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謎一樣的人

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目光卻很自然地越過了不起眼的實驗室，落在了更遠處一片巨大的黑影上。那應該是沙漠中的一座雅丹，距離我們大概兩三百米遠的距離，在燈光和月光的映襯下，在夜空的背景中留下了一個清晰的剪影，從這個角度望去，它的形狀十分特別，幾乎和埃及的獅身人面像一模一樣。

這熟悉的畫面，立刻勾起了我腦海中的某個記憶片段，我驚訝地舉起右手，用手掌遮住面前的房車和實驗室，盡量排除人為因素的干擾，然后緩緩移動目光，觀察周圍的自然環境。

“你在干什么呢？”陽雪問。

“師姐，我們以前是不是來過這里？你看那兒，那里不就是‘獅身人面像’嗎？”

“你的記憶還真不錯。”陽雪的臉上很難得地露出了一絲笑容，“沒錯，我們三年前就到過這附近。”

眼前熟悉的場景，讓原本已經有些模糊的記憶在我的腦海中一幕幕浮現，我忍不住有些激動了起來。

“師姐，我們過去瞧瞧吧？”

“可以啊。”陽雪只略微遲疑了一下，便同意了。

我們繞過了六輛房車組成的城墻，向基地的外面走去。大部分的燈光被“城墻”和周圍的雅丹群所阻擋，越往前走光線越昏暗，基地很快就從我們的視線中消失了，整片無人區仿佛只有我和陽雪師姐兩個人，在靜謐的夜色中并肩而行。

一座高大的雅丹在我們面前投下了一道長長的黑影，仿佛一條時間的河流。我和陽雪并肩走進了黑影里，就好像在時光里逆流而上，走向了記憶中的畫面。

我習慣稱呼陽雪為師姐，但事實上她比我還要小兩歲，只是比我要早幾個星期成為沈教授的學生。

第一見面時，我就喊她師姐，陽雪沒有反對，這個稱呼便一直沿用了下來。

陽雪是一個很特別的人，每一個見過她的人，都會對她留下深刻的印象。她的人就像她的名字，擁有極端矛盾的兩面。她說話時的語氣，身上散發出的氣質，尤其是她那如同鋼鐵一樣的眼神，都像是世上最寒冷的冰雪，令人望而生畏，不敢靠近。

可是如果你有機會長期和她相處，就會發現在她的內心深處時時都有一團溫暖的火焰在燃燒。忽略掉她說話時的神態和語氣，其實她的一言一行，永遠都是那么隨和、禮貌與體貼。如果你遇到了困難，她會默不作聲、盡心竭力地幫助你解決問題。

陽雪，就好像是一個完美的機器人，永遠在按照設定好的程序，以最合理的方式運行，只是不帶一絲一毫的感情。

陽雪身上的這種矛盾性，就像是一道有趣的謎題，從一開始就牢牢吸引了我的目光。那時的我還以為，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總能慢慢解開這道謎題，看到一個真實的陽雪。

然而一轉眼四年過去，我們都已經博士畢業了，我眼中的陽雪，依然和初次遇見時一般神秘。這道謎題，我自始至終都只能看到謎面，謎底始終被籠罩在團團迷霧之中。

畢業前，沈教授曾經幾次提到，希望我們在畢業后能繼續留在研究所工作。我自然是滿口答應，陽雪卻表示希望能先回一趟老家，和家人商量一下。

當時我正好在考慮畢業旅行的事情，便提出想要去陽雪的老家瞧一瞧，沒想到陽雪竟一口答應了下來，并主動提出要幫我安排行程。

陽雪是我見過最勤奮的人，在攻讀博士的這四年里，她幾乎將所有可支配的時間都用在了工作和學習上，因此這次的畢業旅行，竟是我們第一次在工作以外的時間相處。

到了約定的時間，我們一早出發，乘坐飛機來到敦煌。下午，我們一起游歷了莫高窟，傍晚時分又去了鳴沙山，騎著駱駝穿越沙海。

第二天，我們乘坐大巴車趕到了沙漠深處的一座天文臺，夜里我們和營地里的幾十名游客一起在觀星臺上看星星。這里的星空澄凈得讓人難以想象，仿佛是一只充盈著希望和淚水的眼眸。

吃完晚飯后，我們參加了天文臺的工作人員組織的一場篝火晚會，圍繞著篝火一起唱歌、跳舞，歡聲笑語在廣袤的沙漠中顯得格外清晰和悅耳，就連陽雪的臉上都露出了罕見的笑容。

在這里，我度過了成年后最快樂的兩天。

只是讓我感到奇怪的是，整個旅程中，陽雪自始至終都未曾提及她的家人。

來到營地的第二天傍晚，陽雪突然說要帶我去一個特別的地方。我們駕駛一輛租來的越野車，在戈壁灘上行駛了好幾個小時才到達她所說的地方。

我舉目四顧，周圍依然是一片荒無人煙的戈壁，看不出有什么特別的地方。

“你看那邊，你不覺得那座雅丹的形狀很特別嗎？”

我順著陽雪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了一座大約30多米高的雅丹，在夜色的映襯下，在星空的背景中留下了一個異常清晰的剪影，它的形狀果然很特別，從這個角度望去，幾乎和獅身人面像一模一樣。

可是我們跑了這么遠，難道就是來看這個的嗎？

陽雪沒有多做解釋，只是邀我一起下車去轉一轉。我們沿著一條直線穿過了雅丹群，來到了“獅身人面像”的面前，并肩坐在它的腳下。我們誰也沒有說話，只是靜靜靠在石壁上，戈壁灘上沒有起風，周圍安靜得仿佛時間都被凍結了。

我原本以為這會是一個起點，從此我們的關系會變得越來越親密；沒想到這原來是一個終點，第三天的上午，陽雪不告而別，只給我留下了一條消息，說她已經決定接受昂通國際集團的邀請，留在敦煌工作，打算不回去了。

陽雪的這個決定，讓沈教授足足郁悶了大半年，從此以后，再沒有人敢在教授面前提起陽雪的名字。

我們沿著一條直線穿過雅丹群，眼前的場景和記憶中的畫面幾乎重疊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