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振孫家灣

在國家治理系統中，基層治理既是國家治理的“最后一公里”，也是人民群眾感知公共服務效率和溫度的“神經末梢”。近年來，我國經濟社會快速發展，城鄉基層人口結構、需求結構、社會結構、產業結構隨之變革，也對基層治理提出了新的要求。

2021年，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關于加強基層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建設的意見》，第一次對基層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目標任務、實現路徑作出了系統回答。有效推動社會治理重心向基層下移，實現居民幸福美好生活，成為黨領導下參與治理各方的新實踐。

以阜新市總工會在遼寧阜新孫家灣街道的基層社會治理試點為例：阜新是新中國較早建立起來的能源基地之一，也是較早出現資源枯竭現象的城市之一；孫家灣是典型的資源驅動型地區，煤炭產業、礦區人口、煤礦職工比例遠高于其他地區。輝煌之時，海州露天礦曾登上1960年版5元人民幣；資源枯竭后，各種社會問題集中涌現。這樣的地區，需要更加返璞歸真、簡潔高效的治理方式。因此，我們可以看到，阜新市總工會最先采取的是相對傳統的措施，在解決問題、奠定基礎之后，才開始著手提升治理的智能化、專業化水平。這樣的工作方式不花哨，但以人為本，它們扎根泥土，有用有力。

一塊難啃的硬骨頭

2022年9月，遼寧省阜新市召開決戰決勝“八大攻堅戰”動員大會，要求“盡銳出戰”。其中第一戰，就是基層治理攻堅戰。

阜新市總工會接下的，是協助治理孫家灣街道的任務。

對于阜新人來說，孫家灣不算一片特別具有吸引力的居住地。在了解轄區情況的人看來，這里基礎設施薄弱、特殊群體集中，是其所屬的太平區轉型發展中的障礙之一。

《阜新縣志》記載，孫家灣“系出煤地，產煤宏富，煤質頗佳”。這里地處海州露天煤礦南緣，從1739年發現煤炭，到1953年海州露天煤礦成為新中國第一座大型機械化露天煤礦，以煤為生的礦工及家屬臨礦而居，養育子女。人們搭建起簡易的平房，形成連片棚戶區和繁華的商業街，也造就了獨有的煤礦文化。棚戶區雖離礦工工作地點近，卻并不宜居，曾幾何時，“鐵道南”在阜新人心目中是居住條件差的代名詞。很長一段時間，棚戶區幾百戶人家共用一個廁所，每到早晨高峰期，門口排起長龍。

千禧年后，伴隨著城市發展，孫家灣迎來棚戶區改造。包括阜蒙縣、海州區、太平區、新邱區礦區周邊礦工及相關人員在內的1.1萬余戶，被安置到孫家灣街道城南地區，加上周邊農民和城南地區原住居民，轄區居民受教育程度不高，法律意識淡薄，給基層管理增加了難度。太平區委工作人員表示，在基層治理攻堅戰之前，孫家灣街道大部分居民主要依靠低保、退休金生活，還有的在外地打工，做一些小本生意，賺錢手段和渠道相對單一，居民收入很低。當地調研顯示，孫家灣地區的低保戶占全區城鄉低保總人口數的35%。政府多次給予孫家灣街道資助與補貼，但治標不治本。

要治本，就要從根兒上找準癥結，“靶向配藥”。市委書記胡濤在阜新市決戰決勝“八大攻堅戰”動員大會上提到“打好基層治理攻堅戰”，全力推進線下全科網格管理和線上智能平臺服務建設，著力推進基層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隨后，阜新市總工會在落實市委市政府工作中，確定孫家灣街道為工會參與基層社會治理的試點地區。

2022年10月19日，阜新市總工會到孫家灣街道開展基層治理調研，了解街道、社區群眾在權益保障等方面需要幫助解決的問題。工會在調研會上表態，將舉全會之力，綜合施策，助力街道做好基層治理工作。

在此之前，阜新市總工會做了相應準備。為了切實發揮工會組織在基層治理工作中的作用，阜新市總工會成立專項工作領導小組，由黨組副書記、分管日常工作的副主席杜洋擔任組長，工會相關科室負責人都是小組成員，同時派駐工會干部，專職負責街道基層治理工作。

對病下藥

工會干部李慧專職負責孫家灣街道相關工作。李慧對孫家灣并不陌生，但書面了解與實際工作有很大區別。11個社區逐一走訪，花了她兩天時間。調研中，李慧發現，孫家灣街道基礎設施較為薄弱，特殊群體就業援助、矛盾糾紛解決方面存在短板，最大的問題是基層人員配置薄弱。在此之前，原孫家灣街道和原城南街道合并，形成了現在的街道建制——11個社區、3.4萬余人。目前，孫家灣有社區工作人員70人，社區輔助人員共41人，每名專職的社區工作者平均服務人口超過300人。

針對人手不足的問題，孫家灣所在的太平區構建了一個新的治理機制：“1+N+S”的基層治理工作模式。“1”指一個實施方案，“N”和“S”分別為多項治理模式和工作舉措。

從工會角度來看，現有會員服務體系非常適合成為“N”的一部分。阜新市總工會開始著手在孫家灣建立“社區工會”，通過為職工提供服務，助力完善這一基層治理系統。

在調研基礎上，工會制訂印發了《關于開展孫家灣街道基層治理專項工作的實施方案》（以下簡稱《實施方案》），其中包括7條主要措施，第一條就是加大建立街道、社區工會工作的建設力度。阜新市總工會希望通過吸納職工加入社區工會組織，推動社區發展與建“家”深度融合、互相促進。但大家很快發現了問題：轄區企業數量少，規模普遍較小。以孫家灣城南地區為例，城南地區僅有中小型企業12家，三級消防列管單位僅237家，能提供的工作崗位數量有限。與此同時，很多無業、待業人員并無專業技能，和企業需求不匹配。在就業方面，街道內部沒有太好的自我消化能力。

如何擴大工會組織服務職工的覆蓋面？在繼續推進建會的同時，工會開始搭建針對轄區居民的招聘用工渠道。

2022年11月上旬，阜新市總工會聯合太平區總工會，組織孫家灣街道60余名居民到遼寧正遠食品有限公司參加就業招聘觀摩活動。從企業基本情況到招聘崗位信息，一一直觀呈現。

比起微信群推廣、線上直播送崗等新型的線上招聘方式，線下專場觀摩招聘在效率方面并沒有太強的優勢，工會為何會在孫家灣組織實地觀摩？它對居民和企業又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呢？

“這批居民很多是國企下來的，有國企濾鏡，對非公企業不太看好，覺得在食品廠干活兒和打零工沒什么區別，都不穩定。但一下車，看到現代化的廠區、廠房，還有食堂和職工活動基地，大家明顯開始感興趣，返程時討論也很熱烈。”參觀結束后，一個細節讓李慧記憶深刻：一位47歲的大哥把企業發的招聘宣傳冊撫平，收到了包里，說“回去再看看”。

在阜新市總工會黨副主席王進成看來，孫家灣下崗職工和待業居民為數不少，這些職工從煤炭行業退出后，沒有機會學習新的技能，多年待業及打零工的經歷也讓大家的眼界受到限制。實地觀摩具有較強的貼近性，除了幫居民找工作，開闊視野、改變觀念，也是工會開展觀摩活動的出發點。“我們希望通過工會組織上下聯動，調動起市內企業的優質資源，全面開展街道下崗職工和待業居民幫扶工作，在幫助企業解決招工難問題的同時，幫助孫家灣街道的居民找到合適的就業崗位。”王進成說，“工會在與有招工需求的企業對接時，獲得很多支持，很多企業同樣愿意敞開大門，向市民展示自身形象。”

工會+N

現場觀摩促進了一部分居民就業，但新的問題也凸顯出來。

“雖然手里緊巴點兒，但家里老人得照顧，走不開啊。”“主要是沒啥技術，干幾天工廠又不要人了怎么辦？”“上一份工作還欠我工資，想解決完了再找別的工作。”面對送到眼前的工作機會，一些居民又打起了退堂鼓。

阜新市總工會相關工作人員表示，孫家灣地區居民職業技能單一，是制約他們重新投入工作、生活的根本原因。“很多居民不富裕，但他們滿足于現狀，拿著政府的補貼，靠著父母退休金的資助，想工作時打打零工，不想工作就逛逛，這也是孫家灣平時勞資糾紛、生活糾紛較多的主要原因之一。”

轉變人的觀念難，但孫家灣要想改頭換面的“根”也正在此。結對單位應該幫什么？怎么幫？阜新市總工會黨組副書記、分管日常工作的副主席杜洋認為，單一措施很難有效解決根本問題，工會應該在“黨委領導、政府負責、部門聯動、鎮街推進、社區落實、社會參與”的機制框架之下，從長期角度考慮，搭建一個科學、合理的治理體系。

以最常規的“送溫暖”為例，阜新市總工會開展孫家灣街道基層治理專項工作后不久就到了元旦，針對孫家灣街道困難家庭較多的情況，阜新市總工會為孫家灣街道工會撥付了首批10萬元困難職工幫扶救助資金。

這筆錢如何做到精準發放？工會加大了街道困難職工的摸排建檔力度，在建檔的基礎上，參考既有職工梯度幫扶體系，結合當地居民需求，以備開展長效的救助幫扶活動。

王曦曾是一名快遞員，離異后獨自居住在孫家灣街道。幾年前，他患了一場急病，引發腎衰竭，自此身體虛弱，無法正常工作，多年積蓄也因為治病續命迅速消耗。王曦從小父母離異，沒有經濟支持，無奈之下，他賣掉房子，在生活成本較低的孫家灣地區租房生活。在此之前，王曦一直是街道、社區重點扶持的對象，同學和一些好心人也會資助他。但因患病已久，他手頭還是拮據。收到工會慰問金時，王曦正處在窘境之中，這筆錢雖然數額不大，但足夠他好好過年。

阜新市總工會相關工作人員表示，對于王曦這樣的因病致貧人員，以及街道下崗職工、轉崗安置職工等重點群體，2023年，阜新市總工會計劃在幫扶的同時，一頭對接企業，一頭聯通職工，開展家政服務、技能培訓等不同類別的培訓，并通過結對幫扶、“師帶徒”等方式，讓職業培訓覆蓋有需求的街道職工，幫他們順利“轉型”，提高收入。

孫家灣地區糾紛較多，街道司法所只有兩名工作人員，轄區居民的矛盾糾紛排查主要依托居民評事說理點內的非專職人員開展，預警、預知、預防的能力都很有限，“一些小矛盾沒能在萌芽中解決，導致事態惡化，甚至形成了群體事件”。

對此，阜新市總工會將“工會+N”的勞動爭議多元預防調處化解綜合機制“移植”到了社區。2022年底，孫家灣街道與阜新市總工會合作，在轄區開展普法活動，邀請律師進社區給居民講課。

講座作用明顯。街道工作人員表示，由于不懂法，很多居民做事全憑“自以為”，日常生活中一些違法違規行為，他們都覺得是“小事兒”“沒事兒”。普法讓大家認識到，“這事兒這么干不行”。

“下一步，我們將聯合市司法局、市律師協會，組織律師與社區結成法律服務對子，建立律師社區服務工作站，開展法律咨詢、勞動爭議調解等服務。”杜洋表示，“此外，工會還將聯系具有相關資質的單位，指導社區建立心理咨詢室，通過一對一指導、具體化幫助、跟蹤式服務，為社區和社區的職工群眾提供無償援助。”

目前，自李慧完成工作對接、成為工會專職派駐人員，已近一個季度。前期，她一度覺得問題千頭萬緒，不好下手，但現在，隨著機制不斷調整完善，相關工作逐漸步入正軌，李慧工作起來從容不少。“初期受疫情限制，工作開展不太容易，我們盡可能地做了一些線下活動，從那些易解決、好實施的項目入手，讓居民對工會有了信任。2023年，我們將嚴格按照此前制訂的實施方案，有步驟地、堅定地推進各項工作開展。”

2022年底，太平區委常委、區政法委書記、孫家灣街道黨工委書記王牮一行來到阜新市總工會，送來一面寫有“情系百姓助力基層 為民造福普惠一方”的錦旗。

在杜洋看來，街道送來的錦旗，是對工會的肯定，也是對進一步做好街道基層治理工作的鞭策和激勵。“孫家灣是一代代礦工身體力行踐行實業救國、實現夢想的地方，作為結對單位，助它‘改頭換面’，打贏‘基層治理攻堅戰’，是我們義不容辭的責任。”杜洋說，“社區缺少資源，而工會聯系廣泛，可以整合各方力量，進行有效切入。初期更多是救急與幫扶，未來，工會將通過就業招聘、技能培訓、慰問體系構建等工作的開展，在社會化、法治化、專業化的框架下，有序、全面參與基層治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