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建斌
(河北師范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河北 石家莊 050024)
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堅持和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 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以下簡稱《決定》)對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作出了新的概括,把按勞分配為主體、多種分配方式并存的分配制度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上升為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這種新的“制度”定位,尤其是對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制度性定位,是黨和人民的偉大創造。黨的二十大報告又再次強調要堅持和完善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并提出要把構建高水平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作為未來五年的目標任務。這種既同我國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生產力發展水平相適應,并在此基礎上又充分體現社會主義制度優越性的偉大制度創造,無疑是對新中國70多年經濟發展尤其是改革開放四十多年來的實踐經驗的科學總結與概括,同時也是對我國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核心理論的偉大創新。對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的概念演變、內在邏輯及其相關問題進行探討分析,有助于我們厘清制度發展的演變邏輯,更好地理解、堅持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鞏固和發展這個“偉大創造”。
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的確立是改革實踐發展的產物。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實現了黨的工作重點的轉移,即全黨工作重點從階級斗爭轉移到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上來,同時作出了改革開放的重大決策。1979年4月鄧小平提出開辦“出口特區”,7月在廣東深圳、珠海、汕頭和福建廈門試辦出口特區,1980年3月改名為“經濟特區”。經濟特區實行特殊的經濟政策,鼓勵外商投資,堅持以外向型經濟為發展目標,這在所有制關系和經濟體制方面作出了實質性突破。1981年黨的十一屆六中全會《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中指出:“國營經濟和集體經濟是我國基本的經濟形式,一定范圍的勞動者個體經濟是公有制經濟的必要補充。必須實行適合于各種經濟成分的具體管理制度和分配制度。必須在公有制基礎上實行計劃經濟,同時發揮市場調節的輔助作用。要大力發展社會主義的商品生產和商品交換。”由此可見,中央在所有制關系方面的突破是和具體管理制度、分配制度以及經濟體制的轉變同時提出并進行改革的。緊接上述引文,《決議》進一步總結道:“我們的任務是要根據我國生產力發展的要求,在每一個階段上創造出與之相適應和便于繼續前進的生產關系的具體形式。”按照行文邏輯,所有制、分配制度和經濟體制改革都被看做是生產關系的具體形式,或者說,是被納入到了廣義的生產關系范疇當中。“生產關系總和起來就構成所謂社會關系。”(1)《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340頁。隨著農村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實施,鄉鎮企業也開始異軍突起,在公有制基礎上所有制實現形式日漸多樣化。黨的十二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經濟體制改革的決定》明確了“社會主義計劃經濟必須自覺依據和運用價值規律,是在公有制基礎上的有計劃的商品經濟”。經濟體制改革也開始全面展開。由于所有制方面的改革屬于“增量改革”,而經濟體制改革屬于“存量改革”,即從原有計劃經濟體制轉向市場經濟體制,所以,人們常說的市場化改革則由于意識形態的“掣肘”或爭議而使經濟體制改革成為核心問題,即計劃和市場的關系問題長期成為改革的核心問題。1987年黨的十三大正式提出社會主義有計劃商品經濟的體制應該是計劃與市場內在統一的體制的觀點。1992年黨的十四大提出并確立了我國經濟體制改革的目標是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隨著市場化改革的持續推進,我國經濟迅猛發展,建設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在經濟制度層面也開始進入制度定位階段。1997年黨的十五大報告首次提出了“基本經濟制度”概念,2002年黨的十六大在堅持基本經濟制度基礎上提出了“兩個毫不動搖”,體現了我國對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基本經濟制度定位的堅持和鞏固。2007年黨的十七大報告宣布我國經過大改革大開放“成功實現了從高度集中的計劃經濟體制到充滿活力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從封閉半封閉到全方位開放的偉大歷史轉折”。預示著我國已經徹底建立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原有的計劃與市場之間的關系作為經濟體制核心問題到黨的十八大已經轉變為政府與市場之間的關系問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作為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的具體運行方式已經確立并穩固下來。
黨的十九大報告把“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經濟共同發展”的社會主義主義初級階段的基本經濟制度概括為“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概念,并把長期以來市場在資源配置中所起的“基礎性作用”提法改為“決定性作用”,并強調更好地促進政府作用。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內在的“決定性作用”,預示著我國在理論層面對基本經濟制度概念的進一步科學總結和完善,在經濟體制改革層面基本上正確處理了政府和市場的關系問題,也就是說,經過多年的經濟實踐和發展,政府和市場的調節邊界在理論層面已經理順。我國無論是經濟改革還是經濟體制改革在一定程度上相較之前的探索發生了質變。至此,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和分配制度、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自身的歷史演變在理論層面都處于完成狀態,相應的理論爭議也不斷在實踐中得到化解和達到認識上的統一。黨的十八大以來所取得的歷史成就和歷史變革也驗證、促進了理論的進一步完善。
在黨的十九大報告基礎上,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把已有的所有制度、分配制度與“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等”界定為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并把這種新的制度定位和制度創設看做是黨和人民的偉大創造。同時,把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和政治協商制度、民族區域自治制度、基層群眾自治制度等確立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基本制度,與根本領導制度、根本政治制度等根本制度和一系列重要制度,共同構成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這一科學制度體系。
在黨的二十大報告中,習近平總書記再次強調要堅持和完善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并把構建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作為未來五年的目標任務,同時,在報告第四部分“加快構建新發展格局,著力推動高質量發展”中,這一目標任務也被看做高質量發展的首要內容與舉措。在報告第九部分強調指出,分配制度是促進共同富裕的基礎性制度,堅持按勞分配為主體、多種分配方式并存,構建初次分配、再分配、第三次分配協調配套的制度體系。制度體系的具體層次性的延展相較十九屆四中全會更進一步,使得這一基本經濟制度在內涵外延上更加豐富和具體。
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作為偉大創造,其概念內涵整合體現了歷史實踐邏輯和理論邏輯的統一。漸進式的市場化改革實踐以及慣于“試點”實踐進而理論總結的從實際出發的思維方式和思想路線,保證了我們黨的理論是對實踐經驗的正確反映和科學總結。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的演變、發展到上升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基本制度,其內在的理論邏輯主要包含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生產資料所有制及其實現形式的改革實踐與理論突破是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形成的邏輯前提與首要內容。1978年11月,安徽小崗村的分田到戶拉開了農村集體經濟實現形式多樣化的序幕。1980年鄧小平肯定了小崗村“大包干”的做法,同年國家開辦了出口特區。1981年黨的十一屆六中全會《中共中央關于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中,提出了根據生產力發展水平要不斷創造生產關系的具體形式、社會主義生產關系并不存在一個固定的模式和允許勞動者個體經濟作為公有制經濟的補充等觀點,生產關系層面的改革實踐和理論突破伴隨著“公有制基礎上有計劃的商品經濟”相關市場化改革,尤其是黨的十三大對我國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基本國情的界定,使得兩方面的改革相互促進、相得益彰,直至黨的十五大確立了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基本經濟制度。而基本經濟制度不僅“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重要支柱,也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根基”(2)《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人民日報》2013年11月16日。。基本經濟制度所呈現的支柱和根基的地位對于保障和促進市場化改革順利推進無疑起到了重大的基礎作用。
第二,分配本質上屬于經濟制度范疇。經濟制度是現實生產關系在制度層面的反映,本質上體現的是生產關系的總和。而從生產關系三要素說來看,分配方式或分配制度無疑屬于生產關系基本要素。另外,我們常說的經濟活動或社會再生產過程四環節即生產、分配、交換、消費,也顯示分配隸屬于經濟范疇。所以,把按勞分配為主體、多種分配制度并存的分配制度上升到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實質上屬于“正確歸位”。那么,為什么我國的分配制度沒有最早納入到基本經濟制度當中呢?馬克思主義認為,所有制結構決定分配結構,所有制度決定分配制度,黨的十五大確立的基本經濟制度必然決定了按勞分配為主體、多種分配方式并存的分配制度。在基本經濟制度確立的同時,理應把分配制度納入其中。而之所以直到十九屆四中全會才把分配制度作為基本經濟制度之一,筆者認為,一方面是基于改革實踐不斷拓展的需要,尤其是國有企業作為公有制的主體,長期是我國改革的重點,也是我們解決社會主義經濟和市場經濟體制相結合的“世界難題”的關鍵。在生產關系內部要素中居基礎地位的所有制層面首先確立為基本經濟制度的前提下,或者說,在改革實踐中,首先要在基本經濟制度上正確反映生產關系中的所有制基礎以確保社會主義制度的前提下,在國有企業和市場經濟體制相結合的過程中,為國有企業不斷探索多樣實現形式、建立現代企業制度留下了制度探索的彈性和空間。另一方面,也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不斷發展完善和對制度認識深化的結果。改革是當代最鮮明的特點。改革開放以來,雖然我們開辟了一條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但是各方面建設、改革以及制度都還需要不斷發展、完善。新時代,在統籌推進“五位一體”總體布局和協調推進“四個全面”戰略布局的頂層設計下,全面深化改革、全面依法治國、全面從嚴治黨和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實踐,這種“全面”性,就為我們在各個方面進行制度定型、定位提供了實踐基礎。在基本經濟制度層面對其進行科學定位無疑是在實踐基礎上認識不斷深化的結果。
第三,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也屬于生產關系范疇。傳統觀點認為市場經濟是資本主義的特征,而計劃經濟是社會主義的特征。1992年鄧小平南方談話把計劃經濟和市場經濟都看做經濟手段,不具有決定社會屬性的作用,實質上是把經濟體制本身看做是經濟制度的具體運行方式。這種剝離有助于我們更好地促進市場化改革,同時,鄧小平認為,雖然經濟體制作為經濟手段本身不表征社會制度屬性,但是具體來看,它和哪種社會制度相結合就表現為哪種社會屬性,就為哪種社會服務。即市場經濟體制和社會主義制度相結合,就具有社會主義屬性,反之,則具有資本主義屬性。所以,這就使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本身具有了制度屬性的內涵。“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具有的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的規定性,并不是由經濟體制一般性決定的,而是由與之‘結合起來’的基本經濟制度的特殊性所決定的,是由社會主義經濟關系‘總體’的性質所決定的。”(3)顧海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是如何上升為基本制度的?》,《紅旗文稿》2020年第2期。另外,市場經濟體制作為資源配置方式,本質上屬于交換關系。而交換關系在生產關系三要素中則體現為人們在生產中的地位和相互關系。馬克思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常常用交換關系來代替生產關系,雖然在《資本論》第一版序言中交代研究對象時,把生產關系和交往關系分開來,但馬克思也從來沒有僵化地認識或界定生產關系概念,趙家祥根據馬克思關于社會再生產四環節理論,把生產關系界定為“人們在生產、分配、交換、消費的過程中結成的經濟關系的總和”(4)趙家祥:《資本論及其手稿中的生產關系理論》,《新視野》2013年第7期。。市場經濟體制屬于生產關系范疇,其同質性也在理論邏輯上決定了其被上升到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具有必然性。
第四,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新概括還包含共性與個性、一般與特殊的邏輯鏈條。雖然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我國發展進入新的歷史方位,社會主要矛盾已經發生變化,但黨的十九大報告依然著重強調“兩個沒有變”,這就決定了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甚至多種社會制度既具有社會主義性質的共性、一般性,也具有初級階段的個性、特殊性。公有制為主體、按勞分配為主體、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的“社會主義”都屬于社會主義社會的共性經濟特征,多種所有制經濟、多種分配方式和市場經濟則為社會主義社會的個性或特殊經濟特征。共性體現的是生產關系的社會主義性質,只要堅持社會主義制度,就必須堅持這些共性;個性體現的是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基本國情條件下生產關系的非社會主義性質。至于到了社會主義中級或高級階段生產關系或基本經濟制度會怎么樣,那要看那時候的生產力發展水平以及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矛盾運動狀況如何?“改革只有進行時沒有完成時。”《決定》在三項基本經濟制度后面加了一個“等”字,按照我國語言習慣,有兩種理解:一種是現有的基本經濟制度確立以后還可能有擴展和增加;另一種是表示三項基本經濟制度本身“之多”,或者是沒有更多的意思表示,類似于虛詞。一般多從前一種意思表示來理解。這顯示了基本經濟制度在制度層面的開放性和革命性,尤其是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矛盾運動過程中生產關系不僅具有一定的穩定性,更具有變革性。同時,《決定》總結概括了中國社會主義制度優勢,其中在邏輯上區分了根本制度、基本制度和重要制度。這種制度定位所彰顯的邏輯,一方面在理論邏輯上,使根本制度與非根本制度、基本制度與非基本制度等區分開來,有利于我們更好地理解、把握各項制度之間的關系;另一方面在制度實施、運用方面也體現出制度的原則性和靈活性,有利于我們在實踐中更好地堅守與發展。
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的新概括及其形成,是我國全面深化改革的實踐經驗在理論制度層面的科學總結。堅持、鞏固和發展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還需要在與其相關概念的內涵方面進行辨析,以免引起理論制度理解上的曲解、錯解和誤解。這里涉及到幾個緊密相聯的相關概念,比如,社會主義經濟制度、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基本經濟制度、社會主義根本經濟制度、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等。同時,也涉及到相關的幾個問題,比如,為什么上層建筑方面有根本制度,而經濟制度卻屬于基本制度?這里談到的基本經濟制度是上層建筑還是經濟基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基本經濟制度是貫穿整個社會主義社會還是只存在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等等。
社會主義經濟制度不同于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經濟制度是經濟關系的總和,包括所有制度、分配制度、交換制度及其他制度等。社會主義經濟制度是相較資本主義經濟制度而言的,體現的是社會主義性質的經濟制度,內在包含社會主義經濟關系的一般、共性經濟規定性,包括公有制、按勞分配、勞動者是主人翁、消滅剝削、共同富裕等內涵。同樣,我們常說的社會主義經濟、社會主義制度等概念,在本質上都表征社會主義性質的經濟、制度,以區別于資本主義經濟、資本主義制度。而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基本經濟制度或學界以往所稱的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基本經濟制度等概念,則從宏觀的、現實改革的視角出發,內在包含社會主義經濟制度的一般、共性經濟規定性和中國特色的或初級階段國情基礎上的特殊、個性經濟規定性,是一般、共性與特殊、個性的統一。同樣,我們常說的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經濟、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經濟制度等都是包含共性和個性經濟規定性的統一體。
改革開放以來,黨的歷次代表大會報告和黨的領導人都把社會主義經濟制度和基本經濟制度或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看做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凡講公有制是基礎的地方往往與社會主義經濟、社會主義經濟制度、社會主義制度相聯系。尤其是2018年修訂后的憲法第六條指出: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社會主義經濟制度的基礎是生產資料的社會主義公有制,即全民所有制和勞動群眾集體所有制。相反,凡是講基本經濟制度、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基本經濟制度、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等地方,都講兩個方面,即講公有制為主體、按勞分配為主體,也講多種所有制經濟并存、多種分配方式并存。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上升為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以后,也是要講兩個方面:一個是我們所實行的市場經濟是建立在社會主義經濟基礎之上的市場經濟,即以公有制為主體和按勞分配為主體等是實行市場經濟的經濟基礎與前提條件,還包括其他社會主義政治、文化等制度條件。所以,我們往往把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概念界定為社會主義制度條件下在國家宏觀調控基礎上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的經濟體制。另一個是市場經濟也是以多種所有制經濟并存、多種分配方式并存為客觀基礎。生產資料所有制和分配方式的多元化是市場經濟存在的基礎與前提,實踐證明,沒有以所有制、分配制度多元化為基礎的市場經濟不是真正的市場經濟。這也是自20世紀四五十年代前南斯拉夫等東歐國家進行社會主義經濟改革失敗的重要原因。
在黨的十八召開以前,學界一般把基本經濟制度按照黨的十五大的提法,稱為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基本經濟制度或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基本經濟制度。之后,這個提法黨中央直接稱為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前者在概念中直接表明了基本經濟制度的共性和個性并存的“兩重性”,而后者去掉了“初級階段”四個字,是不是意味著兩者內涵有所不同,或者說后者內涵縮小了?綜上所述,顯然這兩個概念就內涵來說是完全一致的。把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基本經濟制度改稱為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從宏觀層次和現實視角突出強調了我國的社會主義性質。就像我國就社會性質而言屬于社會主義社會,但是因為初級階段基本國情所決定,我國的社會主義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非公有制經濟、多種分配方式并存、實行市場經濟體制等是社會主義改革的必然要求,但這些改革,并不影響我國已經建立起來的社會主義社會性質。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導言》中指出,“在一切社會形式中都有一種一定的生產決定其他一切生產的地位和影響”,并稱這種生產為“普照的光”和“特殊的以太。”(5)《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707頁。公有制為主體、按勞分配為主體等所有制及其生產就是當今我國“普照的光”和“特殊的以太”,決定了我國的社會主義社會性質。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突出強調基本經濟制度總體的“社會主義”性質,并不否認非公有制經濟、多種分配方式、市場經濟等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社會主義改革恰恰就是要糾正過去“一大二公三純”的所有制度,把計劃經濟改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但是,也不意味著基本經濟制度總體上顯現的社會主義性質就決定了非公有制經濟也屬于社會主義經濟或社會主義經濟制度。正確理解這些概念及其區別,有助于我們堅持社會主義原則,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黨的十八大報告中指出:“我們堅定不移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既不走封閉僵化的老路,也不走改旗易幟的邪路。”而堅持和正確理解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恰是堅持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的經濟基礎與根本前提。
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反映了社會主義社會經濟關系的總和,本質上屬于經濟基礎。雖然制度作為觀念化的行為規則,屬于上層建筑。但是具體到某一個國家制定的經濟制度(作為生產關系的總和),是一定歷史發展階段對客觀生產關系的主觀能動反映。劉鳳義認為,“客觀經濟制度可以上升為上層建筑,得到政治、法律的認可和保護,……這是上層建筑對經濟制度反作用的重要體現”(6)劉鳳義:《對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新概括的理解》,《中國高校社會科學》2020年第2期。。但不能籠統地認為經濟制度屬于上層建筑,就其內容與本質而言,首先是經濟基礎。其次,作為制度在上層建筑領域得到認可和保護,是對經濟基礎的能動反映。但這種反映在內容本質上依然屬于經濟基礎。
馬克思主義認為,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上層建筑反作用于經濟基礎。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作為經濟基礎,并在上層建筑領域作為能動反映體現為基本制度,而基本制度怎么能決定上層建筑中的根本制度呢?或者說,上層建筑中的根本制度、基本制度和重要制度都是由經濟基礎決定的,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本質上作為經濟基礎對上述制度起決定作用,那如何“決定”出根本制度、基本制度和重要制度的區別呢?邏輯上,一般認為根本經濟制度決定上層建筑中的根本制度,基本經濟制度決定上層建筑中的基本制度,否則,何以說明根本制度與基本制度的區別呢?或者說其區別的根據何在呢?《決定》中提出并闡述了我國兩項根本制度:“堅持和完善人民代表大會制度這一根本政治制度”“堅持馬克思主義在意識形態領域指導地位的根本制度。”(7)《中共中央關于堅持和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 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第10、23頁。逄錦聚認為“這兩項根本制度都是上層建筑領域的根本制度,對于根本經濟制度則留出了繼續探索的空間”(8)逄錦聚:《堅持科學方法論 加強經濟制度和國家治理研究》,《理論與現代化》2020年第1期。。顯然,根本經濟制度與根本政治制度、根本文化制度之間存在著決定與被決定的關系。關于根本經濟制度,劉鳳義認為“一個社會經濟制度性質是由所有制性質決定的,因此生產資料所有制是這個社會經濟制度中的根本制度。資本主義制度的性質是由資本主義私有制決定的,社會主義制度的性質是由社會主義公有制決定的。根本經濟制度發生變化,也就意味著社會性質發生了變化。”(9)劉鳳義:《對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新概括的理解》,《中國高校社會科學》2020年第2期。,即把社會主義公有制界定為根本經濟制度。學界對根本經濟制度的探討和研究相對較少,但從哲學角度對于我國社會主義社會的根本矛盾的研究成果頗多。其中,許多學者把我國生產力和社會主義公有制之間的矛盾看做根本矛盾,依據毛澤東《矛盾論》關于根本矛盾的相關觀點,根本矛盾貫穿于事物發展的全過程,生產力與社會主義公有制之間作為根本矛盾也將貫穿社會主義社會始終。依此立論,把社會主義公有制作為根本經濟制度也有一定的理論依據。正是以生產資料公有制作為基礎的社會主義經濟制度在本質上決定了我國的社會主義社會性質。而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作為基本制度雖然內在包含有公有制為主體內容,但并不妨礙其單獨抽象出來作為根本經濟制度而存在。正像人類社會的基本矛盾包括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之間的矛盾,其中,有學者把基本矛盾中的生產力與生產關系之間的矛盾看做是根本矛盾。前者在邏輯上決定、影響著后者的存在與性質。同比,根本制度作為最高抽象在內涵上一定被包含在基本制度之中,決定、影響著其他基本制度和重要制度。或者說,基本制度相對于根本制度是更為具體的制度形式,而根本制度貫穿事物始終,是更為抽象的制度。一般寓于特殊之中,這就決定了兩者內涵之間的包含與被包含、決定與被決定關系。
那么,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是不是貫穿于社會主義社會始終呢?我們知道,改革開放最重要的成果就是找到、開辟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就是這條道路的重要內容和體現。自黨的十三大以來,歷次黨的代表大會都著重強調我國處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基本國情,黨的十九大更是強調“兩個沒有變”,鄧小平也說社會主義初級階段至少需要一百年,可是,如果到了社會主義中級階段或高級階段會怎么樣呢?有人說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已經“科學定位”,已經取得巨大歷史成就,理應貫穿整個社會主義發展階段;有人說社會主義中級階段或高級階段那是未來長遠的事情,現在談論這個話題還為時過早,或者說一切交給未來的社會實踐來解決;還有人說社會主義初級階段至少一百年,也許幾百年。筆者認為,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作為生產關系范疇,首先要以促進生產力發展為根本標準。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序言》中提出了“兩個絕不會”的科學判斷,也就是說,舊的生產關系的滅亡和新的生產關系的產生,都要以生產力發展的一定水平和程度為基礎。當一種生產關系還能促進生產力向前發展時,它是不會滅亡的,即使人為消滅了,它也會在一定階段和條件下頑強地復活;相反,在生產力發展水平和程度還不足以誕生新的生產關系的時候,即使人為建立新的生產關系,它也是不能持久的。所以,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的變革要以生產力發展水平和程度為根本標準,無論社會主義發展到了哪一個階段,這都應該是一個判斷階段發展和制度變革的尺度。其次,要以實現共同富裕為社會主義階段的終極標準。鄧小平把公有制、共同富裕看做是社會主義的兩大原則,同時把實現共同富裕看做是社會主義本質的重要內容和目標。當今新時代一個重要體現就是我們已經進入共富階段,精準扶貧、脫貧攻堅更是體現了社會主義本質。把實現共同富裕作為終極標準(雖然我們無法更具象地描述共富狀態,但馬克思的“自由人聯合體”、個人自由而全面的發展理論為共富提供了一個重要“模板”),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非公有制經濟、市場經濟作為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的重要內容,本身會導致兩極分化,與共同富裕的目標相背離。雖然我們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成功解決了公有制和市場經濟相結合的“世界難題”,并取得了巨大成就,也更好地發揮了政府作用,但這種矛盾隨著生產力的不斷發展,即使我們達到了歐美或北歐發達國家的發展水平,就這些國家的生產力發展狀況尤其是存在諸多難以克服的矛盾而言,類比到我們國家,也很難說實現了共同富裕。所以實現共同富裕作為終極標準也必然要求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隨著生產力的發展而在社會主義更高的發展階段進行變革,至于是社會主義中級階段還是高級階段,都要以這兩個標準為依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