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媛媛
于媛媛
相較于“延安”這個名字的如雷貫耳,“延州”二字可謂是知者寥寥,其實它們指的是同一片土地。延州這個名字最早出現于隋大統年間,唐貞觀二年(628 年),陜北全境均成為唐王朝的管轄區域,后共設宥州、鄜州、坊州、丹州、延州、綏州、銀州、夏州、麟州、慶州、鹽州11 州。延州道主要形成于唐代。作為從關中到陜北的一條主動脈,它歷經千年,將帥士兵、販夫走卒走過,王孫公子、英雄美女走過,心憂時局、追求建功立業的詩人們也走過。這是一條軍事通道、經濟通道、融合通道,同時也是一條寫滿鐵血廝殺、凱歌飛揚、顛沛流離、離情別意、悲喜交集的詩歌通道。
古代的道路大多依據山川河流走勢修建。陜北自古以來就是歷代中原王朝拱衛政權、抵御西北外族入侵的重要屏障,而西北各游牧民族政治勢力亦把這里作為進攻和抗衡中原王朝的要沖地帶。作為中原農耕民族和北方草原民族的分界之地,這一地區常年爭戰不斷,高原上的主要河流川道地區是游牧民族擄掠南下和中原民族北上反擊的便捷通道。唐時,這一地區以延州命名,延州道這個廣泛的名字隨之逐漸流傳下來。
唐宋時由長安去延州,官使出長安后,行經三原、華原、富平、同州、宜君、坊州中部縣、三川縣、鄜州洛交縣、甘泉縣,然后到達延州膚施縣。到延州后,有二途分別通向東、中和西受降城。這許許多多的大路小道就像陜北大地上的珠鏈瓔珞一般,串起了高原上的座座城池和營堡寨驛。坊州、三川、鄜州、延州、鹽州、夏州、綏州、豐州、宥州、麟州、銀州、府州等都是道路沿線的重要城鎮,是當地政治經濟文化的中心,也是陜北高原上的閃閃明珠。
因為特殊的地理位置和政治原因,漫長延州道上的千年風霜雪雨、土粒沙塵,見證了太多。當詩人們在從延州道上走過時,他們用親身經歷和真摯情感寫下了高原上的馬蹄聲聲、步履匆匆,寫下了道上的顛沛流離、別情離意和霽月風光、花紅柳綠。
讓我們從走過延州道的詩人和他們的詩歌中,感知一下陜北古老大地上迥異的自然風光、獨特的世相風情和悲烈的邊塞戰爭。
一
三川驛,延州道上的重要驛站。三川縣,古縣名。西魏廢帝三年(554 年)改長城縣(位于今富縣吉子現固險村)置,治今陜西省富縣西南三川驛。因境內有華池水、黑水、洛水會同,謂之三川水而得名。隋、唐、五代屬鄜州。北宋熙寧七年(1074 年),撤縣設三川鎮,歸洛交縣(鄜州治),前后歷隋唐宋三朝共520 年歷史。古城位于現在的富縣吉子現鄉。隸屬鄜州的三川驛,當年享有著不可低估的地位,綿延在子午嶺的唐古道就從這里出發,運送糧食、食鹽的車馬,川流不息。
天寶十四年(755 年)七月“安史之亂”爆發。次年六月,潼關失守,唐玄宗李隆基奔蜀,長安淪陷。為避戰亂,詩圣杜甫攜帶妻子離開長安至蒲城經白水,輾轉銅官。七月初,詩人一家到達鄜州境內,適逢陰雨連綿,葫蘆河水暴漲,被困在三川縣城(今富縣吉子現鄉三川驛村)。詩圣望水興嘆,寫下了《三川觀水漲二十韻》,抒懷紀實:
我經華原來,不復見平陸。
北上唯土山,連山走窮谷。
火云無時出,飛電常在目。
自多窮岫雨,行潦相豗蹙。
蓊匌川氣黃,群流會空曲。
清晨望高浪,忽謂陰崖踣。
恐泥竄蛟龍,登危聚麋鹿。
枯查卷拔樹,礧磈共充塞。
聲吹鬼神下,勢閱人代速。
不有萬穴歸,何以尊四瀆。
及觀泉源漲,反懼江海覆。
漂沙坼岸去,漱壑松柏禿。
乘陵破山門,回斡裂地軸。
交洛赴洪河,及關豈信宿。
應沈數州沒,如聽萬室哭。
穢濁殊未清,風濤怒猶蓄。
何時通舟車,陰氣不黲黷?
浮生有蕩汩,吾道正羈束。
人寰難容身,石壁滑側足。
云雷此不已,艱險路更跼。
普天無川梁,欲濟愿水縮。
因悲中林士,未脫眾魚腹。
舉頭向蒼天,安得騎鴻鵠?
該詩寫作者全家艱難跋涉的情事,純以破體的筆墨寫險惡的境地和惡劣的心情。開頭六句記述夏日山行逃難中的暴雨天氣,接著十四句寫山中洪水猛竄的景象,再接著十四句寫河水暴漲的情狀,然后六句表達避亂中又遭水患的感傷,最后六句悲嘆山林民眾遭受水災的苦難。
后人對該詩評價極高,被稱為“宋元以來體物律古之祖”。
延州道上的三川驛在詩人心中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后來,杜甫還在《述懷》詩中云:“寄書問三川,不知家在否?”再次提到三川。詩人的《晚行口號》中有句“三川不可到,歸路晚山稠”,一個“稠”字形象鮮明地點明高原山多的情景。近代道路更改,取直去彎,由長安到延州的官道不再經過三川驛,三川驛最終變成了今日黃土塬上一個普通的小山村,少有人問津。
順利過了三川驛,在羌村安頓好家小后,杜甫繼續北上延州,去靈武尋找肅宗,參加平叛。他一路走過困苦顛簸,北上金明,來到塞上名關蘆子關。蘆子關位于今天的陜西省靖邊縣天賜灣鄉樓關梁(原名蘆關梁),山高坡陡,狹谷狀如葫蘆。民間流傳有“蘆子關、蘆子關,風蕭蕭兮延水寒,安得壯士控北番”的感嘆。蘆子關山嶺之巔防御密布,故另有名曰“鐵門寨”,歷代封建王朝都有派兵把守。
很不幸,詩人在蘆子關附近被叛軍抓獲,押解回長安。唐肅宗至德二載(757 年)春,身禁長安安史叛軍中的杜甫得知叛軍意圖,生怕朝廷沒有防備,遂寫下《塞蘆子》一詩,表達自己對戰亂的描繪、戰局的判斷和一片拳拳忠君之心:
五城何迢迢,迢迢隔河水。
邊兵盡東征,城內空荊杞。
思明割懷衛,秀巖西未已。
回略大荒來,崤函蓋虛爾。
延州秦北戶,關防猶可倚。
焉得一萬人,疾驅塞蘆子?
岐有薛大夫,旁制山賊起;
近聞昆戎徒,為退三百里。
蘆關扼兩寇,深意實在此。
誰能叫帝閽,胡行速如鬼!
全詩分析了安史叛軍的意圖,提醒朝廷加以防備,并提出“延州是秦地的北大門,那里的關防還是可以倚仗的。如果能調遣一萬士兵急速奔馳去堵塞蘆子關,就可使敵人的陰謀破產。鳳翔城有薛景仙大夫守衛,能夠從旁抑制吐蕃;最近聽說前來侵犯的吐蕃,被他擊退了三百里。蘆子關可以扼制史思明和高秀巖的西進,堵塞此關的深遠意義就在這里”。詩中的具體策略,集中體現了杜甫感時憂國的迫切心情。
明代王嗣奭《杜臆》評價此詩:“明是條陳邊事,豈可以詩論!”
清代浦起龍在《讀杜心解》中說:“此杜氏籌邊策也。灼形勢,切事情,以韻語為奏議,成一家之言矣。起四句,從帝所在說起,謂朔方懸遠而空虛也……‘延州’四語,乃是扼要本旨。曰‘秦北戶’者,自靈武來由此入,南達長安由此過。而河東之賊,來截兩頭,亦由此進。以我塞之,則我可通而彼可扼也。”
詩人顛沛流離的人生遭際,對國家的憂思,對時局的判斷,對親人的擔憂,全部通過此詩躍然眼前。
在詩人之后,蘆子關的戰略位置越發重要。唐長慶四年(824 年),李彝為朔方節度使,在蘆關建造城防,以御塞外。后唐長興四年(933 年)藥彥稠諸將討伐盤踞夏州的李彝超時,首先屯兵蘆關,以壯軍威。宋淳化五年(994 年),金明鎮使李繼周看到蘆關周圍崖高勢險,便選擇扼要地形修筑寨城,以固邊防。北宋西夏對峙時期,元昊大軍多次犯宋,走的都是蘆子關一道南下,直逼延州城。
蘆關雄姿至今猶存。
二
鄜州,治所洛交縣,即今富縣,為唐代延州道上的軍事重鎮,交通咽喉。封敖云:鄜州“扼朔塞之咽喉,為鎬京之管輸”。白居易《城鹽州》詩云:“鄜州驛路好馬來,長安藥肆黃耆賤。”延州道亦為經濟作物運輸之路。《唐左屯衛將軍盧玢墓志》記:“出為鄜州刺史。鄜疇舊郊,回中故郡。北通河塞,戎馬歲殷;南接都畿,征稅日給。俗有贏鋤之弊,人多挽粟之勤”。戰馬、財貨由延州道源源不斷輸往京師。
乾寧三年(896 年)春,詩人韋莊又一次踏上延州道,他先來到童年時居住過的下邽(今陜西渭南),隨即北上鄜州,后輾轉到了宜君縣。在此得到皇上詔令,才騎馬匆匆相別而去。
韋莊本身是文昌右相韋待價七世孫、蘇州刺史韋應物四世孫,是著名的花間派詞人。韋莊仕途生涯開始得很晚,直到60歲才中了進士。在這之前的許多年,韋莊一直在各地游歷。在韋莊的人生履歷中曾經兩次走過陜北高原,走過延州道上。
在鄜州期間,長于寫景寫情的韋莊留下了《丙辰年鄜州遇寒食城外醉吟五首》《鄜州留別張員外》等詩作:
丙辰年鄜州遇寒食城外醉吟五首
滿街楊柳綠絲煙,畫出清明二月天。
好是隔簾花樹動,女郎撩亂送秋千。
雕陰寒食足游人,金鳳羅衣濕麝薰。
腸斷入城芳草路,淡紅香白一群群。
開元坡下日初斜,拜掃歸來走鈿車。
可惜數株紅艷好,不知今夜落誰家。
馬驕風疾玉鞭長,過去唯留一陣香。
閑客不須燒破眼,好花皆屬富家郎。
雨絲煙柳欲清明,金屋人閑暖鳳笙。
永日迢迢無一事,隔街聞筑氣球聲。
在韋莊寫鄜州的這首詩中,他用筆清新流暢,白描般的筆調寫出了鄜州城春日爛漫的景致。全詩“柳絲” “秋千”“女郎”“氣球”等元素豐富,色調多彩,情形生動,讀之仿佛在欣賞一幅徐徐打開的春日美景圖。我們由詩中可知,祭祖、寒食、插柳、踏青、蹴鞠、蕩秋千、捏面花等這些今人耳熟能詳的寒食節活動,在陜北由來已久。
在詩人筆下,江南春日“春水碧于藍,畫船聽雨眠”,陜北的春天“滿街楊柳綠絲煙”;江南女兒“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美好嫻靜;北地胭脂“好是隔簾花樹動,女郎撩亂送秋千”,活潑靈動。南北的春天風景迥異,南北的女子也各具風采。景與人都是那么的明媚美好。
韋詩觀察細致,俏皮生動,全詩動靜結合,清新明白曉暢。讓后世的我們透過他的文字一窺那時高原春日絢麗多姿的北地習俗和女子的明朗風姿,也讓我們知道,延州道上不僅僅有黑云壓城、戰鼓雷鳴,有時局動蕩、流離漂泊,也有春和景明、紅花綠柳。在天氣晴好的偶爾閑暇,邊民抓住一切時機,也在追求并體驗著快樂和美好。在這一點上,古今一心。冰冷冷的延州道被韋莊“雨絲煙柳欲清明”“淡紅香白一群群”的詩意描述涂上了一抹清新浪漫的動人色彩。
鄜州留別張員外
江南相送君山下,塞北相逢朔漠中。
三楚故人皆是夢,十年陳事只如風。
莫言身世他時異,且喜琴尊數日同。
惆悵卻愁明日別,馬嘶山店雨濛濛。
這首《鄜州留別張員外》一樣延續了韋莊細膩明麗的詩風,因為了抒寫離情別意而情思婉轉,讀來令人悲傷而惆悵。
三
延州的歷史沿革如斯:西魏廢帝三年(554 年)改東夏州為延州,治所在廣武,今延安東北。唐朝時,治所在膚施。據唐朝的《元和郡縣圖志》載,延州下轄十個縣:膚施、延長、臨真、金明、豐林、延川、敷政、延昌、延水、門山。北宋初期延州隸屬陜西路。熙寧五年(1072 年)分陜西路為永興軍路、秦鳳路,延州隸屬永興軍路。元佑四年(1089 年)由延州升格為延安府。可以說,延安就是古代的延州。
元豐三年(1080 年),被貶為鄜延路經略安撫使的沈括來到延州,寫下《延州詩》一首:
二郎山下雪紛紛,旋卓穹廬學塞人。
化盡素衣冬不老,石油多似洛陽塵。
沈括,字存中,杭州錢塘人,是中國歷史上著名的科學家,也是北宋重要的政治改革家之一。沈括的研究領域涉及數學、物理、化學、天文、地理、生物、農學、醫藥、文學、史學、音樂、美術等眾多學科,是橫跨自然科學和人文科學兩大領域的通才。他的《夢溪筆談》更是被譽為中國古代百科全書式的優秀著作。
沈括本來在京城做官,被奸佞陷害,來到延州二郎山下,天氣和政治氣候一樣地惡劣,“冬未老”而雪已至,無舍可宿,只好像邊塞人家一樣搭起帳篷。無柴生火怎么辦?幸好“延州有石油”,就燒石油來取暖。雪化了,但身上到處是油煙,如穿黑衣。這時,詩人的靈感一來,忽然想起西晉詩人陸機的名句:“京洛多風塵,素衣化為緇。”緇即黑色,化素為緇,不是污人清白嗎?這京洛的風塵不正如讒毀作者的那些污蔑不實之詞嗎?它和眼下化素為緇的油煙是何等相似!
這首詩中的二郎山指延安市宜川縣的七郎山與八郎山。
沈括在國人心中最為知名的身份是卓越的科學家,很多人不熟悉的是他還曾擔任過鄜延路經略安撫使,經略延州,踏遍陜北大地,親歷戰爭烽火。而也正是因為在延州的失誤,最后導致了沈括仕途中斷,不得不退隱鎮江夢溪園,專心著述,后來才有了著名的《夢溪筆談》。大家廣為熟悉的、關于石油的最早描述,就出自沈括:
鄜、延境內有石油,舊說“高奴縣出脂水”,即此也。生于水際,沙石與泉水相雜,惘惘而出,土人以雉尾裛之,乃采入缶中,頗似淳漆。然之如麻,但煙甚濃,所沾幄幕皆黑。予疑其煙可用,試掃其煤以為墨,黑光如漆,松墨不及也,遂大為之。其識文為“延川石液”者是也。此物后必大行于世,自予始為之。蓋石油至多,生于地中無窮,不若松木有時而竭。今齊、魯間松林盡矣,漸至太行、京西、江南,松山太半皆童矣。造煤人蓋未知石煙之利也。石炭煙亦大,墨人衣。(《夢溪筆談》卷二四·雜志一)
沈括到達延州時,正是宋夏戰爭最緊要的時期。延州地處中原大宋與西北西夏的邊疆地區,是宋夏戰爭的主戰場。
鄜延經略使居于陜西沿邊四路經略使中最重要的一個地理位置。作為鄜延地區最高軍事長官的沈括,到任后不負神宗的厚望,與經略副使種諤一起,整頓防務,訓練士卒,研究進攻策略,措置糧草保障,并親自指揮了幾場戰役,戰無不勝。
1081 年,西夏數萬軍隊進攻順寧寨(今陜西志丹縣北),沈括一面安排大將主動進攻,一面又用計離散敵人軍心,結果西夏軍隊不知虛實,不戰先亂,被迅速擊敗,宋軍以少勝多。沈括還利用宋朝西征軍東歸的聲勢,用計智取好幾處西夏軍事要地。1082 年春,神宗嘉獎沈括“本路出兵守安疆界,應副邊事有勞”,升任龍圖閣大學士。
1082 年,沈括率軍攻占了西夏金湯等要塞后,便向朝廷請示在橫山建城,確保新占領區的安全。但朝廷派來商議建城一事的大臣徐禧好大喜功,卻要求把營建在離西夏更近、離宋朝后方更遠的永樂城。沈括沒有堅持種諤的正確意見,同意建永樂城。結果永樂城完工后,西夏便以30萬軍隊進攻永樂城。徐禧貪功,安排沈括留守米脂,自己率軍督戰,最后永樂城被攻破,宋軍3 萬多人全軍覆沒。
此役導致宋神宗組織的“五路會戰”其它戰線前期所取得的局部勝利全部喪失,“五路會戰”徹底失敗,王安石通過“熙寧變法”積累起來的物質和軍事優勢在“五路會戰”中喪失殆盡,從此大宋再也沒有進攻西夏的勇氣和實力。
朝廷秋后算賬,時任經略使的沈括也以“措置、應敵俱乖方”被問罪,“責授均州團練副使、員外郎,隨州(今湖北隨縣)安置”,沈括的仕途中止,政治生活徹底畫上了句號。延州,成為了沈括人生歷程中一個重要的分水嶺。
鄜延期間,沈括無數次行進在延州道上,踏遍了延州大地上的山川水澤,他在忙于軍政事務的間隙,考察陜北地理地貌,體察民風民俗,欣賞邊關塞外風景。據說他一到陜北,首先就考察了延州周邊的幾座城池,并留下詳細記載。作為文武全才的沈括,在這個階段的詩作中,既有這樣紀事抒情、氣勢如虹的《鄜延凱歌》,也有描繪延州景色的《柳湖三首》等,內容十分豐富。
邊塞題材的《鄜延凱歌》一組,宛如一幅栩栩如生的宋夏邊塞寫生圖,讀起來有慷慨激越的金石之聲和昂揚奮進的英雄氣概。
先取山西十二州,別分牙將打衙頭。
回看秦塞低如馬,漸見黃河直北流。
天威略地過黃河,萬里羌人盡漢歌。
莫堰橫山倒流水,從教西去作恩波。
馬尾胡琴隨漢車,曲聲猶自怨單于。
彎弓莫射云中雁,歸雁如今不寄書。
旗隊渾如錦繡堆,銀裝背嵬打回回。
先教凈掃安西路,待向河源飲馬來。
靈武西涼不用圍,番家總待納王師。
城中半是關西種,猶有當時軋吃兒。
延州地處西北邊陲,除了有黃土漠漠、丘陵綿延、鼓角爭鳴的邊城之景,在沈括的筆下,拂去戰爭陰影,春和景明時節,也有“青林隱萬家”“日明翠微中”的明麗景致,也有“雨急喧流水,溪深噪亂鴉”“日暖閑園草半薰,不堪春興蝶紛紛”的田園風光。
延州柳湖三首
其一
蕭灑征西府,青林隱萬家。
樓高先見月,山近不藏花。
雨急喧流水,溪深噪亂鴉。
笙歌乘酒興,可復問天涯。
其二
漢使雕陰道,秦關白翟宮。
山川紅旆里,日明翠微中。
社后寒猶峭,春殘草木濃。
花前江國興,并覺此時同。
其三
日暖閑園草半薰,不堪春興蝶紛紛。
山煙夢松成微雨,關月簾纖出斷云。
三弄倚樓喧晚操,六花分隊駐新軍。
終年不見江淮信,吟向胡笳永夜聞。
這幾首小詩,將詩人眼前的景物、地方的特色、歷史的回憶和個人的遭遇聯系在一起,以通俗曉白的語言表達出深沉的感慨,作者深厚的詩學功底由此可見。從中我們也可以看出,沈括在沙場征戰、面對外敵寸土必爭的鐵骨錚錚表面之下,也有一顆細膩感性的柔情之心。
元祐三年,賦閑的沈括移居到潤州(今江蘇鎮江市東面),將他以前購置的園地,加以經營,名為“夢溪園”,在此隱居寫書,直至八年后即宋哲宗紹圣二年(1095 年)去世。
時間的指針往前撥兩百多年,號稱“詩鬼”的唐代著名詩人李賀也在延州道上留下了自己的作品。在文學史上,李賀詩文猶如“鬼仙之辭”,以常人難以企及而具有盛名。他雖然只活了短短二十七歲,卻成為與“詩仙”李白、“詩圣”杜甫、“詩佛”王維齊名的唐代詩壇大家,成為繼屈原、李白之后又一位享有盛譽的浪漫主義詩人。李賀曾奉職長安與潞州,兩地均與今之陜北相近,他的一些詩篇自然涉及了陜北的山川風物。《奉和二兄罷使遣馬歸延州》即是其中一例。
空留三尺劍,不用一丸泥。
馬向沙場去,人歸故國來。
笛愁翻隴水,酒喜瀝春灰。
錦帶休驚雁,羅衣尚斗雞。
還吳已渺渺,入郢莫凄凄。
自是桃李樹,何畏不成蹊。
李賀有一姊一兄,其兄排行第二,故稱“二兄”。從詩題可知,李賀的這位兄長可能供職于軍中,曾出使邊關,返歸延州后作有《罷使遣馬歸延州》詩。李賀此詩當是奉和二兄之作。
四
鹽州,朔方重鎮。《元和郡縣圖志》載:“……春秋為戎狄所居地。《史記》‘梁山、涇、漆之北,有義渠、朐衍’,謂此也。及始皇并天下,屬梁州。漢武帝元朔二年置五原郡,地有原五所,故號五原。至晉,地沒赫連勃勃,后魏平之,改為西安州,治所在五原縣(今陜西定邊縣),以其北有鹽池,又改為鹽州。大業三年為鹽川郡。貞觀二年討平梁師都,置鹽州。天寶元年改為五原郡,乾元元年復為鹽州。”基本就是今日的陜西定邊縣、寧夏鹽池縣一帶。
李益是唐代創作邊塞詩最多的詩人。我們知道許多詩人都創作過優秀的邊塞詩,但其實許多人根本沒有去過邊塞,或者僅有短暫體驗,李益卻是個例外。“荏苒從役,其中雖流落南北,亦多在軍戎”,像他這樣的極為少數。他的邊塞詩贊揚將士的報國精神,體現他們的英雄氣概;他的邊塞詩描繪戰爭的慘烈,同情廣大戰士的不幸,抨擊朝廷對于邊疆問題的失策和朝廷的無能;他的邊塞詩也細膩地寄托將士們的思鄉之情,描摹邊地的雄渾景色和風土人情。
李益出生于唐玄宗天寶五年(746年),生活的年代正值大唐從盛轉衰的變革時期,他一生五次入邊塞,長年累月的邊塞生活為他進行邊塞詩創作積累了豐富的素材與體驗。33 歲,李益入朔方節度使崔寧幕中。后入幽州節度使朱滔幕,因朱滔叛唐,李益離開了他。39 歲,李益寄身鄜坊節度使論惟明幕中,為期一年。41 歲,李益入邠寧節度使張獻甫幕,長達八年。50 歲,李益入幽州節度使劉濟幕。
李益祖上是漢飛將軍李廣,這一點始終被他引以為傲。李益的家鄉隴西之地自古來也是戰略要地,10 歲時,安史之亂禍亂中原,民不聊生。據《舊唐書·代宗本紀》載,代宗寶應二年(763 年),“吐蕃大寇河、隴,陷我秦、成、渭三州,入大震關,陷蘭、廓、河、鄯、洮、岷等州,盜有隴右之地”。老家被吐蕃占領,李益一家成了難民,隨之遷往洛陽。少年李益親歷了戰爭給家人、百姓和國家帶來的苦難,這為他以后從軍報國埋下了種子。
梳理李益的五次戍邊,其中兩次,都是馬蹄踏踏,踩著延州道上的砂石北上而行,陜北高原是李益盛年時期的出征從戎之地。他一手仗劍,一手執筆,從長安向北,在車轔轔馬蕭蕭的延州道上,懷揣著建功立業的夢想一遍遍走過,陜北高原上的延州、鹽州、夏州,以及更遠一些的靈州……都印下了他的匆匆足跡,也串起了他的行行邊塞履歷。延州及其四野的邊城堡驛、山川河流、將士牧人,以及大漠風光等開始見諸筆端。在他豪氣干云的詩篇中,有發生在陜北高原延州道上金戈鐵馬的嗜血廝殺,有北國黃沙大漠、邊城堡驛的自然風光,也有邊地塞外番漢生活的日常景致。
大歷十二年(777 年)和建中元年(780年),李益兩次赴靈武,入朔方節度使崔寧幕中。785 年,李益入鄜坊節度使論惟明幕中。
朔方節度使統7 軍府,領6 州,3 受降城,后又兼領關內支度營天田使、關內鹽池使、檢校渾部落使、押諸藩部落使及閑廄、宮苑、監牧使、關內道采訪處置使、六城水運使等。管兵64700 人,馬4300 匹,轄境相當今天寧夏全境、內蒙古河套南北地區、陜西北部、甘肅一部。
《舊唐書·地理志》指出:“朔方節度使,捍御北狄。”表明朔方節度使的設置源于抗擊北方外族入侵。朔方節度使設置以后,歷代鎮將多次擊退突厥、吐蕃等外族侵擾,保衛北方安全,累立戰功。特別是在安史之亂爆發以后,朔方節度使郭子儀統帥朔方軍,對平定叛亂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朔方節度使治所在靈州。
乾元二年(759 年)六月,因當時郭子儀討伐叛軍失敗,從朔方節度使中分出數州,設置邠、寧等九州節度使。邠寧節度使,治所在邠州(今陜西省彬州),主要轄邠州、寧州、慶州等州,相當于今陜西省彬州、永壽、旬邑、長武和甘肅省東部環江馬連河流域以東。
唐肅宗上元元年(760 年)正月,黨項等族侵略邊地,逼近京畿地區,于是又從邠寧節度使中分出鄜州、坊州、丹州、延州,設立鄜坊丹延節度使,也叫渭北節度使。邠州刺史桑如圭成為邠寧節度使,鄜州刺史杜冕成為鄜坊節度副使,分別領兵討伐黨項人。不久,郭子儀被任命為邠寧、鄜坊兩道節度使,留鎮京師,朝廷希望借助他的威名來震懾住黨項人。鄜坊節度使初設時治坊州(今陜西黃陵縣東南)。建中四年(783 年)徙治鄜州。
李益托身朔方節度使和鄜坊節度使幕中度過了十余年時光,這恰恰是他最好的盛年時期。他書劍并重,在朔方和鄜坊邊塞戎馬生涯的間隙,揮毫寫下了《夜上受降城聞笛》《祝殤辭》《軍次陽城烽舍北流泉》《從軍北征》《鹽州過胡兒飲馬泉》《塞下曲三首》等著名邊塞詩篇。
鹽州過胡兒飲馬泉
綠楊著水草如煙,舊是胡兒飲馬泉。
幾處吹笳明月夜,何人倚劍白云天。
從來凍合關山路,今日分流漢使前。
莫遣行人照容鬢,恐驚憔悴入新年。
該詩又名《過五原胡兒飲馬泉》,是李益的代表作。
李益的時代,水草豐盛的五原是唐和吐蕃反復爭奪之地,且離詩人的家鄉隴西也不遠。當詩人經過長途跋涉,重到這塊被收復的失地后,國難、鄉愁以及對個人前途、命運等感慨思慮都一齊涌向心頭。在一種百感交集的復雜情緒的支配下,寫下了這首詩。
春天里的飲馬泉,楊柳輕拂,綠草無邊,呈現出一片靜謐、迷人的景色。然而曾幾何時,這片肥沃的土地,曾淪陷于胡人的鐵蹄之下,任其踐踏,哪有現在這種冬去春來、劫后復蘇的情景?“舊是”二字,含蓄婉轉,既包含對今日收復的喜悅,也透露出對昔日國難的感慨與憂思。
作為李益的邊塞經歷中矢志報國、渴望建功立業的一塊重要區域,崎嶇蜿蜒的延州古道,見證了他來去匆匆的寂寞身影,承載了他矢志報國的壯志雄心,也感慨著一代邊塞詩人的沉思和憂傷。鹽州、夏州、延州、靈州……這些如珍珠一般的名字,沿著長安—延州道,沿著三座受降城一路漫延,詩人行一路,借陜北邊事寄寓自己情懷的詩歌寫就一路。
這首《賦得路傍一株柳送邢校書赴延州使府》的憂傷是李益送別朋友的憂傷,也是他自己常年奔波、郁郁于心的憂傷。
路傍一株柳,此路向延州。
延州在何處,此路起悠悠。
此詩用詞極其簡單,仿佛沒有提到什么情誼,但仔細一品味,便可以從中體驗到一股濃濃的、深沉的情愫。而詩中的“延州”一詞的反復出現,也產生了一種回環往復之美,同時更增添了一種傷感和離愁別緒。“悠悠”二字更是為此詩增添了一絲悲涼的色彩。
邢校書看來和李益交情不淺,詩人再次為他寫下詩文。
重贈邢校書
俱從四方事,共會九秋中。
斷蓬與落葉,相值各因風。
古時交通不便,通信極不發達,親人朋友之間往往一別數載難以相見,所以離別之際,人們往往設酒餞別,折柳相送,有時還要吟詩話別,因此離情別緒就成為古代文人吟詠的一個永恒主題。
五
夏州,晉時赫連勃勃稱夏王,筑統萬城都之。公元431 年,北魏滅其國,先改統萬城為統萬鎮,不久即改為夏州,治巖綠縣。隋改置朔方郡于此,唐復為夏州,為朔方節度使所領。約為今日陜西靖邊縣境。
《登夏州城觀送行人賦得六州胡兒歌》一詩是李益在德宗建中二年(781 年)從軍朔方后,登上夏州城樓,觀看歡送征人回內地時所作。
六州胡兒六蕃語,十歲騎羊逐沙鼠。
沙頭牧馬孤雁飛,漢軍游騎貂錦衣。
云中征戍三千里,今日征行何歲歸?
無定河邊數株柳,共送行人一杯酒。
胡兒起作本蕃歌,齊唱嗚嗚盡垂手。
心知舊國西州遠,西向胡天望鄉久。
回身忽作異方聲,一聲回盡征人首。
蕃音虜曲一難分,似說邊情向塞云。
故國關山無限路,風沙滿眼堪斷魂。
不見天邊青作冢,古來愁殺漢昭君。
在無定河邊的柳陰下,人們正在為即將回鄉的漢軍征人餞行,有的折柳相送,有的正一杯一杯地勸酒;那朝思暮想故鄉的征人,今日竟有了回鄉的機會,怎能不高興萬分?餞行的場面十分歡快、熱鬧。而就在“胡兒”們唱歌、跳舞時,他們也想起了自己的家鄉,不禁佇足停口,久久凝望著遙遠的故鄉“西州”(在新疆),并且轉身用家鄉的方音同鄉友們訴說起思鄉之念。
以熱鬧的送行場面來反襯“胡兒”們望鄉的凄切,由此形造成強烈的對比,把“胡兒”們有鄉歸不得的更為深切的思念,表現得異常沉痛,讀來感人至深。
陜北邊地,千年來多次成為中原王朝安置內遷少數民族的羈縻場地。當地番漢雜居、農牧相間,習俗、言語、服飾、飲食等迥然于內地。詩中的首聯描繪的就十分精當。夏州這個地方向來有“六胡州”之稱,《元和郡縣志·關內道》云:“調露元年(679 年)于靈州南界置魯、麗、含、塞、依、契等六州,以處突厥降戶,時人謂之六胡州。”從新疆、青海、內蒙等廣大區域遷來的各少數民族,混居雜處在一起,語言各不相同。
詩中那些流徙到夏州居住的“胡兒”對遙遠的家鄉的深切思念和無盡的鄉思,被表現得相當婉轉、深沉而又凄苦。
夏州處于由朔方到河東的軍事要道上,是當時朔方節度使區域的重鎮。從赫連勃勃到梁師都,從李繼遷到元昊……夏州地面經年累月烽火四起,眾多文人墨客在此留下了反映和描寫邊塞戰爭、邊地風光、民俗風情、詩人游邊、送人出塞以及由邊塞問題引發的社會問題等內容的大量詩篇。
唐代詩人楊凝,虢州弘農人,與兄憑、弟凌皆有名。大歷中進士,時號“三楊”。有詩《送客往夏州》:
憐君此去過居延,古塞黃云共渺然。
沙闊獨行尋馬跡,路迷遙指戍樓煙。
夜投孤店愁吹笛,朝望行塵避控弦。
聞有故交今從騎,何須著論更言錢。
與賈島齊名,號稱“姚、賈”的唐朝詩人姚合有《送李侍御過夏州》存世:
酬恩不顧名,走馬覺身輕。
迢遞河邊路,蒼茫塞上城。
沙寒無宿雁,虜近少閑兵。
飲罷揮鞭去,旁人意氣生。
晚唐五代著名的文學家,被譽為“福建文壇盟主”、閩中“文章初祖”的黃滔寫有《夏州道中》:
隴雁南飛河水流,秦城千里忍回頭。
征行渾與求名背,九月中旬往夏州。
六
綏州,指今陜西省綏德縣。西魏置,治所在上縣。隋大業元年(605 年)改綏州為上州,三年(607 年)撤銷上州設立雕陰郡。雕陰郡領上縣(郡治)等11 縣。大業十三年(617 年)梁師都稱帝,今縣地屬梁國。唐武德三年復置綏州,移治豐林縣(今延安市東北),六年移治延川縣(今陜西延川縣),七年移治魏平縣(今陜西子長縣東南)。貞觀二年(628 年)移治上縣(天寶改龍泉縣,今綏德縣),轄境相當今陜西綏德、吳堡、清澗、子洲等縣及子長縣部分地區。天寶元年(742 年)改為上郡,乾元元年(758 年)復為綏州。唐末五代屬黨項族的定難節度使。
893 年,詩人韋莊第一次走到了陜北高原。
在這之前的許多年,韋莊一直在各地游歷。景福二年(893 年)正月,在各地游歷幾年的韋莊到了商南(今陜西商南縣)。長途跋涉后到達長安趕考,不幸的是這次他又落榜了。后韋莊聽從黃滔的建議,立刻動身去河東道去找鄭尚書。他出了潼關,乘船順黃河向東,在垣縣上岸,直奔絳州(今山西新絳)。又由此繼續北上到了平陵(今山西文水東二十五里),再渡過黃河到綏州。離開綏州,韋莊乘船沿黃河向南直到潼關,返回長安。
《綏州作》就是他此次游歷的作品。
雕陰無樹水難流,雉堞連云古帝州。
帶雨晚駝鳴遠戍,望鄉孤客倚高樓。
明妃去日花應笑,蔡琰歸時鬢已秋。
一曲單于暮烽起,扶蘇城上月如鉤。
前兩聯寫綏州城的自然狀況,邊地荒涼,廣漠灰黃,原野無樹。獨倚高樓、引頸遠望的詩人滿身凄涼況味。在最表達心意的頸聯,詩人望著眼前的路,引起內心的聯想:這條連通內地邊塞的路自古以來就一直存在著,漢元帝昭君出塞時走的就是這條路,她之后被曹操從匈奴贖回的蔡琰歸漢走的也是這條路。這兩個歷史人物一向被視為背井離鄉、淪落不偶的典型,在這里詩人也有將她們引以自況的意思在內。自己到處漂泊,前途茫茫,這種處境同當年的王昭君、蔡琰也有某種相似。即使以后倘或出現文姬歸漢式的轉機,個人也會兩鬢斑白,垂垂老矣了。詩人借歷史人物委婉地傳達出自己的心曲,可謂別開生面。
這首詩對邊地景物的描寫渲染筆酣墨飽,淋漓盡致。無樹無水、雉堞連云、鳴駝遠戍、單于烽煙,都是詩人眼中望到聽到的邊塞景象。這些景象又被迷離的晚雨和朦朧的月光所籠罩,將分散的景物組接融和在一起,構成統一的格調氛圍。這一切既是詩人眼中之景,又是詩人身處之境,情由境生,境真情切,透過詩人對綏州景物的描寫,表現他郁塞悲苦的心情。
韋莊在唐末詩壇上有重要地位。清代翁方綱稱他“勝于咸通十哲多矣”(《石洲詩話》),“咸通十哲”指方干、羅隱、杜荀鶴等人;鄭方坤把他與韓偓、羅隱并稱為“華岳三峰”(《五代詩話·例言》)。
鄜州附近的雕陰指的是戰國魏邑,在今陜西省甘泉縣南洛河西岸。因在雕山西南得名。《史記·魏世家》載:魏襄王五年(前314 年),“秦敗我龍賈軍四萬五千于雕陰”,即此。秦置縣。雕陰遺址在今富縣黃甫店村,距縣城二十余里。據《鄜州志》載:“其山陰多雕穴,故名雕陰。”現有遺址留存。
如唐代詩人許棠有一首《雕陰道中作》,寫的就是綏州那個雕陰。
五月綏州北,途程少郁蒸。
馬依膻草聚,人抱濁河澄。
跡固長城壘,冤深太子陵。
往來經此地,悲苦有誰能。
總之,綏、鄜二州都作為廣義長安—延州道沿線上的重鎮,他們曾經的舊稱“雕陰”二字在中國古詩詞中出現得還是比較頻繁的。只是有的詩人指的是綏州,有的指的是鄜州,要小心辨別清楚才是。
綏德還有一名為上郡,宋代大史學家司馬光在年輕時走過延州道,在綏德、延安留下多篇詩文,《相思亭》一組詩寫的就是綏德景觀。據《榆林·綏德縣·宋相思亭》,相思亭在綏德縣城南15 公里。《一統志》記載,西北二水交會于此。
嶺上雙流水,猶知會合時。
行人過於此,那得不相思。
偃蹇登修阪,高侵云日間。
貶值征戍客,跋馬望家山。
塞下春寒在,東風雪滿須。
河陽機上婦,知我苦辛玩。
柳似妖嬈舞,花如爛漫妝。
那堪隴頭水,鳴咽斷人腸。
空外游絲轉,飄揚似妾心,
別來今幾日,仿佛近雕陰。
當時,年輕的司馬光從老家山西省夏縣出來,當時的他在家服父喪三年期滿,過黃河,取道綏州,再向延州,去看望父親好友、時任鄜延經略使的龐籍。一路行來,司馬光訪民生、查民情,此行的收獲對他后來仕途扶搖直上及撰寫大作《資治通鑒》,應該都有著不可忽視的影響和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