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徐剛


山水畫自宋到元,已經形成了非常成熟、完整的流派體系。特別是“三遠法”體系的建立,解決了之前模糊的空間透視理論問題。元代山水畫在“三遠法”體系基礎上,更加注重將空間與意蘊相結合。從錢選到趙孟 [頁],再到“元四家”——倪瓚、黃公望、王蒙、吳鎮,他們將空間體系推向了一個前無古人的境界。其中,首當其沖者便是制造如詩如夢般空間的集大成者倪瓚,他能最大限度上呈現元代山水畫的審美特征。
《漁莊秋霽圖》展現了秋天太湖邊上的山光水色,畫面空間廣闊遼遠,景物簡單卻別有情致,現藏于上海博物館。畫面分為三部分,近景為雜樹小林,山石夾雜,樹木或高或低,自由生長,樹干挺勁,葉片分明,給人以自然清爽之感;中景為一汪湖水,奇妙的是這汪湖水沒有任何漣漪,湖面平靜遼闊,令人頓生空明靈動之感;遠景為彼岸的山巒,在煙霧的繚繞下,隱約露出半截山頭,讓人浮想聯翩。整個畫面空間層次豐富,景與景之間距離明顯。加之畫家刻意沒有添加任何人與動物的蹤跡,使得畫面更顯孤寂。
《漁莊秋霽圖》的空間塑造被后世很多畫家研究并模仿,比如景物安排、疏密關系、畫面題字等。這些布局看似漫不經心,卻暗藏無限奧妙。他畫樹,寥寥幾株,相互依存,不盡一致,有一種獨特的空間意境;他畫水,不著一筆,不做渲染,給人浩瀚無垠之感,自然呈現了空間的獨立性,正如他所說的“無畫處皆成妙境”;他畫山,低矮兩三座,用墨極簡,或勾,或點,或皴,或擦,便令空間的蒼茫感躍然紙上。陳傳席先生描述這幅作品道:“全用墨筆,不著一色,干凈、明潔、疏朗、清雅,如萬頃湖水澄清于秋月寒夜之下,令人俗慮盡空,心脾俱暢。”倪瓚塑造的空間是一種人生境界。這既是對自然的觀照,也是中國古代哲學純粹至上的人文表達。
他是江蘇無錫人,少時習畫,飽覽群書,工詩文,諳音律。中年時,他家道中落,浪跡太湖一帶,但仍勤于書畫。存世作品有《漁莊秋霽圖》《六君子圖》《松林亭子圖》《虞山林壑圖》《幽澗寒松圖》等。
這幅畫完成十八年后,畫家做了題跋。跋曰:“此圖余乙未歲戲寫于王云浦漁莊,忽已十八年矣。不意子宜友契藏而不忍棄捐,感懷疇昔,因成五言。壬子七月廿日,瓚。”賞畫再品詩,空間的蕭疏讓人產生太虛的空間幻境。這幻境穿越時空,成為永恒的精神之大美。
《幽澗寒松圖》描繪的是幽靜清涼的山中景色,空間意境強烈。畫家構圖時未用傳統的“一河兩岸”三段式常規章法,不畫遠景,壓低中景,背景大片留白,直接表現空間的遼遠,讓觀者難以區分哪里是水,哪里是天。近處松石緩坡,兩棵寒松挺立在無人的澗底,當風而立,松枝以桿為主,枝頭上松葉蕭疏;中間小溪、幽谷等景色有序展開,流泉遠岫,起伏有致,淡墨輕嵐,靈動雅潔;遠處山石依次漸遠,意境荒蕪,超然出塵。在這空寂、寒荒的境界中,畫家傳達出一種灑脫的風度。
倪瓚此幅作品,筆墨無多但意境幽深。山石墨色清淡,筆法干凈秀逸,筆力勁拔,渴筆側鋒作折帶皴,焦墨只用于點染苔痕或寫景樹叢。倪瓚根據渴筆所形成的具體形態,再對物體略加勾勒,使得樹木枝干更具千姿百態。倪瓚喜用干筆皴擦,筆墨總是圓的,尤其是石頭的轉角位置也藏著筆觸。他用輕重干濕不同的側鋒巧妙地畫出山石的頂面與側面,以表現其蒼幽虛靜,富有變化的空間美感。
這幅畫隱喻了仕途之路的困難險惡以及歸隱田園的怡然自得,目的是召喚友人周遜學早日歸隱。畫上題五言詩:“秋暑多病暍,征夫怨行路。瑟瑟幽澗松,清陰滿庭戶。寒泉溜崖石,白云集朝暮。懷哉如金玉,周子美無度。息景以消搖,笑言思與晤。”倪瓚歷經兩個朝代,從榮華富貴到窮困潦倒,目睹了太多人世間的不幸。所以,他清高持節,一生不仕,常年在太湖邊創作,過著瀟灑自如的生活。
倪瓚是開辟山水畫新畫風的一代巨匠。他于寒山瘦水中著蕭疏林木,境界之高,無人能及。清代著名畫僧擔當曾高度評價他:“大半秋冬識我心,清霜幾點是寒林。荊關代降無蹤影,幸有倪存空谷音。”倪瓚的空間作品,全無煙火氣,一片空靈,將空間藝術發展到了極致,成了自然生命之絕唱,為一代之逸品。
倪瓚師法自然,直抒胸臆,于冷漠中追求溫情,于清冷中尋求自由。他的創作思想對明清畫壇有很大影響。他也被英國《不列顛百科全書》列為世界文化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