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術封鎖對企業創新策略選擇的影響
——基于美對華 “實體清單”的經驗證據

程仲鳴，陳宇航

(溫州大學商學院，浙江 溫州 325000)

0 引言

當今，國際秩序特別是大國間的博弈不斷加劇，逆全球化浪潮持續高漲，對中國的經濟發展和技術創新造成深遠影響。尤其是在中國后技術追趕時期，美國出于保持技術優勢和維護經濟霸權的需要，單方面發起對中國的一系列貿易制裁[1-2]。美對華實施的貿易制裁主要有反傾銷、反補貼、高科技產品出口禁運等方式，并且呈現出從產業鏈下游的勞動密集型行業向產業鏈上游的資本密集型行業集中的趨勢。美國試圖通過加征關稅，特別是技術封鎖等手段來遏制中國企業的轉型升級。拜登政府上臺后，繼續加大了對中國高科技領域的制裁力度，限制美國高科技產品出口中國，導致中國企業難以維系引進、吸收、轉化的漸進式創新道路。

近三十年來，盡管中國企業的創新水平顯著增加，但 “量多質低”的創新結構性失衡問題尤為突出[3]。 “卡脖子”技術的進口端 “斷鏈”以及產品的出口端 “斷需”，給我國高質量發展構成了巨大挑戰，外在的經濟環境是企業創新策略選擇的重要決定因素[4-5]。美對華實施的技術封鎖是否以及如何影響企業的創新策略選擇？回答這一問題不僅有助于考察企業是否通過改變創新策略來應對技術封鎖，同時也可為企業破解 “卡脖子”技術提供實證數據。

已有文獻大多從反傾銷或者關稅角度探究貿易爭端對企業創新的影響，從反傾銷角度看，以反傾銷為代表的非關稅壁壘出現時，企業研發產出會顯著降低[6-7]；從關稅角度看,關稅降低能顯著降低企業中間產品成本，進而促進企業創新，美國出臺降低中國商品未來關稅上調的政策能夠激勵本國企業投資技術創新[8-9]；從技術封鎖角度看，技術壁壘會促進出口企業創新，國內技術購買與國外技術引進對企業創新的影響呈非線性關系[10-11]。綜上可見，少有學者結合企業創新策略選擇研究技術封鎖對企業創新的影響及作用機制。

為了科學評價美對華實施的技術封鎖對企業創新策略選擇的影響，本文以美對華實施的出口管制實體清單為場景，分析和檢驗技術封鎖如何影響中國企業創新策略選擇及其作用機制，考察這種策略選擇在股價崩盤風險上的影響。

1 文獻評述

1.1 技術封鎖的相關研究

技術封鎖來源于貿易保護主義，是貿易中的技術優勢方借助于比較優勢維持超額利潤的一種手段，集中體現在高科技領域。已有文獻關于技術封鎖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技術封鎖的特點、影響以及如何應對三大方面。

首先，技術封鎖具有 “天然性” “特定性” “政治性”等特點。第一，發達國家對發展中國家的核心技術封鎖具有 “天然性”，技術封鎖可以維持發達國家企業的技術優勢，幫助本國企業占據市場并獲取高額利潤回報[12]。第二，發達國家對發展中國家的技術封鎖具有 “特定性”，主要集中在高技術與高附加值的產業。Nolan[13]等研究發現，技術主導企業會通過并購核心業務以及轉移非核心業務維持技術主導地位。第三，發達國家對發展中國家的技術封鎖具有 “政治性”。研究結果表明，美對華經濟沖突的背后存在政治動因，其主要目的是限制新興大國的崛起，其中政治制度與意識形態的不同導致了反傾銷以及技術封鎖等制裁[14]。

其次，技術封鎖的特點導致技術優勢方與技術劣勢方都會受到影響。對于技術優勢方來說，盡管對高科技產品的出口管制短期內可以保持本國技術優勢，但從長期來看，對高科技產品出口的限制會加速本國高薪工作崗位流失，降低本國企業的創新意愿，使其他國家的競爭對手受益[15]。對于技術劣勢方來說，技術封鎖會加劇海外市場依賴性較強的高技術產業資源配置風險[16]。此外，對高科技產品的技術封鎖還會導致貿易順差持續擴大，影響國際貿易平衡[17]。

最后，學界使用理論模型或案例分析發現自主創新與對外投資是應對技術封鎖的主要方式，企業可以依賴自主創新突破核心技術[18]。以國產盾構機技術為例，企業針對核心技術的突破創新加以國家資金政策支持才可能打破西方技術封鎖，實現從無到有、從有到優的發展[19]。此外，在對華技術出口限制的背景下，國內企業也會開展對發達國家的直接投資，以尋求技術。

1.2 企業創新策略選擇的相關研究

技術創新是代理人追逐利潤最大化過程中的產物，能夠有效推動企業發展壯大和帶動國家經濟增長[20]。專利能直觀體現企業的創新水平，然而有研究人員指出企業的專利申請有時僅表現為策略性行為，也就是說企業出于迎合政府的 “創新崇拜”或自身的信息披露等訴求會進行 “專利造假”。黎文靖等[5]在此基礎上，將企業創新劃分為實質性創新與策略性創新。

目前，有關企業創新策略選擇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創新策略選擇的經濟后果與影響要素兩方面。關于企業創新策略的經濟后果方面，有學者認為在技術追趕階段，以實用新型專利為代表的策略性創新可以縮小發展中國家與發達國家的技術差距。然而，隨著國家進入高收入階段，對實用新型專利的依賴反而會對經濟增長模式產生不利影響[21]。與此同時，相對于策略性創新，企業實質性創新不僅可以顯著降低企業生存風險，并且能夠推動企業品牌成長，提高品牌的核心競爭力[22-23]。關于企業創新策略選擇的影響要素方面，外部的產業政策以及企業內部的股票流動性、高管異質性都會影響企業創新策略。Doh等[24]認為產業政策扭曲的激勵機制會誘導企業從事策略性創新，但李真等[25]指出，減稅降費等產業政策在促進策略新創新的同時也會提升企業的實質性創新。此外，企業內部的股票流動性、高管異質性同樣會影響企業的創新策略選擇[26-27]。

綜上所述，已有文獻針對技術封鎖以及企業創新策略選擇開展了大量研究，但較少關注到技術封鎖與企業創新策略選擇之間的關系。企業創新策略選擇是一個動態過程，會受外部環境的影響而變化。目前關鍵核心技術被 “卡脖子”已成為中國順利推動創新驅動發展戰略，實現產業轉型升級的阻礙。因此，結合中國現實情境，從行業-企業層面度量技術封鎖對企業創新策略選擇的影響具有現實意義。

2 研究假設

企業創新策略分為實質性創新與策略性創新，且存在本質性區別。第一，實質性創新與策略性創新收益不同。實質性創新是企業打破原有創新路徑，實現產品的根本性改變[28]，而策略性創新則是企業出于尋求 “補貼”或追尋短期利益進行的創新行為。第二，實質性創新與策略性創新風險不同。創新自身的高風險與不可中斷的特性導致企業融資難與融資貴問題，相較于策略性創新，實質性創新所面臨的前期高資金投入以及后期高不確定性致使企業面臨更大的風險。第三，實質性創新與策略性創新的周期不同。以發明專利代表的實質性創新一般需要長期的技術積累與人力資源投入，而以外觀設計與實用新型代表的策略性創新見效快、周期短。基于實質性創新與策略性創新的區別，本文認為,技術封鎖對兩者的影響效果不同，即技術封鎖影響企業的創新策略選擇。

研究表明，技術封鎖通過信號作用影響企業的創新策略選擇。一方面，外部的技術封鎖有利于改善信息不對稱問題，降低企業非效率投資，進而影響企業創新策略選擇。高管與股東的利益不一致性會導致代理問題，管理層出于個人利益最大化進行非理性投資，并且由于信息不對稱，股東難以監督高管行為。而遭遇技術封鎖的公司受媒體與投資者關注度增大，增加了扭轉公司治理違規行為的可能性，對高管行為起到監督作用，促進了企業內部控制質量[29-30]。另一方面，頻繁的技術封鎖加劇了市場環境的不確定性，進而影響企業創新策略選擇。出于未來市場前景的不明朗，投資者會延緩投資來尋找最佳的投資機會，流向企業的資金變少，加劇了企業的融資約束。與此同時，在市場環境高度動蕩時期，企業出于預防性動機會進行現金儲備[31]，減少企業高風險業務的投入，以抵御未知的風險。

由實質性創新與策略性創新的區別可知，策略性創新并不能幫助企業在核心技術方面取得突破，解決企業的生產經營難題。面對技術封鎖時，企業被關注度增高，融資約束加劇，企業有動機調整自身的創新策略，將有限的資源投入實質性創新，并減少策略性創新以抵御風險。基于此，本文提出假說 H1:技術封鎖會顯著促進企業實質性創新，抑制企業策略性創新。

企業創新需要前期投入大量資金，資金的主要來源為內部資金與外部融資。一方面，技術封鎖增加了企業關鍵產品供應鏈斷裂的風險[18]，降低了企業的營業收入。此外，企業關鍵產品的不穩定供應需要其花費資金尋找替代技術，導致可以用來投入創新的資金減少。另一方面，技術封鎖加劇了市場的不穩定性，減少了企業的外部資金獲取。內部資金難以滿足企業創新的資金多樣化，外部融資是企業創新的重要保障[32]。在市場環境高度不確定時期，出于安全性和收益性考慮，理性的投資者選擇推遲投資，等待不確定性降低后再做決策。同時，銀行也會提高發放貸款的標準，產生 “惜貸”與 “慎貸”行為，企業外部資金獲取更加艱難。因此，本文認為遭遇技術封鎖后，企業面臨的融資約束加劇，可用于投入創新的內部資金與外部資金減少，企業會減少策略性創新。

技術封鎖可能會降低企業的非效率投資，進而促進企業的實質性創新。高管與股東的信息不對稱，導致企業存在投資不足或者投資過度行為。一方面，高管出于投資失敗對自己薪酬的擔憂，會選擇慎重投資[33]，導致企業投資不足現象的存在。另一方面，在外部市場不確定時，高管會追逐個人利益最大化，導致過度投資行為。無論是投資不足還是投資過度都會影響企業創新，特別是周期大、風險高的實質性創新。技術封鎖會增加媒體對企業的關注程度，高管行為會受到監督，從而減少非效率投資。因此，本文認為遭遇技術封鎖后，企業會增加實質性創新。基于此，本文提出假說H2A:技術封鎖對企業實質性創新的促進作用中非效率投資起主導地位，即技術封鎖抑制企業的非效率投資，進而促進企業實質性創新；假說H2B:技術封鎖對企業策略性創新的抑制作用中融資約束起主導地位，即技術封鎖加劇企業融資約束，進而抑制企業策略性創新。

3 研究設計

3.1 樣本及數據來源

本文選取2010-2020年滬深兩市A股上市公司數據，并進行如下處理：①剔除ST、PT企業樣本；②剔除房地產行業樣本；③剔除主要變量缺失樣本。經過處理后，最終得到26059個樣本觀測值。同時為了消除極值對研究結果的影響，本文對連續型變量在1%與99%分位數上進行winsor2縮尾處理。公司財務數據來源于CSMAR數據庫，專利數據取自CNRDS數據庫。

3.2 變量選取與定義

關于技術封鎖的定義，本文借鑒沈昊旻等[7]度量對華反傾銷的做法，使用企業所處細分行業遭遇的技術封鎖次數加1的自然對數來度量企業遭遇技術封鎖的強度。技術封鎖強度越大，代表企業面臨技術獲取的難度越高。技術封鎖數據根據美國商務部工業與安全局 (BIS)發布的實體清單手工整理得到，首先根據實體清單中制裁實體企業的英文名稱與地址與中國企業進行手工匹配，確定制裁實體；其次結合 “天眼查”等平臺對制裁實體進行行業劃分，確定制裁行業歸屬；最后統計細分行業每年遭受的技術封鎖次數。

考慮到相較于專利申請與專利引用，專利授權能夠避免不合格專利與 “專利造假”現象對企業創新能力的虛假反映，本文采用專利授權衡量企業創新策略。同時，借鑒Rhee等[28]、黎文靖等[5]的做法，將企業創新策略劃分為實質性創新與策略式創新。

本文的中介變量包括融資約束與非效率投資，采用SA指數作為企業融資約束的代理變量[34]，借鑒Richardson[35]計算非效率投資程度的模型，使用回歸殘差度量非效率投資。本文的控制變量借鑒了現有研究，控制了影響企業創新策略選擇的企業財務層面、企業治理層面及外部環境層面因素。在企業財務層面選取公司規模、資產負債率、資產凈利潤率、公司年齡與資產周轉率；在企業治理層面選取董事人數、機構投資者持股、獨立董事比例、管理層持股、股權制衡、大股東資金占用及產權性質；在宏觀層面選取企業所在城市經濟發展水平，變量定義如表1所示。

表1 變量定義

3.3 模型設計

為了研究技術封鎖對中國企業創新策略選擇的影響，本文構建了雙向固定效應模型，計量模型如下：

Patentiai,t+1/Patentuai,t+1=α0+α1×

Embargoi,t+α2Controli,t+μi+δt+εi,t

(1)

其中，α1表示當期技術封鎖對下期企業實質性創新或策略性創新的影響，α1的系數為正時表示技術封鎖對企業實質性創新或策略性創新起正向影響，α1的系數為負時表示技術封鎖對企業實質性創新或策略性創新起負向影響；Controli,t為當期控制變量；μi為個體固定效應；δt為時間固定效應；εi,t為當期殘差。

4 實證檢驗

4.1 美國對中國技術封鎖的事實描述

本文根據實體清單統計出美國對中國技術封鎖的以下特點：

一是技術封鎖行業由最初的軍事封鎖轉為全面封鎖。美國從1949年至今通過成立 “輸出管制統籌委員會”或制定 《瓦森納協定》及 “兩用技術實施清單管理”等措施，防止高科技戰略產品流入中國，并且從最初的航空航天領域逐漸轉向5G、芯片、軟件技術等軍民兩用技術。中國企業遭遇技術封鎖的行業包括兩個方面，一方面是具有比較優勢的勞動密集型行業，集中在產業鏈下游，主要為批發業、零售業；另一方面是不具有比較優勢的資本密集型行業，集中在產業鏈上游，主要為計算機通信和其他電子設備制造業、科技推廣與應用服務業。2010-2020年，主要行業受技術封鎖的情況如圖1所示。

圖1 技術封鎖各行業占比

二是技術封鎖的力度呈階梯式增強。根據實體清單顯示，美國對中國的技術封鎖主要分為三個階段，分別是1997—2009年、2010—2016年、2017—2020年，每個階段遭遇技術封鎖的平均次數分別為2次、8次與105次，呈逐步增強趨勢。

4.2 描述性統計

表2所示為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可以看到，企業策略性創新的均值為1.996，高于企業實質性創新的均值1.120，表明企業以實用新型專利與外觀設計專利為代表的策略性創新為主，以發明專利為代表的實質性創新為輔。其中，企業實質性創新的極小值與極大值分別為0與4.927，策略性創新的極小值與極大值分別為0與6.057，表明不同企業之間的創新具有較大異質性。此外，樣本企業平均每年遭遇的技術封鎖次數為0.32次 (=e0.275-1)，最少為0次 (=e0-1)，最多為70.02次 (=e4.263-1)，反映出不同企業遭遇的技術封鎖強度差異較大。

表2 描述性統計結果

4.3 基準回歸

表3所示為技術封鎖與企業創新策略選擇之間的關系，由列 (1)與列 (2)可知，技術封鎖與企業實質性創新、策略性創新的相關系數分別為0.098與0.048，且在1%的水平顯著，即技術封鎖有效促進企業的實質性創新，抑制企業的策略性創新。在加入控制變量后，研究結論未發生變化，初步驗證了本文的研究假說H1。中國企業在受到美國的技術封鎖時，對企業實質性創新與策略性創新的影響呈現出相反的趨勢，可能是因為擁有核心技術的實質性創新可以幫助企業應對外部風險帶來的不利影響。

表3 基準回歸結果

4.4 穩健性檢驗與內生性處理

本文采用變量替換、剔除部分樣本、更換模型的方法進行穩健性檢驗。在變量替換方法檢驗中，如果企業所在行業遭受技術封鎖，則技術封鎖變量Embargo替換為1，反之為0。考慮到部分企業無創新產出，受技術封鎖的影響較小，樣本選擇可能存在偏誤，因此剔除此類公司并重新進行回歸分析。另外，考慮到模型選擇偏誤對實驗結果的影響，本文選用隨機效應Tobit模型進行穩健性檢驗。經過上述三種穩健性檢驗，研究結論未發生顯著變化。

針對內生性問題導致的研究結論偏差，本文使用雙重差分方法進行處理。通過構建以下雙重差分模型，按技術封鎖的均值將樣本劃分為實驗組與對照組。由于2017年為技術封鎖強度的分界線，將2017年作為時間分割線。經雙重差分檢驗后，研究結論未發生變化，可以認為，本文較好地控制了內生性問題對研究結論的影響。

4.5 異質性分析

企業創新策略選擇受多種因素的影響，分別有企業層面、市場層面、政府層面以及地域層面等因素，不同的因素對企業創新策略選擇的影響不同。因此，本文選取企業層面的企業性質、市場層面的投資者關注度、政府層面的創新補助與地域層面的差異，探討要素異質下技術封鎖對企業創新策略選擇的影響。

由表4可知，技術封鎖與民營企業的實質性創新相關系數為0.113，且在1%水平顯著，而技術封鎖對國有企業的實質性創新影響并不明顯。原因在于，相較于國有企業，民營企業存在可抵押資產缺乏、信息不對稱嚴重、經營期限較短等稟賦劣勢，對風險的抵御能力較差，并且民營企業需要在市場競爭中建立起自身的競爭優勢，而實質性創新帶來的核心競爭力可以有效幫助民營企業在市場中立足，并且應對市場不確定性可能帶來的風險。

表4 企業性質異質性

本文根據Chemmanur等[36]的做法，使用盈余公告前30天平均換手率衡量投資者關注度，并且按照投資者關注度的均值將樣本劃分為低投資者關注度與高投資者關注度。由表5可知，相較于低投資者關注度，高投資者關注度更能促進企業實質性創新。原因在于投資者是上市企業資金的主要來源，但高管與投資者的利益不一致性會導致代理問題的產生，企業可能出現非效率投資行為。技術封鎖會促使投資者對企業關注度的上升，高投資關注度企業一方面非效率投資行為會降低，進而促進企業的實質性創新，另一方面企業也會加大實質性創新來吸引外部資金。

表5 投資者關注度異質性

政府補助是政策中常用的手段之一，政府補助的不同會影響企業創新策略選擇的不同。本文通過統計企業年報中的政府補助金額，按照政府補助的均值將企業劃分為低政府補助組與高政府補助組。由表6可知，面對技術封鎖時，較低的政府補助并不能顯著促進企業實質性創新，只有較大的政府補助力度方能幫助企業從事實質性創新活動。原因在于，實質性創新需要持續高額的前期投入，風險高且產出存在不確定性，較低的政府補助并不足以彌補企業從事實質性創新帶來的風險，受到高政府補助的企業會更多地受到政府監督，從而有動力去進行實質性創新。

表6 政府補助異質性

中國的區域發展存在不均衡現象，主要體現在南北省份差距上。本文以秦嶺淮河為界對省份進行劃分，回歸結果見表7。相較于北方企業，技術封鎖對南方企業實質性創新的促進作用更為顯著。可能的原因在于，南北地區經濟發展的不平衡導致創新效率存在南高北低、南快北慢的空間異質性[37]。北方省份受限于發展局限，傾向于保持已有的創新慣性，面對技術封鎖時并無充足動機與資源進行改變。

表7 地區異質性

5 影響機制檢驗

為了探究非效率投資與融資約束在技術封鎖與企業創新策略之間的關系，本文借鑒溫忠麟等[38]的做法，使用中介效應三步法檢驗技術封鎖、非效率投資/融資約束以及企業創新策略的作用路徑，具體模型如下：

Patentiai,t+1/Patentuai,t+1=α0+α1×

Embargoi,t+α2Controli,t+μi+δt+εi,t

(1)

SAi,t/Nonutilityi,t=β0+β1Embargoi,t+β2×

Controli,t+εi,t

(2)

Patentiai,t+1/Patentuai,t+1=γ0+γ1×

Embargoi,t+γ2SAi,t/Nountilityi,t+γ3Controli,t+εi,t

(3)

表8所示為技術封鎖、非效率投資與企業實質性創新之間的關系，列 (1) (2)顯示技術封鎖顯著促進企業實質性創新、抑制企業非效率投資，列 (3)表明技術封鎖通過降低企業的非效率投資進而促進實質性創新。此外，本文根據非效率投資程度，將企業進一步劃分為投資不足企業與過度投資企業。列 (4)與列 (5)的實證結果顯示，技術封鎖促進企業實質性創新的作用渠道主要作用在投資不足企業，而在過度投資企業中的作用渠道并不顯著。可能的原因在于，由于創新激勵體系的不完善，中國企業普遍存在著投資不足而非投資過度的問題，并且實質性創新前期高資金投入的特點導致其資金供給遠小于資金需求，因此面臨技術封鎖時，企業可以通過迅速增加投資縮小實質性創新的資金渠口，從而增加實質性創新產出。

表8 技術封鎖、非效率投資與企業實質性創新

表9所示為技術封鎖、融資約束與企業策略性創新之間的關系。融資約束SA為負值，融資約束數值越小，企業面臨的融資約束越嚴重。由列 (2) (3)可知，技術封鎖是通過加劇融資約束進而降低企業的策略性創新。本文根據融資約束的均值，將企業劃分為低融資約束企業與高融資約束企業。回歸結果表示，高融資約束企業受技術封鎖的影響更大，策略性創新降低幅度更大。

表9 技術封鎖、融資約束與企業策略性創新

6 進一步分析

中國的股票市場一方面是連接企業與金融市場的紐帶，是金融服務于實體經濟的主要平臺；另一方面，股票市場的穩定關系著資本市場的健康發展，股票市場的劇烈波動會影響金融體系的安全。周曉蘇等[39]發現外部環境不確定性會加劇企業股價暴跌風險，那么技術封鎖是否同樣會加劇股價崩盤風險，進而損害資本市場的穩定？實質性創新或策略性創新能否緩解技術封鎖帶來的風險？本文在以下分析中進一步探討實質性創新或策略性創新在技術封鎖可能導致的風險中發揮的作用，為企業創新決策提供經驗證據。

關于企業股價崩盤風險，本文借鑒Hutton等[40]的做法，使用股票周收益負偏度 (NCSKEW)和股票周收益漲跌波動比 (DUVOL)作為衡量股價崩盤風險的指標。NCSKEW和DUVOL的數值越大，代表企業股價崩盤的風險越高。遭遇技術封鎖后，股票市場會因外來沖擊產生波動，企業的生產經營會受到影響。一方面，投資者由于無法準確判斷市場形勢，會采取保守的投資策略，流向企業的資金會減少。另一方面，供應鏈上游企業可能由于技術封鎖導致的技術斷供而無法正常生產，供應鏈下游企業的日常運營也會受到波及。但是，實質性創新可以幫助企業在市場競爭中占據份額，同時提振投資者信心，引導資金回流到企業。本文建立以下模型，探究實質性創新或策略性創新在技術封鎖與股價崩盤風險的關系中發揮的作用：

NCSKEWi,t+1/DUVOLi,t+1=χ0+χ1Embargoi,t+

χ2Patentiai,t/Patentuai,t+χ3Embargoi,t×Patentiai,t/

Patentuai,t+χ4Controli,t+μi+δt+εi,t

(4)

其中，系數χ1代表技術封鎖與股價崩盤風險的關系，χ1顯著為正時表示技術封鎖加劇股價崩盤風險；系數χ3代表創新策略在技術封鎖與股價崩盤風險中發揮的作用，χ3顯著為負時表示創新策略負向調節技術封鎖與股價崩盤風險之間的關系。

表10中列 (1) (3)與列 (2) (4)分別顯示企業實質性創新與策略性創新在技術封鎖與股價崩盤風險中發揮的作用，可見技術封鎖顯著加劇企業的股價崩盤風險。進一步區分創新類型后發現，技術封鎖與企業實質性創新的交互項 (Embargo×Patentia)與股價崩盤風險的相關系數顯著為負，表明企業實質性創新能夠顯著緩解技術封鎖加劇的股價崩盤風險。技術封鎖與策略性創新的交互項 (Embargo×Patentua)并不顯著，表明策略性創新不能顯著緩解技術封鎖加劇的股價崩盤風險。綜上可知，盡管技術封鎖會加劇企業的股價崩盤風險，但實質性創新有利于緩解技術封鎖加劇的股價崩盤風險，同時也進一步說明了為何企業在遭遇技術封鎖時會采取增加實質性創新、降低策略性創新的原因。

表10 技術封鎖、創新策略與股價崩盤風險

7 結論與啟示

7.1 研究結論

(1)技術封鎖影響企業的創新策略選擇、促進企業實質性創新、抑制企業策略性創新，進行內生性和穩健性檢驗后結論依然成立。在進一步分析中發現，企業創新策略選擇的改變有助于緩解技術封鎖導致的股價崩盤風險。

(2)機制檢驗表明，非效率投資與融資約束在技術封鎖對企業創新策略選擇的影響中同時發揮作用，技術封鎖主要通過降低企業的非效率投資促進企業的實質性創新，主要通過加劇企業的融資約束抑制企業的策略性創新。

(3)異質性分析發現，技術封鎖對企業創新策略選擇的影響存在異質。技術封鎖對民營企業、高投資者關注度企業、高政府補助企業和南方地區企業的實質性創新促進作用更為顯著。

7.2 對策建議

從政府角度看：應調動國有企業的創新積極性，發揮制度優勢，促使國有企業主動承擔關鍵技術的攻堅任務，為國家鑄造起堅強的技術后盾；應出臺相關政策鼓勵支持企業攻關核心技術，對受到技術封鎖的企業進行創新專項補貼，促進其從事實質性創新，降低企業的創新顧慮；應統籌核心技術攻關工作，充分發揮南方與北方企業的創新優勢，實現全地域全方面的創新提升。

從企業角度看：應提升企業的治理水平，降低企業的非效率投資，提升其創新水平；應堅持自主創新道路，堅持實質性創新研究，建立企業的核心競爭優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