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你別去未來,非得去,瞅你那慫樣,嚇得水襠尿褲的。正常人?要多正常?等會,我找找。”天空的聲音回答。
突然,林森的眼前多出七八個橙黃色的定位圖標。他循著最近的一個找了過去。是一棟巨大的圓柱形建筑。林森推開門走了進去。
進入大門的第一秒,林森就知道這棟建筑是干什么的了——還是一座冷凍中心,比北極那座還要大好幾倍,足以容下十幾萬人。
空氣安靜壓抑,沒有任何一點東西在動,時間仿佛靜止了。“咣當”大門被推開了,一個人踉踉蹌蹌走了進來。林森嚇得一激靈。
“喲……還有活著的呢,哈哈哈……”來人三十多歲,強壯魁梧,但和瘋子一樣,穿著破爛。從衣服的破洞中能看到,這家伙的身上滿布傷疤。
“你好,能告訴我這個時代怎么了嗎?人都去哪里了?為什么會變成這樣?”林森急迫地問。
來人眼神渙散,扶著墻哇哇大吐。一股酒臭撲鼻而來,林森捂著鼻子扭過頭去。
“呃……呃……”醉漢打了兩個嗝,才直起腰來回答:
“死了,都死了,哈哈哈……還沒死的,不都……不都把自己,把自己凍進這些個棺……棺材了嗎……哈哈哈。你他媽的哪來的呀?你是出土文物嗎?啥也不知道?”
林森搖頭。
“永……永生時代,永生神,叫……叫什么來著,哦,對,叫‘雪山’,永個屁,神個屁,X!”
醉漢說話含混,前言不搭后語,林森用了很久才基本弄明白是怎么回事。醉漢也是來冷凍自己的。十五年前,一位名為“雪山”的神秘人物在網上公布了一整套“干細胞快速再造技術”方案。方案被解讀并多次實驗驗證后,人們發現這位“雪山”是生物醫學技術領域的絕對大神。所有出現病變的器官可以快速再造,就像工廠造一雙塑料涼鞋那么簡單,包括大腦創傷,也可以通過電信號再造實現原有意識寫入。
再沒有疾病和意外能奪走人的生命。雪山方案給全人類帶來了一份夢寐以求的禮物——永生。
生物醫學技術走到了夢寐以求的終點,永生技術出現。全人類開始歡呼雀躍,所有人憧憬一個無比美好的未來。
有限的生命突然延展到無限長。死亡二字,從字典中消失。
但好景不長,只過了10年左右,世界開始慢慢出現了一些微妙的變化:開始的幾年里,酒類銷量猛增,再后來,酒精已經不能滿足人對感官快樂的需求了,強烈的民意推動下,致幻類毒品在全球迅速立法合法化。再后來,就是無人生育,再沒有新人類誕生。婚姻、家庭、責任、義務,在一夜間通通瓦解殆盡。
人類迎頭撞上永生時代,沒有絲毫哲學上的準備,只剩享樂,頹廢致死。
事情并沒有向好的方向發展,這是出乎先前所有人預料的。但人類束手無策,因為——生命權力至高無上。
誰都不能阻止個體選擇活下去,哪怕代價是集體都死去。邏輯死結。
“還有……有點思想的家伙們,都閉……上眼睛,了,都……選擇把自己冷冷凍起來,遺囑都一樣,人類社會回復正常后,再……再解凍。解凍個屁!且……且不說冷……冷凍者的遺體快被偷吃完了,就是沒被偷……偷吃干凈,誰也等不到那天了……外邊已經沒人了……哈哈哈……”
對于一個平凡的藥農林森而言,這趟北極之旅來得太突然,他不知所措,只想逃離。
“夠了!放我回去!”他抬頭怒喊。
林森四周的一切在消融……眼前逐漸出現一片刺眼的白光,像是隧道盡頭的光。等他回過神來,看到隋青蜷縮著蹲在墻角,一只手抱著膝蓋,另一只手在棺材面板上操作著,手指哆哆嗦嗦。盡管凍得夠嗆,隋青還是歪著腦袋挑逗式地看著林森,美人的嘴角掛著一絲邪魅的笑。
“不可能,不可能,騙人的。”林森說。
隋青皺起眉頭反問:“騙人?你銀行卡密碼也是我編的?”
林森啞口無言。
“你剛才看到的一切都是‘預言’,包括過去和未來的所有一切都是我們早就預見的。已經發生的現實證明,預言無一差錯。跟我來,帶你看個地方。”
隋青直起身來,帶著林森來到了走廊盡頭,那間空無一人的值班室,指著值班室玻璃隔間后面的燈海說:
“那是冷凍中心的伺服器,一組高速電腦,也就是你看到的‘神廟’,這里的1533個‘入定者’匯聚的地方。”
隋青繼續解釋,林森明白了剛才如夢如幻的一幕是怎樣發生的,也明白了他們是如何精準預言的:
古代的冷凍手術很復雜,人在身體死亡后3小時內必須馬上完成體液置換,然后放入低溫環境冷凍。如果不是腦部器質病變,這時人的大腦并未停止運轉,人在自己的意識世界里是清醒的,大腦電信號依舊傳遞活躍。
大腦電信號作為體征指標之一,每個冷凍棺材都配有實時監測和記錄裝置,數據都連通、匯聚到那臺服務器上記錄存檔。
但奇妙的是,這種看似簡陋的監測體系竟然無意間構成了一套完整的“腦機接口”,人的意識進入服務器后,產生信號融合。
“信號融合?!你是說……運算速度?怪不得呢……”古代技術對現代人林森來說并不復雜,他瞬間就聽懂了。
過去以為,在某一個時間斷面上去預測未來,幾乎是不可能的,因為變量太多,蝴蝶扇動翅膀都會誘發遠方的颶風。但人腦和電腦的結合,使得算力以指數級增長,把近前的事件按發生概率羅列出來,再依次找出下一步的事件概率列表……。
“你在服務器中看到的過去,都是我們算出來的。然后,靠著它來驗證。神廟預測出的未來,只要是300年以內的,沒有一次失算,預言全部準確。”隋青指向了壁掛屏幕,那塊播放了一百多年社會和科技新聞的屏幕。
腦機接口計算未來,偶然忘了關掉的新聞把外面世界的一切傳遞進來,驗證無誤。
隋青接下來說出了一件更可怕的事:“腦機接口環境下,人的思維速度是電子級的。”
“你是說,思維速度……接近光速?”林森驚愕。
隋青點了點頭:“一千多冷凍者的思維創造力,加上光速運算,‘硬盤神廟’中誕生出了無數種新技術。其中就包括由C9號冷凍者‘雪山’發布的干細胞快速再造技術。”
“那我剛經歷的,那些,那些‘末日’,都是怎么回事?真的像那個醉漢說的那樣嗎?”
隋青嘆了口氣:“是的。永生技術從這里流傳出去后,神廟對社會變化做了無數次推演,只有那么一種結局。”
林森還是不能完全相信:
“就算永生技術會毀掉人類社會,也不至于這么快啊,怎么短短的二三十年,外邊就變成……那樣了……為什么那么快?”林森找不到合適的詞匯形容那個人吃人的末日世界。
剛才在末日世界中狂奔時,林森心里一直有個猜測:
一定是新技術問世后只有少數富人才能享受永生、導致普通民眾暴動,從而撕裂了社會。他問了出來。
隋青嘆了一口氣,沉默了許久才悠悠地說:“神廟計算顯示‘生命平權’浪潮會摧毀社會,但不至于那么快,誰知道……文明,像是用薯片搭起的高樓大廈,看似穩固,其實比想象中脆弱得多,一觸即倒,碎成一地渣子。”
林森問:“話別說一半啊!碎掉的第一塊薯片,是什么?”
隋青的臉上馬上又浮現出那種邪魅的壞笑:“是——錢。沒想到吧?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