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瓜時話

王鍵

“縷繼花衫沾唾碧，痕痕丹血掐膚紅。香浮笑語牙生水，涼入衣襟骨有風。”元代詩人方蘗把西瓜之形、色、甘、涼描繪得生動極致，突出西瓜這種水果不僅具有品吃的誘惑還衍生出別樣的詩情畫意來。

西瓜個頭是粗獷的，渾圓如球，雖為西方舶來之物，中國卻沒有人不熟悉它。碧綠有光澤的表皮翠紋讓工藝大師產生無限遐想，工藝大師利用西瓜渾圓個大皮綠之特點，鏤刻雕琢出件件美輪美奐的藝術精品，展登大雅之堂，實是超越了吃的范疇，賦予西瓜質的飛躍，提升了西瓜別樣的觀賞價值。可將西瓜做成西瓜燈，內燃紅燭，穿繩挑棒，垂釣屋檐，若掛著幾盞昏暗隱紅的燈籠；或在喧鬧節日的黃昏提挈西瓜燈招搖過市，圖一時之樂，為當街一景。西瓜被剖成瓣瓣瓜瓤，瓤色晶瑩動人，紅中透妍，無數細透紅水晶堆密一起，若似破出水來，叫人垂涎欲滴。瓜瓤入口輕嚼即化，舌尖攪水而動，口味清爽絕美。炎炎夏日，口干舌燥之時，啖一口西瓜，美哉，如飲瓊漿玉液，爽甜滿觸腮幫，無語，牙舌生津，暑氣頓消。故西瓜在夏日從來是餐桌上的水果之佳品，愉悅眾口，無論家常便餐還是酒席豪宴必有西瓜佐配。

20 世紀80 年代初期，西瓜在老百姓眼里尚屬奢侈水果。當時受經濟條件限制，老百姓生活清儉，口袋少有余錢。故西瓜的販賣形式與今不同，不是論個稱斤買賣，而是將整瓜切成立體三角形狀的若干小瓣瓜瓤出售，人若嘴饞，上街買一瓣，蹲于西瓜攤旁，“呼哧呼哧”，囫圇狼吞，實不為解渴而為解饞。恨不能將整個西瓜皮全都吞盡，即便不是如此，至少亦把淡淡滋味的皮肉咬過幾遍刨去一大半，方才罷口。畢了，意猶未盡，還擦拭著嘴巴，眼睛恒久不離瓜攤，在瓜瓤與瓜瓤間逡巡游移。尤其孩子們的模樣更有意思——直愣愣站在吃瓜人面前，盯牢吃瓜人癟嘰的嘴巴，吃瓜人嘴巴呼哧一聲，孩子喉嚨咕嚕一下，手不停歇，撿拾吃瓜人口中噴射出來的西瓜子。待攢到一定數量，捧回家去，交給媽媽放鑊里炒制，那是最好的瓜子，當作零食嗑。那時的西瓜子籽粒較大，真是像現在超市里出售的瓜子模樣，純粹的瓜子，亦算是廢物利用，嗑西瓜子也是嗑得那么饒有興味滿嘴噴香。一些富裕的家庭又有不同，買來半個西瓜，算是大消費了，若家里有倆孩子，一人一柄調羹爭挖瓜瓤，頃刻，西瓜被掏挖成空，瓜皮亦不忍丟舍，另有他用。

我們且將目光游移到瑞安東門外豐湖，若河面突兀出現幾個大西瓜，漂移著，漂移著，似若被人遙控操作牽絆著，切莫驚訝，非真西瓜也，而是幾個頑皮小孩頭戴挖空了瓜瓤的西瓜帽在河里鳧水呢。

路過東門硐橋頭的西瓜攤，有紅瓤西瓜和黃瓤西瓜之分，均切成瓜瓣混擺一起，上面遮蓋紅色或黃色的紗巾，好像古時候端坐洞房的新娘子遮著薄紗蓋頭，使瓜的色澤看起來新亮濃艷，透著一絲神秘和誘惑，那是瓜果的性感，令人心動。西瓜有黃瓤的品種，因瓜瓤含有葉黃素，現今的黃瓤西瓜難得一見。但在那時候黃瓤西瓜絕非稀罕，屬于低劣品種，味淡而且瓤肉（不脆的樣子），比不上紅瓤西瓜爽口清甜，所以賣價便宜。那個時代，特別羨慕長齙牙的人。為什么？因齙牙哥只需輕啟扁口，呼哧呼哧，西瓜頃刻間被咬成一溜一溜，看模樣，絕爽。想著自己，嘴小牙短，捧著西瓜瓣似端住個大帆船，啃到瓜瓤三分之一處，無可奈何了，上下左右前后比畫，愣夠不著瓜瓤。咋吃呢，苦的是還不能將整個瓜皮咬走，于是獨留中間地帶一抹紅，終扔進了垃圾桶，眼瞅著可惜。當時真沒想到改變吃法，切成一片片。唯獨恨自個兒怎不是齙牙哥！

幾年過后，老百姓口袋稍微臃鼓，出手變得大方些許，他們不上西瓜攤購買小瓣的西瓜，而是到菜市場瓜販的西瓜籮里選購整個。挑選西瓜的方法有3 種，一看皮色翠否，二看藤蔓屈不，三用手指敲打有無“撲撲撲”，聲音厚實不厚實，如符合以上條件，必是好瓜。切開西瓜，“撲哧”聲響，皮薄瓤多，當真好瓜呀，沙而且甜。以前的瓜瓤講究“沙”，現今我們對瓜瓤的要求起了變化——是“水”。隨著西瓜栽培技術的改進，西瓜甜度已不成問題，瓜農考慮的是西瓜水不水，現在那選瓜三法的技術恐怕是要放入箱底了。冰鎮西瓜當然好吃，以前沒有冰箱。夏天，凡住在河畔人家，享盡地利之便，將西瓜浸入河水；若房前屋后有口水井或溪流則更富地利，冰鎮過的西瓜嚼在嘴里，“水”呀，真涼到了心底。現在從冰箱里取出來的西瓜怎堪與之相比？！失去顏色不說，還變了西瓜的本味。

冬天里吃西瓜現在看起來不算稀奇，過去絕對少見。浙江瑞安東門外漲落橋有個賣水果的老大爺，一年四季都有西瓜出售。且價格奇高，味道不一定都甜美，但在城內獨此一家。生意也做得開，80 年代還沒有大棚培栽技術，怎么做到西瓜保鮮保質地存儲呢？他在夏天時便大量儲存西瓜，方法是儲存在自家的地窖里面，地窖里的溫度和濕度恰好適宜西瓜儲藏，待到冬季，取出來的西瓜一個個樣如新摘，雖然失了些許味道，但冬天的西瓜才能賣出好的價錢呀，這是大爺的生意經，也是溫州人做生意的精髓。

90 年代，西瓜經過雜交改良，品種增多了，大、小、圓、長，外地瓜本地瓜品種多樣。瑞安人購買西瓜的勁頭真正上來了，西瓜一摞一摞，一麻袋一麻袋，一車一車往家里拉，儲存在屋宇旮旯可以吃上一個夏季。整個夏天，父親就是這樣，經常與朋友、鄰居相約到東山飛云江農場瓜地或塘河埠頭瓜船里選購一麻袋一麻袋的西瓜，拉回家儲存在床底下或陰涼的墻角落，這樣既可解卻夏日的西瓜之饞，價錢又十分便宜，一舉兩得。瑞安東山飛云江農場靠近江邊，土壤富堿性，所以種出來的西瓜甜度清美。有客人來，切一個農場西瓜，真能炫耀一番。切成若干瓜瓣，將瓜瓣的皮削除，僅留存底邊一小方塊的皮方便客人拿捏，這樣即使不是齙牙哥，也能一口一口咬得痛快淋漓，倒是解決了不是齙牙哥的人的吃瓜之苦了。

西瓜最爽吃法是像豬八戒吃西瓜一樣，先將整個西瓜一錘砸爛，用手掰開，直接啃食，這才富有野趣呢。

責任編輯：蔣建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