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 職教高考政策文件、法律法規和地方條例等為實施職教高考制度提供了頂層設計,明確了職教高考的改革方向。通過文本分析的方式探索職教高考制度的演進邏輯、政策邏輯和現實邏輯,可以發現:高等職業教育考試招生制度的發展始終伴隨著教育內外部關系的相互作用,包括教育與社會發展的時代性、復雜性、多樣性和不確定性;職教高考制度為職業本科教育開辟了新的人才選拔賽道,再次激活了職業教育的新動能,符合當前國家基本政策導向;建立與普通高考并行的職教高考制度是高等職業教育適應新時代社會發展新要求的必然舉措。深入高職院校訪談學院領導、招辦主任、教師、學生等群體,可以發現當前職教高考在實施過程中仍存在普職界限不分明、選才效率提升不明顯、技能考試實施方式不科學、動態跟蹤不持續等問題。完善我國職教高考制度,需要從政府、市場、學校、個體等四個維度著手,采取提高職教高考資源配置、建立市場與職教高考的伙伴關系、形成技能創新與人才選拔的多重互動、改變學生和家長對職業教育的認知偏見等優化策略。
關鍵詞:現代職業教育;職教高考制度;行動邏輯;優化策略;技能型人才培養
中圖分類號:G710;G64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0717(2023)04-0119-09
2021年,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了《關于推動現代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的意見》,強調加快建立職教高考制度[1]。教育部職成司把建立職教高考列在“十四五”期間“重點要做的三件事”之首[2]。職業教育領域的專家學者認為,職業教育所提供的中高職銜接和對口單獨招生等升學模式缺乏選擇性,途徑極其狹窄,它不僅沒有對學生產生足夠的吸引力,反而使得具有普適性的專業教學標準沒有了需求空間[2]。中高職銜接和對口單招對于中等職業學校學生來說,選擇口徑偏少,不符合當前“分類考試、綜合評價、多元錄取”的中國特色考試招生目標體系。此外,職業教育是區別于普通教育的一種教育類型,同樣要求有符合職業教育自身特點的升學路徑。2022年5月1日起,新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職業教育法》(以下簡稱“新職教法”)正式實施。該法第三十七條明確提出,國家建立符合職業教育特點的考試招生制度。這體現了新時代我國在職業教育領域內的政策舉措真正實現了實踐成果轉化,上升為法律規范和國家意志[3]。
新時期職教高考是在新職教法和相關政策支持下,面向中等職業學校畢業生和其他具有同等學力且有特殊技能的社會人員參加的普通高等職業院校選拔性考試,是有別于普通高考的考試招生制度。職教高考突出的特點是其職業性和技能性,職教高考制度的建立與實施勢在必行。探討職教高考制度的行動邏輯,分析職教高考制度在實施過程中存在的問題并提出優化策略,是推進新時期職教高考制度改革與完善的重要前提。
一、職教高考制度的行動邏輯
查爾斯·林德布洛姆(Lindblom C.E.)在《決策過程》《政治與市場》等著作中確定了漸進主義思想,即決策者進行決策時在既有的合法政策基礎上,采用漸進方式對現行政策加以修改,通過一連串微小的改變,在社會穩定的前提下逐漸實現政策目標[4]。袁振國認為,漸進主義模型的核心原則是改良,即在不拋棄現有政策的同時,調整政策不協調環節與內容,這樣可以減少全盤否定既有政策而制定全新政策所帶來的風險,也容易被大眾所接受和認可[5]。職教高考制度的提出和確立過程,從其行動邏輯上來說,采用的也是漸進主義策略。相關研究者通常用理論分析的形式呈現政策制度的行動邏輯,而筆者希望通過漸進主義分析模型和政策文本分析等實證研究方法,以客觀事實為依據,相對全面地展現我國職教高考制度的行動邏輯。
(一)演進邏輯:職教高考制度變遷特征與動因
高等職業教育考試招生制度的發展反映出教育內外部關系的相互作用,包括教育與社會發展的時代性、復雜性、多樣性和不確定性。在職教高考制度實施與推進過程中,需要克服傳統文化中的“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價值取向,打破傳統“重普教輕職教”的育人傾向。職教高考制度變遷過程是立足于社會、經濟、政治、教育、文化等各領域利益主體的要求之上的,同時受制于職教高考制度執行過程中各類外界因素的影響,是一個漸進的制度調適過程。基于漸進主義模型,職教高考制度必將呈現出發展進程的連續性和階段性互補、制度內容的延續性與繼承性并存、制度目標的穩定性與統一性結合等特征。在制度變革過程中,制度的內涵、目標、內容、意義、工具和價值取向的變化都體現時代背景和漸進多變的根本原則。不同階段的高等職業教育考試招生制度有著不同的制度樣態,表現出不同的制度特征。筆者根據我國高等職業教育考試招生制度的演變過程并結合漸進主義模型,總結了1978年至2022年高等職業教育考試招生制度變遷的特征(見表1)。
從制度發展階段和內容變化來看,經歷起步階段、發展階段到深化和轉型階段,這些變遷過程蘊含著漸進主義思想。從恢復統一高考到職教高考制度的確立,每個階段的發展與變化都結合了特殊時代背景下社會經濟發展的實際需要,遵循了職業教育發展規律。通過發展、微調和改良的方式,國家在職業教育發展實踐中逐步調整和改變制度內容與價值取向,不斷完善高等職業教育考試招生體制。例如,1978年6月6日,國務院批轉教育部《關于一九七八年高等學校招生工作的意見》,規定中等專業學校和技工學校的在校學生、應屆畢業生不能報考,參加工作滿兩年以上的可以報考對口院?;驅I[6](P105)。這表明當時中等職業學校的應屆畢業生還不允許參加統一高考。1990年3月1日,農業部和國家教委聯合下發了《關于普通高等農業院校試行招收有一定實踐經驗學生的通知》,要求高中或農業職業技術高中畢業后(或相當于高中學力)從事農業生產實踐或海上漁業生產兩年以上的青年方可報考普通高等農業院校[6](P426-427)。由此可見,教育行政部門在不斷放寬中等職業學校和職業高中學生報考普通高等院校的要求。
從制度目標、價值取向和制度工具來看,高等職業院校考試招生制度的關注點逐步由宏觀的社會發展需要轉向微觀的學生個體發展需要。在職教高考制度的不同發展階段,職教高考制度建設為學生接受高等職業教育提供多種入學方式和學習方式,逐步體現出職教高考制度高質量、多樣化、科學化的價值理念。例如,1997年5月27日,國家教育委員會下發《關于招收應屆中等職業學校畢業生舉辦高等職業教育試點工作的通知》,規定普通高等院校按科類對口招收普通中等專業學校、職業高中、技工學校等三類中等職業學校相近科類的應屆畢業生,舉辦專科層次的高等職業教育[6](P560)。在這一時期,通過政府主導政策供給,國家鼓勵包括退伍軍人、農民工、產線工人等社會人員積極報考,且高職院校積極支持,社會人員主動參與,促進了職業教育快速發展。2019年1月,國務院正式印發《國家職業教育改革實施方案》(即“職教20條”),提出建立職教高考制度[7],滿足中職生的升學需求。從客觀上說,我國社會經濟發展、教育發展和學生發展的現實樣態,是高等職業院??荚囌猩贫劝l展的影響因素和根本動因。教育行政主管部門及時對制度進行微調,讓高等職業院校考試招生制度的發展呈現出螺旋式上升的漸進狀態,體現了漸進主義的基本思路。2022年5月1日頒布的新職教法,進一步明確了職教高考制度的法律地位。相較于2019年出臺的“職教20條”,新職教法增加了中等職業學校和高等職業院校在職教高考領域相關職能和作用的說明,并作出了“省級以上人民政府教育行政部門會同同級人民政府有關部門建立職業教育統一招生平臺”的規定,將職業教育推上了高質量健康發展的快速道。
(二)政策邏輯:職教高考政策調適與走向
職教高考政策文件、法律法規和地方條例等為實施職教高考制度提供頂層設計,明確了職教高考的改革方向和基本遵循。政策目標、政策調適與政策走向決定了職教高考的實施路徑。從國家層面的《國家職業教育改革實施方案》[8]以及先行進行職教高考改革試點的山東省和河南省的政策文件出發,深入探討職教高考制度的政策邏輯,有助于政策研究者和制度實施者明晰職教高考制度的現實意義與推進策略。筆者使用ROST CM 6軟件,對職教高考制度實施方案進行分析,通過詞頻統計、編碼等實證研究方式,提高文本分析的科學性和有效性。分析內容包括《國家職業教育改革實施方案》、《教育部 山東省人民政府關于整省推進提質培優建設職業教育創新發展高地的意見》[9]和《教育部 河南省人民政府關于深化職業教育改革推進技能社會建設的意見》[10]等政策文件。筆者根據多諾霍(Donohue J.C.)于1973年提出的低頻與高頻詞分界臨界值公示n=(-1+√(1+8I))/2[11],分析上述政策文本,得到職教高考制度改革方案中排名前20的關鍵詞(見表2)。
通過對相關實施方案進行文本分析,從高頻詞匯的矩陣能夠看出國家職教高考制度的政策方案所重點關注的對象和范圍。研究發現除了“職業”“教育”等貫穿整個實施方案的高頻詞外,“技能”“院?!薄敖ㄔO”“人才”等詞匯也位居前列。這表明,從《國家職業教育改革實施方案》首次提出建立職教高考制度到《關于推動現代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的意見》強調加快建立職教高考制度,不僅反映了職教高考在國家層面的迫切需求和戰略意義,而且也體現出黨和國家對高考變遷和改革過程中相關規律的深刻理解和主動遵循[12]。從本質上說,普通高考的晉升通道已經不能滿足技能型人才選拔和培養的要求。職業教育致力于培養人熟練掌握某種類型技能及其實踐應用能力,所學知識通常具有涉身性、情境性特征[13],且難以用文字、符號進行邏輯說明的緘默知識。而高校是實施上述技能的重要場所,企業是檢驗所學知識和技能的實踐場所,“院?!迸c“企業”二者緊密配合是職業技能型人才培養的有效路徑。2021年,習近平總書記在全國職業教育工作大會上作出重要指示,明確強調“穩步發展職業本科教育”[14]。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要“開辟發展新領域新賽道,不斷發展新動能新優勢”[15]。職教高考制度為職業本科教育開辟了新的人才選拔賽道,再次激活了職業教育的新動能,符合當前國家基本政策導向。此外,高考綜合改革十分強調高等院校的主體性,職教高考制度也同樣需要重視發揮高等職業院校在人才培養招生環節的主體作用,建立符合高等職業院校自身人才選拔特色與特點的執行標準,在符合政策邏輯的基礎上提升高等職業院校的自主招生能力和水平。
(三)現實邏輯:職教高考制度的應然選擇
目前,普通高中畢業生是高等職業院校的主要生源,而企業領域內的多數工人一般只是通過短期培訓掌握基本的生產操作技能,二者具備同一基本特性,即普通高中畢業生和多數初入企業工人都是中、低技能的待培養勞動力??梢?,現實中高技能勞動力的開發積累依賴于低技能勞動力以較低的成本學習到新技術從而成為高技能勞動力[16]。政策文本網絡圖譜重點關注的是政策制度的事實層面,即政策制度的相關行動主體之間是通過哪些關鍵行為建立聯系。構建職教高考制度的政策文本網絡圖譜,能夠以可視化的方式了解職教高考制度所涉及的學生、教師、家庭、學校等行動主體通過合作、改革、推進、落實等行為方式,在現實中建立聯系的過程。因此,筆者根據《國家職業教育改革實施方案》《教育部 山東省人民政府關于整省推進提質培優建設職業教育創新發展高地的意見》和《教育部 河南省人民政府關于深化職業教育改革推進技能社會建設的意見》等政策文件建立了政策文本網絡圖譜(見圖1)。
圖譜中“技能”“技術”“院?!薄芭囵B”“人才”“企業”“建設”和“社會”等高頻詞與“職業教育”關系最為密切。其中,與職教高考密切相關的關鍵詞包括“人才”“院?!薄吧鐣币约啊芭囵B”。這主要表達了三個方面的現實邏輯:一是職教高考制度最終目的指向人才培養的質量;二是高等職業院校是高質量技能型人才培養的重要陣地;三是職教高考制度的順利推行需要社會各界的支持與配合。《國家職業教育改革實施方案》提出要完善高層次應用型人才培養體系,推動具備條件的普通本科高校向應用型轉變,開展本科層次職業教育試點,探索長學制培養高端技術技能人才[8]。職業本科教育是政治、經濟與教育發展交互作用的產物,是“職業教育的本科層次”和“本科教育的職業類型”的辯證統一,也是一個由政府、學校、企業、學生等利益相關者通過一定結構形式聯結而成的復雜系統[17]。提高生源質量是提升高等職業院校辦學質量的有效途徑,高層次應用型本科人才培養離不開選拔適合培養的中等教育畢業生。也就是說,建立適合于高層次應用型人才培養的選拔渠道迫在眉睫。職教高考制度的順利實施,離不開社會各界的支持與配合。消除人們對職業教育的認知偏差,是確保職教高考制度順利實施,加快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的重要前提。因此,建立與普通高考并行的職教高考制度是高等職業教育適應新時代社會發展要求的新舉措,是普通教育與職業教育協同發展、增質提效的新方法,是培養技能型人才、建設技能型社會的新途徑。區別于普通高考,建立“文化素質+職業技能”為主要考核方式的職教高考制度,是新形勢下適應社會經濟發展需求、推進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的迫切需要。
二、職教高考制度實施面臨的問題
在提出職教高考制度之前,我國對高等職業院校招生方式進行多種改革嘗試,例如春季高考、高職提前招生、高職自主招生等。其中多數招生方式未能擺脫普通高考的影響,具有類似于普通高考的知識導向、分數導向、排位導向的特質。因此,如何突破普通高考對高等職業院校招生的影響,建立符合職業教育自身特色的招生方式,是現階段職業教育領域需要探索和解決的主要問題。
為了進一步了解職教高考改革在實施過程中面臨的問題,筆者選擇了東部沿海地區三所職業技術學院進行了半結構化訪談,訪談對象包括院校的二級學院領導(2人)、招生辦主任(2人)、任課教師(7人)、學生(15人)。為方便描述,筆者將受訪者相關信息及編碼列表如下(見表3)。通過訪談發現,當前我國職教高考制度實施中面臨著以下幾方面的問題。
(一)普通高考與職教高考的界限不分明
1999年我國正式開啟了高等院校大規模擴招的序幕,高考報名年均人數由20世紀80年代的300多萬提升至21世紀10年代的千萬規模[18]。2021年我國高等教育的毛入學率已經達到50%以上,意味著我國高等教育從大眾化階段正式邁入普及化階段。然而,普通高考錄取模式并沒有得到本質改變,錄取標準依舊是考生在所有參試群體中的排位,排位的高低決定考生獲得高等教育資源的層次和水平。排位較為靠后的考生往往無奈地選擇高等職業教育,即排名靠后的考生只能報考高等職業院校?,F實則是,普通高考升入高等職業院校的大學生缺乏相應職業所需的專業知識和技能,不能適應職業技能型人才培養需要。因此,在訪談中我們發現,大家普遍希望從政策層面、考試招生制度改革方面,體現出職業教育與普通高等教育在“類別”上的實質性區別。例如,某職業技術學院受訪者A在接受訪談時提到:職教高考能夠突出對學生綜合能力的考查,包括專業知識和操作技能,對于學生來講是在高考之外開辟了另外一條能夠讓他們上學的途徑和渠道。受訪者E說道:在我們“雙高”職業院校,凸顯各學科特色離不開人才培養的技能指向,所以我們覺得在招生過程中,職教高考能夠給學生一些展示職業技能的機會。由此可見,普通高考與職教高考有明顯的區別,職教高考制度的優勢是不可復制和替代的,即在人才選拔過程中應充分考慮考生現有的職業技能對今后專業學習的影響,通過“專業+技能”的考核方式提高職業院校的人才培養效率和質量。職教高考制度的重要功能是考生運用專業知識和技能解決工作任務的認知特征和熟練情況,反映的是對“職業能力效度”的測評[19]。普通高考與職教高考的功能區別體現在普通高考和職教高考分屬于普通教育和職業教育,是不同類型的教育體系,二者在選拔與培養人才的規格要求方面截然不同。這需要職教高考制度政策研究人員與制度實施人員準確理解和把握。
(二)各類招生計劃選才效率提升不明顯
建立職教高考制度的價值意義就在于構建符合高等職業教育特點和職業教育類型定位的考試招生制度,起到承接中等職業教育和高等職業教育之間“紐帶”的作用。這并不意味著提高高等職業教育的準進門檻,而是為高質量發展職業教育、選拔高質量的職業人才把好入口關。過去,各類高等職業院校招生計劃并沒有發揮其應有的選才功能,而只是作為一種手段,目的在于完成年度招生指標額度。因此,職業教育體系中仍然缺少有效連接中等職業教育與高等職業教育,且具有高效率選拔、高統一性標準的考試招生制度。我國高等職業院校招生計劃中包括對口升學、春季高考、單獨招考、自主招生、中高職銜接、注冊入學、免試入學等“七種類型十二方式”[20],為學生提供多種入學途徑和多樣化的招生計劃已然成為高等職業院校招生的價值指向之一,但這些入學途徑和招生計劃在人才選拔的有效性和效率性方面還有待進一步提升。受訪者C在訪談中提及:職業技能考試分17個大類,但是實際操作過程中,部分大類有相似或雷同的內容,應該考慮合并部分類別,提高考核的有效性;部分大類操作考試的考務流程十分復雜,考務人員壓力大,建議制定相對標準化的操作流程,提升選才效率。也就是說,在選才流程上重復性工作較多且事務性事項繁瑣,工作效率有待進一步提升。受訪者F表示:通過提前招生途徑入學的考生,他們平時表現雖然活躍,但并不是我們真正想要的那種有職業技能基礎或者專業能力強的學生,有的學生甚至基礎還比較差。從上述訪談內容不難看出,各類招生計劃既要反映出高等職業教育對人才選拔的基本要求,也要考慮中等職業教育的現實情況,他們都無一例外地表現出相近專業之間銜接不暢、考試內容重復等問題,不同招生計劃、招生類型之間考試成績的通用性、效率性還有待提高。
(三)技能考試與面試的組織實施不科學
職教高考突出職業教育內容是極有必要的,只有實施分類考試才能實現高等學校的分類發展,并保證學生的自主發展[21]。與此同時,只有“文化素質+職業技能”的考核方式得到徹底貫徹和落實,才能體現職教高考制度的文化知識與技術技能雙結合的實踐特色。然而,在實施過程中“重職業技能,輕文化素質”的現象仍時有發生,技能考試標準化、通用性等涉及職教高考制度科學性的現實問題依然突出。受訪者D在訪談中提到:單招(高職院校單獨招生)對英語科目不做要求,學生在進入高校后不重視英語等文化素質科目的學習,造成后續在升學、留學、高質量就業等方面面臨諸多困難。這一觀點在對通過單獨招生、自主招生等方式入學的學生的訪談中得到了印證。多位受訪談的學生表示:面試時考官提出的問題一般比較簡單,都是學科性的,不會特別深奧。受訪者P說到:面試時考官問我有什么特長,我當場唱了一首歌就通過了面試。除此之外,技能考試對設備、情境依賴度很大,其結果判定對人依賴度很高,技能考試進行標準化建設難度極大[22]。如果技能考試不能夠實現標準化,那么技能考試成績的科學性必將受到質疑,進而導致技能考試成績不具備通用性。例如,整個機械類專業涉及工程設計、數控等多個方向,而數控機床的操作考試只能適用于數控技術專業,即特定的操作技能只能適用于特定的專業或職業,不具備通用價值。受訪者C在接受訪談時同樣提及了上述問題,他認為單招側重技能考核,忽視了對學生職業素養方面的考量,建議探索增加全省統一的職業適應性測驗。
(四)技能型人才培養的動態跟蹤不持續
徐國慶認為,我國教育功能發展的重要轉折點是從精英化時代偏重學術功能的教育轉向普及化時代學術功能與經濟功能并重的教育[23]。經濟結構調整和產業升級對教育提出了更高要求,迫切需要加強技術創新與技能開發人才培養,提升職業技術教育對社會經濟發展的貢獻度,凸顯職業技術教育的經濟功能。通過職教高考制度在中等教育中選拔合適的生源進入高等職業教育院校進行培養,這在技能型人才培養體系中起到了較好的銜接作用。然而,對于通過職教高考入校學習的學生的跟蹤研究,并不是招生管理等某一部門能夠獨立完成的工作。對于職業技能型人才培養的動態跟蹤研究,高職院校尚缺乏良好的應對機制。正如受訪者B在接受訪談時說:我們期待生源好,希望培養質量會更高,基本上會建立全過程跟蹤機制;但是作為教學部門,我們的主要工作是教育和教學,這種過程跟蹤也只是看一下同學們各學期的績點和畢業時的就業情況,就業率高我們就認為培養質量是可以的。高職院校的教師也有類似看法。受訪者K談到:我們現在每個老師的課都很多,有時也會想跟蹤一下學生平時學習情況,但還是力不從心,兼顧不過來。受訪者G表示:部分實操類課程所教授的操作技能,一些學生在中等職業學校時已經學習和訓練過,學生的實操水平參差不齊。從這些專任老師在受訪中所表達的意思來看,中等職業教育與高等職業教育在教育內容上還沒有完全清晰的界限,這會讓部分學生對現階段學習的意義產生質疑,進而其對于專業承諾和專業的認同度會降低,不利于教學部門和招生部門對學生的學習過程進行動態跟蹤,更不利于培養高質量的技能型人才。
構建完整、科學的技能型人才培養體系,滿足社會經濟發展對技能型人才的需求,是職業教育改革的難點與重點。職教高考制度作為技能型人才選拔的重要方式,是技能型人才培養體系的開端。招生辦在把好招生“入口關”的同時,要與教務部門、教學院系、學生管理部門等協同合作,加強對學生整個高等職業教育學習歷程動態跟蹤研究,及時發現人才培養環節的紕漏,及時解決相關問題和不足,逐漸形成“招生—培養—就業—培訓”四位一體的現代化技能型人才培養模式。
三、職教高考制度的優化策略
職教高考制度是一個動態、多元、系統的政策實施體系,制度本身涉及的眾多體系結構以及一系列的作用機制決定了我們需要從一個整體、系統的視角推進職教高考制度的改革,也說明了職教高考制度的各邏輯維度以及實施過程當中遇到的種種問題,需要一種包含多種體系結構的治理理論來指導和推進職教高考制度的優化。政府、高等職業院校、市場、學生及其家長這四個參與主體的現實訴求和作用機制貫穿職教高考制度實施全過程,影響著職教高考制度的運轉。因此,以“政府—市場—學?!獋€體”這四個維度為主線,對職教高考制度進行系統調適與優化,是推進職教高考制度改革完善的當務之急。
(一)政府維度:加強對職教高考制度實施的宏觀調控
政府主要通過教育立法引導職教高考制度在法律框架下實施與發展,通過政策法規、經費撥款和質量監控三個方面來影響高等職業院校的人才選拔方式。當前實施的考試招生條例等屬于行政法規,當出現法律糾紛時,人民法院只能將其當作參考而不能作為直接的法律依據,只能作為行政復議等行政手段來介入。而行政手段的嚴謹性和科學性還有待商榷,這就為“無法可依”的職教高考運作制度埋下了隱患。因此,包括職教高考在內的考試招生立法勢在必行。職教高考政策是政府在一定歷史時期為了實現人才選拔與人才培養的目標和任務而協調教育的內外部關系所規定的行動指南和準則。其中,財政撥款是確保職教高考制度順利實施的重要政策支持,保障高等職業院校在政府的宏觀調控下培養社會經濟發展和國家需要的高層次技能型人才。作為政府參與各項社會治理的一種手段,質量監控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政府應該充分利用質量監控這一機制,監督職教高考的實施主體高效、科學地運用政策,并按照相關規定合理管理和使用專項經費,同時通過對院校進行審核評估、條件評估、質量評估等,確保職教高考制度的實施水平與質量。
(二)市場維度:建立市場與職教高考的伙伴關系
新一輪產業革命和科技變革正迅速發展,以知識經濟和科學技術為核心的社會發展正深刻改變著新時代社會風貌。高等職業院校的技術革新與人才培養,正深刻影響著新時代社會經濟發展。在市場經濟中,不同經濟主體的競爭實質上就是人才的競爭,而包括高等職業院校在內的大學經常以“教育服務產品”(大學所培養的人才)為媒介進入市場[24]。也就是說,技能型人才除了知識屬性、技能屬性之外,還被賦予了經濟屬性,以市場需要為導向的技能型人才選拔和培養模式應該成為日后職教高考制度的功能屬性之一。維系市場經濟存在和發展而自發形成的制度安排和行動機制,其根本內涵是供需平衡,內在驅動力則是收益最大化。在技術更迭迅速的時代,技能型人才的選拔和培養落后于市場需求,技能型人才供給方高等職業院校的超前意識和市場敏感度不高,對未來社會高新技術發展和人才需求的預判不夠充分,使得其招生部門大多處在被動地位,扮演著“接生辦”的角色。競爭和效益是市場領域和高等職業教育領域不可回避的現實境遇,只有準確把握市場發展形勢,抓住發展機遇,才能在人才選拔競爭中占據優勢。建立市場與職教高考之間有機銜接的“戰略伙伴”關系,是突破當前高等職業院校招生困局的有效路徑之一。
(三)學校維度:形成技術創新與人才選拔的多重互動
隨著科學技術的迅猛發展,學科之間的邊界愈發模糊。高等職業院校作為技術創新與人才選拔的核心載體,應該發揮技術創新與人才選拔的關聯效應,形成技術創新與人才選拔的多重互動,即技術創新與人才培養的內涵互動、“校企合作”的外延互動、“校校聯盟”的合作聯動。技術創新強化了技術與人才選拔的交互影響,將技術與知識協同轉換為職業技能,并把職業技能作為人才選拔的“資源庫”和“標準源”,改變了過去以學術性知識為錄取依據的單一標準,而逐步走向“知識+技能”的多樣化職教高考人才選拔與培養模式。這要求我們在實施職教高考方案時,要秉持知識與技能并重,突出技能特色,體現出認知規律中的知識邏輯與技能邏輯。技術創新不能脫離企業、工廠等前沿實踐場所,大部分技術推陳出新的源頭是生產一線。因此,職教高考制度實施者的視野要延伸到高等職業院校領域之外,深入了解企業對于新技術、新方法和新型技能型人才的需求現狀與未來發展趨勢,指導職教高考在招生領域發揮前瞻性功能,進而提升職教高考的技能型人才選拔質量。技能考試更需要各高等職業院校之間開展協作,建立“校校聯盟”機制,形成統一的技能考試標準體系,在省域乃至國家范圍內搭建切實可行的技能考試實施框架與操作平臺。
(四)個體維度:改變學生及家長對職業教育的認知偏見
對高等職業教育進行全方位的改革,目的是在滿足社會發展對技能型人才需求的同時,滿足學生個體對自身發展的需求,滿足家長對學生未來發展的期待。然而,“學而優則仕”的觀念深深植根于學生的成長和家長的育人情結之中,加之普通高考無法達到本科錄取分數的考生“退而求其次”選擇高等職業院校,加深了學生和家長對高等職業教育的認知偏差,更讓高等職業院校的人才選拔進入了惡性循環。“十四五”時期,我國將加快構建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在全新的發展階段和關鍵戰略節點,大力發展職業教育、促進技術技能型人才培養,是加快建設制造強國、教育強國、科技強國的重要基礎和根本訴求。提高全社會對職業教育重要性的認識,是從根本上改變學生、家長及社會對職業教育認知偏見的重要方式。要通過宣傳引導,讓學生和家長看清職業教育大好的就業形勢、良好的人才選拔與培養模式,確立未來可成長為“大國工匠”的職業情懷。面對不同學生的發展需求和不同家長的殷切期待,職教高考從實施方案的制定到執行、從考試環節到招生環節、從“知識考試”到“技能考核”,要充分顧及到學生個性化、差異化的本質特征,以學生職業技能優化為導向,建立知識、技能、創新等多維度多樣化的人才選拔模式。滿足學生個體成長和國家發展需要是職教高考制度的核心要旨;遵循人本價值、充分彰顯學生及家長在個體維度上的價值旨歸,是職教高考制度改革和優化的應有之義。我們期待通過職教高考制度的優化,在人才選拔過程中把學生個體及其家長的能動性充分調動起來,逐步地在實踐中扭轉人們對職業教育的錯誤認知和偏見,形成全社會支持、參與職業教育改革和發展的合力,助推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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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Action Logic, Problems, and Optimization Strategies of China's Vocational Education College Entrance Examination Syste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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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 The policy documents, laws, and regulations for vocational education college entrance examination provide the top-level design of implementation and clarify the reform direction of the examination. This study used textual analysis to explore the evolution, policy, and reality logic of vocational education college entrance examinations. The development of the vocational education college entrance examination and enrollment system is accompanied by the interaction of internal and external education relations, including the time, complexity, diversity, and uncertainty of education and social development. The vocational college entrance examination system opens up a new talent selection track for vocational undergraduate education and reactivates the new dynamic energy of vocational education. Establishing a parallel vocational college examination system with the general college entrance examination is a new requirement for higher vocational education to adapt to the change and improvement of vocational education in the new era. In-depth interviews with college leaders, admissions directors, teachers, students, and other groups in higher vocational colleges revealed that the current implementation of the vocational education college entrance examination still has unclear boundaries for general occupations, the improvement of talent selection efficiency is not apparent, and the performance of skills examinations is unscientific and the lack of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Systematic adjustment strategies such as improving the resource allocation of vocational college entrance examination, establishing a partnership between the market and vocational college entrance examination, forming multiple interactions between skill innovation and talent selection, and changing students' and parents' cognitive bias towards vocational education are proposed from four dimensions, including government, market, schools, and individuals.
Key words: modern vocational education; vocational education college entrance examination system; action logic; optimization strategy; skill-based talent cultivation
(責任編輯? 李震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