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風飄逝

至簡

多年后，盡管又讀了很多雜七雜八的書，但是回想起來，依然喜歡長篇小說《飄》，喜歡美國作家米切爾。

那上下兩冊書，是一位初中同學送的。那位非常有心的同學，他初中畢業后就到銀行上了班，當時我還是窮學生，他已經掙到了工資，他知道我喜歡讀書，拿工資給我買了上下冊的《飄》，書皮是暗紅色的，至于是哪家出版社和誰翻譯的，卻沒有留意到。那時候看外國小說，不懂得關注這些。書的價格是十六元，對當時的我可不是一個小數目。

得了這兩本書之后，廢寢忘食地開始讀，在家里讀，偷偷地抱到學校上課時在桌位里讀，沒幾天就讀完了，就把它收藏在書櫥里，偶爾還拿出來就其中喜歡的章節再讀一讀。

家屬院里有個比我大一歲的男孩，叫軍軍，他喜歡唱歌，也極其愛模仿港臺歌星的造型。他收藏了很多港臺歌星的磁帶，理發的時候，他就拿著磁帶封面，要求理發師給他剪成譚詠麟或是姜育恒的發型，那對小城的理發師是很難的一道考題。不知他從哪里搞來一個黑色圓框的眼鏡，和譚詠麟的一模一樣，也有幾件淺色的西裝。軍軍的父親是小城的書法家，母親在城里的圖書館當館長。軍軍是家中老幺，哥哥姐姐都在異地他鄉，守在父母身邊的他極其受家人寵愛。軍軍是不缺零花錢的，父母姊妹會盡量滿足他的要求，但是他想要的那些穿戴物品，在這個偏僻的城市，就算有錢也并非就能買來。獨特的裝束讓他在學校和家屬院里非常扎眼，他走路說話都帶著港臺味兒，舉手投足也是明星范兒，平日在校園里獨來獨往。他還喜歡在日常的對話里時不時地冒幾句英文出來，他叫爸爸媽媽，就如港臺電視劇里的那樣叫“爹地”“媽咪”。軍軍的港臺風很不受學校領導的待見，學校文藝隊選拔隊員，軍軍上臺參選，他準備唱一首譚詠麟的《水中花》，一上臺，他模仿港臺歌星用港臺普通話介紹自己：“大伽吼（大家好）！我是……”話音未落，在旁邊觀看的校長馬上厲聲打斷：“你什么樣子，什么做派，下去！”軍軍連演都沒有演就被校長訓斥下臺了。那個年代，學校三令五申不讓看港臺文學作品，不能崇拜港臺歌星，但是越禁止，學生們中間越流行。

假期里，我和住在隔壁單元的軍軍也常會串門聊天。軍軍自己寫書法，也讀《紅樓夢》。記得一次在他家的書櫥前，他給我看他讀過的《紅樓夢》，用紅筆圈圈點點，勾勾畫畫，就像是搞研究一般。我開始跟他講《飄》里的郝思嘉：“郝思嘉很雙重，既有她母親的良好修養，也有她父親的粗魯和野性。她很不安分，但又很堅強，在戰爭給家園帶來的深重苦難中，她心里卻一遍又一遍地認為‘ 明天會更好。這樣一個女人卻在愛情中一直迷失自己，直到后來失去了真愛。但是她認為自己可以找回來，從不放手與妥協。我喜歡這個缺點和優點都很突出的女人，她的真實讓我想到了自己。不管以后看多少小說，這個叫郝思嘉的女人都是我最喜歡的小說人物之一。”軍軍聽后就說要借我的書，我就借給他了。

軍軍那時候喜歡同班一個女孩兒，大眼睛、短發、皮膚白皙、安靜瘦弱。軍軍說學校里氣質最好的女老師是他的語文老師，他說他喜歡的那個女孩兒長得像極了他的語文老師。不知為何，一看到大眼睛白皮膚的女孩兒，我就想到《飄》里的媚蘭，一個完美的女人，而我自己渾身上下都滿是刺兒，對于完美的女孩兒我只有羨慕。

軍軍用了各種手法追女孩兒，寫情書、等女孩兒放學一起回家。他對老師和同學的看法不管不顧，做得很張揚，全校師生都知道他喜歡那個女孩兒。后來終于將那個女孩兒追到了手，兩人整天在學校里面出雙入對，形影不離，偶爾女孩兒也來他家，儼然一對小戀人。學校領導出面干涉，大會上批評都無濟于事。家里面為了阻撓反對，把女孩兒看起來不讓隨意出門。在一個暑假里，軍軍讓我替他到女孩兒家，裝作同學的樣子，把女孩兒喊出來見面。那時，我給學校的三對早戀同學扮演過信使的角色。他們的戀情被家人發現后，女孩兒都被家長看起來了，不能隨便出門，也不能接電話。于是男同學就找到我，要我充當信使，裝成好友同學，到家中傳達他們的見面信息。也不知道為何他們會找我當信使，也許他們覺得我長的模樣能讓家長信任，也或許他們覺得我一定能完成這項艱巨的任務。軍軍幾番央求后，我答應了這個很不樂意的任務。我到了軍軍女友家，非常有禮貌地叫過叔叔阿姨，說我和他們的寶貝女兒出去到書店買書，騙過了女孩兒的父母，他們欣然允許我倆出來。在街的隱秘拐角處，他倆見了面，我就離開了。我也告訴軍軍，只此一次，下次絕對不再幫忙。

軍軍借走我的《飄》一段時間后，我要了回來，結果第二次，他說他還想再看，于是我就又借給了他，這一去他便再也沒有歸還。我問過兩次，他都說沒有看完，我就不再問了，或許他也覺得自己熱戀的女孩兒就像《飄》里的媚蘭？

軍軍早我一年高中畢業，他的學習成績很不好，畢業后沒有考上什么學校，也沒有繼續復讀，而是飄然南下廣州。他早就說過，自己喜歡大城市，喜歡港臺，他選擇了離港臺更近的地方。而那個女孩兒也到異地當兵去了，幾年后她回家鄉成了一名機關干部。數年后，有同學在央視一檔節目里看到軍軍，他在做一個暢銷品牌的電器推銷。又幾年后，他成了這家電器的市場營銷總經理，而這個品牌的電器全中國每一家商場都有。

軍軍回來娶了女孩兒，但是他依然在廣州一人拼搏，夫妻倆異地分居，后來他們有了一個漂亮的女兒。那時，他的妻子和我住得很近，常常能碰見她。又一兩年后，他妻子辭了公職，到廣州去和軍軍團圓了。

而后來關于軍軍的故事，都是聽別人傳說了。雖是發小兒，又是校友，但我再沒有聯系過他，也是因為那兩本書的緣故。

美術插圖：知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