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電影

無非

看電影，有時是一個人去，有時是兩個人去，有時是三個人去，還有時是一群人去。

一個人去，是去大學校園里的電影院，因為就是學校的學生，可以免費觀看，不需要買票。每天都有電影播放，想看就走進去，坐在其中的一個座位上，安安靜靜地看。那電影院很老舊，不知道什么年代建的，播放的也是老電影，去看的人寥寥無幾。所以總有許多空著的座位，可以隨意坐上去。后來這老電影院拆了，改建成了一片籃球場，從此就熱鬧多了。

一群人去，往往是公司單位團建組織的，在去電影院之前，已經吃過了飯，吃得大腹便便，但似乎還不夠，還有精神需求，再去看一場電影，那才叫圓滿。吃飯是大家盡量圍坐一桌，看電影卻不須坐成一排。有一次，就是這樣吃過飯，我和兩個女孩去看電影，她們給我買了一杯冰可樂，還有一筒香噴噴的爆米花。兩個女孩的名字，看的什么電影，都已經忘記，但這冰可樂、爆米花，還記得。

電影院門口總有爆米花。一聞到爆米花的香味，就知道電影院到了。再一想，好像也只有電影院門口有賣爆米花的，在其他地方竟不曾見到。每次和人去看電影，我總會問一問，要不要吃爆米花，得到的答案都是，不吃。我也不吃。看來我認識的人，沒有特愛吃爆米花的，也沒有看電影吃爆米花的習慣。在我們，看電影就是看電影，嘴巴最好乖乖閉著。

要看一場完整的電影，幾乎都要提前等待。電影院門口外面，有等待休息的區域，有可以玩樂的設施。有桌子和凳子，有游戲機。游戲都是老舊的，多少能勾起一些回憶，自己不一定再想玩，但看著別人玩，心里也會泛起漣漪。有各種打扮的，有坐著的，有站著的，有聊天的，有靜默的，有在笑的，有冷著臉的。大家出現在這里，都是一個目的，要看一場電影，在等待一場電影。

開始檢票，可以進場了。有要進去的，也有要出來的。要進去的，是要去看一場懷著期待的電影，要出去的是已經看完了一場電影。進去的人要去看的，可能就是出來的人剛剛看完的。看的都是同一部電影，只是選擇了不同的場次。有可能，迎面而來，正好看了一眼的那個人，正是和你看同一部電影的。有可能你走進放映廳，坐的那個座位也恰好正是他剛才坐過的。可是你并不知道，你們只是打了個照面，從此就失之交臂，再無交集。

走進放映廳，像是進入了一個不同尋常的異世界。地毯踩著是軟的，不會發出聲響。里面的光明很有限，于是要俯身低頭，認真尋找座位。已經先到的，坐在座位上，看不清面目，只有黑的身影。他要搖晃一下頭或者動一下身子，才好確定是個真的人，但偏偏又一動不動，像是已經鑲嵌在那里。

放映時候，所有的燈都關掉了，只有熒幕上發出的光。這光是閃爍的，跳動的，動蕩的，像是人的眼睛里發出的光。所有的人也就處在這樣的光里，跟著閃爍、跳動、動蕩。像是岸邊的水草被流水沖刷著，像是浮萍在水面上漂浮動蕩著。不知不覺地，播放的電影從熒幕里流瀉而出，在地上蔓延，升高，漫過一個個臺階，浸濡在場的每一個人。

平時都是行色匆匆的趕路人，此時此刻卻是安靜的觀看者。只有一雙雙眼睛在暗淡中頻頻閃動。好像自己的身體雪一樣消融了。好像已經進入到電影里去了。但有時候也會覺得，是在離電影越來越遠，就像人進入水里，睜著眼睛看水面，能看到水面上光影浮動，能聽到一些細碎的聲音，但是自己還在不斷下沉，離那個光亮而嘈雜的世界越來越遠。

有的看著看著，關閉上了眼睛。就在那閃爍的光影和巨大的聲響中睡著了。不知怎么就突然睡著了。也不知道睡了有多久。再一睜開眼睛，面前還是那塊熒幕，電影還在播放著，周圍還是那些人影。這閉上眼睛睡著了的，錯過了一些場景和情節。所以，雖然看的同一場電影，又不完全是一樣的。

同一場電影對每個人的觸動也不同。有的人在笑，有的人在流淚。笑聲是爽朗的，可以讓別人聽到。眼淚卻是默默地流，從自己的眼窩里出來，裹挾著一些過往回憶，無論流到臉頰上，還是擦抹到手掌上，還是徑直掉落在地上，都是無聲的。

有的人始終沒發出一點聲響。他只想安安靜靜看一場電影。有的人卻喜歡說些話，弄出一些聲響。朝著旁邊的人的耳朵說話，分析一下劇情走向，說一說自己的感想。有的人時不時發出一句：oh，mygod！這是被震驚到了。這樣的一驚一乍的觀影者，往往會驚嚇到其他觀影者。不會被電影驚嚇到，倒是會被這人驚嚇到，因為她一口一個上帝。連上帝都坐不住了。

還有的人，似乎感到無聊了，就打開手機，他的手機屏幕亮了。就看到一兩根手指在手機屏幕上劃動，劃過去的內容，怕是他自己都沒有看清楚。只是想要那樣劃來劃去的。只是想要找點事情來做。而周圍也有人注意到他了，注意到這亮起來的手機了。那是這人也感到無聊了。

一場電影一旦開始了，就循著它的軌道放映完。看一場電影，要有始有終。再感到無聊，也不至于起身，提前離場。這像是對這場電影的尊重，對在場所有觀影者的尊重，也是對自己的選擇的尊重。所以很少有提前退出離去的。

電影結束，燈光亮起，好像潮水退去，遺留在沙灘上的貝殼露出來，小螃蟹們有些慌亂地跑起來。人人紛紛起身，收拾東西，準備離去。好像沒有一點的磨蹭和片刻的停留。目的就是來看一場電影的，看完了自然就要拍拍屁股離去，能有什么眷戀呢。

可是，有沒有這樣的人，電影放映完了，人們都匆匆走了，他還坐在座位上，好像陷在那里，無法自拔。有沒有這樣的人，一直坐在電影院里，看過一場又一場，一場接著一場，直直看一天的電影。我還有過類似的想法，坐在一輛公交車上，在一個靠窗的位置，最好是在冬天，讓窗外的陽光透過車窗照著我。我就跟隨這樣一輛車，直直坐上一天，任由它開向哪里。

選自《散文精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