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澤


2021年,中國人民銀行出臺的《宏觀審慎政策指引(試行)》首次在官方層面將系統性金融風險明確定義為:可能對正常開展金融服務產生重大影響,進而對實體經濟造成巨大負面沖擊的金融風險。本文先從系統性金融風險的外部誘因做簡要分析,尤其是結合了近來系統性金融風險事件發生頻次明顯提升的國際社會現實。我國金融體系有一定的相對自立性,這源于金融體系尚未充分開放,尤其是資本市場和外匯市場尚未與國際社會融為一體,因此可能誘發系統性金融風險產生的因素有較為明顯的中國特色,且在與國際社會相關風險的感染、交互影響方面相對偏弱。在簡明剖析我國系統性金融風險的幾個重要誘因之后,筆者對政府和監管當局的具體防范提出了幾點建議。
系統性金融風險的外部誘因日趨復雜化、多樣化
一是國際政治沖突對系統性金融風險產生的誘發日益頻繁。對國際社會有重大影響的主流國家間的政治沖突成為當今系統性金融風險發生的重要原因。近兩年發生的俄烏沖突是典型的具有較大國際性影響且引發了一定范圍的系統性金融危機的國際沖突。二是國際基本貨幣的基準利率的急速變動對系統性金融風險的形成影響越來越大。如2022年3月以來,對世界金融市場有根本影響的美聯儲對美元過激的加息行動可能引發了全球性的沖擊,近期美國多家中型銀行的危機、瑞信的全面崩塌等都與此相關。三是互聯網相關的重大技術安全問題對系統性金融風險的產生有重大助推力。全球各產業鏈條都與互聯網有深入的交融,金融體系更是如此,電子化、網絡化已經成為所有金融機構趨之若鶩的潮流。對全球互聯網及其關聯的經濟鏈條的穩定和安全有重大影響的技術問題,可能引發系統性金融風險。因為互聯網在各個國家和地區的貿易體系中發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且與資本市場、金融市場息息相通,對互聯網體系構成基礎性挑戰的技術問題可能演變成為系統性金融風險的誘因。四是開放的資本市場大國的金融體系的局部風險事件也可能成為國家、地區乃至全球性的系統性金融風險的誘因。尤其是以美國和歐盟地區為代表的一些高度開放的資本市場大國,如果發生局部性金融危機,可能引發具有全球性影響的系統性金融風險。五是礦產資源供應鏈體系重大風險事件也可能促成系統性金融風險。對社會經濟發展有重大影響的礦產資源已經進入全球金融體系之中,且與各類金融工具、衍生產品交融化。如果對全球資源供應鏈有重要影響的地區發生戰爭沖突,可能引發部分國家或地區、乃至全球性的系統性金融風險。六是作為國際社會基本問題的糧食安全也可能直接構成沖擊金融安全的重要因素,甚至觸發系統性金融風險。眾所周知,世界糧食貿易體系與金融市場緊密交融,尤其是大宗商品和期貨市場、衍生品市場都與糧食貿易體系及糧食安全緊密相關。糧食安全事關國運興衰、經濟發展、社會安定和民族獨立,糧食安全包括交易途徑和市場環境的穩定,以及基本糧食產品價格的相對穩定。在當今全球“糧食金融化”的大背景下,局部地區糧食問題、沖突可能引發國際資本市場糧食相關工具、產品的炒作投機,糧食與金融相交融的食物貿易、資本市場體系則助推了糧食金融體系的全球化,如果糧食相關金融工具中普遍適用高杠桿操作,則可能導致復雜的系統性金融風險。七是突發的全球性重大疫情事件已經成為系統性金融風險的重要誘發因素。從近幾年的新冠疫情在全球的沖擊來看,它導致許多基本的國際貿易要素面臨嚴重的隔離或分離,并給經濟體系的平穩性帶來重大挑戰,2020年4月前后出現的全球資本市場的沖擊,被巴菲特稱為百年難遇的金融危機,就是疫情引發的具有全球性的系統性金融風險。
我國經濟體系中可能誘發系統性金融風險的重要因素
近幾年來,我國中央政府和金融監管部門在有效防控系統性金融風險方面采取了種種有效措施,尤其是對高杠桿的房地產行業采取的一系列管控措施,為防范和化解系統性金融風險作出了重大貢獻。但是,我們在未來的幾年應重點關注以下可能誘發系統性金融風險的因素。
一是地產企業可能引發系統性金融風險的基本因素尚未根除。需要政府在地產行業政策的穩定方面采取相應措施,尤其是房價的相對穩定及地產行業銷售現金流的相對平穩,仍將是防控地產行業引發系統性金融風險的極為重要的變量。
二是城投類企業的債務是在地產信用風險事件之后可能引發系統性金融風險的重要因素。城投企業與地產企業有著深刻的交融性,在地產強力壓降杠桿的潮流中,城投類企業的壓力巨大。
三是市場化經營能力偏弱而債務規模大的企業是可能引發系統性金融風險的基本因素。這些企業已經有一批在疫情中發生了信用風險事件,主要表現為負債規模上百億的企業公開市場債務的違約事件。這些企業的信用風險雖然不一定具有高強度的關聯性和連鎖性,但是在一些地方政府財政偏弱、經濟發展滯緩、信用環境較差的省市區,也可能形成違約潮流化的交叉感染,甚至直接沖擊地區金融體系的穩定性,特別是這些企業如果加上美元債券的較大規模的違約,可能促成弱信用地區較大范圍的系統性金融風險。
四是治理和經營偏弱的中小金融機構的局部問題存在引發系統性金融風險的可能。盡管我國監管當局已經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并已成功化解諸如包商銀行等中小金融機構的風險,但是我國城商行、農商行、信用社、村鎮銀行等金融機構資本規模普遍較小、治理表現復雜,還有一批具備一定規模但是風險偏好比前者更高的證券公司、財務公司、保險公司、租賃公司、信托公司等,這些治理和經營偏弱的金融機構在過去數十年高速增長的過程中,與地產和城投企業的發展有很緊密的關聯性,值得金融監管機構高度關注。
五是互聯網化和平臺化相結合的金融生態治理和技術安全等方面的諸多問題也存在引發系統性金融風險的可能。眾所周知,我國民眾已經習慣于互聯網化和平臺化的社會經濟生活,尤其是新冠疫情暴發以來的三年改變了很多人的習慣,互聯網化和平臺化的經濟、金融、生活載體成為人們生活中極為重要的組成部分,這些體系中互聯網化和平臺化的交易和溝通工具與各類金融機構有極為密切的聯系,這些溝通所依賴的技術方面的安全問題、規則的合理性問題等可能構成對金融體系穩定性的直接挑戰。
防范系統性金融風險的幾點建議
面對多元化、國際化、復雜化的系統性金融風險的誘因,結合我國經濟生活的實際,政府和監管當局應從以下幾方面來夯實工作。
一是對地產行業的調控應適度緩和,并應持續重視民營地產違約可能引發的滯后性風險。適當穩定房價,為負債房企爭取化解債務風險贏得更多時間、空間,應成為政府和監管當局的重要任務。
二是高度重視并傾注各方力量穩定并緩釋城投類企業的信用風險。切不可忽視城投企業的潛在信用風險問題,尤其是弱經濟和弱信用省市區的城投負債問題更應從全國層面來對待,中央政府應組織專門的工作組和研究組梳理弱財政、弱信用地區的城投類企業的整體信用情況,既要堅持法治化、市場化的基本原則,又不宜聽之任之。
三是對過剩產能的金融杠桿進行適度控制并應對金融調控給予適當的前瞻性安排,且不宜采用急轉彎的方式來調整。這也是我國金融監管當局及相關產業政策需要關注的問題,應該及時總結本輪地產的調整經驗和教訓。在對其他過剩產業實施調整時,應提倡預防性、前瞻性的調整,緩和政策和監管調整給經濟帶來的副作用。
四是對各類金融機構與地產和城投等具有普遍性的產業聯系的實際情況應有較為全面的數據把握,并應切實采取以時間換空間的基本方略來緩釋相關風險。尤其是對那些風險偏好較高的中小銀行業金融機構和風險偏好較高的保險機構、證券機構等類金融機構的問題應給予高度重視,對以地產、城投為代表的一些具有高比例、普遍性的產業、行業的信用數據進行監測,掌握其真實的信用狀況,常態化地對有關風險進行提示、預警,也為相關行業、產業、金融政策的調整和優化提供基礎性支持。
五是對金融機構內部行業、產業、企業、產品、工具等集中度問題應該給予高度關注,并應采取切實有效的監管措施促使這些問題在合理的時間內有所改變和緩和。在資產規模大幅提升的各類機構,集中度問題的標準和機制均應更加精細化、嚴格化、規范化,應進行全面的檢視和相應調整。
六是對各類金融機構內部的各種金融工具和產品的結構體系、風險管控,尤其是對于海外金融體系有一定占比的大型金融機構,應給予充分的關注,并應建立有針對性的提示、預警和防控監督約束機制。諸如硅谷銀行發生危機的代表性問題——管理層“沒有妥善應對明顯的利率和流動性風險”,這種管理層的治理、管理的失效也是監管的失靈,需要我國監管當局汲取教訓,提前建立相應的評估、引導和監督體制機制。
七是針對互聯網技術、群體化平臺相關規則等具有普遍滲透性的媒介性因素對系統性金融風險的影響,建立常態化的監測、分析、評估和防控體制機制。我國政府和相關監管機構必須重視群體化、網絡化的各類大型交易平臺,這些平臺普遍都融合了金融屬性,包括騰訊的微信、阿里的淘寶等都既對技術有很強的依附性,又有很強的金融屬性,這些平臺系統的技術穩定性以及交易規則的合理性都應該成為監管機構的重點關注問題,否則一旦出現故障,可能引發較大層面的系統性金融風險,并可能通過互聯網產生很強、很廣泛的感染性、蔓延性。
(作者系中金公司資產保全部負責人、董事總經理)
責任編輯:孫 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