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永明
(大同師范高等專科學校,山西大同 037049)
語言文化學是從文化與語言的關系考慮對語言進行研究,從語言出發尊重各民族文化的獨立性和特殊性,并考慮到語言所反映出一個民族一種文化內部的思維方式和情感追求。“家”字的字形釋義、本義、引申義都體現了中國千百年間農業文明、宗法制度、民族歷史的發展。
語言文化學是語言學中一個獨特的研究方向。在全球化背景下,各民族文化以語言的形式不斷面臨沖突,語言國情學應運而生,語言文化學是語言國情學兩個發展趨勢之一,語言國情學的另一發展趨勢是語言跨文化學。語言所展示的是一個民族的思維方式,其背后是一個民族深厚的文明發展過程,語言以符號的形式表達文化,而在漫長的文明發展過程中語言不斷變化演進,因此語言也就展示了一個民族文化的獨特性,各民族以語言文化場的獨特形式通過“考古”的研究方法,綜合人類學、美學、社會學等多學科角度分析出語言所內含的文化印記。
語言文化學的創始人Е.М.В ерещагин 和В.Г.Костомаров 在謀求語言國情學發展的基礎之上提出了語言信息單位(логоэпистема)和言語行為方式(рече-поведенческая тактика)兩個概念。語言信息單位在20 世紀90 年代由科斯托馬羅夫(Костомаров)等人創立,語言信息單位從語言單位(詞、詞語、成語、俗語等)出發,訴說文化語言本身所具有的民族文化的象征性和獨特性,以語言為中介研究文化的凝縮符號,信息單位既有表征,具有民族文化特色的事物和現象,也表現了社會規范銘記歷史事件歷史典故,并表征民族精神世界。[1]言語行為方式主要研究言語行為和言語禮節,言語行為主要分為言語本身所表達的字面含義的言內行為、字面含義之外的言外行為,以及語言所導致具體行為的言后行為;言語禮節則是在語言表達上所要求的禮節規范。[2]就“家”而言,“家”既屬于語言中最小的語言信息單位“詞”,也包含一定的言語禮節。
語言信息單位作為語言文化學的文本描寫單位,具有語言與文化雙重特性。“家”屬于語言文本中最小的語言信息單位。從“家”字的字形、字義、造詞依據,可以看出家文化背后農業文明的不斷豐富和發展。
“家”字在歷史上出現較早,在甲骨文中就有明顯的“家”字的記載,《說文解字》:“家,居也。從宀,豭省聲。”[3]許慎認為“家”所表示的含義是居住的地方,在段玉裁的《說文解字注》中豐富了“家”的含義,“凥也。凥各本作居。今正。凥,處也。處,止也。釋宮。牖戶之閑謂之扆。其內謂之家。引伸之天子諸侯曰國。大夫曰家。凡古曰家人者,猶今曰人家也。”[4]這一解釋將家、國的概念聯系起來,在“家”的發展演變過程中并沒有像一些漢字一樣出現了較大的形體變化,“豬”演變為“豕”,“家”從古至今幾乎一直延續著“宀”與“豕”的組合,只是在簡繁寫法上有少許變化,并且“家”字的字義與本義也沒有過大的差距。
根據“家”的造字構詞特點,關于“家”的本義也有較多的推論,例如“從豕說”,認為“家”的本義是豬舍,“從犬說”,認為“家”的本義是養狗的地方,另外還有“從象說”等說法,但是有些說法逐漸在不斷研究中喪失了其合理性,“從豕說”成為主流,但是就“從豕說”而言卻有不同的解釋,段玉裁解釋為“豢豕之生子冣多。故人凥聚處借用其字。”[4]由于豬孕育生子繁多所以用“豕”表示人聚集而居的地方。另有解釋為“家”屬于會意字,與當時原始先民居住的建筑有密切的相關性,在三皇五帝時期的巢居時代,原始先民的居住建筑大多是干欄式房屋建筑,原始先民在地面上挖出下沉式巢穴,在巢穴之上又以木材石頭為基礎構架建出房屋以遮風避雨,而在這一時期原始先民已經掌握了野獸飼養馴化的能力,在這樣的房屋中也多飼養豬作為家畜,而“家”作為會意字所展示的就是原始先民的居住環境。
根據語言信息單位的理論,語言作為一種文化的濃縮符號映射了民族文化的特有現象和民族歷史的發展。中國的家文化內涵是豐富的,且融入在每個中國人的血脈之中,就“家”的字形和本義而言,直接窺見的是中國千百年來農業文明的發展,以及“家”與農業文明的聯系。
作為四大文明古國之一的中國早在新石器時期便進入了農耕文明,在農耕時代初期,原始先民在黃河流域和長江流域附近就掌握了刀耕火種開辟農田種植農作物的方法,并且生產工具由石器向木制的耒耜等逐漸發展,生產力的發展也促進了社會制度的轉變,鐵犁牛耕的發明也促使中國由原始社會走向奴隸制社會,不僅如此,當時的原始先民還掌握了飼養家畜的方式,在仰韶文化遺址中就挖掘出了大量的豬骨,已經表明在當時原始先民主要以飼養豬為主,基于此,便能探尋出“家”字是伴隨著中國農業文明的萌芽發展而被構造出來的,“家”字所反映的是當時原始先民的生活居住狀況和農耕時代生產力的發展,在原始社會逐漸瓦解原始先民逐步過渡到奴隸制社會的歷史階段下,“家”字所代表的居所和家畜也表示了私有制、家庭制的萌芽。
“家”的內涵是豐富的,對表示字面含義的言內行為而言家不僅有居所的含義,還有表示字面含義之外的言外行為,并造成了“家國一體”的言后行為。在言語禮節層面,“家”字所蘊含的文化所映照的是廣義的言語禮節規范,也鑄造了“家”的言外行為和中國自古以來的“家國觀念”,言語行為與言語禮節相輔相成共同解析著“家”的文化外延。
言語禮節分為廣義上的言語禮節和狹義上的言語禮節。狹義的言語禮節是指人們在安慰、祝賀、歡迎、邀請等特定語言環境下的語言交際行為規范,這些行為規范表明的是談話者之間的社會關系,并通過言語禮節來達到表達尊敬、避免沖突等目的。“家”字不用于狹義的言語禮節之中。而廣義的言語理解則是語言背后不借助語言表達所內含的行為禮節規范,它表現為一種社會化的禮節。“家”所蘊含潛藏的便是中國特有的禮節制度規范和家庭觀念。
中國奴隸社會形成了以家為本位的宗法制度,這一宗法制度深深地影響了中國的家庭觀念。自夏朝進入到家天下,原始社會的氏族部落社會便逐漸演變成為宗法制,這一轉變既維護了奴隸社會的穩定,也造就了中國獨特的“以父為尊”“家和萬事興”家庭觀念,同時讓家國統一的觀念深入人心。在家國同構的體制下,家庭的結構也是嫡長子繼承制的權力劃分下形成了“家是小國,國是大家”的家庭觀念,在父權社會下的國家中君主是最高的統治者,而在家庭中父親則是最高權力掌握者,于是便形成了父為子綱、夫為妻綱的家庭關系,[5]相較于西方相對自由平等的家庭關系,在宗法制的影響下中國的家庭觀念更強調父子、夫妻之間的關系,并形成了以孝為核心的家庭觀,在家國同構的制度下,家庭內部之孝延伸為家國之忠。這些由“家”所構成的禮節體制規范也使得在言外行為角度,“家”在中國的文化外延就隱含了“尊老愛幼”“親情至上”的家庭觀念。
中國的家庭在歷史發展中幾經更迭,中國的家庭最早進入到母系社會由母系社會逐漸發展到父系社會之中,“男耕女織”的家庭方式逐漸形成,而這一方式直到鴉片戰爭結束后才逐漸被瓦解,從夏商周時期到鴉片戰爭幾千年的時間,中國一直延續的就是以家為本位所進行的經濟生產活動,[6]在宗法制影響下所形成的階級差別一直強調父權的的家庭理念,在儒家思想中為三綱五常的家庭倫理教化,雖然三綱五常的封建家長專制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子女的獨立思考,但是在這一思想下所形成的家風家訓也一直傳承著孔孟之道,這些血緣關系也被記錄在族譜之中得以傳承,進入現代社會,中國的家庭更加多樣化,三綱五常的階級差別已經被打破然而重新提及的家風建設依然以家庭為核心,以家風建設促進社會和諧,以家庭教育完善人格的塑造。[7]家文化中一直所傳承的家庭理念和家風家訓便是“家”字的言后行為,談話者當提及自己家時,不僅僅代表的是居住地居所,還是自己家的家風家訓和家庭理念。
“家”字的字形結構主要是“從豕說”,這與當時原始先民的居住建筑有密切的聯系,從“家”字文化延伸可以看出原始先民農業文明的發達,“家”內部潛藏的制度理法,代表了古代三綱五常的嚴謹家庭觀念,還折射出以忠孝禮義為核心、以家為信仰的家風家訓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