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方種「冰球」，一個退役女冰運動員的執(zhí)念和妥協(xié)

我之前得了腦膜瘤，醫(yī)生跟我說，暫時還不需要手術。我就把手術費，用在了學校孩子們的身上，給他們購置了一些新的冰球裝備。

出院后的關天暢，作為中國第一批退役的女子冰球運動員，又重新回到了推廣冰球的公益事業(yè)中來：可能是老天爺覺得，她還需要做一些事情，她的使命還沒完成吧。

01

冬奧組委的回信

2月24日，在北京2022年冬奧會和冬殘奧會的間隙，關天暢收到了一封來自北京冬奧組委的郵件。此前，她從來沒有料想到，奧組委竟然能夠給自己寫信。

關天暢 教練：

非常感謝您對北京2022年冬奧會和冬殘奧會的支持，感謝您一直以來對冰雪運動的普及推廣，讓更多南方地方的青少年在冰雪運動中享受樂趣……不論是您還是優(yōu)秀運動員都對青少年有著深刻的教育作用……向您和所有關注北京2022年冬奧會和冬殘奧會的朋友，表示衷心感謝！

北京冬奧組委給我回信了，還把我和賽場上拼搏的運動員們相提并論，都給我說得不好意思了。收到郵件的那一刻，我真心覺得，之前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在關天暢的眼中，這一封信件，不僅是獎狀，更是一種認可。因為，實在有太多的人不理解，為什么她會選擇在廣東中山，一個常年無冰、無雪，沒有任何冰雪基礎的南方城市，推廣冰球運動。而這種難度，不亞于在沙漠中種樹。

她的兒子也曾勸說過母親，不建議她繼續(xù)堅持下去。雖然冰球的體積不大，但是打在身上，就如同子彈打在防護服上，即使隔著護具也能給人造成沖擊。一次訓練中，關天暢因撞到冰場的圍擋而受傷，冰場的負責人趕緊給兒子打電話，讓她把母親送往醫(yī)院。

做子女的，肯定都不希望家人出意外。畢竟冰球這項運動的沖擊還是蠻大的。而且，50歲的年齡也擺在那里。當然，兒子最終還是沒能執(zhí)拗過母親。不過，在后續(xù)的訓練和教學當中，關天暢也會更加小心。

關天暢，來自哈爾濱，是國家首批女子冰球運動員之一。因為家庭原因，退役后，她選擇從冰城遷往廣東中山，在這里扎根和生活，這顆冰球種子也被帶了過來。但彼時，由于中山人不了解什么是冰球，也不具備開展冰球的條件，她的技能毫無用武之地。

2015年7月31日，國際奧委會全體會議投票決定，北京成為2022冬奧會和冬殘奧會的舉辦城市。這一事件，點燃了全民參與冰雪運動的熱情，也讓關天暢心中的那顆種子開始萌發(fā)。后來，中山市也有了屬于自己的商業(yè)性質(zhì)冰場。

雖然場地并不大，對于運動員來說，可能剛開始滑起來，還沒來得及加速，就已經(jīng)跨過了整個冰場，但總比之前的沒有要強得太多。因此，從2018年開始，她便在中山進行冰球公益推廣。由于是公益性質(zhì)，她沒有考慮過盈利，大多數(shù)的時候還需要倒貼錢。

2018年5月4號青年節(jié)，為了給冰球愛好者們找一個家，能夠出去比賽，她牽頭成立了中山首支中山北極狼冰球隊，義務教授冰球。冰球是集體運動，有了隊伍，便就有了歸屬感。在這支隊伍中，她不僅帶出了幾個徒弟，也讓更多的孩子們參與進來。

因為熱愛，付出也是應該的。可能中山人之前從來沒有見到過這項運動，如今已經(jīng)有了一些了解。我是國家培養(yǎng)的運動員，我得盡我所能，把我的能力回饋給國家。從運動的歷史，到教學本身，關天暢可以說完全是從0開始普及。

02

冰球，人生轉(zhuǎn)折點

30多年前，關天暢還是一個對冰球一無所知的小姑娘。而她的舅舅，作為中國最早的一批男子冰球運動員，卻從五六十年代就開始接觸冰球，也為國家培養(yǎng)了眾多人才。包括大名鼎鼎的前中國男冰主教練、哈爾濱體校校長王金剛，都是舅舅的徒弟。

2018年5月，王金剛教練在即將退休之際，卻猝然倒下，離開了人世。王金剛教練是我舅舅的徒弟，我的弟弟又是他的徒弟，也進入過國少隊，所以都是有淵源，有感情的。得知了王教練突然離世的消息，關天暢哭了好久。

幾十年前的條件，和現(xiàn)在完全比不了，裝備跟不上，營養(yǎng)也跟不上。因為在年輕的時候，持續(xù)地爆發(fā)心臟，不斷使用，再加上運動之間的身體沖撞，他們的心血管都會受到損傷。所以，我舅舅他們那一代人，也有不少很早就去世的。

其實，在成為一名女子冰球運動員之前，關天暢更加偏向于文藝，琵琶彈的也非常好，原本的本身計劃是報考軍藝。但在了解到，中國要培養(yǎng)第一批女子冰球運動員，再加上舅舅也是老一輩冰球運動員。這樣的一種情懷，便成為了她人生中的重要轉(zhuǎn)折點。

在通過篩選進入隊伍后，關天暢開始接觸到了專業(yè)的培訓，訓練也占據(jù)了她一天中的大部分時間。雖然沒能參軍給她留下了一些遺憾，但接觸冰球，也同樣為她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更讓她領會到了老一輩體育人那種刻在骨子里的吃苦和拼搏精神。

我們那個時候場地也很少，都需要排隊搶冰來訓練，單人滑、雙人滑、冰舞。為什么我們能知道趙宏博他們呢？也是因為小的時候在一個地方訓練，一起吃大鍋飯。冬天在室外訓練，夏天就練體能，還要踢足球、打籃球、跑步，練一些技巧性的東西。

當時，在隊伍里有一位朝鮮教練，姓金。女孩子們不喜歡稱呼他為教練，都管他叫金老師。那個年代的訓練總是格外的嚴格，教練雖然會把小隊員都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但是遇到她們偷懶的時候，也會嚴格管教。

被金老師教育之后，我們就跑去我舅舅他們另外一位隊員，一個搞行政的廠長，去他那里告狀。就有一種被爹打了，找娘的那種感覺，說教練又訓斥我們了怎么怎么樣。回想起那個時代，還真是挺有意思的。伴隨著年齡的增長，關天暢也能理解教練對自己的一番苦心，沒有埋怨，只有感恩。

我真的感謝那個年代，感謝國家。你想想，80年代初，改革開放才剛剛開始，國家也不富裕。但是為了我們能夠更好地練習冰球，包括我們訓練的所有護具、聘請教練、建設場地，還有衣食住行，都是國家來承擔的。

03

執(zhí)念和妥協(xié)

2020年，關天暢被查出患有腦膜瘤，迫使她離開冰場。然而，她并未被病魔所擊倒，推廣冰球，仍然是她心中的執(zhí)念。在公益推廣的幾年時間里，她也遇到了巨大的阻礙，這種艱難是一般人無法想象的。

一些朋友告訴她，在沒有自然條件的基礎上，推廣冰雪運動是無用功。由于中山市的冰場具備商業(yè)性質(zhì)，投資人也會將盈利作為首要目的，公益推廣冰球也不被歡迎。換一個角度來看，關天暢也能夠理解這種無奈。

最讓她感到難過的是，由于公益的性質(zhì)，她觸碰到了一些教練的利益，受到排擠。有些教練為了賺錢，就說孩子有天賦，需要買裝備，讓家長幾千甚至是上萬的費用。要想做好冰球，肯定不是這樣的。好在，關天暢也遇到了更多認可她的朋友。

一位朋友寫道：

我的城市從不下雪，我記得18歲那年，我第一次見到真雪的興奮。今天同桌吃飯，認識到在中山冰球公益推廣的關姐姐。我當時的第一反應是，我們中山也有冰的場地？

哈哈，我確實孤陋寡聞，太out了。她聊著推廣期間遇到的一些事，我只在靜靜地聽，確實也觸發(fā)了很多感慨。中山的孩子很多沒見過冰雪，她的熱愛和執(zhí)著，確實會讓更多的孩子，一生結下真正的“冰雪奇緣”。

當市體育局領導得知這個消息之后，也沒有想到，在中山市竟然藏著一位曾經(jīng)的冰球運動員。便第一時間和她取得了聯(lián)系，在市體育局領導的引薦下，她成功走進石岐第一城小學，推廣旱地冰球。她還將自己的部分手術資金，用于購置裝備，捐贈給學校。

之前，我從來都不覺得旱地冰球算是冰球，心中這個坎總是過不去。但沒有辦法，條件就是這樣的，也只能妥協(xié)。但實際上，與其說是妥協(xié)，不如說是一種變通。只有更多人先接觸到這項運動，未來才能夠有發(fā)展的希望。

如今，旱地冰球已經(jīng)成為了石岐第一城小學的特色課程，學校因此也獲得了教育部校園冰雪運動特色校的稱號。當看到孩子們主動拿著球桿來找她訓練，關天暢覺得，這是她最幸福的時刻。至于之前的艱難，和其他人的不認可，這些都毫無所謂。

2022年3月，在關天暢的帶領下，5名殘障朋友第一次坐著輪椅滑上了冰場，進行了一場特殊的冰球體驗。看到他們樂觀的態(tài)度，還有在冰場上的狀態(tài)，我覺得我才應該向他們學習，他們太酷了。

如今，這顆屬于中山市冰球的種子，才剛剛發(fā)芽，未來，還需要更多的人來一起灌溉。冬奧會雖然結束了，但冰雪運動的推廣，才剛剛開始。關天暢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