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拜訪

雖然元宇宙會記錄下各種數據，而這些數據是破案的利器。可趙從白覺得，有時傳統的辦法更有效，尤其是當數據出現盲點時。

趙從白按照導航的指引到了周巖所居住的小區門口，本想將車開進小區，可小區大門前的屏幕上顯示車牌未注冊，請勿入內。按了幾聲喇叭，也不見有保安出來登記，下車進入門崗查看，沒人。于是倒車，將車停在了小區大門旁的一家小超市門口。

趙從白剛下車，小超市里就走出一位大媽，沖著趙從白喊道：“小伙子，這門口可不興停車。”

哎，開自己車出來就是麻煩，如果是開警車，就不會為停車而煩惱了。因為最近幾天都在萬維公司泡著，所以也沒穿警服。趙從白也沒多廢話，走進超市對大媽說：“我來買箱奶。”

大媽立刻切換成笑臉：“哦，買奶呀。”

趙從白隨便拿了一箱奶，付了錢，“我把奶送上樓，兩分鐘就下來，車停兩分鐘。”

大媽說：“那你可快點，我這馬上有送貨到卡車來，你車在門口堵著，可卸不了貨。”

趙從白指了指那箱奶，“放心吧，送上去就下來。車上留的有電話，有事您打我電話。”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個小區建成差不多有二三十年來，很多建筑表面的墻皮已經脫落。

周巖所住的三號樓是棟小高層，戶型全部都是公寓，面積不大。趙從白在路上就在思考該怎么跟周巖溝通，如果直接說自己是警察，毫無疑問，會讓對方在談話之前就有了防備心理，有些情況可能無法了解到位。而且周巖不是犯罪嫌疑人，自己這次來也沒經過局里，純屬個人行為，想先探探底。如果穿著警服亮明身份來談話，當然也可以。這些年來的工作經驗讓趙從白明白，很多事情這么做是可以的，但不一定是最好的。

按下門鈴，但是沒有任何聲音。趙從白敲了敲門。

“誰呀？”門里傳出男聲。

“您好，請問周巖老師在家嗎？”

門開了，一個戴著厚厚的眼鏡、穿著印有“水御龍城”樓盤廣告體恤衫的男人在門里問道：“我就是，你是誰？”

趙從白打算對于自己的身份模糊處理，“您好，周老師，您是臨南一中的老師吧，我是來了解您的情況的。”

“有什么好了解的，你們不是都知道嗎。”周巖上下打量了一下趙從白，“你是新到學校的？一邊不把老人安置好，一邊還招新人。他們可真行。”

“您誤會了，我不是學校的老師。”趙從白決定模糊到底，“是局里讓我來了解情況的。”

“這事，局里都知道啦？”周巖打開門，側身讓趙從白進屋。

趙從白進屋后，將樓下買的那箱奶放到了餐桌旁。

“來就來了，還買東西干嘛，辛苦你跑一趟。打個電話，我過去就行。”周巖趕緊問道：“教育局的領導對于我的事情，是個什么態度呀？”

周巖把趙從白口中的“局里”理解為了教育局。人們都會在不經意間說出自己最在意的東西，趙從白也并不打算糾正。

“這次來，主要是先了解一下情況。”

周巖點著頭說：“對對對，先了解情況，情況了解清楚了才好做決定。”

趙從白問：“您在臨南一中工作有多少年了呀？”

周巖想了想，說：“連頭帶尾差不多二十年了。”

“我聽李校長說，給您轉崗，做班主任的工作，您好像拒絕了？”

“不是拒絕，是做不了。”周巖說：“做班主任沒問題，我以前也做過，只是那個元宇宙，我不行。”

“是不熟悉操作嗎？之前沒有進行崗位培訓嗎？”趙從白說：“因為現在一中的學生上課都是在元宇宙中進行的，所以很多班主任的工作也需要在元宇宙中完成。”

“要說操作吧，也沒什么難的。只是我一躺進沉浸艙，一進入元宇宙就心慌，注意力無法集中，感覺呼吸都有點喘。”

趙從白問：“那您去醫院檢查過嗎？是不是和身體健康有關系。”

周巖擺擺手，“最近幾年沒去過醫院，以前檢查出來我有心臟病。后來學校讓我當體育老師，你說，我這心臟不好，也不適合教體育呀。”

趙從白也看出面前這個男人就算沒有心臟問題，似乎運動細胞也一般，轉移話題問道：“您在一中二十年，編制問題怎么一直沒解決呀？”

“哎……”周巖嘆了一口氣，“我年輕的時候，是大專院校畢業，那時候考編制必須要本科。于是我就上了自考的本科，等我本科畢業，對學歷的要求又要研究生了。我又上了函授的研究生，等我研究生畢業，規定又變了，必須是全日制研究生畢業才行。后來我們那一批函授的研究生去上訪，都是國家承認學歷，為什么不行。直到兩年后，才撤銷必須全日制這條規定，可我的年齡又超過了報考編制的要求。后來想著沒編制就沒編制吧，也不折騰了，作為聘用老師，干著也行，無非就是工資低一點，獎金少一點，提拔沒指望。沒想到現在連聘用都不聘用了，真是臨時工，臨時用，臨時不用往家送。我這個年紀，今年四十五了，再去找工作也不好找了。只會教書，別的不會。”

趙從白感覺到了這個中年男人的無奈，雖然他沒有做錯什么，可卻成了時代前進的犧牲品。

“這也是大勢所趨，目前采用元宇宙教學的學校也越來越多。”

“是呀，”周巖說：“還會有更多的聘用老師失業，年輕人倒還好，容易找工作。年紀大的，倒也就可以退休了。就是我這種不上不下的，哎，每個月發那點最低工資，買菜都要省著點。再過會兒，估計不但連最低工資沒有了，連社保都自己全額繳費。”

“您愛人呢？”趙從白問：“她在哪上班？”

周巖說：“去世很多年了。家里就我一個。”

“您在轉崗做班主任之前，進入元宇宙也會有不適感嗎？”趙從白將對話拉回主題。

“之前沒去過元宇宙中，”周巖說：“轉崗做班主任的時候，需要有元宇宙的賬號才能授權，我是那時才注冊的賬號。元宇宙消費挺高的，體驗中心的沉浸艙按時間收費，元宇宙里還有各種收費，我收入不高，所以之前一直沒有注冊賬號。”

“不是也有免費的元宇宙服務商嗎？比如長樂。”

“年輕的時候也愛搗騰各種科技產品，后來有家庭了，加之工作的原因，慢慢也就落伍了。”周巖笑笑，“世上哪有免費的呀，免費的更貴。”

“那您對學校有什么看法嗎？”

“我只是希望能夠有份工作，對于學校沒什么看法。”周巖突然像是想到什么，“是不是學校領導要換屆了？你們順帶考察李校長？”

還沒等趙從白想好怎么編，周巖自己接著說道：“我對李校長個人是沒什么意見的，我也知道，很多事情也不是他能做主的。只是，他是校長，我只能找他。那些校董我也找不到呀。”

趙從白試探地問道：“對了，您知道一中現在停課了嗎？”

“我看到新聞了，說是元宇宙中的一中發生爆炸。幸虧我已經不當班主任了，如果我那時我在元宇宙中，心臟肯定受不了。”周巖說：“說起來，也幸虧是發生在元宇宙中沒有造成傷亡，如果是發生在現實中，這么多學生，哎，可就麻煩了。有一說一，雖然我不適應元宇宙，但它還是有優點的，一些教學方法還是非常直觀的，非常有利于學生理解知識點。”

“對于這次爆炸，您有什么看法嗎？”

“我本身對于元宇宙就不感冒，所以這方面也不太懂。只是希望孩子們能早點復課吧，不管是元宇宙教學也好，還是傳統的老師授課也好，這也快到期末考試了。”

“周老師，咱們私下說點題外話，剛剛您也說了，這個年紀不好找工作。可您是有知識有文化的，又懂化學。有沒有想過去一些化工廠應聘呢？對了，我聽說像一些資源型企業，他們還是需要這方面的人才的，比如說礦山爆破，那得懂化學吧，要知道火藥的制作吧。”趙從白這話說的自己都覺得有點帶節奏，可自己不帶帶節奏，不知道周巖會把節奏帶偏到哪了。

周巖搖搖頭，“不一樣，你不要覺得化學老師什么都懂。我只是懂課本上那些，化學里其實還有很多分類。你說的化工廠，那需要更專業的相關知識。還有你說的火藥，配方誰都知道，網上就能查到，可理論和實際不是一回事，我只懂理論。而且，現在爆破都用現成的雷管、炸藥，哪用自己做火藥呀。礦山爆破，根本用不著我，那是爆破專業的事。”

想知道的情況都了解到了，趙從白開始結束談話：“周老師，您的情況，我大致都了解了，回去之后會和局里說明的。您還有什么需要補充的嗎？”

“辛苦你了，這大熱天的跑一趟，我沒什么補充的，就是希望可以繼續工作，學校能有個適合我的崗位。我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也不是想訛學校一筆錢。現在外賣都是機器人配送了，要不我就去送外賣了，也不至于天天去學校纏著李校長，我也知道他躲我。”

趙從白點點頭，和周巖握了握手，便起身準備離開。走到門口，轉身對周巖說：“我記得勞動法好像有一條，勞動者在用人單位連續工作滿十年，可以訂立無固定期限勞動合同。”

周巖聽到這話，眼里突然有了光，對趙從白說道：“謝謝。”

回到萬維公司，趙從白馬上找到梁又安，“能查到某一個人進入元宇宙的記錄嗎？”

梁又安說：“把他的手機號碼給我。”不一會，便調取出了周巖在元宇宙中的記錄。

趙從白看著屏幕上的記錄，周巖沒有說謊，賬號記錄符合他的描述。趙從白指著屏幕上的一行字“提示代碼0916/0924”問道：“這是什么意思？”

梁又安看了一眼，然后說道：“這是一個健康提示。沉浸艙會實時監控使用者的身體狀態，以防意外發生。0916是心率出現異常，0924是呼吸系統。”

“出現這種提示之后會怎么樣？會強制使用者離開元宇宙嗎？”

“不一定，因為沉浸艙對于一些身體健康數值異常非常敏感，只要有超過預設的臨界值就會有提示。有時可能只是在元宇宙進行游戲造成的興奮，也會產生提示。一般出現提示后，系統會進一步檢測，如果數值達到系統認為的危險范圍，會警告三次之后，強制使用者離開。”

“周巖有被強制離開過嗎？”

“沒有，他每次登陸時間都不長，還沒達到危險范圍就自行離開了。”

趙從白問：“這種情況多嗎？”

梁又安回答：“有，肯定不多，所占的比例非常少。如果比例大的話，那肯定要從元宇宙系統或者沉浸艙等其他方面找原因了，就目前的情況來看，主要還是使用者自身健康原因引起的占絕大多數。”

趙從白又問道：“對了，一中已經授權了，元宇宙中化學實驗室的材料庫存情況查得怎么樣了？”

“已經查過了，庫存沒有問題，”梁又安說：“而且，爆炸物的成分也已經知道了，里面含有的物質不是來自化學實驗室的。”

本以為周巖有作案動機，可現在基本可以排除嫌疑了。除了他身體的原因外，從談話中也并未發現他有作案的想法。當然了，也有可能是他演技超群。

本以為抓住了一根細細的線索，可這細線并沒與真相相連。

趙從白思索著下一步該怎么走。梁又安的一句話，打斷了他的思緒。

“趙警官，我把爆炸發生前一周內的，元宇宙中，臨南一中里所有人的對話記錄匯總了，然后用‘爆炸’作為關鍵詞搜索，發現其中有幾個用戶說過‘爆炸’這個詞。你說，他們會不會是在謀劃爆炸呀？”

“你怎么不早說？”這句話還是被趙從白憋了回去，說出口的是：“干得漂亮。我沒想到還有這功能。”

“我也是昨天才想起來，本想著今天搜索關鍵詞后就告訴你，結果你上午沒來。”

“你把說‘爆炸’這詞的人的賬號告訴我。”

“因為保護用戶隱私的原因，我只能知道‘爆炸’這詞出現過，無法查看具體說這詞的賬號信息。”

“我去找林總。”

“他也沒這權限，只有總公司才有權限。”

“申請權限需要多久？”

“正常的話，估計三到五個工作日。估計還需要你們警察局先出具協查通知。”

趙從白看了眼手表，今天周五。雖然自己知道這事得按程序來，可還是有點迫不及待，于是問道：“有別的辦法能知道是誰說的嗎？”

梁又安搖了搖頭，“想知道誰說的，必須得有權限。”

聽了這話，趙從白往電梯走去，只有先回局里跟領導匯報，請領導協調了。

背后傳來梁又安的聲音，“雖然不知道誰說的那個詞，但是可以通過記錄，判斷出說話的時間。”

趙從白停下腳步，轉身拉著梁又安朝沉浸艙中心走去，邊走邊說：“我現在就進入元宇宙，你把時間調到那人說‘爆炸’前。”

“可是，具體地點不知道呀，一中那么大。”

“那就多試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