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約

張曉潤

辭 約

替你們看過春天了

陜北的春天略顯呆萌

替你們看過桃花了

上路的桃花腳步遲鈍

但春天終究是來了

我們在林間聽風

遠處的勁草如一萬只馬匹

我們在林間談論

近處的車轍勝無數位騎手

春天終究來了

大地盡顯辭約

隱晦卻深如割款

春 分

坐進春分的人，她談論了過多的秋色

直到晝夜平分，她從字眼里領到雨水

一個喜歡風箏的人，她對物候充滿期待

坐進春分的人，單放紙鳶需要練習

清氣正在上升，微風正在激蕩

練習恰似洗浴。一個人她坐進春分

如同一朝分娩。農事紛至

自小徑、荒草，自野刺和斷木

有風，吹過發梢和耳際

黑檀木老銀發簪，更像是一種抵御：

漂亮的山水，又怎么能輕易輸給鐐銬

坐進春分的人，她需要一封隔空的書信

信里沒有舊聞，只有半開的桃李

黃金的村落

走過的村舍越來越多，像在翻撿

漸逝而又從未消逝的電波。有風

適合揚起剝落的玉米，如附和幼童

急于逃離身體的牙齒。喜悅如此嶄新

玉米稈丟失的政權，已經產下一種金黃

一種遠遁，造就另一種親昵或血清

黃金里的焰火，從來都在寂靜中熄滅

只有金黃，從里到外通體發亮

一個人，追趕什么

可能就會被什么所絆。關于鄉路

我熱愛每一道分叉，甚或分叉的小巷

當一個人，執意要走向內文或深處

彼時，一定沒有偉大的時間

而只有，卓越的黃昏

后 山

在九月，沙渠村的后山有多嬌的圖冊

從踏上細長的枕木起，后山

就在用連天的碧草，指引和召喚

當我用一捧萱紫輕叩柴門，用

一面矮墻替代大馬。我看到

整個山丘，因一群人的熱愛而繡滿金邊

很多的樹木，在秋風中颯響

這是后山孤勇的歌唱嗎？此時

女人們發出和聲，像同時擂起的三臺大戲

一臺，忽略不計

一臺，深澗回填上一節蟬意

一臺，枯樁坐等下一個春熙

飲春記

春天了，我們需要一張長條的木桌

依次擺放：滾燙的奶茶

鮮艷的手提袋，以及一捧

帶著露水喜奔的蘿卜和芹菜。春天了

姐姐，我們呷一口冰雪蜜城

把春天首先在舌尖上，小部分小部分地叫醒

煙火滾燙，這滾燙的煙火里

有光陰不息的真味。姐姐

我知道這凡人的世間里，還藏有

惱人的皰疹及其他。它讓很多人

戒掉羊腥、海味，戒掉肥甘和厚膩

但春天，是一面撩人的鏡子啊

它讓我們總是在水銀的亮面，照見

春風入屠，照見草木發仞

春天了，我們用腳步鋪陳和索引吧

更是要身著新衣，笑為花開

為柴米羹湯，舉杯敬歲

在石城，偶遇一只貓

在石城，在石城某個古舊的深院

一只貓，探向不速之客

它拒絕溫柔的懷抱，拒絕

陌生女人的來信。掙扎無須爭辯

隱入煙塵，它看好自己的電影

在石城，一只貓沒有悲愴

它沉溺于斷墻、豁口，也沉溺于

草葉和花紅。沒有誰能讓一只貓開口講話

石城守住的秘密，固若湯池

又輕如貓步。和一座千年的石城相比

一只貓太輕了，唯有躡手躡腳

才能在靜中取勝。或偶有放肆

也只是在黑云壓城的間隙，發出一聲喵叫

漂移術

很多年，我心里總住著一把空椅子

這一把空椅子，在它還相當年輕的時候

就在街市中心的咖啡屋等過我，而我

總是太匆匆，而我總是沒有

慢下的行色和腳步。后來

空椅子的椅背上，就多出了冷雨和閃電

它空無一物，卻又有光芒不斷溢出

在沒有圍截的地方，它獨自完成了

只屬于自己的漂移術。一把空椅子

它騰挪、翻轉，拒絕又期待著什么

空氣和陽光落座，它不動聲色

瓦當和灰塵落座，它不動聲色

無須感謝和抱怨的生命，讓一把空的椅子

飽滿而立體。住在我心里的這把空椅子

我知道某一天，它一定會生病和老去

但我不想遞給它拐杖和藥包，因為

沉重的，從來都不是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