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隱者”

朱立杰

中國國家植物園南園收藏了一棵神奇的植物。它靜靜地生長，舒展著兩片修長的葉片，和蘭花別無二致。它的名字叫“百歲蘭“，但它不是蘭花，是裸子植物！是樹！它原產于世界上最干旱的沙漠，就像隱遁（dùn）的智者，在死亡之地從容地度過了千百年！

百歲蘭生境——納米布沙漠。圖中所示百歲蘭年齡在300～400歲，歷經風吹日曬，兩片葉子已被撕裂成多片

1859年，奧地利探險家、植物學家弗雷德里?！ね柧S茨艱難跋涉在納米布沙漠（位于非洲納米比亞和安哥拉境內）。這是世界上最古老，也是最干旱的沙漠之一，年降水量不足10毫米，滿眼黃沙，礫石遍地。

?弗雷德里?！ね柧S茨

突然，在黃沙礫石之上，威爾維茨看見了一堆破布條般的植物，走近一看像是行走的章魚。他仔細地觀察著這個從未見過的古怪家伙：莖高不足半米，上粗下細，矮墩墩的，像個倒置的圓錐，“圓錐”上面的直徑竟有1米左右；兩片巨大的葉片，長五六米，寬六七十厘米；葉片之間光禿禿，沒有莖，生長點似乎已完全死掉；葉片的基部翠綠新鮮，葉尖部分卻早已枯死，一部分順著平行葉脈撕裂，像一根根破布條在風中舞動。

世界上竟然會有這樣“離經叛道”的植物——近乎所有的沙漠植物都在為避免散失水分而竭力減小葉面，就像仙人掌，干脆把葉片進化成了“刺兒”?？蛇@家伙卻反其道而行之，長出這么大的葉子！

威爾維茨將百歲蘭的標本寄給了頂級植物學家約瑟夫·道爾頓·胡克（小胡克。其父威廉·杰克遜·胡克〔老胡克〕同為植物學家，是英國皇家植物園邱園〔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的植物園〕的首任園長）。他希望這位學識淵博的學者能幫忙確認這一神秘植物的身份。

小胡克廢寢忘食地研究了幾個月。他仔細地觀察了百歲蘭的生殖器官（植物的生殖器官為花、果實、種子），發現百歲蘭的“花”和松樹的“花”一樣，也是“集體戶”，它們由多數交互對生、排列整齊而緊密的苞片組成。此外，它的種子上薄如紙的飛翼，和杉樹種子很像。從這些特征，小胡克斷定百歲蘭應屬于裸子植物（種子裸露，沒有花和果實）。所以，百歲蘭的“花”，應稱為“孢子葉球”。因為花的概念只有在描述被子植物（種子有皮，有花和果實）時才使用，而裸子植物的“花”被稱為大（雌）、?。ㄐ郏╂咦尤~球。

最初，威爾維茨提議直接用當地人的叫法“圖門多巴”給它命名。小胡克認為如此珍奇的植物命名不可草率，為了讓后人記住威爾維茨的重要貢獻，便提議名為Welwitschia mirabilis，意為威爾維茨的神奇植物（中文譯百歲蘭）。

百歲蘭的雌孢子葉球遠比雄孢子葉球大得多

因為“絕世無雙”，科學家們只能根據其葉大、平行葉脈、假花被等特征將其分到裸子植物門買麻藤綱。可在買麻藤綱里，它連一個關系近點兒的旁系親屬都沒有。沒辦法，分類學家們只能單獨為它設立一個目——百歲蘭目。

不過，這家伙雖然是裸子植物，但已經具有了一些被子植物的特征，因此進化論奠基人達爾文認為，它有可能是裸子植物到被子植物的過渡物種。

之后，科學家們利用放射性同位素碳-14對百歲蘭進行測定，發現百歲蘭的平均壽命竟高達500～600歲，壽命最長的竟有2000歲——叫百歲蘭實在有點“屈才”，叫千歲蘭才對！

身處絕境，壽享千年！何以為之？答案是徹底改變！

百歲蘭在諸多地方都做了有悖（bèi）常理的改變，目的就是為了活著。它精細地計算，把一切可用的資源都最大限度地利用。

種子植物在胚胎發育階段先形成兩個干細胞群，分別稱為莖頂端分生組織（SAM）和根頂端分生組織（RAM）。這些分生組織會不斷產生新細胞，為新器官的形成提供細胞來源。

其中，莖頂端分生組織中的干細胞不斷分裂產生新細胞：有些新細胞會被擠到兩側，繼續分裂產生新細胞，達到一定數量之后就會在頂端分生組織形成葉原基，再經過一系列的細胞分裂、分化、擴張，最終發育成葉片；有些新細胞則被擠到下面，繼續分裂就推動頂端分生組織向上生長。頂端分生組織向上生長一段距離后，會長出新的葉。一個葉片和下一個葉片之間的莖段統稱為“莖節”。植物的生長就是莖節不斷累加的結果，而植物之所以拼命向上生長，是因為它們不想被周圍的植物所遮蓋，要盡可能地占據最優的光合作用生態位。

百歲蘭孤獨地生長在空曠的沙漠之上，不存在被遮擋的可能，用不著拼命向上生長。所以，它終生只長出4片葉：兩片子葉，兩片真葉。子葉衰退后，只剩一對真葉繼續生長。

百歲蘭的種子??百歲蘭的種子發芽

在目前所知的植物中，百歲蘭的生長發育方式絕無僅有。滴水難見的納米布沙漠，多長出一片葉子都是奢侈——葉子進行光合作用，就必須打開氣孔吸入二氧化碳，但只要氣孔張開，體內那點兒可憐的水分也會隨著蒸騰作用（水分從植物表面以水蒸氣狀態散失到大氣中的過程）被散失出體外。

莖段的生長也要消耗大量的能量?！熬谟嬎恪钡陌贇q蘭一“狠心”，廢掉了莖頂端分生組織，只長兩片真葉。

這一極端做法的主要目的就是“弱干強根”。這是生長在干旱和半干旱地區的植物普遍采用的策略——沙漠的地表沒有水，沙漠植物必須要長出十幾米、甚至數十米深的根系才能連接到地下水源。所以，大多數生長在干旱和半干旱地區的植物普遍都有發達的根系，但其莖干相對矮小。

百歲蘭不但主根發達，其側根也很發達。這些側根縱橫地下成為很多真菌和細菌的棲身之所，而這些微生物也竭盡所能地為其吸收氮、硫、磷和其他微量元素提供幫助。

沙漠中，水是最重要的物質之一。為了水，百歲蘭將葉片變得像皮革一樣堅韌致密，極大程度地避免了水分散失和陽光灼傷。這樣，巨大的葉片也派上了用場：吸附空氣中的水蒸氣。這是因為沙漠巨大的晝夜溫差，會讓更多的水蒸氣冷凝成水滴，最后匯聚成水——也是百歲蘭的取水方式之一。

此外，為最大限度地減少水分散失，像仙人掌等沙漠植物一樣，百歲蘭的光合作用也采用了景天酸代謝（CAM）模式：夜晚沙漠溫度低，植物的蒸騰能力大大減弱，水分散失少，所以沙漠植物晚上打開氣孔吸入二氧化碳，并將其轉化成蘋果酸儲存在液泡中；白天它們又會關閉氣孔，把蘋果酸中的二氧化碳釋放出來，讓其進入葉綠體進行碳同化反應（將二氧化碳轉化為碳水化合物的過程）。

百歲蘭雖深處絕境，但為了生存，不斷地調整自己，精打細算合理控制收支，讓自己在不毛之地悠然生活。這種不畏艱難困苦、善于變通、積極向上的精神，值得我們學習！

百歲蘭的真葉與子葉??百歲蘭的根

利用生殖器官分類，是植物分類學創始人卡爾·馮·林奈確定的標準。因為相對于根、莖、葉等營養器官，生殖器官的形態受環境因素影響最?。ㄒ黄~子、一段莖干，都會因生長環境的差異而產生變化）。

（責任編輯 / 陳琛? 美術編輯 / 周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