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形神一體觀探析陣發性房顫的治療

胡 木 程曉振，2 吳怡茹 胡 影 侯承志，2 馮 玲

（1.中國中醫科學院廣安門醫院，北京100053；2.北京中醫藥大學研究生院，北京100029）

心房顫動是一種比較常見的心律失常疾病，其中電重構及結構重構是房顫的主要發病機制[1]。我國現有心房顫動病人超過1000萬人，約占世界心房顫動病人總數的1/3，且發病率逐年增加[2]。房顫會引起一系列嚴重的并發癥，包括腦卒中、心力衰竭等[3]。目前房顫的治療方法主要包括藥物治療和手術治療，但均存在一定的局限性。中醫學認為心有“主血脈”和“主神明”之功，是為形神一體之臟，與現代醫學“雙心疾病”的認識有異曲同工之妙，而中醫形神合一的整體觀在雙心疾病的認識及治療中具有獨特的優勢[4]。臨床醫生多關注房顫的器質性病變及電生理改變，常常忽略了情志、睡眠等神志改變產生的危害，而多項研究證實心房顫動患者焦慮抑郁的患病率居高不下[5-6]。陣發性房顫的電重構及結構重構是心的形體失調，陣發性房顫患者的情志、睡眠改變是心的神機失調，而形體與神機往往相互為病，故形神失調是陣發性房顫發病的核心病機，治療本病當調形與治神并重，茲探析如下。

1 基于形神一體觀認識心

心為形神合一之臟，既有主血脈的物質基礎，又有藏神明的功能體現，二者具有協調統一性。《類經》言：“形者神之體，神者形之用，無神則形不可活，無形則神無以生。”[7]形為神之基礎，神為形之主宰，形與神具有互根互用的統一性。心之形體是神之基礎，其為心神之居舍，可充養心神、助神為用。《靈樞·邪客》云：“心者，五藏六腑之大主也，精神之所舍也。”心臟之實體是心神居舍之本也。《靈樞·本神》曰：“心藏脈，脈舍神。”可見脈與心所成之心系是心神居舍之所也。《素問·調經論》云：“血有余則怒，不足則恐。”可見心所主之血脈對心神有濡養、滋養的重要作用，心之氣、血、陰均可助神為用。心神為形體之主宰，《素問·靈蘭秘典論》云：“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心作為君主之官，掌握著人的精神、意識、思維活動等，是形體產生生命活動的主宰。《靈樞·本神》曰：“所以任物者謂之心。”心可接受外界信息，從而產生思維、意識，主導形體的生命運動。可見心之形體和神明可以互相影響，心主血脈是心的物質基礎，心主神明是心的功能體現，二者互根互用[8]。心神安和，形體充養，形神協調統一，心才能發揮五臟六腑之大主的作用。

2 基于形神一體觀論陣發性房顫的發病

2.1 心形失調是房顫發生的基礎陣發性房顫屬于中醫“心悸”范疇，其發病與形之失調密切相關。心之形體是房顫發病之基礎，形之體動亂而不安，是房顫發作之表現。形之體失去陰血之滋養，失其搏動之常度，故而動亂而顫動，現代醫學認為心房重構是房顫發生或反復發作的重要原因。形之充養不足，形之體因而生變，病之甚者其改變不可逆轉，而成心悸持續發作之勢，即由陣發性房顫轉為持續性房顫。形之體之改變，心與脈動亂而失其常度，又可導致心之陰血通行不暢，血脈瘀阻，瘀血內停，甚者可導致中風、胸痹等并發癥的發作。

2.2 心神不安可致房顫發生和加重現代人壓力大、過度緊張，常常伴有抑郁、焦慮、失眠等神志改變，這些均會成為陣發性房顫發作或加重的因素。國外研究發現約1/3的心房顫動患者具有抑郁和焦慮癥狀[9]，羅康華等[10]研究發現老年陣發性房顫伴抑郁癥狀的發生率為33.03%。若心神不安，或受情志之擾而易動，常可導致或加重房顫。房顫患者常常因心神不安、陽不入陰而失眠，有研究發現房顫患者多數存在睡眠障礙，發生率高達64.58%[11]。現代醫學認為失眠已成為心血管疾病獨立危險因素之一，睡眠障礙往往可以誘發或加重陣發性房顫[12]，睡眠中斷可以預測心房顫動發生的風險[13]。可見心神與陣發性房顫的發作和加重密切相關，心神不安是房顫發生和加重的重要因素。

2.3 形神失調是房顫的核心病機陣發性房顫發作時心中悸動、怔忡不寧、心無所主，甚者心中澹澹大動、六神無主，心之本體動亂，心之神機必不安寧，輕者情志失調、寢眠難安，嚴重者影響日常活動，終日心神無主，惶惶不可終日。心之形體動亂，失于陰血之濡養，致使心神不得安寧，而心神失調，心神不安，又可致心之形體動亂不安加劇，形神失于協調統一，二者相互影響，心悸動而不安，致使房顫發作或加重。故形神失調是房顫的核心病機，形之失調有虛有實，虛者，則有氣、血、陰之虛，實者，則有氣、血、痰、飲之滯，神之失調多見心神不安、心神失養，形神失于協調統一，或形之失調擾及于神，或神之失調波及于形，故形神失調常常相兼為病，致使房顫發作或加重。

3 形神同調治療陣發性房顫

3.1 保形守神，以養其身陣發性房顫發病時形體、神機相互影響致病，一損俱損，故治療時要講究形神同治[14]。作為患者應當保形守神，以養其身，勿使形體困乏與心神動亂，使形神協調，身心安寧，合于四時陰陽，從而減少陣發性房顫的發作次數。保形者，可囑患者在一天疲勞的工作之后采用練習八段錦、太極拳及肌肉放松訓練等方式，達到舒緩筋骨肌肉、放松形體的目的，并通過保形以達到全神之功。守神者，可囑咐患者安養心神，如移情怡神，轉移注意力以緩解七情之害；四氣調神，即根據節氣、四季變化以調節精神情志，順應四季陰陽生長化收藏之變；清靜養神，減少內在思慮之擔憂和外在事務之紛擾，并通過于安靜環境中冥想達到頤養心神之目的[15]；借眠安神，即保證良好、充足的睡眠，形成晝作夜息之睡眠習慣，以達到養神安神之目的。總之通過讓患者進行保形守神之訓練，達到形神相守之目的，有利于減少陣發性房顫的發作次數，從而緩解病情，終使疾病痊愈。

3.2 治形調神，辨證論治房顫患者的心臟器質性病變及電生理改變是其主要發病機制，中醫學認為此乃心臟形之體發生病變。房顫常與情志、睡眠等神志改變互為因果，房顫可以伴發神志改變，神志改變亦可誘發或加重房顫，中醫認為此乃心神之改變。因此臨床治療陣發性房顫當重治形調神，辨證施治，以復形神之職。

治形者，當重視形體之充養，重在調心之氣、血、津、陰，祛除有形之邪氣，恢復氣、血、津、陰之正常輸布。調形有虛實之辨：虛者，當益氣、養血、生津、滋陰，相兼者當并治之；實者，當行氣、清熱、活血、化飲、祛痰，相兼者亦當并治之。又有本虛標實者，氣陰兩虛、痰熱內擾，當益氣養陰、清熱化痰；陰虛熱擾者，當滋陰清熱；陰虛風動者，當滋陰息風。如此則形調而神安。

調神者，當重視調其神明，助心神之潛藏。《靈樞·九針十二原》中曰：“粗守形，上守神”，只有關注病人的心神狀態才能獲得較好的臨床效果[16]。為醫者，不應僅僅著眼于患者所患之疾病，更應該注重其精神狀態，時時給予患者關懷，對患者進行心理疏導。辨證治療之時，亦當注重調神，一調情志，使其氣機舒達而調暢，一調睡眠，使其眠安而神安。肝郁不舒者，當疏肝解郁安神；心神不安者，當寧心潛陽安神，重者予以重鎮潛陽安神；心神失養者，或養血寧心安神，或斂陰寧心安神，如此則神安而形全。

3.3 形神并重，貫穿始終房顫的治療當以治形與調神貫穿始終。房顫的病機以形神失調為根本，形之變者，在于虛實夾雜，虛以形之氣陰不足為主，實以形之血脈瘀阻為主；神之變者，在于心神不安。總言之，房顫以氣陰不足、血脈瘀阻、心神不安為核心病機。故房顫的治療當治形與調神并施，以補氣、養陰、活血、調神之法貫穿治療始終，既要治形全神，又要調神全形，形得充，神得安，形神俱全則其疾自愈。

臨床根據形神一體之理論創制定顫顆粒治療陣發性房顫，經多年臨床驗證取得較好的療效。定顫顆粒以太子參、黃精、白芍、生地黃、丹參、檀香、甘松、酸棗仁、珍珠母等為主要組成。本方集補氣養血、養陰清熱、行氣活血、息風安神諸法于一爐，意在調形與治神并重，臨床隨證加減，或保形全神，或守神全形，調其形體，安其神明，達形神相得之效，心悸自可痊愈。

3.4 發與未發，治各不同房顫發作與不發作之治療，亦有不同。發顫不發作時以定顫顆粒為基本方加減治療即可。房顫發作時以心中悸動、怔忡不寧、六神無主、惶恐不安等為主要表現，其病機在未發作之核心病機基礎上又有不同，形之變有痰泛、風動、飲逆、氣滯、絡阻之不同，神之變則心神動亂，故房顫發作時治形須注重祛痰、息風、化飲、行氣、通絡等法，調神更當予以重鎮潛陽安神之法。房顫發作時亦可在定顫顆粒的基礎上隨證化裁：痰泛者，加姜半夏、瓜蔞等；飲逆者，加茯苓、豬苓等；風動者，加僵蠶、地龍等；氣滯者，加預知子、佛手等；絡阻者，加水蛭、全蝎等；神動之劇者，加生龍骨、生牡蠣、珍珠母、青礞石等。

4 驗案舉隅

袁某某，男，43歲。2020年8月4日初診。

主訴：間斷心悸心慌6年。患者2014年無明顯誘因出現心慌心悸，于安貞醫院就診，診斷為陣發性房顫，予倍他樂克后緩解，6年來心慌心悸間斷發作，規律服用西藥治療，2020年6月無明顯誘因又出現心慌心悸加重，持續3 h，之后每于勞累或者失眠后誘發。刻診：偶有心慌心悸，每次持續3 h，胸悶，氣短，頭暈，偶有頭痛，口干，畏熱，自汗，納可，眠差，入睡困難，易醒難復，多夢，夜尿1次，二便調。舌質紅、苔薄白，脈滑。西醫診斷：陣發性房顫；中醫診斷：心悸（陰血不足，心神不安證）。治以滋陰養血，寧心安神。處方：

炒酸棗仁45 g，丹參20 g，檀香10 g，降香5 g，五味子10 g，苦參10 g，甘松15 g，玄參20 g，百合30 g，生地黃15 g，浮小麥45 g，蔓荊子20 g，粉葛20 g，首烏藤30 g，珍珠母30 g。顆粒劑。14劑。每日1劑，每日2次，水沖服。

2020年8月18日二診：近2周房顫未發作，偶有心慌心悸，持續幾秒鐘緩解，無胸悶氣短，無口干口苦，偶有頭暈，無頭痛，自汗減，納可，入睡困難好轉，多夢，易醒難復，二便調，左脅下疼痛偶發，心煩好轉。舌尖紅、苔薄黃，脈沉弦。予初診方去浮小麥、蔓荊子，加桂枝10 g、白芍10 g，14劑。

2020年9月1日三診：自訴近來房顫未發作，服上方后心悸減輕，僅出現兩次心悸，持續幾秒后自行緩解，無頭暈，無口干口渴，無心煩，納可，眠不佳，凌晨1～2點之間易醒，醒后難再入睡，大便偏稀。舌紅、苔薄白微黃，脈弦滑。在二診方基礎上炒酸棗仁加至60 g，加太子參20 g，14劑。

復診繼以形神并調之法，共治療3個月，隨訪半年未再復發。

按語：本案患者診斷為陣發性房顫6年，6年來規律服用西藥，但仍于勞累及失眠后誘發房顫。患者勞則心悸動，是為虛證，又癥見口干、心悸、不寐、怕熱、舌紅，乃形之陰血不足。入睡困難、易醒、醒后難再入睡、多夢、失眠誘發房顫，心神不安之證顯矣。形不足者，是為陰血虧虛，神失調者，是為心神不安。形不足者神易動，神不安者形難充。神失陰血之濡養，則其不得安寧，而見失眠多夢。形失心神之安，故而勞累、失眠均可誘發或加重心悸。形神失調，二者不可相得，故而出現間斷心悸。參驗舌脈諸癥，辨證為陰血不足、心神不安，治以滋陰養血、寧心安神之法。必當養其陰血以充形體，輔以安神定志之法調其神明，形充神安，必能圖治。故以定顫顆粒加減治療，方中炒酸棗仁、五味子、玄參、百合、生地黃同用以滋陰養血，陰血充足，心神方能得以濡養；患者自汗耗陰，選用浮小麥以斂汗養陰，防陰之耗傷；首烏藤、炒酸棗仁合用養心安神，重用珍珠母重鎮潛陽安神，三者同用以使神安，夜得安眠，神安則形自能復；苦參之用，以清其熱；病情日久，氣血失和，以檀香、降香、丹參調其血脈，重在全形，形全則神亦全；蔓荊子、粉葛合用清利頭目，以治頭痛、頭暈之癥。全方調形與治神并施，形神相得而心悸自減，故服用14劑后心悸明顯減輕。二診患者頭痛消失，自汗減，故去蔓荊子、浮小麥，加桂枝、白芍，取滋陰和陽之功，其中選用桂枝有“善補陰者，必于陽中求陰”之意。三診患者眠易醒難復，故加大炒酸棗仁用量，并加太子參以養陰。復診繼以滋陰養血、養心安神法治之，共治療3個月，形復神安，故而房顫得愈。

5 結語

形為神之根本，神為形之主宰，無神則形無以活，無形則神無以附，二者辯證統一，相互為用，形充而有神之守，神安而有形之養，形神相得，心自動而恒有常，君主立而五臟安。“雙心同治”兼顧“血脈之心”和“神明之心”，在房顫的治療中有重要意義[17]。陣發性房顫的治療不可只知調形，不知治神，形神并調方為正治，治形以立根本，調神以正主宰，形神相得，心自無悸動之亂矣，陣發性房顫亦能安而無動亂之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