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昕婕
2022 年跌入谷底、一蹶不振的中國電影產業,在迎接2023 年春節檔的曙光中,做好了絕地反擊的準備。2023 年萬眾期待的《流浪地球2》領銜春節檔,在大年初一正式上映,第一天就成為單日票房最高影片,以35.3%的票房占比,和接近4.8 億的單日票房,正式打響了中國電影復蘇的第一炮。在春節檔接下來的幾日中,雖然《流浪地球2》與《滿江紅》“紅球相爭”,最終不敵喜劇懸疑,但其市場口碑卻與日俱增,熱度不減,大眾媒體與自媒體皆以此為話題,形成高度評價。與2019年開啟了中國“科幻電影元年”(1)的《流浪地球》相比,《流浪地球2》擁有更為動人的故事情感、宏大的宇宙奇觀、深入的哲學思索,懷著巨大的工業野心,試圖比肩甚至超越好萊塢科幻巨作,遠遠超越第一部。本文基于比較的視角,從《流浪地球2》相比前作的超越,相比美國好萊塢科幻片的創新,分析其故事敘事、人物塑造、技術奇觀、人文哲思等方面的“核聚變”,透視以《流浪地球2》為代表的東方科幻電影,積蓄能量發揮 “核”力,產生觀影“爆炸”口碑,從而論證中國電影如何以東方科幻書寫中國故事,塑造中國形象,通向國際的新未來。
故事是電影的內核,是一部作品優秀與否的根基?!读骼说厍颉废盗懈木幾詣⒋刃赖耐≌f,劉慈欣曾在訪談時談到:“科幻小說得有個好故事,有一個好故事其實比那些文學性、深刻性都難?!盵1]12-15無疑,原小說的科幻創意、故事架構,是影片能夠出色地贏得觀眾喜愛的基礎。劉慈欣作為《流浪地球2》的監制 ,他對“流浪地球”宇宙觀、科幻觀的創造,以及對小說故事的超越和創新,是這一系列能夠面世并取得好評的根本?!读骼说厍?》又有著截然不同于前作的改編方法。這部影片在影院的熱映,與電視劇《三體》幾乎同一時期的熒屏開播,共同宣告著中國科幻影視制作在經歷疫情三年后,再次起航,再塑新碑。與《流浪地球》第一部針對原著的重工業改編不同,《流浪地球2》如同它充滿實驗性的思想主題一樣,某種程度上也實驗性地對敘事藝術進行探索,顯現出更為宏大的故事野心,與更為大膽的敘事策略。
《流浪地球》的劇作是標準好萊塢工業模式下的成果。而《流浪地球2》的影片敘事結構卻呈現出分散趨向,以數字時間提示下的編年體史詩結構展開影片?!读骼说厍颉穭∽髯袷氐氖恰叭粍∈健钡膽騽』Y構,正如導演郭帆在知乎網回應網友時曾說的:“我們在劇本創作的階段就開始了工業化的嘗試,用編劇軟件協同工作,并且嚴格按照悉德·菲爾德的編劇理論,完成了三幕七個情節點的設置?!盵2]影片開篇父子隔閡誤解多年,兒子外出冒險,父親在太空即將退休,結果遭遇全球險情,父子必須聯手對抗危機,在這個過程中父子多年的誤解終于化解,回歸親情,天上地下共同解救了木地相撞危機。
《流浪地球2》則有別于前作好萊塢式聚焦核心沖突展開劇情的情節結構,導演訪談時曾有復制前作的想法:“簡單的其實就是復制第一集模式,用比較保險的方式,寫一個標準類型片的架構。但是,我們的劇本指導王紅衛老師還是鼓勵我們,再去嘗試,多走一步。”[3]這多走的一步,是“去好萊塢化”的敘事模式。影片并非標準意義的科幻災難片,也沒有采用章回式敘事,而是突破性地用編年體的線性時間結構影片,以三個無交集的主要人物——劉培強、周喆直、圖恒宇,采用多重線索敘事,凸顯了數字倒計時,塑造了“空間站墜落”和“月球墜落”兩大核心危機,突出了“危機感”和“真實感”,使得影片充滿了科幻現場報道和紀錄片質感。影片最大的挑戰是作為《流浪地球》的前傳,在觀眾已知結局的情況下,如何塑造懸念?數字時間的倒計時,是讓觀眾透過上帝視角,帶著“宿命論”的已知,等待和回看危機沖突。將希區柯克的炸彈理論使用得爐火純青,如此,全知視角下的觀眾,時時處于等待爆炸的膠著中,擔憂人類命運。
影片在宏觀情節模式和微觀情節模式中,使用了不同的敘事情節模式。宏觀而言,影片似乎在循環災難片的類型敘事。災難片的類型敘事模式為“發現災難、尋求解決辦法、災難解決”。影片的多次危機基本遵循災難片敘事方式,只是災難源頭為科幻設定。微觀而言,影片在劉德華飾演的圖恒宇這一線索中,使用了經典的“解救”情節,解救的經典模式是“分離、追逐、對抗和團圓”。圖在車禍中失去女兒,面臨生離死別,追逐數字生命復活女兒,與數字生命反對者對抗后,最終與女兒團圓。《流浪地球2》未上映前,曾有人猜測劉德華飾演的圖恒宇是反派,然而影片上映后,卻再一次表明,它并非好萊塢模式的復制品?!敖饩取鼻楣澋暮诵牡赖抡擖c通常是:主人公是對的,反派是錯的。[4]90-91然而,正如托爾斯泰的觀點,最精彩的故事不是善對惡,而是善對善。看起來,圖恒宇的對手是師父馬兆,是世界法律,但似乎都不是,甚至二人的關系也并非對抗。否則,圖恒宇不會最后選擇自我犧牲,又在數字生命中,成功推動“流浪地球計劃”的實施。
的確,影片多重情節模式,導致影片的反派很難界定,甚至呈現“去反派化”的對抗設置傾向。在西方敘事體系中,好萊塢類型片通常會確立一個最終的反派,主人公要在故事結局中與他對峙,與他決斗,恢復初始世界的平衡秩序,達成個人超級英雄拯救世界的使命。顯然,《流浪地球2》的敘事中,在多線敘事、多重情節模式和東方主題表達下,“去反派化”的對抗設置,使得影片最后沒有對峙沒有打斗,甚至沒有明確反派,而是暗示著:人類與自身制造的數字生命Moss 對抗,與毀滅自我文明的內部爭端對抗,與自身的情感理智對抗。這成為影片敘事上的又一大革新。
《流浪地球2》的敘事實驗性還體現在許多閃前敘事。電影鏡頭剪輯中,閃前與閃回是導演利用蒙太奇處理時空的敘述手法與表現方式。閃回通常用來表現人物回憶,而閃前,又叫預敘,通常成為影片非線性敘事手段,或表現人物想象。閃前在 “流浪系列”的前作中從未出現,在本片中,反復出現于各個人物中。如,吳京飾演的劉培強,對韓朵朵一見鐘情時,就出現了結婚“喜”字、抱著孩子、兒子打哈欠的幾秒閃前鏡頭;還有一處,當地球點火成功,正式開始流浪時,作為中方科學家代表,李雪健扮演的周喆直,也通過閃前敘事,看到許多木星危機時的營救場面,以及他白發蒼蒼年邁后翻看文件時得意的笑。這兩處閃前,如果前者還可姑且理解成少年想象,那么后者結合《流浪地球》第一部,以及后續旁白中反復提到的“我們的人,一定能完成任務”“有人在幫我們”等,幾乎可以判斷這并非想象,而是來自未來的信息。
如果上述成立,那么影片的閃前敘事和細節鋪陳,使得這部影片的視點變得曖昧不清,影片開篇的全知視角將被打破,影片的多處攝像頭似乎提示著,這是來自MOSS 的視角,或者是量子計算機上載的圖恒宇數字生命的自我學習迭代過程,全片的敘事人稱并非客觀視點,而變為了MOSS 或數字圖恒宇的主觀視點。故事講述也并非編年體的線性順敘,而成了某種程度未來高等文明的“倒敘”,與影片開篇介紹的數字生命計劃行程呼應。影片的敘事,借助閃前的鏡頭手法,完成了視點曖昧、敘事時序錯亂的“科幻”創新。
總之,影片節奏緊湊,其中喜劇元素、世界各國文化元素的加入,也同樣構成災難危機敘事中舒緩調節節奏的多個策略。影片以打破好萊塢二元對立的危機解除模式、編年體敘述順序、多線索多情節模式、模糊視點等多種創新策略,構成影片后現代的敘事創新,成為影片的重要內核。
如果說故事講述的精妙構成影片敘事內核,那么突破性的人物形象塑造,則如同計算機IP 核處理器的軟核,完成“故事計算”行為。人物通常是影片主題的重要承載者,是影片敘事的行動驅力,是一部影片重要的創新部分。本片在人物形象塑造上的突破,分別體現在男性、女性、數字形象三個方面。
影片中對于男性形象的塑造,主要圍繞父親與師長這兩種形象著力打造。張鵬與劉培強,既是師徒,更似父子;周喆直與郝曉曦,既是上下級,也類似師徒;馬兆與圖恒宇,更是亦師亦敵。塑造師長形象,形成師徒人物關系,與影片要表達“希望”與“傳承”這一重要題旨密切相關。危機當前,“希望是像鉆石一樣寶貴的東西”,重新回歸《流浪地球》第一部反復提及的主題。師父如指明星一般,不僅教授技能,更指引人生,確立價值。這是東方文化中重要的師承關系的顯現,師父以身作則的精神、不怕犧牲的勇氣、指引前路的睿智,是人類文明得以接續的重要內容。因此,影片中的男性形象,是透過師徒關系,以師父殉職與徒弟成長為新的師父而完成突破的。
影片還著力刻畫男性作為雄性保護者的父輩形象。如主人公劉培強與圖恒宇,他們強大、勇敢、堅毅,卻對家庭有著無限關愛,其人物行動和敘事動機也是從小家出發。劉培強為了妻兒能夠有資格去往地下城,征當太空領航員,還帶著重病的妻子重歸上海;圖恒宇為了女兒能夠擁有完整一生,畢生努力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影片將作為家庭父輩保護者的男性形象刻畫得淋漓盡致,他們是家庭的頂梁柱、支撐者、保護者,他們沒有宏大的拯救世界野心,而是在保護心愛的女人、妻子或者女兒中,甘愿犧牲自己。這樣的人物形象塑造,去除英雄化的高光照耀后,變得更為真實可信,富有人性,也更加動人。
影片塑造了較為立體的女性形象,相比西方科幻片和流浪系列前作,有著長足的進步和巨大突破。女性作為好萊塢敘事話語體系中的邊緣角色,常常以被保護者、依賴者的弱小形象象征,或蛇蝎美人、紅顏禍水等反派形象出現。與男性角色的剛強、堅毅、勇敢無畏相對比,科幻災難片中女性形象通常盡書其“弱”,她們作為父權話語和直男敘事中的點綴,被當作情感助推、氛圍營造、母性呼喚、家園留戀等意象象征——這一點在復刻好萊塢敘事的《流浪地球》第一部中曾被諸多學者、觀眾批駁,前作“主要角色之一的韓朵朵,只是象征性地扮演‘無數雙手托起的希望’符號,完全是一個缺乏主見、依賴男性天才才能存活的小白兔,是一個只能直播‘他們都在拯救地球而我也不知道我能做什么’的無用角色,以襯托拯救地球的男性英雄的崇高與偉大”[5]97-102。
然而《流浪地球2》中,對女性有著不同前作的形象刻畫。她們不僅僅是保護者,而是更多充當著協作者、專業能力者與精神支撐者。電影突破好萊塢傳統敘事中物化女性的價值觀念,體現著現代男女平等的重要世界議題。如影片中作為劉培強妻子的韓朵朵,不僅行事干練,關鍵時刻還能充當拯救世界、協助劉培強的重要角色;丫丫關鍵時刻用強大的記憶與計算功能,協助父親圖恒宇一起“拯救世界”。影片中諸多女性領航員、母親領航員的塑造,也表達出導演對前作的修正,女性不再僅僅是男主外女主內的家庭意象象征,而用堅定的信念、堅韌的斗志,成為男性的精神支撐。如韓朵朵反復說的“我在,我一直都在”,坦然面對死亡;丫丫則直接成為圖恒宇活下去的主要動力。
影片不止于刻畫人類形象,對于科幻片,其他物種的刻畫與想象尤為重要。影片突破前作,重點將筆墨放在數字生命的塑造上。他們或許是有兩分鐘自主意識的數字生命人丫丫,或許是犧牲肉體、重回二十年前記憶的數字生命科學家圖恒宇,更是擁有追捕恐怖分子的“機器人門”,還有時而膽小害怕、富有人性、對主人忠心不二的數字生命智能機器狗笨笨,甚至,類似反派也是“數字生命計劃”中擁有自主意識的人工智能MOSS。
數字形象的打造,為影片的科幻定位與形象突破打下堅實基礎。影片中最重要的數字生命形象是最后550W 轉換為的MOSS,它是完全理性的代表。在劉培強征召面試時,人工智能將他的心思看穿,禁止使用暗示、反問、比喻等語氣修辭,并一下判斷出他的最優方案并不是讓患重病的妻子和孩子住地下城,而是將監護人換成姥爺韓子昂,讓重病妻子在地表死去作為理性最優解,這一判斷成功激怒了劉培強,因相比數字生命,人類的情感多變、情緒不穩定,劉培強面臨面試失敗。人類與數字生命的形象區別、理性與情感的區別,也在這一場中得到直觀的比較和優勢凸顯。因此,是選擇算法強大、理性、永生的數字生命,還是繼續去做感情用事、會遺忘、會死去甚至愚蠢的“人類”,影片以數字形象構筑了哲學反思的深刻主題。
科幻片是檢驗一個國家電影工業水平的試金石。《流浪地球2》的科幻制作能力,標志著中國電影制作的全新突破,它背后是強大的商業耗資和制作產業鏈。如影片中劉培強向韓朵朵求婚時,他拿著的那枚類似戒指的機械零件,上面刻著“Made in China”,這是極具巧思的中國科幻出品的鏡頭標簽。
影片的高水準工業制作與技術創新,成為電影的“硬件”與保障。電影帶動許多團隊的制作能力,國內特效團隊制作了約91%的內容,在拍攝技術、道具設計與制作、后期處理等方面,帶動中國電影工業化組件的創造與創新,將中國電影工業帶向新的高度。如徐工集團作為生產重型機械廠商,為影片生產許多道具車輛和特種車輛,成為中國最強制造業與文化產業的有效聯合。而從實際觀影效果來看,影片以不輸好萊塢的科幻奇觀鏡頭,大大拓展了中國電影的工業想象,其中最為突出的是太空機械場景、特效毀滅場景、數字技術與現實聯動等“硬核”制作。
如果說《流浪地球》在科幻效果上,相較好萊塢還有距離,那么《流浪地球2》則是更全面的質與量的提升,場面更為恢宏、細節更為逼真、想象力更為豐富。太空電梯構成影片開篇的恢宏科幻場景。太空電梯的想象出現在諸多科幻作品中,不僅在阿瑟·克拉克等科幻小說巨匠的作品中,也在《星際探索》等影片中出現,然而《流浪地球2》對太空電梯表現更加細致、全面、逼真,在俯拍、仰拍、側面等多角度展示太空電梯,無論轎廂設計,地面噴射裝置與空間站的磁吸停泊裝置等,高速飛馳或轟然墜毀,一切太空奇觀都合理且富有創意,令人感受到技術支撐下的中國科幻想象。
引爆月球構成影片高潮的宏大宇宙場面。《流浪地球2》用17 座攝影棚、102 個科幻主場景,置景展開面積接近100 萬平方米,是《流浪地球》第一部的10 倍。影片對科幻場景和災難場景逼真還原,尤其是壯觀的月球引爆場景,核彈引爆時的環狀球形光波宛如春節絢爛壯美的煙花。在具有儀式感的告別月球場景中,觀眾們事實上看到了中國科幻片真正的啟航身影。
災難場景與現實的呼應亦令人無比動容。月球核爆炸、太陽風暴、地球上的毀滅場面想象也與現實真切呼應,于是我們看到地球流浪起步時,發動機通天的光柱,升高的海平面迅速淹沒世界,各國地標建筑被海水沖擊與吞沒,美國自由女神像、悉尼歌劇院、上海東方明珠塔等等,水下城的大場面令人思索,這是一次成功的航行,還是毀滅的開端?
耗資超過6 億的《流浪地球2》,不止步于宏觀大場面的渲染制作,更在細節上精益求精。如果 《流浪地球》第一部還有許多手工木雕、拼貼粘貼等道具制作方式,而第二部采用數字建模、數字車床、3D 打印、激光雕刻,完成道具的批量生產,真正實現了電影工業的進步。正是這些基礎硬件和基礎工業的支撐,才有了影片中場景的豐富和場面的震撼。
影片中用于安檢的門框機器人,能夠自主移動、說話、跑步、跳躍,并對非法闖入和暴力襲擊者進行電擊襲擊。人工智能機器狗笨笨,在執行救援任務時,臨陣退縮,這是機器擁有數字生命、自主意識后的“人性”顯現;同時,在救援中又義無反顧、忠心不二,關鍵時刻發揮重要作用。這都依賴于現實中我國科技水平的進步與提升。
影片的數字技術、數字生命與現實呼應,不是虛擬影像世界中的超脫想象,而是接軌好萊塢制作技術,使得劉德華、吳京在虛擬成像中形成“重返20 歲”的年輕狀態, 并將2021 年已去世的吳孟達,通過數字技術“復活”在影片中,扮演岳父一角,令其真的在影像世界獲得了“數字生命”。電影借助數字技術與銀幕外的真實世界和現實進行對接,不禁使人感嘆影片格外出色的制作,將創意、技術、情懷的多項合一,引發觀眾形成多重觀影體驗。
科幻電影之所以迷人,是因為其背后對人類有著深切的思考。每個科幻故事都是一則現實寓言,它們是基于現在對未來的想象,同時也是穿越未來對現在的反思。借由科幻電影,我們可以反映時下重大的社會問題,甚至討論人類的難題。同時,我們又能做到露露痕跡——不指向任何個人或團體,不針對任何宗教或國家,也不會點明任何公司或政府,僅僅是提出問題本身。[6]5-6科幻片中對現實社會的指涉、對科學技術的反思、對未來文明的隱喻,如同此類電影“固核”,其背后凸顯的人文哲思和哲學命題,是超越影片視覺奇觀、構成影片意義和升華影片價值的固定題旨。《流浪地球2》在東方文化呈現、多元價值追求、終極人生哲學命題等方面表達出深刻的人文哲思,令本片在主題思想與人文價值上也可比肩國外優秀科幻電影,而不僅僅止步于視覺特效。
《流浪地球》第一部以“家國情懷”“鄉土情思”“集體主義”等農耕文明催生下的文化精神,展示了與西方個人英雄主義和殖民文化截然相反的東方文化價值,是一次有力嘗試。《流浪地球2》則在此基礎上,將團結、堅持、勇敢、傳承等東方文化價值,以更為精準、科學、深入的姿態,展示了“人類命運共同體”意識及其正確內涵。
影片中的“移山計劃”,是對中國傳統神話故事《愚公移山》的改寫與挪用,是中國人鄉土意識、堅持精神、家園羈絆在科幻題材中的進一步顯現。片中周喆直在聯合政府大樓前對科研助手郝曉曦說:“不可能事事公平。危難當前,唯有責任。團結是需要代價的?!庇捌档蒙钏嫉氖牵钛┙“缪莸闹軉粗痹诼摵险葜v時,借由一段15000 年前折斷又愈合的大腿股骨,表明“互助”與“團結”是人類文明誕生的標志,這種利他才能稱之為文明: “15000 年后的今天,又一根斷裂的股骨,擺在我們面前。我們必須再一次作出選擇?!边@一段演講,巧妙詮釋了《流浪地球2》的故事母題與終極哲思,在太陽危機到來前,在世界各方利益糾葛、資源分配不均,在最為紛亂之際,我們為何要為2500 年后的子孫去奮斗拼搏與獻出生命?人類不僅僅是為自己而活。影片看似在一個想象的未來危機中描繪人類的聯合戰斗史,其語義所指卻是中國的近現代史,正是我們的革命先輩獻出生命與鮮血,換來如今的中國與和平。這樣的犧牲精神、集體主義所折射出的人民史觀,是相較西方個人英雄主義截然相反的文化價值追求。因此,影片中當沙溢飾演的張鵬阻止了劉培強登月,喊出“中國航天中隊50歲以上的出列”,明知是單程票,卻在全世界百位航天員的犧牲中,取得勝利。這種犧牲精神,傳承精神,保護弱小,關鍵時刻挺身而出,是中國軍隊精神、父輩精神的寫照,也是中華文明得以延續的根基。
影片中既有以和為貴、“天下大同”的中國氣度,又有多元文化價值的展現,尤其肯定了俄羅斯、韓國等世界各國出征月球的勇氣,呈現了全人類整體奉獻救援的“共同體意識”,而非一家獨大只表現自我。這與歐美霸權主義形成鮮明對比,呈現出東方科幻片尊重“他文化”、包容“異文化”、強調“和文化”的多元價值。
好的科幻作品不止步于一國主流文化的宣揚與書寫,更要以犀利的筆觸,探及全人類生存與文明發展的方向。相比《流浪地球》第一部將小說中“流浪悲歌”母題改為“守護家園”的東方傳統倫理母題,《流浪地球2》在哲學議題方面的人文反思則更為深刻,影片對人類文明如何接續、人類社會目前存在的問題、世界爭端的緣由、人性的真相、人與機器人與技術的對抗等哲學命題,帶著極大的憂慮和思辨,進行影像描述與反思。
影片處處體現著對未來的憂慮,暗示人類社會的愚蠢,永遠將資源用來內耗和彼此敵對上,“移山計劃”因為消耗過大而遭到抵制與反對,人們大多不考慮未來,只顧及當下?!霸緫獙ξC的研究計劃,成為了危機本身”,原本不需要以宇航員登月引爆,卻偏偏因為猜疑、嫉妒、提防等人性的弱點,而造成令人無比遺憾的非必要犧牲。這是對世界組織、人性的反思。但影片也區別于韓國等災難片著力渲染人性之惡,而是將筆觸依然放在“仁”與“善”等我國儒家傳統文化倡導的人性善上面,如劉培強在領取救援食品時,還不忘給路旁更可憐的孤兒少女分一袋食物。憐愛弱小、悲憫眾生、樂善好施,這是人類精神可貴之處,也是末日危機時,對“人到底是什么人”的人文思索。
影片同時將我國倡導的“人類命運共同體”意識及其世界觀,給予了充分的顯現與驗證,直接構成了電影的追逐核心與希望源泉。唯有放下斗爭,團結一致,全人類為共同的目標一直努力,才有可能在災難面前贏得一線生機。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在,我一直都在”將會有另一番解讀,“我們的人保證完成任務”中,我們的“人”,也將會有另一番解讀。
《流浪地球2》以一個個小家的建立與犧牲,映射民族國家、地球家園等大家的生死存亡與精神自救,構成一場關于人類文明去從的新主流科幻寓言。電影的深層是蘊含著東方精神的中國近現代史隱喻。電影之外,則折射著現實中國社會的發展——航天事業進步、科學技術創新、綜合國力提升等,它合著新時代的節拍,走出了一條中國電影的現代化道路。
《流浪地球2》以故事敘事“內核”、人物形象“軟核”、技術奇觀“硬核”、人文哲思“固核”的四重“核”力,形成爆炸式的中國硬科幻又一里程碑之作。從《流浪地球2》滿鋪的謎題線索,我們可以期待“流浪地球IP”未來走向科幻高位。期許中國電影借由“流浪地球”的科幻“核武器”,另辟一條中國科幻電影蹊徑,邁向亞洲強國之路,走向世界電影高峰。
注釋:
(1)“科幻電影元年”的說法引自周星、趙瑩《2019 年中國電影熱點現象述評》,《民族藝術研究》2020 年第2 期第47-54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