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記事

三色堇

海甸島

椰樹上落滿了碎銀的亮光

它剛好與遠處的海域

生成令人暈眩的轟鳴。沙灘上

挖土機的手臂搖動著黃昏

一陣陣長風圍攏，使語言的海岸

漸漸失去了應有的力量。此刻海浪

正拍打礁石，我只能遠遠地

看深陷的腳印被時光的利刃一片片削薄

我是否曾經來過，已不再重要

我錯過了在老攤口品嘗老爸茶的市井味道

但沒有錯過與它的再次相遇

和再次分離，最后只留下我與大海對飲

與這座島中島的相互問候

彩虹灣

我在暮晚中遇見了它

這里海水清澈得像是一個夢

光，從仙人掌上傾瀉而下

在黑色的火山石中，吐納著生命的聲息

我從不低估一只鷗鳥

用勒緊的孤獨

用巨大的翅膀拍擊海風的力量

黃昏從海上升起

它在夕陽的映襯下

比威尼斯的布拉諾島更加迷人

在這里，我突然想寫兩封信

一封寄給彩虹

一封寄給辜負過的江山

漁婆港

微曦中，海風推送著船上的燈火

海面像是一塊閃耀的鋼鐵

又像是世上的最后一個夜晚

漁婆們的吆喝聲，高于海平面

大海被白馬井碼頭的小瘋狂吵鬧得更加洶涌

深夜四點的碼頭，斗笠攢動

這是漁婆們最興奮的時刻

我無法估量她們吞噬過多少暗夜

飲下多少風寒

棕櫚色的皮膚經歷過多少海風的抽打

她們用扁擔、手電筒、木推車

在黎明到來之前迎接著最后一批漁船

迎接著遠處的汪洋

咸澀的風壓低了港口的燈火

帶著腥味的喧鬧聲加重了漁婆港的重量

三種斗笠的形狀在夜色里晃動

演繹著三種不同的意義

當千帆過盡，當所有的鹽漬褪去

一抹曙色從黑暗中遞了過來

東坡書院

我是尋著先生的詩句而來

這里三百年前的芒果樹

開花了

東坡書院，載酒堂前，我們

和先生侃侃而談

關于“白頭蕭散滿霜風，小閣藤床寄病容”的詩句

關于黎子云的友情與才情

只有到了儋州

面對殘缺而光滑的石碑

你才能被不死的靈魂喚醒

你才能體味“天溶海色本澄清”的意義

夕陽把我的目光

推向天外，我已無力打開

那卷沉重的歷史

更不忍驚動欽帥泉里的每一滴水

也許，只有在九百年的古井前

洗過手的人，才能領悟蘇軾的真言

一只蝴蝶，落在了狗仔花上

在黃昏翻動書頁的聲音里

我聽到一個小男孩在朗誦《定風波》

騎樓老街

我的旅程落在海口騎樓老街

落在一段舊時光的隱秘處

我，在這里轉彎，發呆，曬太陽

看海口的摩托大軍轟鳴得讓人暈眩

我試著辨認多年前的真相

辨認被我珍藏又懷疑的人生

塵世紛擾，我不敢醉生夢死

只有在一只金丹尼雪茄的香味里

在路邊的一枚燕窩果的黑籽里

等風把久遠的記憶帶回來

老街的憑欄、門窗、柱廊、雕花

有些早已破敗不堪

它們依然難掩巴洛克風情的魅力

斑駁的老墻，銹蝕的門窗，屋檐

那些心有余悸的往事

顛覆著我的雙眼

如果我愿意，可以在街口拍下

一個女孩被風撩動的背影

拍下一個時代最有力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