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女性主義不僅揭示了性別不平等產生的原因和機制,還為人們提供了批判和反思的視角,幫助人們更好地識別和理解存在于文本中的性別偏見。本文以女性主義的視角分析海明威筆下的“天使”和“魔女”兩種女性人物形象,幫助讀者理解后現代新女性主體瑪格麗特的人物內涵。了解瑪格麗特所承受的種種壓力和限制以及她如何反抗和突破這個框架,能幫助人們從一個全新的視角來審視性別平等、女性權益和個體自由的重要性。
[關鍵詞] 海明威? 女性主義? 《弗朗西斯·麥康伯短暫的幸福生活》
[中圖分類號] I106.4? ? ? ?[文獻標識碼] A? ? ? [文章編號] 2097-2881(2023)26-0028-04
海明威是20世紀最著名的作家之一,他的作品涉及廣泛的主題和人物,其中女性角色是不可忽視的部分。他的寫作風格和描寫方式被認為是男性中心主義,因此常常受到女性主義者的批評。有研究者從女性主義視野出發,探索海明威的女性意識,認為他是一個“有女人的男人”,并且是一位“雙性視角作家”[1]。也有研究者認為海明威通過性別角色轉換的方式表達他對現代社會中性屬關系變化的極大困惑,倡導“雙性和諧”以及“和而不同”的理念[2]。還有一些女性主義者認為,盡管小說中的女性角色受到了壓迫和傷害,但這也反映了當時社會的現實情況,海明威的描寫并不是在贊美這種性別不平等的現象,而是在呈現一種殘酷的社會現實,這種描寫激發了人們對于性別不平等的思考和討論,推動了女性主義運動的發展。本文將分析海明威的短篇小說《弗朗西斯·麥康伯短暫的幸福生活》,探討其中的性別問題和女性角色的命運。
一、女性主義
女性主義是以女性為研究中心,從社會、文化、心理、生理等方面對女性問題做系統的研究,注重從女性的視角重新解讀傳統文學中的女性形象,探討文學中的女性意識,解構男性中心文學-文化模式,發掘女性主義批評理論[3]。從現實角度來說,女性主義也是一種關注和倡導性別平等的社會運動和理論,旨在揭示和糾正性別不平等與性別歧視的現象。女性主義主要表現在幾個方面,首先,它主張男女應享有平等的權利、地位和機會,這涉及在政治、經濟、社會和文化領域中,破除束縛女性發展的性別偏見和性別歧視;其次,女性主義強調女性應當擁有自主地掌控自己的身體、生活的權利,其中包括對生育權、墮胎權、婚姻權和職業選擇等方面的主張;最后,女性主義關注女性被肯定和尊重的權利,主張對女性的貢獻和經驗給予贊揚和價值承認,對女性在社會、文化和歷史中的作用和貢獻進行重新審視和呈現。
女性主義除了能夠在生活、精神上給予人們諸多啟示,也能夠幫助人們從女性主義的角度對經典文本作品進行分析解讀,它不僅揭示了性別不平等產生的原因和機制,還提供了批判和反思的視角。女性主義的分析框架可以幫助人們識別和理解存在于文本中的性別偏見,并對這些問題產生深層次的思考和反思。它也可以揭示文本中隱藏的性別權力關系,挑戰傳統的性別角色和規范。女性主義分析方法的多樣性不僅為人們理解文學中的女性角色提供了諸多角度,同時也有助于人們重新思考并建構女性的新版圖,進一步強化女性在社會中的自我主張和獨立地位。通過女性主義的解讀,人們能夠從女性的經驗和觀點出發,重新審視文本中的人物形象、情節發展和主題內容,進而推動對性別平等的追求。女性主義的存在使得人們對文本的解讀更加多元化、全面化,能夠關注到被邊緣化或忽略的女性視角和經驗。
二、海明威筆下的女性形象分類
海明威筆下有眾多女性角色,有學者認為,海明威筆下的女性大致可以分為兩類:一為完美的傳統女性,這類女性順從溫柔、賢良淑德,符合所有男性的審美標準。她們不需要努力就獲得成就,也不必擁有自己的個性和道德原則,只要賢惠、可愛、美麗就夠了,她的消極、被動就是她的美德[4]。比如《白象似的群山》的女主人公受到社會和文化規范的束縛,一直被她的伴侶的選擇和決定影響和控制;《乞力馬扎羅的雪》中,哈里·斯特里克蘭的妻子海倫被哈里邊緣化和排斥;《雨中貓》中的女主人公追求個人自由和幸福,試圖擺脫傳統婚姻和社會規范對她的限制,她的行動反映了對既定女性角色和命運的質疑。另一類是“道德敗壞”的惡毒女性,她們反抗男人,出軌偷情,有自我意識和精神追求,因不符合男人的想象而被詬病,如《弗朗西斯·麥康伯短暫的幸福生活》的瑪格麗特以及《太陽照常升起》中的勃萊特。海明威在小說中展現的態度也有一定的指示性,故而很多研究者經常將海明威的生平經歷與他筆下的女性角色聯系起來,認為他對女性冷漠,甚至厭惡和歧視女性。美國的西奧多·巴達克在《海明威筆下的女性》中認為:“許多評論家探討了海明威筆下男主人公的英雄特質,但是對于女主人公的探討卻少之又少,只是公認其中有對女性的敵意,這一點在其后期的短篇小說中尤為明顯。不過女主人公是不應該被忽視的,因為通常一位男作家對性和愛的態度既體現在對男主人公的刻畫上,也通過其對異性的看法表達出來。海明威的作品更是如此。”[5]海明威作品中的女性角色具有復雜的個體經歷和特點,其不僅擅長寫硬漢和英雄的角色,也具有強烈的女性意識。
三、《弗朗西斯·麥康伯短暫的幸福生活》中的女性主體建構
《弗朗西斯·麥康伯短暫的幸福生活》講述了一對富有的年輕夫婦弗朗西斯和瑪格麗特參加狩獵旅行的故事。在小說開篇,弗朗西斯在獵殺獅子過程中展現出了懦弱和膽怯的一面,這讓他的妻子瑪格麗特十分失望,以致于她當著自己丈夫的面與其他男人調情。在經過一段時間的掙扎和煎熬后,弗朗西斯再次遇到一只受傷的野牛后,鼓起勇氣成功地射殺了它,這讓他重新找回了尊嚴。然而,在之后激烈的打獵行動中,小說暗示了瑪格麗特可能出于敵意而射殺了弗朗西斯,以表達她對他重新找回尊嚴的行為的恐懼和擔憂。小說探討了男性勇氣、恐懼以及夫妻關系中的權力變化等主題,展示了海明威描寫人物內心矛盾和情感轉變的獨特能力,以及對人性復雜性的極強感知力。
1.作為后現代的新女性主體瑪格麗特
小說中,海明威塑造的瑪格麗特是一個邪惡、充滿報復心、總想著操縱男人的“悍婦”形象,而這種“悍婦”就象征著新女性的覺醒。后現代的新女性主體是一個動態的意義生產過程,它動態地闡釋女性的身份。女性主體在公共空間是一個松散的、偶然的、片段式的、多樣性的聯盟,而不是一個單一的、整體的主體身份。海明威當時所處的時代背景使他理解、欣賞、支持新女性的解放,試圖描寫出女性的不同性格以及她們的新型生活方式。海明威對女性的理解不僅僅表現在對女性人物形象的塑造上,也體現在對男性人物形象的塑造上。海明威作品的男主人公大多是“硬漢”形象,但在這篇小說中卻出現了謀害丈夫的“新女性”瑪格麗特和被殺死的“新男性”弗朗西斯。
瑪格麗特與弗朗西斯的婚姻是一場金錢與美貌的交易,又是一場征服與反征服的斗爭。吸引瑪格麗特的是弗朗西斯的金錢,而她的美貌則被弗朗西斯作為炫耀的資本。當瑪格麗特的美貌不再為弗朗西斯帶來榮耀時,他只能選擇打獵來滿足內心的征服欲,開始他對兇猛的動物十分害怕,后來他克服恐懼,成功射殺了野牛。弗朗西斯射殺野牛的行為與其說是他克服了對自然的恐懼,不如說是他懼弱的表現,因為他沒有殺死獅子,在仆人和妻子眼前顯示出自己懦弱的一面,而后,虛榮的力量支持他殺死獅子、找回尊嚴。“矛盾沖突和人物性格有著極其密切的關系,我們不可能對無人格的抽象的矛盾沖突長久地感興趣。”[6]于是當弗朗西斯開始擁有“反征服”的舉動時,瑪格麗特為了滿足自己內心的征服欲,也為了挽回失去控制的丈夫而選擇射殺了他。在信奉叢林法則的社會中,瑪格麗特很早就找到了應對方案,她的美貌就像弗朗西斯手中的槍,她利用這一點捕獲了很多“獵物”,自己也享受其中。而此時,遲鈍的弗朗西斯還在為自己的恐懼而抗爭著。兩者形成鮮明的對比,具有強烈的張力。
小說里,瑪格麗特被標簽化為“妖婦”,這樣的觀念根深蒂固。男性和女性總是被權力結構塑造,并一直在這樣的象征秩序中運作。然而這種方式本來就存在問題,對立的秩序本質上就是男權秩序,是一種限制和規約,對男性和女性的行為提出了剛性的要求。只有打破這種二元對立,人們才能看見新的可能性,才能探尋更為均衡和公正的社會秩序。只要存在掌握控制權的一方,社會就始終走不出男女二元對立的局促局面。所以故事的結尾,瑪格麗特射殺了丈夫,試圖打破這種不平衡的關系,以此結束惡性循環的情境。
瑪格麗特仍保持了獨立思考的能力和情感上的自主性,她對待婚姻與弗朗西斯的態度顯示了她對女性的傳統角色定位和社會期望的反抗。她曾被期待成為丈夫弗朗西斯的賢良妻子,支持并滿足他的需求,同時保持優雅、端莊的外表。受制于這樣的社會期望,瑪格麗特或許在過往也曾嚴格遵循一定的行為規范,以符合當時社會對女性的期望。從高昂的廣告酬金可以看出瑪格麗特的外貌十分出眾,作者從另一個側面揭示出瑪格麗特作為女性被觀賞的價值,體現出她的被物化[7]。盡管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社會要求她順從丈夫,但瑪格麗特還是沒有被塑造為一個傳統的上流社會貴婦。她對婚姻的開放態度以及對弗朗西斯的態度變化顯示出她對傳統角色和社會期望的不滿。在弗朗西斯的意外事件中,瑪格麗特展現出了自我意識和主動性:她不再對弗朗西斯的消極行為給予同情,而是對其恐懼和優越感表達了自己的觀點和情感,展現出對權力和控制的渴望,甚至采取行動來改變自己的處境。她在追求自我滿足和個人成長的道路上,試圖擺脫對男性的依賴。這種轉變體現了她對自我價值和權力的重新認知。在這個過程中,瑪格麗特頑強地在傳統的社會壓力中尋找自身的價值和力量,逐漸找到屬于自己的獨立空間。這場自我覺醒揭示了當時女性面臨的挑戰與限制,也為人們提供了一個從女性角度審視社會、挑戰傳統的視角。
2.新女性主體建構的意義
瑪格麗特在《弗朗西斯·麥康伯短暫的幸福生活》中表現出一定程度的反抗性。“這種雙重標準注定了女人的表里不一,女人故意掩飾她的客觀真實性。奴隸、仆人和窮人,所有靠看主人顏色過日子的人,都懂得用永遠不變的微笑和高深莫測的無動于衷來等待主人,他們的真情實感,他們的實際行動,都被小心地藏了起來。”[8]《弗朗西斯·麥康伯短暫的幸福生活》中的女性形象展現了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中女性所面臨的困境和痛苦,同時也激起了人們對于性別不平等的反思。海明威對瑪格麗特的內心獨白、情感和思考的描繪,使讀者可以了解她對于弗朗西斯膽怯和勇氣的情感和認知體驗,以及她在婚姻中的追求和需求。她對傳統性別角色和社會期望的反思,以及在特定情境下表現出的獨立思考和主動性,展示了她的個體意識和對自由的渴望。由于弗朗西斯的懦弱,瑪格麗特才能展現作為一個女性真正的想法,放棄社會對“真正的女人”的定義,有機會打破女性神秘,做真實的自己。但是打破女性面具之后,弗朗西斯又找回了男人的尊嚴。面對即將恢復的父權統治,為了避免再次成為男性的附庸,瑪格麗特只能開槍打死丈夫。然而,她的反抗也受到了當時社會的限制和男權主義的挑戰。雖然是從一個監獄走向另一個監獄,但不代表她的行為沒有意義。這種極端的處理方法更代表了瑪格麗特在絕對的父權制社會下的無路可走。弗朗西斯的懦弱也是導致瑪格麗特出軌的原因之一,瑪格麗特的出軌心態也代表著她對強勢的依賴,這表明,她并沒有充分意識到女性追求自我獨立的正確方法,這是她的女性意識不完全覺醒的表現。
分析瑪格麗特在小說中所承受的種種壓力和限制,以及她如何反抗和突破這個框架,能讓讀者從一個全新的視角來審視性別平等、女性權益和個體自由的重要性。女性被閹割、被壓抑是因為男性對外在世界感到無能為力,轉而通過征服女性尋求代償。在男權社會中,如果女性逃避了男性的支配,就只能接受魔鬼的支配,瑪格麗特逃過了丈夫的支配,所以只能淪為魔鬼的奴隸。瑪格麗特的反應和對弗朗西斯行為的態度,可以揭示她在男性主導的社會中所承受的社會壓力和性別角色的限制;瑪格麗特有意識地反抗甚至打破了她所處的社會框架,采取了一種極端的行為來改變她的處境,表達出她對婚姻的態度。讀者能夠從瑪格麗特的情感和行為中,理解她的自我意識和自我認同,這對于當代社會的性別觀念改革和女性地位的提升具有積極的啟示意義。
讀者通過女性生存現狀的視角可以發現,瑪格麗特的極端行為是她對男權社會的反抗以及自我意識覺醒的體現。這一視角為讀者提供了一種新的思考方式,讓人們能更深入地理解角色是如何在社會壓力與個人主張之間建構自我意識的,并理解當時的女性是怎樣在男權社會中堅持抗爭的。男女關系的構建往往存在一種隱含的支配與從屬模式,這種模式已經深深地根植在文化中。男權社會不斷地強化這種意識形態,對女性進行規訓。男性居高臨下,習慣性地物化女性,女性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中被閹割,潛移默化地接受了這種觀念,并習慣于其不平等的現狀。社會對女性的認知塑造了對女性的成見,形成了一套令人窒息的意識形態,壓制了女性找尋自我和發聲的可能。在父權制下,虛構的完美女性形象如神話般存在。從個體層面到集體層面,神話被無數次強化和復寫,直至成為集體無意識的一部分。需要強調的是,這種觀念并不尊重所有女性的真實體驗和內心世界。女性有獨立、豐富的思想感情,她們有權利反抗和改寫這種不公平的社會現實。
四、結語
女性主義可以幫助人們站在女性的視角對人物形象進行分析,探索作品的更深層次。海明威作品中女性形象通常被當作男性角色的對立面或支持男性的角色,并且存在一定程度上的性別刻板印象。因此,本文深入《弗朗西斯·麥康伯短暫的幸福生活》中瑪格麗特的內心世界,分析其生存狀態,并結合特定情境,對其中存在的性別偏見進行批判性思考。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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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約編輯 劉夢瑤)
作者簡介:李燕妮,重慶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