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程門淺絳彩瓷的藝術風格

周琳雯

景德鎮陶瓷大學 江西 景德鎮 333000

一、程門淺絳彩瓷的時代風格

清末民初，景德鎮由于受到官窯制度的規制，所畫圖案都有嚴格的規定，但是隨著清末御窯瓷廠的衰敗和管理的松弛，官窯瓷器走向了衰亡，眾多繪瓷師開始轉向民用器皿，為淺絳彩瓷的發展提供了巨大的人才儲備。而程門所革新的將中國繪畫最典型的詩、書、畫、印相結合的所謂“文人畫”藝術形式移植到了瓷器上的新的瓷繪方式，更是沖擊了當時原有的瓷繪格局。在這一時期，瓷器享有者開始由宮廷權貴轉向文人大夫和巨商豪紳，有些官僚、文士、商賈甚至會親自在瓷器上作畫，這為淺絳彩瓷的發展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來自徽州深受“新安畫派”影響的程門為千年瓷都景德鎮帶來了新的生機。

淺絳彩瓷的繁榮與衰落僅僅70余年，但是它與中國文人畫息息相關，可以說是當時中國文人畫審美在瓷器上的另一種表現，而這種表現集中體現在其集大成者程門身上。淺絳彩瓷是以一種濃淡相間的黑色釉上彩料在白瓷上進行釉上裝飾，再染上淡赭、水綠、草綠、淡紫和淡藍等色料，經低溫燒成。

二、推動詩、書、畫、印、瓷為一體的綜合表現形式的發展

2.1 .綜合裝飾方面

自唐代長沙窯以來釉下彩與繪畫藝術，與文學、書法藝術結合起來，經過漫長的探索、嘗試與發展，形成了詩、書、畫、印為一體的中國文人畫表現形式。寂園叟《匋雅》中說：“畫紙者不屑于畫瓷也，而能畫瓷者，又往往不能畫紙絹。”這里“不屑”是指畫瓷為匠活，是不為文人所首肯的，而程門卻將中國文人畫表現形式運用到淺絳彩瓷的裝飾當中。在這其中，也不乏一些名人大家參與到淺絳彩瓷的瓷繪來，靈活地運用詩、書、畫、印幾種文人畫因素與陶瓷繪畫相融合，在這一點上確實是前無古人。這也是首次大規模地將詩、書、畫印結合在瓷器上，既促進了人們對繪畫和書法的理解，也開創了全新的瓷繪格局。

程門淺絳彩瓷的綜合裝飾通過瓷器的器形、文字、畫面、題款乃至印章給人以多方面的美感，比單純的紙、絹山水畫更加富有立體感與欣賞性。在淺絳彩瓷的繪制上，程門一直在追求創新，現存世作品頗多，多藏于各大博物館或者私人收藏。程門綜合裝飾手法突破了當時模板式樣的規制，使瓷畫也能像絹畫一樣表達所感，不受約束，甚至還能根據瓷器的器型自由地表達畫面。如程門于“丁亥秋”所做的四面帽筒，四面帽筒分別為《雨催詩圖》、《探梅圖》、《鸚鵡圖》及《歲朝清供》，四幅不同題材的繪畫體現在同一器型上，給予人們多樣的觀感，也從另一方面論證了程門不僅精通山水畫法，而且兼得人物、花鳥等。

2.2 .筆法用墨方面

淺絳彩是簡化了粉彩的材質和工藝發展而來，尤其是不使用“玻璃白”打底就能隨心勾勒描繪，故有“繪者不染，染者不繪”的說法，所以粉彩色厚而淺絳彩色薄。這一時期的瓷繪者主要以勾勒線條為主，而在淺絳彩瓷上作畫不能像在紙絹上隨意皴擦，瓷器光滑不易皴擦。程門早期為了附著瓷器，重干筆，濃淡分明，色彩淡雅，用筆偏鋒連勾帶皴，接近于紙絹的書畫效果，在一定程度上擴寬了淺絳彩瓷藝術的表現力。

追溯其藝術表現手法來源可知，程門來自徽州，因深受筆墨疏簡枯淡、線條圓潤挺健、畫面充滿禪機、風格冷逸高潔的“新安畫派”影響，故在繪制山水人物等景象時多運用渴筆枯墨皴擦勾勒的大寫意繪畫方式。程門這種大寫意繪畫方式又可分為兩類：一類是枯筆干皴法寫山水，雖荒拙樸茂，卻具有一種含蓄深渾的神韻；一類是用筆高簡，雖線條疏潔，氣韻荒寒，卻使畫面計白當黑，虛實相生，極具個性。

后期，隨著瓷上繪畫技藝的成熟，程門淺絳彩瓷畫面有了進一步的改進。筆法用墨與畫面更加融合，相比于早期的干擦勾勒的筆痕，這一時期的畫面更加靈動巧致，以寫意為主，自由抒發，筆法多濕筆，少干筆，施料平薄，色彩過渡自然。

2.3 構圖意境方面

淺絳彩瓷作為一種獨特的繪畫形式，是中國文人畫正式走入陶瓷裝飾的開端。程門淺絳彩瓷最常使用的是以意構圖，這種構圖法在元代黃公望、倪瓚的文人畫作中也是典型的畫面布局處理方法，構圖最早出現是在顧愷之的《論畫》中提出的“置陳布勢”，而后南宋的謝赫在《古畫品錄》中又對構圖有了新的論述，提出的“經營位置”更是被人們所認可。

在程門的藝術作品中很好地把這兩點相結合，例如《淺絳彩山水圖瓷板》就是把畫面諸要素進行合理的排列布局，使山水間的松石、樹木、溪流、老翁、小橋等有情有致，有開有合，有實有虛，有主有次。《淺絳彩山水圖瓷板》分為遠、中、近三景的全景式構圖法，此山水畫面前景中，有一小橋橫跨，小橋兩旁松石累累，淺草與溪流交界處，逶迤迂回，小橋中佇立一高士，一景一人，濃淡疏密各具風采。中景以上，山水間設色淡雅，湖水淼淼，平坦開闊，峰巒突起處，煙籠云罩。幾抹遠山層層推開，山水明暗對比，左虛右實，更顯天空遼闊、江水悠長的景致。景中高士用青色勾勒，也是程門常用的人物處理方法，用紅色或者青色作為點景人物，在其《水閣松風》中也有一紅衣高士坐于涼亭中，取“萬綠叢中一點紅”的意境。右上角款書：“秋樹與科場，幽然一色塘，故人家不遠，只是滿坡塘。”詩文與畫境相融，師法自然，表達寄情于山水，洗滌喧囂軟俗，追求閑情逸致的生活。

三、程門對晚清瓷繪技法的革新

程門對于顏色釉的運用，突破以往傳統的技法，與彩繪相結合，產生了很強的創新力與表現力。如程門的《云山飛瀑》中的近景與中景上的淺草綠是運用顏色釉鋪就而成，這幅作品中，構圖高度提煉概括，先布局釉上山水的位置，再施以淺綠色顏色釉，在色釉瓷胎成瓷后，于預先布局山水的位置繪制山水等景色。用筆厚實沉著，色彩舒雅，顏色釉的地方微凸，富有層次感。程門所運用的顏色釉與淺絳彩瓷、彩繪相結合的綜合性裝飾手法，更加全面地注重畫面的整體性和藝術性，比起官窯的工整、精細，它所傳達的是自然與人文的結合，強調的是師法自然、天人合一的審美觀念。

此技法的運用，讓顏色豐富、表現力強的顏色釉在繪制的時候與創作主體的情感表現相結合，使創作主體在顏色釉的基礎上進行渲染、勾勒、調節畫面等，利用所掌握陶瓷工藝技術與自我修養、學識，探索更高的瓷繪發展空間。既不喧賓奪主，又能使之成為點睛之筆。

顏色釉與淺絳彩瓷繪相結合，作為一種新的創新表現方式，是對當時歷史語境下瓷繪技術的革新。在陶瓷工藝裝飾上，既吸取了中國文人山水畫的元素，又增添了在傳統繪畫的中不敢使用的元素，進一步發展了陶瓷文化的多元化的文化內涵。雖不及青花、粉彩年代悠久，但仍以嶄新之姿屹然于世，并對后世顏色釉彩繪帶來深刻的影響。

四、程門淺絳彩瓷其他的藝術風格

淺絳彩瓷與詩書畫印結合在當時釉上、釉下各色工藝中是不具備的，程門在這一時期是較早介入瓷器彩繪的文人畫家之一，他的筆墨情趣體現在把詩文題款與書畫印結合在瓷器上表現出來。程門除了以畫寓意外，還寫詩填詞于畫上，解釋畫意，抒發情感，兼收并蓄，意趣無窮。詩文題款多以行書，程門所寫的行書，文氣連貫，錯落有致，行文走字間多與繪畫筆墨風格相融，從而起到圖文互補、增強畫面藝術效果的作用。如程門的《攜琴訪友圖》左上角款書：“故人何處在，遠在山之麓。抱得清琴來，臨風彈一曲。”此詩句立意高古，以景怋懷，琴于士人而言是修身之物，以琴入畫，表達程門一面在山水間閑情逸致，一面對與友人會面的期待、憧憬。“詩畫合一”，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真正做到了將文人的率性脫俗、孤傲倔強的不羈精神表達得淋漓盡致。

淺絳彩瓷畫的印也似紙絹畫，分為朱文和白文兩種，不過因瓷器表面不像紙絹那般平整，故淺絳彩瓷瓷畫家多用礬紅料勾勒，“畫”印的方式在當時也是一大創舉。程門乃此方面好手，他“畫”的印有“笠道人”、“松生”、“門”等，朱、白文多種，鮮有重復的，線條平整、纖細，與在金石上鐫刻者無異，顯示了他多方面的修養。白凈的瓷面上與書法黑紅相映，與雅致色彩相襯，虛實互見、賞心悅目，給淺絳彩瓷畫增添了另一方景致。程門淺絳彩瓷將詩、書、畫、印、瓷成一體，詩畫相聯，詩是無形畫，畫是有形詩，詩情傾注于畫意之中，達到詩畫交融，極大地體現了文人的趣味與閑情逸致。

五、結語

據文獻記載，淺絳彩雖然只存在短短七十余年，但它的出現卻是中國彩繪瓷上一個革命性的創舉，它以明潤淡雅、松靈疏朗的畫風，豐富繁多的繪畫題材深受人們的喜愛，在中國彩繪瓷藝術發展史上起到了承上啟下的作用，為中國近現代彩繪瓷藝術的發展奠定了基礎。程門作為淺絳彩瓷的領導者和集大成者，其吸取古代先賢的光華，不斷改革創新，逐漸形成自我的繪畫風格，集宋代之嚴謹、元代之曠達、清代之精巧，又兼具四王的高古、海上畫派的革新思潮，引領當時瓷業低迷的景德鎮制瓷人另辟蹊徑，走向另一條瓷繪道路。以程門為首的這批瓷繪家，擺脫了瓷繪圖案嚴格規定的單一畫面，打破官窯的嚴謹規制，將文人畫的“灑脫不羈與閑情逸致”的曠達情趣運用在瓷繪上，無怪乎劉新園先生稱：“晚清淺絳彩藝人是景德鎮現代彩瓷風格的開創者。”程門以詩、書、畫、印、瓷為一體的綜合表現形式、瓷繪技法的革新和詩文篆印運用，創作出了許多異彩紛呈的淺絳彩瓷繪作品，為后世留下具有欣賞價值和收藏價值的藝術品，在美術史和瓷繪藝術發展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對后來興起的新粉彩瓷繪藝術風格產生了深遠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