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于紅的兒子光明讀小學六年級,成績一般。這是于紅最鬧心的,因為成績一般,意味著考不上最好的實驗中學。于紅不能接受這個現實,所以她決定偷著去給別的孩子補課,賺來的補課費再用來給光明交補課費。
同事小茜嘲弄于紅拆東墻補西墻。于紅并不在意,她只在意孩子會不會輸在起跑線上。于紅和小茜都是靠山屯初中的老師。初中距離市區40里地,是所農村學校。她倆是土生土長的靠山屯人。不過現在的趨勢是,大家比賽般在市里買樓房,讓孩子在市里的學校就讀,全家老小都在城市定居。
于紅當初買房時,經濟狀況不好,選了距市區較遠的地方,一平方米1500元,兩口子緊緊手,不是很費勁。可問題就出在這不費勁上。當初是不費勁了,過后于紅腸子都悔青了,因為房子不是實驗中學的學區房。
“你看老楚太太就有先見之明。當初房子雖然貸款了,但扎扎實實地買在好學校跟前。要不咋說,姜是老的辣,狐貍是老的騷呢。”于紅差點被小茜的話逗笑,回了一句:“狐貍的事咱不知道,但姜確實老的辣。”她們口中的老楚太太是教務處主任,孩子在市里讀的學校全是重點,最后又一路高歌,考到更好的學校。現在兒子在澳大利亞,女兒在加拿大,倆國名都帶著“大”字,顯得特別江湖老大。
從靠山屯中學到市里是有班車的,每天6趟。按理說很方便,可班車是有固定往返時間的,不以這些老師的意志為轉移。條件好的老師紛紛買了車。于是,很長一段時間里,考駕駛證的艱辛和各種車的性能,成為老師間的熱門話題。
于紅本來車都看好了,結果丈夫大光的老爸住院,把錢給占用了。住院總共花了3萬元,若大光哥仨兒分攤,沒啥壓力。問題是,大光人孝順,又好面子,充大尾巴狼,自己墊付了3萬元。于紅的買車計劃在倆大伯哥不光彩的拖賴之下,顯得暗淡無光。總算過了這道坎兒,又剛攢夠幾萬元錢,要提車的節骨眼兒上,于紅的弟弟要買房——現在的農村,你若在城市樓房里沒有一席之地,根本沒門兒可去提親。
弟弟賴上了她,爸媽也配合著唉聲嘆氣,好像自己不借錢,就世界末日了一樣。于紅心里生氣,但最后還是咬牙把錢借給了弟弟。一共5萬元,分兩次拿走的。可拿走后,爸媽還來跟于紅借,于紅就黑了臉,說:“有能耐你們把我賣了換錢算了。”
煩心事兒一多,于紅就嘩嘩掉頭發。早上洗漱時木梳一梳,頭發就掉下來一大把。白天在學校忙活一天,很累,晚上回家還得管兒子學習,于紅身心俱疲。而大光,開著出租車白班,晚上交車就去喝酒聚會,外面有好幾個亂七八糟的群。兩口子因為這事鬧了矛盾。后來,兩人簽了“協議”:每周五晚上,可以有夫妻娛樂活動,其他時間都得用來抓光明的學習。大光勉強同意,每到周五就老早收車,興高采烈地等著于紅下班回家。
“這生活,就像一只筐,把人裝進筐里,捂得嚴嚴實實,動彈不得。”于紅在心里感嘆。
二
自打小周老師買了車,小茜和于紅就開始搭小周的順風車。當然不能白搭,每天一個來回給10元錢。起初小周不收,但不收又不是那么回事。于是,仗義的小茜立馬替小周建了個微信群,宣布每月1日是交錢日,一天10元,一個月不管坐幾次,都要按照一個月收,那就是每人200元。
搭順風車的還有老楚太太和紅梅。本來副駕駛是小茜坐的,自打老楚太太來了,小茜只能讓位,因為老楚太太有坐副駕駛的理由——她暈車。其實更大的理由是她是主任。的確,哪有領導坐后面的道理。但這仍難以平復小茜的憤憤然。
在這輛滿載的車里,小周最小,是一個90后帥哥;老楚太太資格最老,她說什么這些老師都點頭。小茜這人比較活躍,為了不聽老楚太太說自己外國那倆孩子的事,上車后就叫小周放歌。歌都是流行那種,以韓國和中國香港的為主。老楚太太不愛聽,說要弘揚國粹。兩人總是針尖對麥芒,叫小周特別為難。
進入市區后,老楚太太最先到站,然后是紅梅、小茜,最后才是于紅。這天,老楚太太下車后,紅梅紅著臉告訴大家,她下個月不來靠山屯中學上班了。紅梅一直張羅調到市里的初中任教,看來她是如愿了。紅梅下車后,車里的氣氛一下子沉了下去。小茜和于紅的情緒都不是很高。尤其小茜,好像受到刺激一樣,她那張喋喋不休的嘴突然不正常地惜字如金了。
“唉,看來‘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這是真理。”于紅感嘆。其實,紅梅的老公并不厲害,厲害的是她的老公公——據說是市里高官,紅梅的職業軌跡都是他提前設計好的。聽別人說,以紅梅的實力,就是買輛豪車也不足為奇。可問題是,這個買得起豪車的紅梅,居然一直甘愿搭順風車。
“跟這樣不露聲色的人相比,我是什么?我就是狗肚子裝不了二兩油。”甩下狠話的小茜剛要下車,被突然慌亂起來的小周叫住:“別下車,我老婆。”可小周話說得有點兒晚,小茜已經開車門下去了。瞬間,車下圍上來幾個女人,把小茜包圍起來,開始謾罵和撕扯小茜。于紅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小周回頭說:“紅姐,我和小茜的事兒被我老婆知道了。”于紅有點兒發愣,小周和小茜?天爺呀,這是臥虎藏龍呀!
于紅雖然不解,但馬上下車去解救小茜。兩個粗壯女人把于紅推搡到邊上,警告她別動。于紅掙扎著:“你們想干什么!有話說話,有理說理。”粗壯女人笑了,對于紅說:“這個狐貍精勾引別人老公。我們這是伸張正義,教育教育她,扒光她給大家伙兒看看,看她還咋在課堂上衣冠楚楚地講道德。”
小茜不甘示弱地掙扎,無奈對方人太多,很快,她就被幾個女人按倒在地。小周上去拉架,被一個漂亮女人推搡到一邊,她還揚手給了小周倆耳光。于紅猜,那個漂亮女人就是小周的老婆。
于紅看到,小茜躺在地上很狼狽,那幾個女人在小周老婆的指揮下,已經拽掉了小茜的上衣,乳罩的扣子也脫落了。小茜邊哭喊,邊拼命護住胸前,但她在突如其來的圍毆中顯得蒼白無力。小茜的裙子也被扯下來了,里面的紅色內褲觸目驚心地裸露出來。那幾個女人不依不饒,要繼續扒光小茜,還有的拿出手機錄起視頻來……
于紅的眼里燃起怒火,她低頭狠命地咬了一口箍住自己的胳膊,那胳膊下意識地松開了。于紅一眼看到路邊水果攤上的砍刀,飛奔過去,抓起鋒利的砍刀揮舞著撲向那群人……
三
這個視頻后來被人傳到網上。于紅點擊看了,視頻一共是兩段,一段是露點的小茜被人按在地上暴打的,一段是她揮舞砍刀把人追得四處逃竄的。
學校那邊的狀況更糟糕。率先發現這件事的是老楚太太。她發現當天,就在小周的車上咆哮起來。她指責小茜道德敗壞、勾引少年,說小茜平時就如何如何。于紅頭一次沒搭理老楚太太。小茜自打出事后就沒再去學校,一直在家休養。學校那邊也展開調查,網絡上更是說什么的都有。
學期結束的最后一天,于紅搭乘小周的順風車回家。可小周并沒往于紅家的方向開,而是開到一處僻靜地,停好車后,哭喪著臉一頭扎在方向盤上不起來了。于紅看到小周在十字路口改變了方向,知道他有話要對自己說,就沒有阻攔。
“于紅姐,叫小茜放過我們吧。我老婆說了,道歉、賠償都可以。”小周的態度讓于紅驚訝。
“你和小茜到底怎么回事?”
小周支支吾吾閃爍其詞,不過還是承認了曖昧關系。
“你說你們!唉!”
小周垂頭喪氣,說他開始也沒往那方面想。總是搭順風車,一來二去,兩人就好上了。于紅通過小周的交代弄明白了,原來小茜從來都沒把200元的順風車錢給過小周,錢都被小茜據為己有。最為關鍵的是,小茜和小周之所以會露餡兒,就是因為這順風車的錢。老楚太太每月按時交了200元錢。她交給小茜后,擔心順風車只宰了自己,便專門打電話給小周的老婆,詳細匯報了順風車的情況。小周的老婆從來沒聽小周說過這筆錢,于是留了心眼兒。不久,她就在小周的微信上找到了證據,那是小周和小茜露骨的聊天記錄。
“說吧,事情鬧到這一步,你們怎么辦吧?”于紅氣不打一處來。
小周神情沮喪,求于紅幫忙,去小茜那邊勸和。現在小茜被停職,她破罐子破摔,非要把小周老婆徹底搞死,把小周家庭搞散。最為奇葩的是,小茜的老公不但沒有打罵小茜,還加入了戰斗。現在,小周老婆隨時面臨牢獄之災。據醫院出具的診斷報告,她對小茜造成的傷害,是可以構成犯罪的。“事情錯就錯在買車上。要不是買了車,怎么可能出這檔子事兒。”小周悔不當初。
于紅去看望小茜。小茜告訴于紅,反正自己也是“光屁股拉磨——轉圈丟人”了,當時街上那么多人,雖然因為于紅的保護,沒有完全裸露,但這事絕不能輕易了了,一定要把小周老婆搞得家破人亡、人財兩空不可。
“只有不努力的小三,沒有整不垮的原配。我一38歲老娘們兒,還有老公做堅強后盾,我還怕原配?”小茜咆哮著。
“小茜,你要是拿我當姐妹,我今天跟你說一句,咱要點兒臉行嗎?我求你了。”于紅拉著小茜的手說。
看到于紅淚流滿面的樣子,小茜含著嘴里的桃罐頭,停止了咀嚼。她扎到于紅的懷里,“哇”一聲號啕大哭起來。
四
晚上,紅梅打電話過來。紅梅幫于紅問了學區的情況。現在,實驗中學旁邊的學區房貴得離譜,貸款買房的壓力實在是大,但可以給孩子辦進實驗中學。于紅一個勁兒地感謝紅梅。紅梅說:“于紅姐別客氣,我問了我公公,還有一個名額可以進實驗中學,就是進去的費用高一些。”
于紅知道,進實驗中學的費用很高,聽說就是有人也要十七八萬呢。“我跟我公公說了咱倆的關系,還有小茜出事時你的表現,我公公很敬重你的人品。他說你家孩子要想進實驗中學,交12萬就可以。依仗他的面子,能幫你省四五萬吧。”聽紅梅這樣說,于紅長舒了一口氣。還好,沒有獅子大開口。12萬元是可以接受的。于紅感謝紅梅的幫忙,紅梅反過來表示不好意思,她以為于紅不能接受這個錢數,一直忐忑呢。“于紅姐,要不你這樣,放假了到我這兒來補課吧,我不會少給你補課費的。”
于紅開始是補課的。可教育局下發了通知,不準老師在課外補課,抓到以后開除公職。老楚太太還曾拿著一份保證書,讓每個老師都簽了名。簽字的時候,于紅記得紅梅是積極踴躍第一人。聽到紅梅的邀請,于紅還是有些驚詫的,原來這個不聲不響的紅梅,開班已經很久了。于紅替紅梅簡單算了一下,一算不得了,這個紅梅,每個月補課班的收入就有兩三萬元。
于紅還是有些擔心:萬一被舉報抓住了怎么辦。老公大光卻說:“人家公公都能把咱兒子弄進最不好進的實驗中學,還怕補課被抓嗎?”
其實,于紅心里也早都想好了,去紅梅那兒補課。可連著急帶上火,于紅的生理周期開始不穩定。起初是大姨媽延期不來,沒辦法,只能到處看醫生。中醫、西醫的辦法都試了幾個,目的就是邀請大姨媽早點兒回來主持工作。后來,大姨媽的確回來了。可糟糕的是,這大姨媽來了以后還不走了,勤勤懇懇、通宵達旦。于紅的小臉都煞白了,可大姨媽還不依不饒地纏在身上。
秋天開學的時候,光明成功背著書包走進了實驗中學。小周調動了工作,離開了是非之地。老楚太太光榮退休,坐著飛機飛到了澳大利亞,但估計是沒逗上袋鼠玩,經常給學校的老師打越洋電話,還要求視頻,想必是憋得難受。
小茜的事情也解決了。小茜要求賠償醫藥費、誤工費、營養費和名譽損失費,共計15萬元。小周老婆把參與打人的好同學、好同事、好閨密、好朋友召集在一個群里,臨時取了個群名“小三被打善后群”,進行眾籌和集資活動。那些好同學、好同事、好閨密、好朋友開始不想參與,小周老婆翻了臉,說有視頻為證,大家攛弄打人的事實板上釘釘。“再說,你們這不是伸張正義,分明就是自己家老公被小三鉆了空子,心里憋屈,拿我們家小周的小三出氣。我們家小周的小三招你們了,還是惹你們了,你們下那么重的手?”詳情就不贅述了,反正錢肯定是賠給了小茜。因為開學的時候,小茜是開著新車上的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