徐 進
(山東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山東 濟南 250100)
國共合作破裂后中共轉入鄉村進行武裝斗爭。毛澤東、朱德1928年4月井岡山會師后,5月組成紅四軍,先在井岡山建設根據地,1929年又轉戰贛南、閩西、閩中、東江等地打游擊。1930年紅四軍再度進入贛南,此后逐漸形成以贛南、閩西為基礎的中央革命根據地。1928年至1930年間紅四軍的軍事行動與根據地建設實踐影響深遠,頗受研究者關注。傳統黨史、軍史、革命史著述已對相關史事作了基本梳理。(1)參見蔣伯英:《閩西革命根據地史》,福建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張永:《1929年朱毛之爭與紅軍的權力結構演變》,《近代史研究》2013年第5期;葉福林:《1929年初紅四軍主力出擊贛南原因新探》,《黨的文獻》2011年第1期。最近的研究則從兩個視角深化探討:一是從歷史社會學視角考察地方精英、地方社會與革命的互動。(2)參見王才友:《土地革命的地方因應:以東固根據地分田運動為中心》,《開放時代》2011年第8期;應星:《從“地方軍事化”到“軍事地方化”——以紅四軍“伴著發展”戰略的淵源流變為中心》,《開放時代》2018年第5期。二是從社會經濟史視角考察民眾生計、社會經濟結構等因素與革命的互動,如黎志輝和曾耀榮的研究。(3)黎志輝指出,與革命伴生的民眾生計危機刺激了底層民眾的革命需求(《革命運動中的生計危機——以江西蘇維埃革命為中心》,《黨史研究與教學》2016年第5期);曾耀榮指出,永定暴動的背后是城鄉矛盾(《抗爭與妥協:近代城鄉關系的發展與鄉村革命——以一九二八年的永定暴動為例》,《中共黨史研究》2011年第11期)。
通常歷史社會學視角比較重視結構的影響,相對忽視行動者在時間脈絡中的選擇邏輯與變化,容易忽視歷史語境。近年來的“新革命史”研究越來越注意到經濟、地理等各類因素對革命的影響,使得革命研究與解釋越來越豐富。但是對結構因素的考察難免導致歷史動態的缺失,對于歷史行動者而言,戰略的形成與定型是與其他各種觀念不斷爭論的動態過程,故必須關注歷史行動者的選擇。本文嘗試從經濟邏輯入手,探討紅四軍在探索工農武裝割據的過程中是如何平衡各種因素,尤其注意當各因素之間沖突時所需面對的兩難選擇。具體而言,本文將從兵源與財源、軍事與經濟的關聯、經濟邏輯與戰略戰術的選擇等三個方面展開論述,希望借此進一步理解這一時期紅四軍的軍事行動(4)參見曹樹基:《糧食與兵員:明末大旱與農民戰爭的關系》,《史林》2019年第2期。此文從糧食與兵員關系上考察明末農民起義行動邏輯,成功地實現對相關史事的動態觀察。,為早期中共革命中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歷史實踐提供一個有力的注腳。
兵源與餉源是開展軍事斗爭的基本條件。但紅軍的戰史以艱苦卓絕著稱,具體到一定時段和區域,二者常常不能兩全——經濟較好地方,兵源未必充足;經濟衰敗的地方雖然兵源較多,但軍隊數量增多后,對軍餉的需求很容易超出當地的承受能力。如何實現二者的平衡,最大限度地滿足軍事需要,是中共軍事領袖毛澤東等人考慮發展方向與戰略時需要面對的問題。
1928年4月井岡山會師后,毛澤東與朱德在解決軍隊游擊得不到休養機會和無法解決傷兵安置等問題上達成共識,決定以井岡山為中心建立羅霄山脈中段割據政權。建立割據政權須考慮當地的經濟資源條件。具體言之,井岡山一帶的資源條件可劃分為兩類:從縣域看,茶陵、酃縣、永新各縣經濟上“較進步”,寧岡、遂川“較落后”。從地形看,山上是“土匪、散軍窟宅之所”,能提供一定兵源,但“產谷不滿萬擔”;山下的平原地區則“進步些”,即便屬于“較落后”的寧岡、遂川二縣,山上糧食亦仰賴其接濟。(5)毛澤東:《井岡山的斗爭》(1928年11月25日),《毛澤東軍事文集》編寫組編:《毛澤東軍事文集》第1卷,軍事科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32頁;楊克敏:《楊克敏關于湘贛邊蘇區情況的綜合報告》(1929年2月25日),井岡山革命根據地黨史資料征集編研協作小組、井岡山革命博物館編:《井岡山革命根據地》上卷,中央黨史資料出版社1987年版,第249頁。山上與山下分別形成了兵源與財源的兩端。當山上資源不能滿足軍需,紅軍就必須向山下及經濟較進步的縣域發展。有干部回憶:“井岡山上的糧食,大部分是要從外面運進來。有一次在寧岡集中了許多糧食,馬上要運進山里,因為敵人很快就要來。”(6)楊興順:《在井岡山上》,羅榮桓、譚震林等:《親歷井岡山革命根據地創建》,江西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175頁。而面對山下優勢敵人壓力時,退踞據守山上,汲取兵源又成為保障軍力的重要方式。
這種兵財平衡隨著紅軍的活動不斷被打破進而不斷地重新調整。毛澤東部未到井岡山之前,該地軍隊僅有袁文才、王佐部各一百五六十人,都駐山區。(7)何長工:《何長工回憶錄》,解放軍出版社1987年版,第121頁。1927年10月,毛澤東率數百人的秋收起義余部到達,在增加了井岡山兵員的同時,也加大了當地的財源壓力。袁文才感到為難,表示“錢寧岡有限”,建議他們去周邊各縣打土豪。(8)蘇蘭春:《回顧寧岡的革命斗爭》,《井岡山革命根據地》下卷,第91頁。毛澤東隨即在周邊酃縣、茶陵、遂川等地游擊籌款,不但解決了經濟問題,而且隊伍逐漸壯大。1928年4月,毛澤東部已擴充至千余人,袁、王部也擴充至600人。
此時恰值朱德部2000余人、湘南農軍8000余人同上井岡山。(9)陳毅:《關于朱毛紅軍的歷史及其狀況的報告》(1929年9月1日),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中央檔案館編:《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6冊,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版,第448—449頁。換言之,朱毛會師時,井岡山的駐軍數量陡增至毛澤東與袁、王會師時的近10倍,從而再次加劇了財源的壓力,造成寧岡出現“沒有飯吃”的經濟困難局面。對此,是下山擴大財源,還是減少山上的兵員就成為解決困境的兩個選項。最初,袁文才、王佐等本地部隊希望通過減少兵員解決壓力,不愿“朱部及湘南農軍這樣多人在寧岡”。(10)陳毅:《關于朱毛紅軍黨務概況的報告》(1929年9月1日),《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6冊,第474頁。而毛澤東與朱德則希望通過下山游擊,獲取財源緩解困境。
具體來說,游擊區域有兩種,一是根據地周邊,二是脫離根據地的遠途。朱毛會師前,毛澤東部主要在前一種區域內解決經濟問題,前述茶陵、酃縣等地“都是經過紅軍的征發過了的”。顯然,此時僅通過在周邊游擊獲取財源的方式已經不能滿足4月會師后兵員猛增的紅四軍。這也意味著獲取財源的活動范圍要隨之擴大。紅四軍曾計劃遠途分兵,但行軍方向存在分歧。毛澤東部欲向北至湖南的平江、瀏陽,朱德部則希望向東出贛南。但朱德部于4月底占領臨近的永新縣城,由此獲得糧餉,故中止了分兵計劃。(11)陳毅:《關于朱毛紅軍黨務概況的報告》(1929年9月1日),《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6冊,第474頁。
5月,紅四軍給養又出現困難,于是再次展開討論,嘗試通過分兵緩解財源壓力。湘南農軍組成的三十團、三十三團共約4000人希望回家鄉,紅四軍軍委“樂得送他們走,以減省他們在寧岡的各種困難”。(12)陳毅:《關于朱毛紅軍的歷史及其狀況的報告》(1929年9月1日),《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6冊,第449頁;陳毅:《關于朱毛紅軍黨務概況的報告》(1929年9月1日),《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6冊,第475頁。此次分兵失敗后,6、7月間,毛澤東曾將精力集中于經營經濟“較進步”的永新縣,并表示“我們看永新一縣,要比一國還重要”。(13)楊克敏:《楊克敏關于湘贛邊蘇區情況的綜合報告》(1929年2月25日),《井岡山革命根據地》上卷,第251、265頁。但“八月失敗”后,井岡山周邊的平原地區“盡失”,留給紅四軍的只剩下“產谷不到萬擔”的山區,毛澤東在永新經營的成果付諸東流。至此,紅四軍根據地財政遭遇重大打擊,不僅未達到下山獲取財源的目標,反而喪失了此前獲取財源的活動區域。
此后紅四軍試圖下山游擊解決困境,但收效甚微。由于紅軍在4月至8月間擴展周邊與遠途游擊皆受挫,經濟危機愈發嚴重,因此不得不頻繁向鄰近白區游擊。9月至10月曾數次游擊遂川、寧岡與新城等地,繳獲一定數量的金銀、藥材、衣服、布匹,但這些成果無法持續滿足紅軍給養需求。自1928年9月到次年1月,紅四軍經濟無法解決,經歷了“空前的艱難”。(14)陳毅:《關于朱毛紅軍的歷史及其狀況的報告》(1929年9月1日),《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6冊,第452頁。以冬衣為例,9月紅四軍雖“得了棉花,還缺少布”,仍無法制作足夠冬衣,故11月許多士兵“還是穿兩層單衣”。(15)毛澤東:《井岡山的斗爭》(1928年11月25日),《毛澤東軍事文集》第1卷,第29頁。幸而其后在遂川繳獲部分布匹,才勉強解決。(16)楊克敏:《楊克敏關于湘贛邊蘇區情況的綜合報告》(1929年2月25日),《井岡山革命根據地》上卷,第251、265頁。12月彭德懷到達井岡山,注意到紅四軍“每日三分錢的伙食尚難接濟,軍衣無全套”。(17)彭德懷:《關于平江暴動前后情況和經驗教訓》(1929年10月),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中央檔案館編:《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6冊,第584頁。總之,“八月失敗”之后,紅軍向外游擊雖持續獲得勝利,但所繳獲的戰利品尚不能扭轉其經濟困境。相反,隨著軍事勝利而對周邊地區反復籌款,造成“十數縣之經濟破產”(18)彭德懷:《關于平江暴動前后情況和經驗教訓》(1929年10月),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中央檔案館編:《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6冊,第584頁。,更增加了在周邊籌集糧餉的難度。
可見,此時依賴既有的周邊游擊獲取財源維系山上兵員的方式,已經難以為繼。到了1929年1月,即使不考慮因敵軍“圍剿”而突圍的需要,單從經濟角度出發,遠途游擊也因近地籌款困難而愈發有吸引力。而遠途游擊的選擇也在很大程度上以財源為選擇依據。在此條件下,紅四軍遠途游擊方向的選擇十分有限,朱德部在湘南“土豪打盡”,所以向西到湘南“去解決經濟困難,乃是絕對的不能”。(19)《中共湘贛邊特委和紅四軍軍委給湖南省委的報告》(1928年7月4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政治學院黨史教研室編:《中共黨史參考資料》第5冊,1979年印,第450頁。而紅五軍來井岡山前在平江、瀏陽“經濟困難萬分”,故向北往平、瀏也不可行。(20)彭德懷:《關于平江暴動前后情況和經驗教訓》(1929年10月),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中央檔案館編:《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6冊,第584頁。加上湘敵較強、贛敵較弱,能遠行的只剩江西方向。1929年1月,紅四軍終于決定將主力部隊向贛南開拔。
紅四軍離山南下,在大庾為贛軍所敗,遂失去了與后方井岡山根據地的聯系,如此反倒不再為割據地區周邊財源枯竭的問題而煩惱。(21)江華:《井岡山斗爭時期幾事的回憶》,《井岡山革命根據地》下卷,第552頁。因此紅四軍的關注也跳出井岡山固定的山上——山下兵財平衡模式,轉而探尋在行軍流動中重新獲取軍隊的財源與兵源,根據需要隨時改變行軍方向。
1929年上半年,紅四軍解決糧餉用度主要依賴軍隊就地籌款,在贛南、閩西一帶游擊,反而基本未受經濟問題的困擾。紅四軍進駐大庾時,朱德、毛澤東決定“打一打土豪,籌一點款子,好補發伙食費和草鞋費”。作出決定的當晚,官兵就開始了打土豪,第二天就“已經把幾千銀元,很多布匹送到軍政治部了”。(22)陳茂:《從井岡山到古田》,《親歷井岡山革命根據地創建》,第553頁。除了打土豪,紅四軍還會向老百姓借取財物應急。紅四軍2月行經大柏地,由于手中沒有錢,“吃了老百姓的東西都寫了借條,答應到時候再還”;5、6月間重返大柏地時,果然履行承諾“給群眾賠了錢”。(23)肖克:《向贛南、閩西進軍和第一次反“圍剿”》,陳毅、肖華等:《回憶中央蘇區》,江西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131頁。除此之外,若行軍所過區域地方黨組織較有力量,亦常聯系這些黨組織由其提供經濟支持。紅四軍在大庾時給贛南特委寫信,要求特委在興國“籌集幾萬斤糧食、幾萬套棉衣和幾萬元款項,和準備安置傷員”。(24)陳奇涵:《贛南黨的歷史》,《回憶中央蘇區》,第11頁。一個月后,紅四軍在于都與贛南特委會合,在東固與紅二團會合,分別得到特委及地方紅軍的經濟幫助。
此后,紅四軍游弋于閩粵贛地區,逐漸在該區域間探尋兵源與財源之間的平衡。5月下旬,贛軍從兩湖戰場抽身回攻紅四軍,前委決定避敵鋒芒,離贛入閩。自5月至次年1月,紅四軍除短暫出擊閩中、東江之外,基本駐留閩西。(25)⑨陳毅:《關于朱毛紅軍的歷史及其狀況的報告》(1929年9月1日),《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6冊,第453—454、467頁。1929年8、9月間,紅四軍全軍計5400人左右,人數僅為1928年4月朱毛會師時的一半,部隊開銷減少,軍餉壓力大為緩解。(26)陳毅:《關于朱毛紅軍黨務概況的報告》(1929年9月1日),《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6冊,第472頁。紅四軍成立時,“全軍約萬人,槍僅二千余”。參見陳毅:《關于朱毛紅軍的歷史及其狀況的報告》(1929年9月1日),《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6冊,第449頁。毛澤東也肯定“閩西的糧食可以自給”。(27)鄧子恢、張鼎丞:《閩西的春天》,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紅軍初創時期游擊戰爭:回憶史料》,解放軍出版社1993年版,第161頁。不過,與井岡山相似,閩西以山地為主,如果武裝規模發展過大,將超出地方經濟承載力。早在該年4月,中共福建省委就注意到:閩西兩支軍閥部隊張貞、陳國輝部沒有軍餉發,士兵動搖,一些士兵甚至已經與中共組織私下聯系。(28)《中共福建省委報告》(1929年4月19日),中央檔案館、福建省檔案館編:《福建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甲4, 1984年印,第171、172、174頁。不過對于規模尚小的紅四軍來說,閩西的經濟特性尚未制約紅四軍發展,卻已限制了敵軍的發展規模,且便利收編降兵。
此外,近代開埠導致兩湖、江西到福建的商路由陸路逐漸轉為海路為主,位居陸路要沖的閩西經濟蕭條,失業人口增多。(29)《趙亦松關于福建工作情況的綜合報告》(1928年7月29日),中央檔案館、福建省檔案館編:《福建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甲3,1984年印,第89、90頁。閩西由此為紅軍擴軍提供了有利條件。原本紅軍在江西很難吸引本地人參加紅軍,而在閩西擴軍較為容易。這一時期紅軍兵源結構的變化即可證明。1929年4月,毛澤東報告紅四軍成分時說:“紅軍成分是老的國民革命軍、瀏平湘南的農軍和迭次戰役的俘虜兵。”(30)毛澤東:《中共紅四軍前委給中央的信》(1929年4月5日),《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6冊,第117頁。8月陳毅離閩時掌握的信息則變為:“湘南人約占全軍人數十分之五,閩贛人約占全軍人數十分之二,其余十分之三則為其他各省人。”⑨陳毅提到4月報告未單列的“閩贛人”。這段時間紅軍主要在閩西,“閩贛人”主要是閩人。而從紅軍總數的增長亦可知閩西擴軍較江西有利。4月初僅有2500余人的紅四軍,8月入閩很快擴充達5400人,到11月更增至8000人。(31)陳毅:《關于朱毛紅軍黨務概況的報告》(1929年9月1日),《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6冊,第472頁。《紅四軍前委致中共廣東省委并轉中央信》(1929年11月),中央檔案館、廣東省檔案館編:《廣東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甲28,1983年印,第203頁。可見4月至10月紅四軍擴大到3倍多,其中閩西在兵源方面可謂貢獻良多。
隨著軍隊規模擴大,經濟壓力重新浮現。紅四軍再次采取向閩中游擊籌款的方式緩解財源壓力。1929年7、8月,為應對國民黨對閩西的第一次“圍剿”,紅四軍第二、三縱隊出擊閩中。但因閩中地方武裝配合國民黨軍隊憑借碉樓拒守,二、三縱隊無功而返,籌款行動宣告失敗。而留守閩西的一、四縱隊因根據地內部經濟消耗殆盡也遭遇困難,士兵伙食減少為一天一角,亦未發零用錢。雖然紅軍粉碎了第一次“圍剿”,但其經濟開銷問題仍無法解決。
為解決這一難題,紅四軍視攻打上杭縣城為“唯一的出路”。9月21日紅四軍按照計劃占領上杭城,但沒想到此城守軍盧新銘部早已陷入經濟困境,連上杭縣長都因無法滿足軍隊需款而換了三任。(32)《閩西工作報告》(1929年8月22日),中央檔案館、福建省檔案館編:《福建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甲8, 1984年印,第100頁。盧新銘只身逃走后,紅四軍俘虜了大量敵兵,以“只圖數量增加,表面上做了擴大”的方式盡量收納,最后擴充到7000多人。(33)《中共紅四軍前委給中央的報告》(1930年1月6日),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中央檔案館編:《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7冊,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版,第11頁;熊壽祺:《紅軍第四軍狀況》,《黨的文獻》1999年第2期,第55頁。攻上杭不但未能解決經濟問題,反而增加大量兵源,加劇軍餉緊張,這是10月紅四軍出擊東江的重要經濟動因。
遠途游擊可以減輕原根據地的經濟負擔。據東江特委報告,紅四軍帶到東江人數有6000人,其中“戰斗兵約有三千以上,其余的都是盧新銘、陳江(國)輝、陳維遠、郭鳳鳴部下投降過來的”。(34)《中共東江特委給省委的報告》(1929年11月2日),《廣東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甲28,第105頁。此報告的分類頗為特別,戰斗兵不是與政工干部、民夫對稱,而是與投降兵對稱。降兵人數只稍少于半數,且基本上不及訓練就匆匆帶出。換言之,出擊東江的部隊將近一半都是不堪作戰的“非戰斗兵”,這嚴重影響紅四軍在東江的軍事表現。不過,因出兵東江,在上杭接收的大量降兵沒有給閩西的經濟增添額外負擔。留在閩西的紅四軍只有兩千余人,基本相當于紅軍第一次入閩前的數字。紅四軍期望能在東江解決經濟問題,但因戰斗失利,沒有充分籌款就被迫撤離。紅四軍退到贛境尋烏時,只能靠出擊臨近的江西安遠縣“解決經濟問題”。(35)熊壽祺:《紅軍第四軍狀況》,《黨的文獻》1999年第2期,第56、57、58、65頁。
11月下旬從尋烏折回閩西后,紅四軍處境與井岡山“八月失敗”后類似:遠途游擊受挫,只能在根據地周邊游擊籌款。此時龍巖、汀州縣城空虛,紅四軍考慮到此前“已入龍巖四次了”,于是攻下汀州,解決了官兵的冬衣問題。由于此前遠途作戰勞頓,加上冬天已至,紅四軍就地休整。可是,因給養不如此前豐厚,士兵不愿休整,紛紛要求游擊籌款,甚至質問“一定要把錢花光才出去么”。(36)熊壽祺:《紅軍第四軍狀況》,《黨的文獻》1999年第2期,第56、57、58、65頁。1930年1月紅四軍“全軍給養,業已告罄”。此時國民黨軍第二次“圍剿”已開始,如果不能“數日內籌得一筆款子”,軍事上必陷入被動。因此,紅四軍不得不結束休整,出擊連城籌款。(37)《中共紅四軍前委給中央的報告》(1930年1月6日),《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7冊,第12頁。為應對軍事“圍剿”與經濟困難的雙重壓力,紅四軍決定開往贛南,以便“離開閩西,鞏固閩西”。這次出擊的邏輯類似1929年1月井岡山時期紅軍采取的 “圍魏救趙”策略。
回觀1929年5月下旬二次入閩到1930年1月二次離閩的歷程,可以發現紅四軍的去留與閩西財源貧乏、兵源充足的特性密切相關。軍隊規模尚小之時,閩西經濟可以支持,紅四軍利用閩西的地方特性不斷擴軍。軍隊擴大之際,經濟問題逐漸顯露,故有遠途游擊嘗試,11月開始又不斷在閩西根據地周邊游擊籌款。但遠途游擊與周邊籌款都未能滿足要求,很明顯,閩西已經不具備支持紅四軍的經濟條件了。
紅四軍回師贛南時,預期目標是“打通閩贛粵三省聯系,擴大閩西南赤色區域”,布局重心仍在閩西南。(38)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朱德年譜》上卷,中央文獻出版社2016年版,第169頁。但是,紅四軍進入廣昌縣境之后,感到國民黨軍閥戰爭有不斷擴大趨勢,“遂決定要計劃奪取江西全省”。(39)熊壽祺:《紅軍第四軍狀況》,《黨的文獻》1999年第2期,第56、57、58、65頁。二七會議確定了奪取江西全省的目標,也明確了紅四軍在贛南持續發展的方向。贛江流域是“江西產米兩大區域”之一。(40)《贛西南特委給四軍前委信》(1930年5月22日),江西省檔案館、中共江西省委黨校黨史教研室選編:《中央革命根據地史料選編》下冊,江西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99頁。熊壽祺對紅四軍從閩西進入贛南之后經濟處境的變化,有過一段生動記述:紅四軍的給養以貨幣支付,在福建因農產品昂貴,只勉強夠用,在江西則因農產品便宜而常有剩余,同時江西境內還有富裕土豪可打。(41)熊壽祺:《紅軍第四軍狀況》,《黨的文獻》1999年第2期,第56、57、58、65頁。后來負責蘇區經濟工作的王觀瀾也曾講道:贛南“比較富庶”,紅軍給養較好。(42)王觀瀾:《中央蘇區的土地斗爭和經濟情況》,《回憶中央蘇區》,第347頁。至此,紅四軍通過不斷的游擊探索,逐漸發現了贛南與閩西之間在兵源與財源之間的互補。閩西兵源富足但經濟貧乏,贛南經濟較富但擴紅困難。
紅四軍二次離閩后,閩西根據地在此后的軍事斗爭中逐漸與贛南連成一片,紅四軍既可利用閩西兵源,又能擺脫閩西山區的經濟制約,依靠盛產糧食、平原廣布的贛南維持規模較大的軍隊。紅四軍通過在兩地之間的游擊,可以在擴大兵源與增加財源之間形成良性循環,發展壯大,為此后中央根據地的存續與發展提供基本的物質條件。可見,自井岡山時期至中央蘇區形成,紅四軍的軍事動向總是在試圖平衡兵源與財源之間的關系。當兵源增加,紅四軍在發展的同時也迫使其向河谷平地地帶汲取更多財源。而在獲取財源以后,對兵源的需求又將推動紅四軍向山地活動。
中共領導武裝斗爭必然考慮財源與兵源,理想狀態二者皆充裕,但實際上它們常有矛盾和沖突,因此不得不在兩難中權衡。同樣,其關于軍隊發展區域和方向的決策也需要考量與應對軍事壓力與經濟封鎖的因素。需要說明,經濟封鎖指隔斷不同區域之間的經濟流通,其中包含貨物、金錢的流動與交換。此時中共的發展區域多在山區及周邊地帶。山區可生產林木、經濟作物等,但需要與其他區域交換糧食。平原產糧,但亦需要交換山區貨物。交通便利的市鎮、城池等聚落,多是商業貿易中心,其作用是溝通鄉村與地區性乃至全國性城市的商貿往來。紅軍在考慮發展方向與行軍路線時,常需考慮商貿流通網絡因素,以此確保糧餉充足。
以軍事條件論,井岡山可憑險而守,軍事壓力較小;但從經濟角度上說,“山上”不能脫離“山下”獨存。具體言之,井岡山需依靠寧岡平原地區輸送糧食、布匹等給養,井岡山北部的九龍山則依靠蓮花、茶陵、永新三縣供給。(43)龍開富:《回憶紅四軍在蓮花的斗爭》,《親歷井岡山革命根據地創建》,第442頁。賴毅的回憶頗為生動,他講道:此地快入冬時就要到“山下小集鎮”買棉、布縫棉衣,否則就只能“鉆在稻草里過夜”。(44)賴毅:《毛委員教我們發動群眾》,《親歷井岡山革命根據地創建》,第65頁。
國民黨對井岡山實施經濟封鎖,切斷其內外的商品流通。紅軍隨即遭遇嚴重經濟困難。1928年11月,毛澤東坦言:在敵人嚴密封鎖下,加上對商人打擊過重,紅區和白區幾乎完全斷絕貿易,導致“食鹽、布匹、藥材等項日常必需品的缺乏和昂貴,木材、茶油等農產品不能輸出”。(45)毛澤東:《井岡山的斗爭》(1928年11月25日),《毛澤東軍事文集》第1卷,第35頁。為獲取補給,紅四軍的軍事發展必然具有經濟考量的向度。1928年11月入冬之際,紅四軍向遂川游擊“籌足給養”,其中一項重要任務即收購過冬布匹、棉花和藥材等。(46)劉型:《黃洋界保衛戰前后》,《親歷井岡山革命根據地創建》,第160頁。
紅四軍放棄井岡山下山游擊,面臨較大軍事壓力,但一大利好就是不必處理經營根據地時必須考量的糧棉等商品流通事宜。在離開井岡山后,紅四軍還有一意外收獲。1929年2月紅四軍至江西東固與紅二團李文林部匯合后,學習到應對軍事壓力與經濟封鎖的經驗。與紅四軍不同,李文林采取秘密割據方式,不公開黨與政權,故不引敵注目;其軍隊不拘泥“守土”,可四處游擊,減少了軍事壓力。因能突破“圍剿”與經濟封鎖,交通貿易皆暢通,游擊又能擴大財源,所以經濟充裕,每天士兵給養可達一角五分。稍后2月至5月紅四軍游擊贛南、閩西區域時便仿照此經驗實行秘密割據,所建政權與農會皆不公開。紅四軍還向廣東東江特委推廣此經驗,強調“公開割據”應以“秘密割據”為基礎。
1929年5月紅四軍第二次入閩,初始計劃是“在閩西七縣游擊”。(47)陳毅:《關于朱毛紅軍黨務概況的報告》(1929年9月1日),《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6冊,第481頁。中共福建省委也曾判斷紅軍來閩并不意味著在當地“長期的割據”。(48)《中共福建省委通告第廿四號》(1929年5月12日),《福建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甲4,第217頁。但由贛南而轉入閩西游擊后,紅四軍意識到閩西不同于贛南的兩個因素:其一是敵軍實力,閩西之敵弱于贛敵。紅軍在贛南必須避敵鋒芒,在閩西則能與郭鳳鳴、陳國輝等部正面較量。其二是活動面積,閩西七縣為清代汀州府、龍巖直隸州地域,小于贛南游擊區域。紅四軍考慮到1月至5月“皆在長途奔波中,應該有相當休息”,閩西空間相對較小,符合減少長途行軍的需要。(49)陳毅:《關于朱毛紅軍黨務概況的報告》(1929年9月1日),《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6冊,第481頁。也正因為紅四軍戰斗力不弱于閩西之國民黨軍,且要較長期地在此地休整,故一變秘密割據形式而為公開割據,以充分建設根據地。5、6月閩西成立永定、龍巖兩縣革命委員會,皆公開召集群眾舉行成立大會。
盡管紅四軍在閩西重新實施公開割據并由此得到了休整機會,但同時再度面臨國民黨的軍事“圍剿”與經濟封鎖,重新面對內外財物流通交易問題。閩西根據地山多田少,“出米不足自給”(50)《中共福建省委關于閩西政治經濟狀況與今后工作方針的決定》(1929年3月8日),《福建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甲4,第120頁。,須將山區產品賣至外地再從外地購米。這一區域地理上鄰近贛南、閩南,但經濟上與粵東東江聯系最密切。閩西“上杭、永定、平和、長汀、連城、武平各處工業品之輸入,農產品、手工業品之輸出”,大部與東江潮汕貿易。盡管龍巖地理上更靠近閩南漳州,但“大部分工業品也是由潮汕來”。(51)《中共閩西特委報告第一號》(1930年11月29日),中央檔案館、福建省檔案館編:《福建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甲8,第209頁。民初日本東亞同文會調查亦可佐證:閩西所處的汀江流域在經濟上已成“潮州圈”組成部分。(52)日本東亞同文會:《支那省別全志:廣東省》,東亞同文會1917年版,第74頁。轉引自蔡立雄:《閩西商史》,廈門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191頁。
面對國民黨的經濟封鎖,1929年8月閩西特委一度比較樂觀:“永城、湖雷等處較特繁盛,所謂經濟封鎖今年不成問題”。(53)《閩西工作報告》(1929年8月22日),中央檔案館、福建省檔案館編:《福建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甲8,第102頁。可是至10月省委巡視員謝運康發現本區既無法輸出農產品和手工業品,又無法輸入東江區域的貨物,內外貿易不暢引發市場蕭條和工人失業。(54)《巡視員謝運康給福建省委報告》(1929年10月25日),中央檔案館、福建省檔案館編:《福建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甲5,1984年印,第368—369、366—367頁。而其中永定縣問題最大,因該地日常生活用品皆由東江潮汕供應。(55)《趙亦松關于永定工作概況報告》(1928年7月29日),中央檔案館、福建省檔案館編:《福建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甲3,第127頁。
此時紅四軍出擊東江如能取勝,便可打通由汀江、韓江至潮汕的商貿路線,進而恢復兩地商業貿易。閩西被封鎖后日用品日漸昂貴的事實,確能反映閩西經濟依賴東江的實情。1930年紅四軍動員閩西地方紅軍出擊東江,其宣傳大綱就從這一角度入手,指出:“閩西社會經濟大部分要靠潮州、汕頭,出產紙木要到潮汕去賣,外來貨品要向潮汕系辦,如果潮汕打通了,韓江一帶都是紅旗世界,那么我們馬上便有便宜鹽吃、便宜布穿,同時我們紙木也漸漸可以流通。”(56)《擴大斗爭宣傳大綱》(1930年5月10日),江西省檔案館、中共江西省委黨校黨史教研室選編:《中央革命根據地史料選編》中冊,江西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95頁。宣傳大綱的目的在于動員軍民,訴諸柴米油鹽的生活實際頗能打動士兵。可見,紅四軍之所以向軍事壓力較大的東江推進,很大程度是出于打通閩西與東江之間的商貿路線,緩解經濟封鎖的目的。
紅四軍入東江后的行軍路線,亦能顯示其一大目標就是占領商業市鎮進而恢復商品貿易通道。1929年9月28日中央向紅四軍發出指示:“至兩廣軍閥混戰爆發東江空虛時,紅軍可進至梅縣、豐順、五華、興寧一帶游擊。”(57)《中共中央給紅軍第四軍前委的指示信》(1929年9月28日),《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6冊,第522頁。此四地都在韓江以西,以山區為主,其中梅縣距離閩西最近,經濟往來也最密切。這時紅四軍本可走陸路向興寧等地行進,但是卻趨河道先向梅縣進軍,進而希望奪取汀江、梅江一帶的商業市鎮峰市、虎市、松口。(58)《巡視員謝運康給福建省委報告》(1929年10月25日),中央檔案館、福建省檔案館編:《福建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甲5,1984年印,第368—369、366—367頁。原因就在于汀、梅水路便利商貿往來,是東江與閩西聯系的重要孔道。
然而,河道便利敵軍調度,對于實力薄弱、需要趁敵之虛的紅四軍不利。果不其然,敵軍察覺其行進方向,利用水運迅速集結兵力于松口,紅四軍只能放棄梅城,改走蕉嶺、平遠前去興寧。(59)《紅四軍前委致中共廣東省委并轉中央信》(1929年11月),《廣東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甲28,第202頁。蕉嶺、平遠位于閩粵邊沿,并非商業要地,紅四軍對這一路線顯然不滿意。當紅四軍行至蕉嶺獲悉梅縣縣城空虛時,就果斷決定改變路線,回攻梅城。梅城沿江而建,敵軍回師迅速,紅四軍剛入梅城沒兩天就因敵人進攻而倉促離去,南撤豐順。豐順也是中央指示游擊的地區,且有地方工農武裝接應。可是,紅四軍對梅縣仍未忘懷,一聽說梅城再度空虛,就再次回攻。回攻失敗后,紅四軍不再考慮南返豐順或西去興寧等地,而是直接折回贛南。
由上可知此時紅四軍選擇進軍東江的目標,中央指示是“梅縣、豐順、五華、興寧一帶”,但紅四軍則優先選取攻占梅縣。而在行軍路線的選擇中,豐順、興寧等地并非沒有山路,紅四軍第一選擇是沿河道一帶行進,試圖攻克沿岸商業市鎮。
事后紅四軍將領曾反思道:“粵敵利用水面交通,可以迅速集中,不似閩贛山路崎嶇,可以阻止其前進。”(60)《紅四軍前委致中共廣東省委并轉中央信》(1929年11月),《廣東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甲28,第203頁。其實,南昌起義軍南下途中曾利用汀江運輸(61)劉伯承:《南昌暴動始末記》(1927年),軍事科學院編:《劉伯承軍事文選》,軍事科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24—25頁。,紅四軍將領對水運便利并非不知,此時卻選擇不利于游擊的路線,打破閩西的經濟封鎖應是重要考量。這也顯示出商業樞紐地區在軍事行動上的雙刃劍特性:它固然能緩解經濟封鎖帶來的壓力,對紅四軍的行軍路向有較大吸引力,但來自敵軍的軍事壓力也會隨之增加,從而限制紅四軍的行軍路向。
東江戰敗后,閩西蘇區的經濟封鎖局面仍需解決。在鄰近兩個區域中,閩南雖有重要城市漳州、廈門,但同時也需要面對強大的守兵。紅四軍攻梅城不克之后,更難挑戰這些重鎮。直至1930年1月紅四軍進入贛南,才最終突破了經濟封鎖。
隨著贛南蘇區的擴展,閩西與贛南蘇區之間的物資聯系成功打通。汀州在清代就是閩西與贛南的重要孔道,兩個蘇區打通后形成了汀州與瑞金之間暢通的運輸路線。(62)王中仁口述:《中央蘇區時期的水上運輸工會工作》,江西省交通廳史志辦公室編:《回憶蘇區交通》,1987年印,第70頁。通過從江西運糧,緩解了閩西“沒有一個縣的群眾糧食夠吃”的局面;紅軍在福建作戰時也從江西調糧,減輕閩西本地負擔。(63)朱開銓:《蘇區時期的交通運輸情況和云集區的交通運輸工作》,《回憶蘇區交通》,第43頁。贛南與閩西相比,交通便利,經濟富庶,且游擊區域較廣,再加上贛江流域又是江西兩大產米區域之一,白區必須在此購買米糧,這些都增加了國民黨經濟封鎖的難度。1930年10月,贛西南特委書記劉士奇指出:贛西南蘇區雖被經濟封鎖,但人民日常所需的柴米油醬醋茶都能自給,鹽也可以買到,“不過貴昂點”。(64)《贛西南(特委)劉士奇(給中央的綜合)報告》(1930年10月7日),江西省檔案館、中共江西省委黨校黨史教研室選編:《中央革命根據地史料選編》上冊,江西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354頁。而贛南的軍事壓力相對東江、閩南要小,也成為紅四軍能夠長期割據的區域。
當然,經濟封鎖與公開割據相伴相生,贛南與閩西突破封鎖、暢通貿易的壓力始終存在,經濟困難也始終存在。但根據地越擴展,蘇區內部經濟要素越容易互補,反過來紅軍也有動力向有利于緩解蘇區資源困境的地區發展。紅四軍重回贛南后,贛南蘇區的經貿條件優于井岡山與閩西,緩解了閩西的糧食壓力,這是中央蘇區形成初期轄區沒有發生嚴重物資緊張的一個重要原因。
除了兵源與財源之間的平衡、軍事壓力與經濟封鎖之間的調適,紅軍制定戰略戰術時也需要考慮到經濟因素。大革命失敗后毛澤東等中共領導人率領紅軍開展游擊斗爭積累了行之有效的軍事經驗。其中毛澤東的《井岡山的斗爭》《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等數篇文章總結其精華為攻擊敵人薄弱之處、割據地區波浪式發展等策略。但既有研究常忽略其考慮軍事戰略戰術策略時需注意軍需等經濟因素,因此本節將分析紅四軍的軍事發展策略中蘊含的經濟因素。
1.戰術:攻堅與籌餉
一般而言,紅軍戰術為避強擊弱,即井岡山時期總結的“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的戰術原則。(65)毛澤東:《中共紅四軍前委給中央的信》(1929年4月5日),《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6冊,第118頁。但為解決經濟問題紅軍亦會突破這一原則甚至攻打堅城。具體來說,當經濟窘迫時紅四軍面對強敵亦被迫攻打市鎮與城池籌款。1929年1月紅四軍因經濟困境計劃下井岡山,目標就是贛西南的經濟中心贛州、吉安。(66)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年譜》上卷,中央文獻出版社2002年版,第261—262頁。或許因考慮到贛州、吉安守敵較強,紅四軍離山后先進攻“城市亦頗繁華”(67)《張懷萬巡視贛西南報告》(1930年4月5日),江西省檔案館、中共江西省委黨校黨史教研室選編:《中央革命根據地史料選編》上冊,第183—184頁。且守敵較弱的大庾縣城來解決軍餉,準備進而圍攻贛州。可事與愿違,當紅四軍駐留大庾城籌款之時,贛軍李文彬部追來并取勝,紅四軍只得撤出縣城,攻打贛州的計劃只能放棄。(68)《十七年暨十八年會剿贛省井岡山朱毛彭黃經過》,秦孝儀主編:《中華民國重要史料初編——對日抗戰時期(緒編二)》,中國國民黨中央委員會黨史委員會1981年印,第330頁。之后只要經濟條件尚可,紅四軍仍采取避強擊弱的一般性戰術。4月30日,紅一、二縱隊花了五六天時間圍攻城墻高聳的寧都縣城,城陷后得到槍支、錢財頗多,并俘獲守將賴世琮。(69)肖克:《向贛南、閩西進軍和第一次反“圍剿”》,《回憶中央蘇區》,第132頁。當然,寧都雖城防堅固,但守軍實力弱小,且無援軍,大體上符合避強擊弱的邏輯,紅四軍也無較大傷亡。
不過至8月紅四軍在閩西再次面臨經濟困境,不得不再有冒險攻堅舉動。首先紅四軍出擊碉樓遍地的閩中,無功而返。一月之后又攻打城防堅固的上杭城。這一戰斗被中央稱為“硬仗”。(70)《中共中央給紅軍第四軍前委的指示信》(1929年12月10日),《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6冊,第679、680頁。至10月紅四軍出擊東江時,又有兩次攻打堅城的舉動,并出現較大傷亡。具體而言,第一次是10月20日的虎市之戰。當時紅四軍第二縱隊已占領汀江西岸的峰市,本應西進松源。但卻未按計劃西行,反而東渡汀江進攻虎市。(71)《巡視員謝運康給福建省委報告》(1929年10月25日),《福建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甲5,第366—367頁。這一攻城戰斗我方犧牲縱隊司令劉安恭等高級干部二、三人,士兵20余人,僅擊潰敵軍卻未能進城。按照紅軍“保全自己、消滅敵人”的策略,此仗得不償失。但考慮到該地是“客商往來潮、惠、汀、漳,皆于此轉輸”的商路要地(72)臧勵龢等編:《中國古今地名大辭典》,商務印書館1931年版,第354頁。,如占領該城經濟收獲將會頗豐,那么這次戰斗的動機便可理解。因錢款所得頗多,紅軍打完此仗氣勢很壯,強烈要求攻打梅縣。(73)熊壽祺:《紅軍第四軍狀況》,《黨的文獻》1999年第2期,第55、56頁。
第二次的攻堅戰斗則是反攻梅縣縣城。10月26日紅四軍短暫占領梅城,因有敵援迫近,故倉促撤離,只籌得款項20045元,仍有5萬元未收。(74)《中共東江特委給省委的報告》(1929年11月1日),《廣東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甲28,第91頁。五日之后紅四軍得知縣城空虛便再度反攻,希望收繳上述尾款。但經過長時間激烈戰斗,紅四軍傷亡甚巨,最終又因敵援趕來不得不撤退。(75)熊壽祺:《紅軍第四軍狀況》,《黨的文獻》1999年第2期,第55、56頁。上述攻城行為皆出于經濟動機,更具體的攻城戰術也會受經濟因素制約。紅四軍在反攻梅城戰斗之后反思當初之所以不愿放火燒街,便是考慮到這一行為將導致商業損失殆盡,城市雖得而尾款不可再得。(76)《紅四軍前委致中共廣東省委并轉中央信》(1929年11月),《廣東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甲28,第204頁。
對于上述攻堅硬仗,上級部門單從軍事邏輯出發均無法理解。中共福建省委巡視員謝運康指責虎市之戰過于輕敵。(77)《巡視員謝運康給福建省委報告》(1929年10月25日),《福建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甲5,第366—367頁。中央批評梅城之戰是“無條件的攻堅折銳”。(78)《中共中央給紅軍第四軍前委的指示信》(1929年12月10日),《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6冊,第679、680頁。這種“攻堅折銳”從軍事邏輯上屬于冒進,但如從經濟角度考慮則有其合理之處。因此,紅四軍往往會根據具體經濟狀況表現出戰術差異。只不過攻打堅城雖可暫時緩解經濟壓力、滿足士兵經濟需求,對于保存軍隊有生力量終究不利。因此,無論是經濟補給還是軍隊擴充都要從戰略層面尋求出路,即確定根據地的正確發展戰略。
2.戰略:波浪式發展與經濟基礎
1928年10月湘贛邊界第二次代表大會上,毛澤東提到4至7月間根據地的發展模式是“波浪式的推進政策”。(79)毛澤東:《中國的紅色政權為什么能夠存在?》(1928年10月5日),《毛澤東軍事文集》第1卷,第15頁。而“波浪式發展”與紅軍發展區域的經濟條件密不可分。事實上,1928年到1930年之間,波浪式發展曾出現空白期,紅四軍一度擱置此戰略,采取脫離根據地的遠途游擊。進一步說,波浪式發展的前提是固定區域的武裝割據,紅四軍在此期間也并非一貫堅持此政策,而一度采用李文林式秘密割據的形式,開展“走馬觀花”式的游擊。
具體言之,朱毛會師后井岡山兵員驟增,形成較大經濟壓力,一度考慮遠途分兵。但在毛澤東看來,這只是經濟萬難時的下策,只要能在周邊解決經濟問題,就應扎根井岡山建設根據地,采取“節節前進”的方式擴大割據區域,而不應“舍近及遠”地遠途出擊,更不用說放棄固定的割據區域了。1929年1月即使到了不得不下山的關頭,紅四軍前委依然否定了“紅軍應打圈子,到別處另圖發展,不要在邊界死守”這種徹底游擊的方案,留彭德懷部及袁文才、王佐武裝守山。(80)陳毅:《關于朱毛紅軍黨務概況的報告》(1929年9月1日),《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6冊,第477—479、472頁。
至紅軍到達東固,毛澤東頗為贊賞李文林式秘密割據,加之確知井岡山已失,遂放棄固定割據,推行秘密割據與“盤旋式的打圈子”的游擊政策。該年1月至5月紅四軍并未建設固定區域割據政權,自然談不上波浪式推進。毛澤東依據具體情況選擇秘密割據與流動游擊,其考量就包含經濟因素,希望借此避免敵人經濟封鎖。
不過,毛澤東選擇無固定區域的“打圈子”戰略還有其理論和實踐背景。在群眾暴動理論框架下,毛澤東認為“打圈子”的前提條件是敵人統治穩定、地方總暴動尚未開始,且出現“強敵跟追”。但3月紅四軍進入福建長汀后,毛澤東得到準確消息“蔣桂決裂,國民黨大混戰快到來”。按上述理論,敵人混戰將引發革命高潮到來,秘密割據戰略顯然將失其前提。毛澤東對江西總暴動的前景尤其看好,4月初建議中央“和蔣桂二派爭取江西,同時兼及閩西、浙西”,提出“以一年為期”完成割據計劃。(81)毛澤東:《中共紅四軍前委給中央的信》(1929年4月5日),《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6冊,第120頁。稍后迅速部署“奪取江西”。由于判斷國民黨大混戰在即,時間緊迫,不可能從容建設根據地,故4月至5月間紅四軍在贛南雖無強敵亦未進行固定區域割據,而是“走馬觀花”式發動群眾。(82)《中共紅四軍前委給湘贛邊界特委的信》(1929年4月13日),《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6冊,第154頁;《關于朱毛紅軍黨務概況的報告》(1929年9月1日),《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6冊,第479—480頁。總之毛澤東等領導人認為:固定區域割據既不適用于敵人統治穩定、總暴動時機不成熟的情況,又不適用于敵人崩潰在即、總暴動可以速勝的情況。在上述兩類情況下,都不宜采取波浪式發展。
5月紅四軍第二次入閩之后才重新進行固定區域割據,其條件為如下兩項:第一、閩西敵人薄弱,不再有“強敵跟追”,且經濟足以支持規模尚小的紅四軍,可以公開建設割據政權;其二、閩西及其周邊的敵人不可能立即崩潰,因此不可能進行總暴動,故必須建設能持續發展的后方。
但是此時因中央壓力和內部爭論,紅四軍在閩西未能以波浪式發展為其具體行動戰略。一方面中央再三要求紅四軍脫離根據地“四向發展”,反對“停留在一個地區”。(83)《中共中央給紅軍第四軍前委的指示信》(1929年9月28日),《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6冊,第513頁。另一方面紅四軍內部也有爭論。毛澤東堅持前委集中領導,主張固定區域割據,批評紅四軍內部有流寇思想。而其反對者則批評領導家長制并要求提高士兵委員會權力,采納士兵民主意見。(84)《毛澤東給林彪的信》(1929年6月14日),《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6冊,第225、229頁。
稍后6月22日毛澤東被免去前委書記,隨后就離開了紅四軍決策層。這時戰士們出于經濟角度考慮,往往主張出戰以獲得經濟果實。據陳毅1929年9月報告,紅四軍各級士兵委員會有權監督籌款、預算、支取經費。(85)陳毅:《關于朱毛紅軍的歷史及其狀況的報告》(1929年9月1日),《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6冊,第455頁。其時士兵代表在會議上有兩個特點,一是“隨時提士兵利益”,二是“隨時是主戰論者,不主張退讓避免的”。(86)陳毅:《關于朱毛紅軍黨務概況的報告》(1929年9月1日),《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6冊,第477—479、472頁。可見士兵們重視經濟利益等主張是紅四軍決策的重要參考。
出兵東江后,士兵們熱情一度很高。熊壽祺曾描述我軍在虎市、梅縣之戰中士氣頗盛(87)熊壽祺:《紅軍第四軍狀況》,《黨的文獻》1999年第2期,第55頁。,這種士氣很大程度上來自繁榮市鎮對士兵的經濟吸引力。中共廣東省委巡視員聶榮臻也觀察到紅四軍士兵普遍認為“梅城物質優”,因此“非常奮激”,必欲反攻梅城。(88)《中共廣東省委巡視員榮臻同志報告》(1929年11月6日),中央檔案館、廣東省檔案館編:《廣東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甲16,1982年印,第142—143頁。紅四軍多次進攻梅縣,士兵的經濟訴求是一重要因素。
紅四軍從東江回閩,汲取遠途出擊的教訓,“決定擴大閩西赤色區域,建立閩西政權的政策”。(89)《中共紅四軍前委給中央的報告》(1930年1月6日),《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7冊,第11頁。稍后毛澤東重回前委負責,在古田等地的會議上進一步批判了“流寇主義”,反對“不愿意做艱苦工作建立根據地,建立人民群眾的政權,并由此去擴大政治影響,而只想用流動游擊的方法,去擴大政治影響”的做法,還批判“不耐煩和群眾在一塊作艱苦的斗爭,只希望跑到大城市去大吃大喝”。(90)《中國共產黨紅軍第四軍第九次代表大會決議案》(1929年12月),《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6冊,第734頁。閩中、東江之行顯然屬于批評對象之列。凡此種種,都體現了東江之戰以后,毛澤東堅持固定區域割據的主張已成紅四軍共識。但此時閩西經濟陷入困境,又逢敵軍“圍剿”,紅四軍雖已取得根據地發展戰略共識,卻不得不擱置此戰略,“離開閩西、保衛閩西”(91)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年譜》上卷,中央文獻出版社2002年版,第296頁。這八個字充分體現了經濟邏輯與武裝割據戰略之間的張力,閩西根據地的經濟條件無法支持紅四軍推行波浪式發展。
1930年1月,毛澤東率領紅四軍主力離閩入贛。因這一區域較富庶,波浪式發展戰略方有施展空間。1月底,紅四軍游擊贛西途中連克永豐、樂安、寧都、雩都四個縣城,共籌餉五萬余元,遠多于出擊東江在梅縣籌得的兩萬多元。(92)《張懷萬巡視贛西南報告》(1930年4月5日),《中央革命根據地史料選編》上冊,第206、197—198頁。毛澤東進而在“二七”會議上確定先奪吉安,再奪撫州、南昌,進而“奪取全江西全省政權”的路線圖。圍繞此目標,確定了建立政權、徹底分配土地、擴大紅軍與武裝群眾三大任務。(93)《張懷萬巡視贛西南報告》(1930年4月5日),《中央革命根據地史料選編》上冊,第206、197—198頁。可見,“二七”會議明確了建立固定區域割據政權,以及伴著發展根據地的戰略,同時并不否定群眾暴動實現一省首先勝利的遠景。
此時紅四軍領導層判斷國民黨政權將要崩潰、江西全省有勝利可能,但并未設置革命勝利期限。1930年1月初毛澤東給林彪信曾反思道:1929年4月決策的缺點是“不該規定為一年”,因此當時“不免伴上了一些急躁性”。(94)毛澤東:《星星之火,可以燎原》(1930年1月5日),《毛澤東軍事文集》第1卷,第135頁。不設定具體期限,意味著不能企圖速勝,需要建設根據地以爭取進退自如的主動權。贛南相對富裕的經濟條件,為此地固定區域割據能長期存續、波浪式發展能長期實行打下基礎。
“二七”會議提出“伴著發展”與“波浪式發展”的含義相同。1930年3月紅四軍前委通告就指出:“我們的原則無疑是‘伴著發展’,也即是歷來所說的‘波浪式的向前擴大’。”這一報告也明確說明伴著發展即“伴著原有小塊紅色區域發展,及成立新的小塊紅色區域,再促進他去發展”。(95)《中共紅四軍前委通告第三號》(1930年3月18日),《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7冊,第104、105頁。可見,“波浪式發展”是隨著紅四軍的具體經濟條件變化而不斷選擇調整的戰略。只有經濟和軍事等諸多條件達到要求,這種戰略才能夠得到有效實施。
1928—1930年紅四軍的軍事行動復雜多變,學界往往根據戰略、戰術、政治等因素對其進行解讀,卻往往忽視了具體歷史情境中紅四軍軍事行動中的經濟邏輯。本文通過對紅四軍軍事行動背后的經濟結構因素的分析,揭示出紅四軍軍事行動的經濟合理性。
兵源與財源是紅軍發展軍事力量的必要條件,但具體到一區域常常難以兼顧這兩個條件。而二者之間的張力,決定了紅四軍的攻防轉換。井岡山根據地在軍事上易守難攻,但兵員一旦增多糧食供應就難以為繼。稍后紅四軍進至閩西,該地兵員充足,但同樣面臨糧食不足的難題。當紅四軍在游擊中注意到閩西與贛南之間兵源與財源的互補后,這種平衡使得紅四軍再次確定了新根據地的范圍。
軍事壓力與經濟封鎖也對紅四軍的行軍動向影響明顯。井岡山固定割據的根據地勢必面對敵人的經濟封鎖,尋找財源和恢復根據地區域與外部的貿易交通有時變成紅軍軍事行動的重要考量。紅四軍由閩西希冀攻取東江后轉向贛南這一過程就凸顯了這一邏輯思路。當紅四軍轉向軍事壓力較小而又與閩西商貿聯系密切的贛南后,這種雙重優勢為贛南閩西蘇區的形成提供了堅實的基礎。
此外,經濟邏輯與戰略戰術的關系亦十分密切。紅四軍有時違反避強擊弱的一般戰術準則,看似反常,背后正是經濟因素在起作用。甚至有時攻城的具體方式也與獲取戰利品等經濟收獲有關。更重要的是經濟因素與工農武裝割據理論的演化息息相關。紅四軍兩年多的軍事行動表明,固定區域割據與波浪式發展戰略在經濟條件不具備的井岡山與閩西無法實行,后來至贛南這一具備特定經濟條件地區方能實行。因此可以說1930年紅四軍至經濟力較強的贛南扎根,固定區域割據戰略伴隨中央蘇區的形成與發展才由地方經驗逐漸凝結成革命傳統。
總之,毛澤東等中共領導人在摸索蘇維埃革命道路中,創造性地將經濟邏輯運用于軍事行動與蘇區戰略中,這是扎根于中國本土社會經濟結構而有別于聯共革命武裝活動的中共革命特色。這種軍事行動所蘊含的經濟邏輯,提醒我們在傳統的政策、路線等邏輯之外,還要注意到中共在紅軍發展壯大的道路上對諸多經濟合理性的思考和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