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家風造就“義門陳”

劉珊珊 陳洪瀾

杭州龍門古鎮義門牌樓 供圖/視覺中國

在中國古代社會，人們通常把“家”和“國”作為一體看待。儒家先賢孟子有言：“天下之本在國，國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可見，自古以來，人們都十分重視家庭的德育和美育，致力于家庭全體成員的和諧相處、互助友愛、扶正祛惡、仁厚誠信、踔厲奮發、篤行不怠……于是，培養良好家風，便成為社會各界的共同責任。由此出現了許多彌足珍貴、行之有效的家訓、家規、家范、家法，同時，也出現了一些家風淳厚、傳世久遠的名門望族。唐宋時期，以“三百年合族共濟，四千人耕讀報國”而聞名天下的江州義門陳氏，便是一個以優良家風造就的典范之家。

江州樹起了“義門”旗

“義”在我國傳統文化中內涵極其豐富，含有正義、仁義、情誼、合宜、和善、義務、公益等諸多內容。重義與守義是我國古人普遍重視的道德修養和人格境界。“義門”是指我國農耕時代尚義的門族。人們常把崇義重禮、樂善好施、積善行德或累世同居的家族稱為“義門”。尤其是受到了朝廷旌表，獲得“義門”稱號的家族往往都是家風敦厚的典范之家。

義門陳氏本是陳姓家族中的一支。據《義門陳氏宗譜》（以下簡稱《宗譜》）卷首記載：“陳旺自開基以來，以忠孝節義為本，勤儉耕讀傳家，建書堂，立家法，敬友鄰，睦家人，使義門陳氏家族人才輩出，義風蔚然而日益昌盛，為義門陳氏后來聚居數千口，合炊幾百年奠定了文明的良基。”

唐中和四年（8 8 4 年），唐僖宗李儇在平定黃巢起義后，迫切想找到一劑能讓社會安定的良方。當他得知江州有個陳氏家族家風淳厚，15 0余年“合族同炊，和處笑喧；怨尤不宿，義著江州”，便決定將其樹立成全國的典范，作為建設和諧的社會風氣的榜樣，特意對“義風蔚然”的江州陳家予以大力表彰，御筆賜題“義門世家”。5年后，唐昭宗李曄又御筆賜題“旌表義門陳氏”。于是，江州陳氏便把家庭居住的常樂里永清村改名為“義門陳村”，從此，“義門陳氏”便成為江州陳家的雅號。

好家法涵養優良家風

據記載，義門陳氏的《家法》《家范》和《家訓》，在唐昭宗時已經相當完善。時任江州長史兼御史大夫的陳氏七代孫陳崇在新修訂的《家法》中闡明要義：“伏蒙圣主恢振義風……今設以局豫，示以規程，必令子孫世守無越家范。”

義門陳氏宗譜（局部）

義門陳氏的《家法》共有條文3 3條，內容涉及這個龐大家族內的各種功能性機構設施、制度設施、經濟分配、衣食住行、文化教育、婚喪嫁娶、生老病死等生活、生產管理方面。另有《家范》12 則和《家訓》16條，強調的是家族成員在社會生活中的倫理道德行為規范。這些內容既關涉家族成員如何待人接物、立身處事的個人修為，也關涉每個家庭成員應對家庭、國家和社會所履行的責任和義務，成為后世形成良好家風的文化基礎。

淳化四年（993年），宋太宗趙光義宣詔時任江州刺史的義門陳氏族長陳競入朝詢問：“你們陳家為什么集聚這么多人還能和睦相處呢？”陳兢回答說：“只因一個‘公字，公則無私。大家都沒有私心，所以才能生活在一起。”宋太宗很感動，當即賜匾一塊，御書“至公無私”四字。他還在《旌陳兢公》詩中稱贊道：

積善由來慶必長，

卿家歷世羨賢良。

……

擁擁擠擠三王志，

世世代代克后昌。

詩中將陳氏的先祖比作古時開國的夏禹﹑商湯和周武王，說陳家各代的祖宗因能克己奉公而使家族世代昌盛。

廣東佛山順德陳家祠 供圖/視覺中國

至道二年（9 9 6 年），宋太宗派內侍裴愈到江南搜訪遺書名畫。當裴愈來到義門陳村時，見到陳氏府邸龐大，建筑華美，樓閣亭臺，錯落有致，便覺得這個家族似乎就生活在古人所說的大同世界里—全族幾千人同吃同住同勞動，選賢與能，講信修睦，男耕女織，敬老愛幼，老少咸安。他便將義門陳氏的《家法》和《家范》帶回京城呈給皇上。宋太宗看后大加贊嘆，說：“天下有此人家，真良家也。”遂賜御書“真良家”匾額。他還令史館繕寫出多份義門陳氏家法，除收藏于國史館之外賜給王公大臣各家一份，“使知孝義之風”。

也正是在“ 孝義之風”的感召之下，義門陳氏先后出現了許多極富傳統美德的傳奇故事，如“擊鼓傳餐”“百犬同槽”“三孝省親”等都成為歷代朝廷倡導優良家風家教的精彩樣板。

尊師重教 人才輩出

良好家風的傳承，必須有優秀的家庭成員來支撐。而優秀家庭成員的培養，需要優質的文化教育。義門陳氏秉承尊師重教的傳統，非常重視子弟的讀書學習。義門陳氏《家范》中強調：“ 欲知訓子，莫如讀書。”其中還設有專門針對教育的條款，如第八條：“立書院一所于東佳莊。弟侄子息有賦性聰敏者，令修學。”陳氏家族除了在自辦的學堂里為本族子弟讀書提供資費外，對于外出應舉的學子，也為其置辦書籍、提供資用，并且對外來求學的賓客也一應照拂。

廣州陳氏書院陶塑脊飾“鰲魚”鰲魚是大海中的神獸，龍頭魚尾，好吞火。屋脊上的鰲魚裝飾有防火之意。科舉考試中又將狀元及第稱為“獨占鰲頭”，暗含對子弟學業有成的美好祝愿。

廣州陳氏書院大門 供圖/視覺中國

據考證，義門陳氏的東佳書院初創于唐昭宗龍紀元年（8 8 9 年），是我國最早創辦的書院之一，也被稱為“世界上創辦最早的私立大學”。它比著名的白鹿洞書院還早半個世紀。到北宋中期，東佳書院的藏書已為天下第一，成為江南最著名的學府。宋初宰相呂端于端拱元年（9 8 8年）游東佳書院時題寫的《贊義門》詩中稱：“八百頭牛耕日月，三千燈火讀文章。”可知書院中的學子之多。唐宋時期，從東佳書院走出了18位朝官、29位地方官、55位進士。除了陳氏子弟，還有大量的江南各地學子就學于此。據《宗譜》記載，僅是北宋慶歷四年（10 4 4 年），東佳書院參加科考的學子就有4 03人，“登科四十有五”，還留下了陳氏“八英九才子”“同榜三進士”等美談。另有許多文人墨客、朝廷命官也紛紛來訪。如今義門陳氏文史館收集的歷代學者和官員為東佳書院題寫的楹聯和詩賦文章，多達300多件。

愛家愛國 美風化俗

上圖：廣州陳氏書院主堂“聚賢堂” 供圖/視覺中國下圖：陳氏書院內古樸的建筑和濃厚的書香氣息 供圖/視覺中國

義門陳氏秉承儒家文化倡導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人文理想，著力涵養大愛無私、包容大度、有福同享、患難與共的家國情懷。歷代的族長多是在朝廷或地方做官的文化人，在正史、方志、家譜和個人文集中，均留下許多他們愛國如家、為國分憂甚至為國獻身的動人事跡。

宋嘉祐七年（10 6 2年），義門陳氏聚居已過15代，人口近4000人，擁有田莊3 0 0多處。他們經歷了唐末的農民起義和五代十國的紛爭，在無數困難中闔族共濟，一直都沒有離散。可是，到了北宋仁宗時，由于陳家的發展勢頭太強，讓宋王朝的君臣產生了危機感。

最先對義門陳氏提出憂慮的人是宰相文彥博。當他看到義門陳氏興旺發達的狀況時也十分贊賞，曾寫詩贊美其聲望，但一邊又咕嘰起來：陳家在朝做官的人這么多，家族的名氣這么大，一旦有了“反心”就難以控制了……于是，他多次與皇帝和臣僚們討論這件事，建議把陳家給拆散了。據《宗譜》記載：“有重臣包拯、文彥博等上書……建議分析‘義門陳氏。”

宋仁宗曾多次表彰義門陳氏的家風，但當遇到與皇室利害攸關的大事時動搖了。不過，要名正言順地拆散一個十幾代聚居的模范大家族，也讓他費盡了心思。經重臣們反復討論，朝廷終于拿出一個“雙全”的妙策，即采用表彰的方式，以義門陳氏作為道德典范，讓他們遷徙到全國各地去“美教化，移風俗”。這樣一來，既可讓義門陳氏的優良家風實實在在地教化、影響全國百姓，同時也可抑制其家族強盛的發展勢頭，以消除皇家的憂慮。于是，宋仁宗在嘉祐七年（10 6 2年）下詔，讓陳氏“析煙”分家。詔書也明確宣稱，要讓義門陳氏家族為全國做表率，把孝義家風帶到大江南北，敦化民風，教化天下。宋仁宗還為陳氏分莊寫了一首《敕賜江州義門分莊》：

江州久著義門莊，

莊上分莊歲月長。

蒂固根深誰與并，

珠輝玉朗孰同行？

謾夸詩禮追鄒魯，

須信簪纓賽謝王。

子孫各知遵義范，

永于舜后有重光。

詩中稱贊義門陳氏追隨孔孟以詩禮傳家，世代做官的人數超過了六朝時顯赫的世族謝家和王家。而宋仁宗主持的“分莊”則是為陳家的“歲月長”做打算。這讓以“尊朝廷”作為《家范》第一要則的義門陳家不得不為國家的需要而舍棄小家。最終，陳氏依詔書將全家分成十二派拈鬮，拆解為291莊，安置點分散于全國72個州縣（范圍在當今的18個省）中。

廣州陳氏書院灰塑人物脊飾“竹林七賢”

宋仁宗嘉祐八年（10 6 3 年），當義門陳氏動身遷移時，同居合炊累計已達3 32年，實有人口為3978人。后來，這些被分遷到各地的義門陳氏都在門頭懸掛起“義門世家”的匾額，他們仍然恪守家風，義風蔚然。由此使陳氏各分支家族人丁興旺，人才輩出。后來，全國各地的陳氏都喜歡稱自己是義門陳氏的后裔，出現了“天下陳氏出義門”之說。在別的姓氏族群里也出現了許許多多的義門之家，如義門鄭氏、義門李氏、義門劉氏、義門張氏……以至于許多地區都出現了鄉民普遍尚義的義門村、義門鎮，義門之風成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廣州陳氏書院灰塑人物脊飾“桃源結義”

廣州陳氏書院磚雕飛鳥墻飾“五倫全圖”“五倫圖”是我國古代一種以倫理為主題的吉祥圖。這些繪畫以鳳凰、仙鶴、鴛鴦、鹡鸰、黃鶯分別代表君臣、父子、夫婦、兄弟、朋友之道，蘊含深刻的傳統文化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