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兆宏

這里要說的五鼠,不是北宋白玉堂等結拜兄弟大鬧東京的五鼠,而是我們同年出生的五個屬相為“鼠”的伙伴。
我們生產隊比較小,一百多口人,隊里的人就把我們“五個老鼠”放在一起比較。
大鼠是我舅爺家孩子,我喊表叔,親的。在人們評價中,他是五鼠中最聰明的,七歲便上學了。年級一直往上升,學校不停地往遠處換,直到成為我們隊里第一個大學生,乃至于現在的高級工程師。
我是很佩服這位表叔的,又瘦又矮,脾氣很倔,成績超棒。我和他是親戚、玩伴,亦是棋友。有一次在他家又殺得天昏地暗,眼見我大兵臨近、勝利在望,舅奶喊我們吃飯,只得暫停。吃飯期間表叔默默無聲,估計在想奇招。飯后殘局再戰,他竟然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正當我因占了便宜而洋洋得意時,他卻展開反攻,直搗黃龍,拿下我方“老將”。與他下棋,我是輸多贏少。那時,我總認為他贏我是上學比我早、年級比我高的緣故。
他曾經是金寨一中的“名人”。高中時有一段時間他和混子玩在了一起,成績斷崖式下掉。聽說他有一次和人打架吃了虧,從食堂里找了一把菜刀,眼睛閉著轉著圈兒亂砍,從二樓殺上三樓,從此在金寨一中留下了“哥的傳說”。高中畢業后,我去找他借資料,一摞數學試卷按時間依次堆放,從不及格逐漸到高分。最后一張滿分試卷上,老師寫著“狂人真狂”。
1994 年大學畢業后,他分配到淮南礦務局,我們見面就少了。今年清明節,他們一家回來上墳,我邀他到家一聚。適逢他女兒和我兒子今年都考研上岸,共同話題不少。那天,一杯酡顏的表叔頗喝了幾杯。
我們五鼠個子都不高,最矮的,是二鼠。老師還經常鼓勵我們摔跤,而我唯一能打敗的就是二鼠,所以我最喜歡找的對手就是他。他總是躲到墻角,雙手緊緊地環抱在胸前,說:“俺不斗!俺不斗!”
我小時候經常生病,耽誤了不少學業。等我到南溪高中上學的時候,他已是南中高三的畢業班學生了。那次去宿舍找他,他摟著我的肩膀對他室友說,都認識一下,這是我發小兒,穿一條褲子長大的,以后各位多照顧點兒。那高高大大的個子,那霸道的語氣,儼然一室老大,哪里還有童年弱不禁風的影子?
1991 年他從南中畢業后,我們就再也沒有見過面。多次聽人說起過他:結婚后在盛澤買了房,生了兩個孩子,身體不太好。我們之間沒有電話,沒有QQ,沒有微信,沒有書信往來,算是杳無音訊了。
但他環抱雙臂、縮在墻角的樣子卻在我的夢中多次出現。
昨天見到了三鼠,在一起吃了晚飯。此次,他是回來奔喪的。他五十多歲的哥哥當天去世,我去吊唁。彼時他因哥哥病重,從山東輾轉到天津,再扶柩歸鄉,已經操勞了好幾天,面容黑瘦,胡子拉碴,很是憔悴。見到我,他格外驚喜,拉著我的手連問:“記得我嗎?記得我嗎……”
當然記得,怎么會不記得呢?五鼠,兒時的玩伴,哪個不記得對方?
這是我們三十五年來第二次見面。上一次是在三十年前的春節之前,我在山路上碰到他騎著摩托車回家。曾經的三鼠算是一方人物。他因為家庭原因,很早就不上學了。不上學的三鼠跟著他哥到天津打工。那時天津正在大興建設,許多老舊建筑需要拆除,三鼠就在拆房子過程中認識了大老板。他長相瀟灑,有江湖豪氣,被老板重用,發跡起家。當時我們隊里的房屋都是草房或者土墻瓦頂的,而他們兄弟二人蓋的是八間二層洋房,在當時算是豪宅。后來沒落下去,聽說是因為生活過于瀟灑,沒有把握好尺度。再后來他去了山東濟南,在那里安分下來,娶妻生子,安家落戶。
“唉……真快,都幾十年未見了……過來,這是你楊叔叔,學校的老師,他兒子跟你們一般大!”三鼠對著一個高大帥氣的小伙子說?!皸钍迨搴茫 毙』镒雍苡卸Y貌地打招呼。
“真是歲月催人老??!我們的孩子都這么大了!”我說。
“是呢!看看你,頭發都白了這么多,以后要注意了!”三鼠說道。
前來吊唁的人很多,他放下筷子,歉意地對我說要去招呼客人。
這樣的場合,不適合敘舊,我們有這么多交流已經是最大限度。
我和他打個招呼說要走了,他送我到路口。這一分別,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再見面。
四鼠一米六五的個子,二百多斤,活脫脫地演繹了什么叫“胖子”。他在外地打工,每次聯系,我都要問他,最近瘦點兒沒有?
我和四鼠之間的故事最多。
有一段時間,我們玩上了標槍。把一根長長的洋釘的釘帽砸扁了,夾在一根木棒上,用繩子繞圈捆緊,另一端亦砸扁,磨成尖刀狀,標槍就做好了。自從我們玩上標槍之后,青蛙、蛤蟆、蛇等便遭了殃,我們到處尋找它們并投標槍消滅之,有時連小雞、大樹也不放過。一次我們站在兩棵并列生長的毛竹兩邊,分別向毛竹擲標槍,比準頭。我一槍擲去,標槍“嗖”的一下從兩棵竹子之間穿過去,只聽“嗷”的一聲,四鼠蹲下身子,捂住了腳面。我連忙跑過去一看,標槍正扎在他的腳面上,血流如注。我嚇傻了,趕緊解開褲帶給他包上(那時我們的褲帶都是布條做的)。他蹲在地上使勁按著受傷部位,過了好久,終于止血了。我站起來準備扶他,他卻指著我哈哈大笑,我不明所以,低頭一看,下半身光溜溜的,不知啥時褲子掉到了腳踝上!我怕他家大人到我家告狀,不敢回家。他卻說沒事,回家就說是自己搬石頭砸的。最后我從家里偷了幾個雞蛋,放在土坑里,用柴火燒熟了給他吃,算是給他補養身體。
沒幾天,我們又生龍活虎地玩在一起。
夜深人靜,忽而感慨萬千。燈下草就拙文,紀念我們永逝的兒時歲月。
五鼠乃記其四,余下一鼠,看官已有所知,不記也罷。
責任編輯:蔣建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