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的名譽權糾紛

文/春華

因公司未按規(guī)定配置押運員，導致駕駛危險品運輸車輛的司機被公安機關處以行政拘留。司機事后以公司侵犯其名譽權為由，要求消除影響、賠禮道歉并賠償損失。遼寧省大連市兩級法院審理了這起特殊的名譽權糾紛案。

危險品運輸車未配押運員

根據我國《道路危險貨物運輸管理規(guī)定》（以下簡稱《管理規(guī)定》），在危險貨物運輸過程中，除司機外，還應當在專用車輛上配置取得從業(yè)資格的押運人員，確保危險貨物處于押運人員的監(jiān)管之下。

一些從事危險品運輸的單位為了節(jié)約成本，經常不配押運員，有些押運員還可能擅離職守，缺席行駛中的危險品運輸專用車輛。按照《管理規(guī)定》，道路危險貨物運輸單位未安排押運員隨車，由縣級以上道路運輸管理機構責令改正，可處以罰款；司機單獨駕駛危險品運輸車輛，無押運員跟車，公安部門應依據相關規(guī)定進行處理。

這引發(fā)了一個問題：配置押運員是道路危險貨物運輸單位的法定職責，若單位決定不派押運員跟車，司機因此受到處罰，能否向單位討說法？大連市中級人民法院日前公布的判決書，給出了否定的答案。

何東是遼寧省大連市人，系大連某公司員工，在該公司操作服務崗位從事車輛駕駛工作。2018年3月31日，何東按照公司安排，駕駛危險品運輸專用車輛（系空車，未裝危險品）去盤錦。公司沒有在這輛車上配置押運員。何東在駕駛途中被盤錦市遼東灣新區(qū)民警攔停。警方發(fā)現(xiàn)其違規(guī)事實，遂按照相關規(guī)定對何東行政拘留5日。受到處罰后，何東未提起行政復議或訴訟。

一審法院駁回司機訴訟請求

何東事后表示，公司未為其駕駛的車輛配押運員，事后又未到公安機關協(xié)調處理，導致其被行政拘留且留有記錄，給本人和家人造成物質損失和精神損害。

經與公司交涉未果后，何東決定通過法律程序討說法，于是一紙訴狀將公司起訴到大連市甘井子區(qū)人民法院（以下簡稱“甘井子法院”），要求被告消除影響、賠禮道歉，在全國公開發(fā)行的報紙頭版連續(xù)30天聲明，原告被拘留系公司的責任，并賠償其名譽損失及財產損失共計120萬元。

為證明公司存在過錯，何東披露，公司共有80多輛油罐車，2013年至2016年，基本上每輛車都配置押運員。但2016年以后，公司的押運員只剩下十幾人，到2019年僅剩幾名押運員，“有幾十輛車長期均只有司機，不配押運員”。

在一審審理過程中，何東向法庭提供了公司經理仲國勝與司機劉治的通話錄音一份，用以證明公司其他兩名司機也曾因同樣的原因被公安機關處罰，均要求公司協(xié)助撤銷行政拘留決定，公司承諾會予以處理。但被告公司對該通話錄音的真實性不予認可。

法院認定，運送危險物品的車輛配置押運員，可配合和監(jiān)督司機做好危險品運輸及行車安全工作，安全到達目的地。被告未為車輛配置押運員，其行為侵害的對象應是道路交通安全及生命財產安全，而非原告的個人名譽。

法院認為，原告雖為被告公司員工，但在被告未配置押運員的情況下，必須拒絕相應的工作安排，以避免發(fā)生危害社會公共安全和他人生命財產安全的事件。原告如果拒絕此項工作安排，就不會被行政拘留。原告未能提供證據證明被告實施了侵害其名譽權的行為，故對其訴訟請求不予支持。法院遂判決：駁回原告何東的訴訟請求。

危險品運輸車輛須配置押運員

司機與公司二審法庭激辯

一審宣判后，何東不服，向大連中院提出上訴。二審庭審中，何東與其所在公司圍繞其被拘留是否應由公司承擔責任，展開了激烈的辯論。

何東指出，其在公司中只是一名普通的司機，沒有多少話語權，在工作上必須聽命于公司領導，并完成領導交代的工作任務，否則就無法繼續(xù)工作。本案中，被上訴人運輸危險品未配置押運員，應由其直接承擔不利后果，應當處罰被上訴人及公司領導，而不應該處罰司機。一審法院認定其應拒絕完成領導交代的工作，屬于強人所難，不具有現(xiàn)實可行性，且因公司的過錯讓司機“背鍋”，不符合公平原則。

何東表示，其作為一名公民，為了謀求生計，在履行職務行為過程中遭遇行政拘留處罰，在個人檔案里留有不良記錄，使其名譽受損、社會評價降低，給其本人及家庭帶來了痛苦和壓力，由此造成的后果，以及直接和間接損失難以估量。被上訴人理應就此公開道歉，并作出賠償。

被告公司承認，應為危險品運輸車輛配置押運員，但堅稱這與侵犯名譽權并無關聯(lián)。公司并未實施侵犯何東名譽權的行為，不應承擔相關民事責任。

該公司還指出，何東被行政拘留發(fā)生在2018年3月，其在2022年向一審法院起訴時，已經過了三年，超過了法律規(guī)定的訴訟時效，故請求二審法院駁回其上訴，維持原判。

何東作了回應：其被拘留后一直要求公司協(xié)助撤消行政拘留處罰，并向公司索賠，且其目前仍為該公司員工，故公司的侵權行為持續(xù)存在，起訴并未超過訴訟時效。

大連中院經審理認為：名譽侵權的認定標準，包括有損害名譽權事實的存在、違法行為的發(fā)生、名譽權損害事實與違法行為之間存在因果關系、行為人有過錯。本案中，上訴人駕駛的危險品運輸車輛未配押運員，導致其被公安機關處以行政拘留，即上訴人實施違法違規(guī)行為在先，自身行為存在過錯，從而導致受到行政處罰的后果，因此不存在因行政處罰導致?lián)p害其名譽權的事實。

法院認為，上訴人雖系被上訴人的員工，但其明知案涉車輛未配押運員屬于違法違規(guī)行為，卻未予以拒絕，仍然違規(guī)駕駛車輛，其自身行為存在過錯，因此其受到行政處罰的后果系自身原因所致。法院指出，行政拘留屬于行政處罰，上訴人未提供證據證明，該行政處罰對上訴人及其家庭造成直接或者間接的損失，故其要求賠償財產損失的訴訟請求亦缺乏法律依據。

2022年9月20日，遼寧省大連市中級人民法院對外公布本案二審裁定結果：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文中人名均為化名，本文謝絕轉載）

法官點評

名譽是社會對特定的民事主體的才干、品德、情操、信譽、資歷、聲望、形象等的客觀綜合評價。名譽權是民事主體依法享有的，維護自己的名譽并排除他人侵害的權利。本案中何東受到行政拘留處罰，固然會導致社會對其產生負面評價，且影響其及家人的工作、生活，但這一結果是由其自身過錯導致，并非他人的侵權行為引發(fā)，故其名譽侵權的訴訟請求被法院駁回。

本案提醒駕駛危險品運輸車輛的司機，要認真學習相關法律法規(guī)，在所在單位安排工作出現(xiàn)類似本案這樣未配押運員等瑕疵時，要主動提醒。如果單位堅持不予改正，那么司機應果斷拒絕相應的工作安排，否則只能自己承擔責任。

本案還提醒人們，危險品運輸車輛即使在空車狀態(tài)下，也存在安全隱患。這是因為運輸過程中儲存過危險物質的罐體等包裝物或容器，也屬于危險貨物，其使用和發(fā)生事故時的處置措施，都須由押運員來操作。根據國家相關法律，押運員每次工作必須是“一輛運輸車一來一回”，才算完成。因此，即便是在空車狀態(tài)下，危險品運輸車輛也必須配置押運員，否則其所在單位及駕駛車輛的司機都可能因此受到處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