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治鵬
摘 要:馬家窯文化作為新石器時代晚期的文化遺存之一,是中華文明形成過程的多元有機組成,地處于黃河上游,有得天獨厚的自然環境條件,尤其是黃河水源源不斷對原始先民的滋養,才衍生出馬家窯文化所孕育的農業文明,使得馬家窯文化時期的先民們能夠較早地掌握培育農作物的技術。從出土的石器、骨器以及發現的粟、麥、黍、稷等多種農作物的炭化籽粒來看,顯而易見,身處馬家窯文化時期先民已然步入了農業種植的文明時代,擁有較為成熟的耕作技術和耕作方法,并且自成一脈。馬家窯文化時期的農業有了長足的發展,原始先民的生活水平提高到了新階段,從而推動了社會的進步,同時奠定了中華農業文明的基礎。
關鍵詞:馬家窯文化;新石器時代;原始農業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3.05.026
0 前言
馬家窯文化的分布地區主要是黃河上游,且分布范圍極其廣泛,大致“以隴中大地為核心向四周輻射,東起涇渭流域上游,西至河西走廊和青海東北部,北至寧夏清水河流域,南抵四川岷江流域”a,這些分布區域的主要河流為黃河以及黃河的支流洮河、大夏河、湟水、莊浪河、祖厲河等,一定程度上可以說黃河孕育了中華璀璨輝煌的史前文明,孕育了馬家窯文化。馬家窯文化時期的社會生產力和社會經濟發展程度有很大的提高,尤其體現在農業方面,馴化了多種農作物,原始先民們不但能夠制造生產工具,而且也能夠通過自身生產的實踐經驗對工具進行改進,在農業的耕作中改進了生產技術,出現了生活資料的剩余,提高了抵御自然災害的能力,在黃河孕育之下創造出了具有華夏特色的農業文明體系。
1 黃河對馬家窯文化原始農業的孕育
黃河作為中華民族的母親河,孕育了華夏古老而深邃的文明,同樣亦是馬家窯文化所產生的搖籃。在黃河的上游,地表土壤肥沃,植被茂密、氣候適宜,水量充足,這些優越的地理環境塑造了馬家窯文化時期先民的精神品格,催生了中華的農耕文化。“在距今大約5000~4000年前的馬家窯文化時期,地球正處于第四紀的最后階段,即從距今1萬年左右的全新世開始,冰期就已經結束,全球開始變暖,在此后的幾千年的時間,也就是馬家窯文化存在的這段時間,盡管多次出現過冷暖波動,但是幅度并不太大,氣候總體上是朝著逐漸變暖的方向發展,特別是距今8000~4000年這個時段,被稱為全新世大暖期。”b根據這個時段的劃分,馬家窯文化正處于全新世大暖期,溫暖濕潤的氣候條件使得原始先民們能夠擴大活動區域,從事更多的生產和生活勞動。
黃河在馬家窯文化的形成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史前時期的原始先民們往往沿河谷地帶形成聚落,集體進行漁獵和種植,黃河及其支流就成了它們的生命之源。但是黃河之所以能夠在新石器時代晚期成為一位溫柔“母親”,與當時的溫暖濕潤的氣候條件則是息息相關的。陳加良先生對當時的降水量進行了研究,認為:“當時的年降雨量較今天高出200~300毫米。”c這也就說明了馬家窯文化時期原始先民生存的環境降水量充沛,植被茂盛。關于當時的氣溫狀況,張丕遠先生進行了系統研究,推測出“青海湖地區當時最熱月氣溫較今高出2℃,年降水量增至500mm以上,最冷月較今高出8℃”d,說明黃河上游地區當時的溫度適宜人類生存,同樣根據在窖穴發現的粟作糧食作物來看,也說明原始先民所種植的作物都是喜溫暖的。“馬家窯人生活的隴西黃土高原地區,氣候適宜,遠比今天氣候環境優越得多,馬家窯彩陶能夠延續數百年,顯然與當時溫暖濕潤的氣候是分不開的。”e正因為在新石器時代有著溫暖濕潤的氣候條件以及充沛的降水量條件,所以使得黃河能夠對原始先民溫柔以待,孕育出馬家窯文化中的農業文明。
馬家窯文化因水而生,從出土的馬家窯彩陶紋飾、器形以及動植物遺跡就可以窺見原始先民對水的敬畏和依賴。馬家窯出土的彩陶眾多,且紋飾復雜多樣,圖案形狀精巧絕倫,寓意別樣,這些題材都來源于先民們對大自然的認識,再注入先民們的構思,使得馬家窯文化成為史前文化中一顆璀璨的明珠。馬家窯彩陶中有許多與水有關的紋飾,如波浪紋和旋紋,這些紋飾的線條刻畫都非常流暢,“波浪紋和旋紋是比較具有代表性的對水描繪的紋飾,特別是波浪紋是對水動態的寫實風格的描寫,旋紋則不斷地呈現出抽象化的趨勢,體現了當時河流奔騰而下的磅礴氣勢”f,這些紋飾反映了先民們生活的環境,也流露出了他們的思想和感情。馬家窯文化中原始先民對河水恰恰情有獨鐘,日常生活中常見的水波紋以及旋渦紋彩陶,先民們在農業文明延續中使用的時間達千年之久,原始先民的生活皆是與水休戚與共,從這些與水有關的紋飾中可窺見一斑。
彩陶中旋渦紋的勾勒線條極為流暢,浪花波狀紋的構思特別奇特,這些流動的線條組成流動的紋飾,給人以動感美。馬家窯原始先民的居住區域一般為靠近水源并且向陽的臺地上,生活中離不開水,又難以理解水,畏懼水的力量,于是就產生了對水的崇拜。馬家窯彩陶上的蛙形圖案就充分表達了先民對能駕馭水的蛙的崇拜,史前先民對水和蛙的崇拜可以充分體現水對馬家窯文化時期原始先民的重大影響。馬家窯文化中的原始先民崇拜水和蛙,在學術界基本上有兩種觀點,一種是“干旱說”,另一種便是“洪澇說”,洪澇和干旱看似是相互矛盾的,實則不然,洪災和旱災往往交替更迭,因而洪澇說和干旱說兩種觀點并不矛盾,并且這兩種觀點都體現出了原始先民的精神崇拜取向。彩陶上這些“抽象的蛙人紋”,一方面體現了人們對能駕馭水的蛙的崇拜,同時筆者也認為這種崇拜是馬家窯文化時期的遠古先民在進行社會生活實踐后對大自然得出的有力認識,同樣也表明了水對原始先民生產生活的深遠影響。
2 馬家窯文化原始農業的種植
馬家窯文化處于新石器時代晚期,這一時期的農業獲得了較快的發展。“當時居民多以氏族或部落為單位聚居在一起形成聚落”g,從出土的聚落遺址窖穴中殘存的農作物看,有粟、稷、大麻等作物的碳化籽粒。根據考古的不斷發掘,在青海樂都柳灣、甘肅永昌鴛鴦墓葬群發現了大量粟的碳化物;在東灰山遺址和秦安大地灣遺址發現了小麥的碳化籽粒;在臨夏東鄉縣林家遺址發現了黍稷的碳化顆粒。這充分說明了那時的原始先民掌握了一些植物生長的規律,利用當時暖濕的氣候和適宜的溫度條件,在土壤較為肥沃、地勢平坦的地帶開始從事農業種植。馬家窯文化時期的原始先民對農作物的栽培經歷了一個漫長的過程,經過了長時間的生產實踐,先民們才將一些野生植物馴化,從而嘗試種植,因此原始的農業就應運而生了。農業的種植使人們開始定居,生產方式變得多樣化,獲得了穩定的生活資料來源,糧食作物的種植開啟了中華農業文明的歷程。
黃河上游地區的原始農業種植最多的是粟,“粟是從野生植物里最早培植出來的一種農作物,是從禾本科的狗尾巴草馴化而來”h。粟這一種糧食作物,對土壤的要求不高,最先是在黃土地帶進行生長和培育的,之后隨著培育作物品種的改善,遍布整個黃河流域。史前文化中北方地區的農作物皆以粟為主,粟對環境具有普適性,喜溫、耐寒、早熟的特點決定了其必將適合在黃河流域進行種植。馬家窯文化時期的粟作農業已漸趨發達,并且有很多的遺存,可見已經出現剩余,說明當時先民們的生活水平有所提高。“例如柳灣馬廠類型墓地中隨葬的粗陶甕內普遍裝有粟,M339中4件粗陶甕都盛滿粟粒,鴛鴦池M134內一件大陶甕中所盛的粟,按照陶甕容積計算可達66.9公斤”i,這些粟粒碳化物的出土,顯示出馬家窯文化時期的農業已經代替狩獵和采集,并且占據著重要地位。
馬家窯文化中的農業作物除了粟以外,還有麥、黍稷、大麻以及少量的高粱。對于麥的種植,考古發掘得出“這些發現的小麥籽粒,可以分為大粒型、普通型和小粒型三種,它們屬于人工栽培馴化的六倍體普通小麥中的圓粒小麥,栽種這些小麥的主人應是當時定居在這一地區的馬家窯文化居民”j,這也就說明了中國種植小麥的歷史悠久,無可爭議。“黍稷也是馬家窯文化時期種植的重要作物,黍稷本是同種作物,農學界一般將圓錐花序較密,主穗軸彎生,穗的分枝向一側傾斜,稈上有毛,籽實黏性者稱為黍,又稱黍子、糜子,其米為黃米;將圓錐花序較疏,主穗軸直立,穗的分枝向四面散開,稈上無毛,籽實不黏者稱為稷,經過考古鑒定,年代最早的黍稷出土于秦安大地灣一期文化遺址。”黍稷的出土,表明了黃河流域作物種植種類的繁多,這些作物的種植進一步豐富了馬家窯原始先民們的生活物資來源。
根據一些出土的彩陶紋飾看,形象地展現了馬家窯文化時期先民們進行農業耕作的場景,彩陶的圖案造型,是當時人們生產活動的深刻反映。“馬家窯彩陶之所以能夠一枝獨秀,是與當時馬家窯居民生產和生活方式密不可分”k,彩陶的紋飾正是馬家窯原始先民生產生活的真實寫照。從出土的彩陶紋飾看,在新石器時代晚期很少出現動物紋,較多的是植物紋,這種現象也就說明了種植農業已經代替原始的狩獵采集占據著主要地位。“到馬廠晚期,彩陶上的人形圖像已抽象化,甘肅永登縣出土的馬廠類型彩陶壺器表繪有相對應的肢臂形紋,肢臂紋轉折處有短線紋像人手指,空間有種形紋,好像先在播撒種子”l,從這些彩陶的紋飾中可見當時農業的發展程度。“在半山式和馬家窯式的彩陶上,常描著植物的葉子和豆莢形以及種子的圖案,安排得疏落得宜,這些都是因為在當時的農耕生活中,農業的種植事業是人們生活的主要來源”m,馬家窯文化時期的原始先民對植物的描繪和生活場景的再現,顯示出新石器時代晚期人們的生活水平,尤其在青海省大通出土的馬家窯類型舞蹈紋彩陶盆,彩陶上的舞蹈紋圖案反映了馬家窯文化時期原始先民的精神寄托。
3 馬家窯文化原始農業的生產工具與生產力水平
馬家窯文化的原始農業代表了新石器時代農業文明的成熟階段,根據考古的發掘,馬家窯文化的原始先民使用的農業生產工具主要是以石制為主,兼有骨制、木制和陶制的農業工具,這些農業生產工具的出現說明了當時生產力水平的進一步提高。馬家窯文化時期的原始先民生產力水平是歷代先民歷史活動的產物,是新石器時代先民的智慧結晶。
馬家窯文化時期的農業生產,已經達到了鋤耕農業的經濟水平,主要的生產工具有石刀、石斧、石錛、石鐮、石鏟和石鑿等,這些石制的工具都是經過細心磨制的,因而比較鋒利,硬度也較硬,便于耕作,因而被新石器時代晚期的馬家窯人普遍使用。馬家窯文化時期的先民們使用的農業工具種類很多,用途也廣泛。“甘肅東鄉林家遺址屬于馬家窯類型文化遺存,出土刀247件,約三分之二為完整器,共中銅刀1件,石刀209件,陶刀22件,骨刀5件,可分11類。”n可見,石刀應用得最為廣泛,這些石刀的形式也比較多樣,一面有刃,其用途是收割農作物,石刀的普遍使用是原始農業耕作中的一大進步。鏟同樣也作為一種翻土松土的農業工具,在原始先民的農業生產中被使用,在馬家窯文化遺址中并不多見,其主要是“用較大型動物的肩胛骨或者石頭稍加修整,將做刃的部分磨平,縛在柄上,通體扁薄,略呈長方形,有的稍短,體型呈桃形,使用方法與今天的鐵鏟相同”o,可見先民們制作的工具,直到今天也被人們改進使用。
馬家窯文化時期的這些石制生產工具代表了當時社會生產力的發展水平,磨制石器的使用,推動了社會的進步。在農業生產過程中有砍伐工具、起土工具、耕種工具、收獲工具和糧食加工工具等十幾種工具配套,再加上必需的勞動生產工具磨制甚為精細,都說明當時生產力水平發展較高。馬家窯文化作為新石器時代晚期的文化遺存,出土的各種生產工具反映了母系氏族社會晚期的生產生活狀況,農業已經成為馬家窯人的支柱產業,在從事農業生產勞動的過程中,男女的體力差別逐步顯現,男子在農業生產中顯示出其不可或缺的作用,因而在生活中的地位逐步提高,從而也就推動了母系氏族社會向父系氏族社會的轉變,促進了社會的發展。
馬家窯文化時期的先民在農業的種植中主要采用刀耕火種的方法。農業的種植除了具備一定的氣候和水源條件外,還需要土壤保持一定的肥力。原始先民在農業生產的實踐中總結出了提高土壤肥力的經驗,那就是用自己制造的石斧和石錛等堅硬生產工具砍伐生長在平坦土地上的樹木,然后放火進行燃燒,初次燃燒后的草木灰是一種優質的肥料,便于種子的生長,保證種下的種子能夠有較為可觀的收獲。原始先民一般在閑暇的冬季砍伐森林,曬干后等到第二年即將播種時再進行焚燒,從而保持土壤的肥力。但是連續經營一段時期后,地力漸減,收成減少,所以先民們就開始了游動撂荒,形成了砍燒游耕制。馬家窯文化時期的原始先民種植農業受到土壤肥力的限制是比較大的。
考古學家們基本都認為馬家窯文化時期原始先民們普遍使用刀耕火種的耕作方法,但是也有不同的觀點。何柄棣研究表明:“中國北方黃土地區最原始的耕作方式并非人們習慣認為的刀耕火種。由于黃土質地均勻,略呈堿性,土壤中礦物質一般經久不易流失,基本肥力長期不易喪失,加上亞歐風沙不斷形成堆積,形成自我加肥。”p筆者認為在黃河上游生活的馬家窯原始先民,僅僅依靠這種自我加肥的方式肯定不足以支撐農業種植對土壤肥力的要求,刀耕火種依舊是這一時期增肥的主要方法。刀耕火種是農業文明發展的重大歷史進步。“在遠古時期,蠻荒四野,人少林多,人類利用火種方式燒山,使猛獸出沒威脅人類基本生存的森林部分變成耕地,這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都應是一種進步。”q刀耕火種使人類社會發展的進程加快,進一步強化了戰勝外來威脅的能力,是農業文明走向新的歷史發展階段的標志。
4 結語
馬家窯文化時期的原始先民在黃河的孕育下不斷耕耘著中華早期的農業文明,先民們以自己的辛勤勞動和集體智慧馴化并培育出粟、黍稷、麥、大麻、高粱等農業作物,在農業種植的實踐中改進農業生產工具,出土的石刀、石斧、石錛、石鏟、石鑿、石鐮等磨制石器注入了原始先民為適應自然而求得更好生存的心血。為了獲得更為可觀的農作物收入,原始先民們在耕作中尋求方法,他們采用刀耕火種的辦法增加土地肥力,改進耕作的方式,提高了生產水平。馬家窯文化時期的農業種植種類多樣,生產工具豐富,經濟方式已經完全趨于多樣性,原始的采集、狩獵經濟與種植經濟并存,但是農業種植幾乎占據著生產的主導,先民們的生活環境亦趨于安定,不再時常進行大規模遷徙。隨著物質的豐富,先民的生活質量改善,食物出現了剩余,社會分工變化,逐漸從母系氏族社會過渡到父系氏族社會。馬家窯文化時期的農業,是華夏原始農業興盛的真實寫照,奠定了中華農業文明的基礎,推動了古代農業文明向前的進一步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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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物鑒定與鑒賞2023年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