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心齋”是通過“耳—心—氣”逐漸從感官中感受氣的流動,得到自然萬物的生命力,再將審美之物放在其中進行審美體驗,這個過程不是直接的,是人們脫離主體束縛,擺脫利害觀念的精神境界,超越主客體的現實精神狀態。“坐忘”則是忘懷一切,用精神自由的心靈悟道,再對審美之物進行審美體驗。莊子關于“坐忘”和“心齋”的學說主要強調了要徹底排除功利性的目的,審美關照和審美創造的主體要達到“無己”“無功”“無名”的精神狀態,才能達到審美心胸的真正發現。就像朱良志先生稱,中國美學純粹體驗中的世界不是物質存在的對象,不是所謂感性,而是生命體驗的真實,或者可以這樣說,中國美學的重心就是超越“感性”,而尋求生命的感悟。不是在“經驗的”世界認識美,而是在“超越的”世界中體會美[1]。本文將從“坐忘”說、“心齋”說出發探討莊周審美理論中的美學意蘊。
【關鍵詞】坐忘;心齋;審美;自由
【中圖分類號】B223.5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3)35-0010-03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3.35.003
莊子在繼承老子的以“道”為中心的哲學體系上,又提出了“天道無為”的哲學思想,超越主體的關于“自由”和“審美”關系的討論。莊子認為“道”是客觀存在的、最高的、絕對的美。莊子在對實現“道”關照中,提出了“坐忘”“心齋”的審美范疇,想要達到“至美至樂”,就要無功利目的地保持“無己”“無功”“無名”的精神狀態。莊子美學的核心內容主要是關于“自由”和“審美”的討論,“坐忘”“心齋”是莊子通往精神自由的重要途徑。“坐忘”說和“心齋”說最核心的思想就是要人們脫離主體束縛,擺脫利害觀念的精神境界,超越主客體的現實精神狀態,發揮主觀能動性用審美心胸創造審美意象來獲得審美愉悅,達到對人生自由的追求。
一、“坐忘”說
“坐忘”從字面意思看是“我坐著忘了一切”。單看“坐”不僅僅是一個動作,它應該是摒棄肉體的束縛,處于靜坐的狀態,達到坐于忘、沉于忘的境界,感知宇宙的生命狀態。“忘”在這里的解釋不是狹義的,不僅僅是不管坐在哪里都忘記自己的軀體,是要用身心去感知宇宙的一種生命狀態,而與大道相通于一體。見于原文“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謂坐忘”[2]94所說,讓精神脫離肉體,擺脫外在的物質,保持一種用身心求正道的實有的生命狀態,去真正感知宇宙,與道大通。古代很多學者將“坐”理解為不同的坐的姿勢,這就和莊子的與道相通、自由自在的美學思想背道而馳了。就像成玄英認為子綦所說“子游昔見坐忘”與莊子“坐忘”意思相似。但從成玄英的疏解看,南郭子綦“隱機而坐”的坐姿,顯然不是“端坐”,而在“隱機而坐”的坐姿狀態下,南郭子綦表現出“嗒焉似喪其耦”的狀態,實質上是“吾喪我”的狀態[6]。“吾喪我”的狀態割裂了“我”與宇宙感知的聯系,不同于莊子的“無己、無功、無名”想要達到的要游于自然中的高度自由的心靈境界。
我們從莊子“忘”的哲學體系里可以看到,“忘”不是突然忘掉,而是一個循序漸進地走向精神自由的過程,它主要由四個層次構成。首先是忘外在的物質、名利;其次是忘主觀所獲的是非、價值和道德意識;接著是忘知覺或感覺機體,也就是肉體與精神的脫離,忘記知識形式和認識活動;最后再是忘了自己而與天道合一,也就是忘己、無己、忘心、喪我。這四個層次從物質、知識、道德自我以此排列,從外在的物質到內在的追求逐步脫離和超越,拋棄俗世生活中的利益爭奪和主觀的知識獲取,最后達到“忘適之適”,與道合一的至樂境界。莊子云,“魚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術”。人就像魚一樣,真正得了道的人,會忘了自己有道。物己兩忘,才可以忘卻煩惱,順應自然。在對審美對象的觀照中,必須超脫利害得失的考慮,進行無功利性的審美活動,才能實現對“道”的觀照,獲得強烈的審美體驗,莊子的自然美論也是由此形成。坐忘是高度自由的審美精神體驗,想要真正的發揮人的主觀能動性就要保持“無己”“喪我”的狀態而“游”于自然,再實現對“道”的關照,最終達到“至美至樂”的境界。用李澤厚先生的話說,“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智”指出了審美感知具有忘懷一切的特征,即所謂“用志不分,乃凝于神”[3]。莊子的“坐忘”說也對中國美學發展起到了重要影響,如在文學創作中對意境建構的影響;在宋元的山水畫建構中起到了繼承和發展作用等。
二、“心齋”
“心齋”從表面意思來看,“心”就是指人的精神,“齋”是齋戒,合起來就是人的精神需要齋戒,排除雜念的精神修養。也就是先“虛靜純一”,再“而明大道”。不僅要排除功利性的欲望,還要發揮主體在審美活動中獲得審美修養的過程。其原文說“若一志,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者,而聽之以氣。聽止于耳,心止于符。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陳鼓應是這樣解釋的:“你心志專一,不用耳去聽而用心去體會;不用心去體會而用氣去感應。耳的作用止于聆聽外物,心的作用止于感應現象。氣乃是空明而能容納外物的。只要你到達空明的心境道理自然與你相合。”[4]心齋就是虛空的境界,拋棄了感官,用虛無之心去對待萬物,是一種超越功利的審美態度。莊子的“心齋”說一共經歷了四個階段:“一志—心聽—氣聽—虛”。“一志”是莊子對審美心理活動的總要求,即保持意志專一,不受欲望和雜念影響。其次是“心聽”,將五官感覺統一于心,無功利性地全身心去感受審美對象之物。做到“一志”和“心聽”就已經處于一個擺脫世俗,到達空明的心境,這時則上升到一個新的高度“氣”。萬物、人皆有氣構成,感受感官世界就是氣的流動的一種狀態,氣才能具有生命力。在這里“氣”就是悟道的心靈,當知覺和心理統一于空明境界才能上升到“氣”的最高體驗境界。這種思維方式由外到內,從有到無,就可到達“虛”的境界,即實現“心齋”,以自然無為的方式去“體道”,將世俗的物轉化為審美對象之物。莊子的“物物而不物于物”就是審美主體能動作用下在審美活動中的審美修養過程。莊子用“心齋”到達的擺脫利害觀念的虛靜境界,才能使心自由自在“游”于天下萬物之間,我們要從自然生命中去把握宇宙無限的生機,在虛靜狀態里獲得審美體驗的愉悅。這種虛靜狀態是體悟“道”的最高觀照,不僅在廣泛的宇宙下感受生命的活力、人生的境界,也從超越功利目的觀念的精神境界中獲得審美主體活動的精神解放和審美愉悅。“心齋”說對古代審美理論有著重要啟示。劉勰、白居易、郭若虛、況周頤等人都繼承了莊子的“心齋”境界,用虛靜的自由狀態進行創造構思,以追求人生的自由和解放為目的的創造,引領藝術創造的自由境界。如最早引用心齋說的南朝劉勰就強調了藝術構思的前提條件就是要保持虛靜的狀態,所創造的藝術才是審美的。莊子的美學思想是從人的內心體驗出發,將主體與天地萬物融為一體去感受宇宙的生命,追求超越世俗,擺脫束縛的自然而為的生命意義。
莊子用“心齋”表達了排除一切外界干擾,消弭一切名利之念,達到“無名”“無己”。徹底改變“人為物役”的狀況,把精神從名僵利索中解脫出來。像莊子所說,“忘其肝膽,遺其耳目,反復終始,不知端倪,茫然彷徨乎塵垢之外,道遙乎無為之業”[2]295。忘掉自身,超越塵世,一切是非煩惱全然消失,瀟灑自在,其樂何極?從莊子的思想中可以看到,美不限于基本的審美,它是超脫物質、超脫雜念、超脫欲望的,將生命融入天地萬物間,感受天地萬物的生存道理,感受“我”與自然一體的生命的流動性,這才是美的精髓。莊子追求的是關于生命的東西,而不是得以失之樂的。
三、“坐忘”與“心齋”的關系
所謂“無己”“無功”“無名”,我們可以從莊子著名的《逍遙游》中去領悟這種忘卻物我的境界,“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鄉……故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2]1-15。這段話莊子是先用了上兩個部分打比方說明了不管是不善飛行的蜩與學鳩,還是能借風力翱翔的大鵬,抑或御風而行的列子,都是借助了外在的輔助才能“游”于天地,這不是真正的自由。引出最后關于有用和無用的論述而闡明“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的觀點。什么是真正的有用,是不能為物所滯,而是不受束縛,將無用轉為有用,達到“無待”的精神境界,這才是獲得解放的自由,到達“無名”“無己”“無功”的自由虛無的境界。莊子的“逍遙”是無關外在,這些外在的輔助都是“有所待”,所以這不是真正的“逍遙”。逍遙游更像是自己人生觀的表達,這種絕對自由的“游”更重要的是精神的解放,不受到任何束縛,而是用心靈把握天地萬物的靈氣。莊子的“逍遙游”是“無所待而游無窮”的,是要將自己與萬物相融而獲得的如萬物般自由,這是一種超脫外物、絕對自由的精神境界。如果想實現這種“逍遙游”的精神境界,就需要通過“坐忘”“心齋”的途徑去獲得這種天人合一和精神絕對自由的精神境界。
坐忘和心齋是通往“大道的唯一途徑”。兩者的不同在于“坐忘”是忘記主體,擺脫自己的現實存在,心理活動由內至外,在審美過程中逐漸忘記自我,讓精神擺脫肉體的束縛,解放身心達到物我兩忘,精神上絕對自由的精神境界。“心齋”是心理活動由外到內,從“一志”“心聽”到“氣”,從有到無到達虛靜的審美狀態。“坐忘”是擺脫主體拉近心靈與審美之物的距離,“心齋”則通過脫離利害關系感知自然境界。“坐忘”偏重靜,靜是寧靜心神;“心齋”偏重虛。虛是清明澄澈。“坐忘”和“心齋”具有不同美學意蘊,但二者相輔相成,共同通向“大道”的審美精神境界。“心齋”包含在“坐忘”的心靈境界中,當忘懷一切利害觀念,用身心求正道的生命狀態再融入空虛的心境,借助感官的自由流動,才能實現對“道”的關照。“坐忘”和“心齋”共同構成了審美經驗理論。
“坐忘”和“心齋”在莊子的審美范疇之中,最終目的都是得到“大道”,故也有不少的相通之處。二者在到達“至美至樂”境界中,一個是靜坐,一個是虛靜,都強調了排除利害觀念的“靜”,人要從生理欲望中解脫出來,不計較得失思慮,心靈獲得清靜,才能發現審美的自然,把握宇宙的無限生機和獲得真正的審美愉悅。其次是對主觀主體、一般感官的超越,使心靈保持一個合適的距離,發揮主觀能動性中保持一個合適的距離去獲得審美體驗中的美感。距離產生美,“心齋”通過“耳—心—氣”逐漸從感官中感受氣的流動,得到自然萬物的生命力,再將審美之物放在其中進行審美體驗,這個過程不是直接的,是有距離的以審美心胸發現的自然中創造出審美意象。“坐忘”則忘懷一切,用精神自由的心靈悟道,再對審美之物進行審美體驗。莊子強調了審美觀照和審美創造的主體必須擺脫功利性目的和外在物質,徹底排除了一切利害得失的考慮,才是審美心胸的真正發現。
莊子的“美”不是狹義的美丑觀,而是主體“我”在其中的一個悠悠世界,感受天地間靈氣,用生命看世界,一切都是新的,是人和自然融入其中的美感。通過“坐忘”“心齋”去在生命的流動中感受“造化”。何為造化?即本原性、創造性、流動性以及自然而然性。我心即造化,去思考生命之本的思想,思考人生的價值。如莊子云:“物物而不物與物”,由人的世界回到天的世界,以天合天來融入世界之中。就像“道是無情卻有情”表達了我們對生命之思是拋開雜念的,用“妙悟”體會生命之感。美是具有生命感的,美是將心靈內在情感與萬物相融,回歸生命之本,強調精神的自由和對生命的探索。這才是莊子帶給我們的美學意蘊。
四、結語
中國美學的“美”不同于西方感性學或感性學意義上的美學,是生命超越之學。萬物的生命都在永恒的時間里流動,以不變應萬變,人亦是如此。面對今天的快速發展,人的欲望和野心變得越來越膨脹,抓不住當下的迷茫和不安。我們可以試著放下焦躁、欲望、知識等理性判斷,短暫地脫離主體的束縛,保持暫時的“坐忘”“心齋”的精神狀態,換一種眼光,放空自己,放空心靈,獲得心靈的解放,用更平和的心態積極面對生活。如周國平先生說,人生最好的境界是豐富的安靜。當下社會的浮躁、自由主義的泛濫經常影響我們對人生境界、生命意義的認知、理解。我們需要時間和空間,放平心態,找到讓自己淡定、恬然的事物,給自己一個豐富又安靜的生活,保持事事順其自然,事事堅韌不拔,就是我們對生活的態度。陶淵明說,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又說,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回到大自然,靜觀云卷云舒中明白人在萬物下是渺小,在自我前也是偉大,找準自己的節奏,熱愛生活、熱愛自己。莊子講“坐忘心齋”,希望我們在容易“焦慮”的現實生活中,構建自己的“烏托邦式”生活,美好的人生不止外在的擁有,保持暫時的“坐忘”“心齋”的精神狀態,換一個眼光和眼界放空自己,放空心靈,獲得心靈的解放,用更平和的心態積極面對生活。
而莊子所追求的“無己”“無功”“無名”的精神狀態就是一種理想的自由人生狀態,也是對人的生命方式的一種審美思考。人類在利用自然時,順從自然時,擺脫肉體束縛,忘記物我差別,接受死的恐懼,體驗自然帶給人類的生活情趣。這種“烏托邦”式理想境界雖然不可能成為現實,但是莊子的“自由”啟發了人們對精神的極大自由和解放,拓展了人們的審美視野,在審美的心胸中即可“游”于宇宙之間,體驗審美愉悅。對于浮躁的現代人,我們可以從莊子審美理論中明白不必放棄現有的生活真的去隱居山水,而是將煩惱、郁悶、名利放在一邊,在心靈上做減法,用心胸感知大自然的生命力,在觀照的審美自然中獲得精神自由、獲得審美體驗,這就懂得了莊子“坐忘”“心齋”的美學意蘊。
參考文獻:
[1]朱良志.中國美學十五講[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
[2]莊子[M].方勇,譯注.北京:中華書局,2020.
[3]李澤厚.中國美學史:第一卷[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4.
[4]莊子.人間世[M]//郭慶藩.莊子集釋.北京:中華書局,1982.
[5]陳鼓應.莊子今注今譯[M].北京:中華書局,1983.
[6]吳根友,黃燕強.《莊子》“坐忘”非“端坐而忘”[J].哲學研究,2017(06):38-45.
作者簡介:
馬圓圓,女,寧夏吳忠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美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