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墳堆

兩小時后，冰島以北，挪威海西岸，蒼茫雪原。藍胖按著信息標示的坐標降落了。

降落前他就注意到冰原上有一棟白色的建筑，在白雪皚皚的世界中不太容易發現。建筑周圍有古老的風車和連廊，不少風車的扇葉已經損壞，不再轉動。再看連廊的走向，一頭連接著那棟乳白色的高大建筑，一頭延伸到身后的北冰洋。

他心想：風能？潮汐能？無人值守、無限能量的自循環建筑？歐呦？有點意思……

林森跳了出來，一陣強勁的寒風差點把他吹倒，他連忙調高了工作服的溫度。藍胖背后的引擎漸漸暗了下來，正午的太陽低矮地趴在地平線上，暗弱的陽光照在機器人陳舊斑駁的金屬外殼上。

北風卷起雪粒，打在工作服面罩上，沙沙作響。環顧四周，雪原平整得如蛋糕抹面一樣。遠處北冰洋上方的高空也飄著一堆立方體，都是他再熟悉不過的東西——廢棄的高空農田。聚在半空互相輕輕碰撞著。有些立方體荒廢太久，已經破損，但還是靠著剩余格層的浮力，隨著大氣流動飄到了這里。浮力建筑出現一個世紀以來，節省了土地，卻遮蓋了天空，平流層垃圾成為新的環保難題。

林森拔起腿，趟著齊膝深的雪向著高樓走了過去。

走近了，抬頭望去，乳白色的建筑高聳入云，頂上有一行醒目的綠色大字發著光：跨越 No.53。

跨越？林森好像有點印象，忘了在哪本書上讀到過。“跨越工程”是兩個世紀前啟動的一項醫學工程——絕癥人體冷凍。

但被冷凍的絕癥病人一直沒有等到醒來的那天。這期間醫療技術一直沒有實質性突破。再加之冷凍中心維護成本奇高，冷凍者絕大部分續費期限只有幾十年，長的也沒超過100年，他們的后世子孫們無心、也無力負擔昂貴的續費。

隨著人口暴增，土地日漸稀缺，那些散布全球各地的冷凍中心漸漸無人維護，直到損壞拆除，遺體火化。跨越工程在22世紀中葉慢慢銷聲匿跡，淹沒在歷史的長河中。盡管在23世紀的今天，那些絕癥大多已不在話下，但沒了就是沒了，再無人提及。

時間面前，人對生的渴望是如此蒼白無力。

林森暗罵：還真是個老墳堆啊，好晦氣的喲。老子干這單委托任務光藍胖的燃料費就要一萬七千五百零八塊呢，要是拿不到一百五十萬酬勞，非得去信托公司門口支帳篷睡覺，要鬧一鬧的！

繞了大半圈才找到了入口，抹去古老鍵盤鎖上厚厚的積雪，林森輸入了信托公司給的定制授權碼。

滴——門居然真的開了。

直到門打開的前一秒，林森才相信這事真有可能不是惡作劇。“遺產”這倆字的概率，第一次在現實的陽光下沒有被曬化。

大門在身后閉合，林森打開面罩，一股寒意撲面而來。冰冷的空氣中漂浮著死亡的味道。寂靜，能讓人發瘋的那種寂靜。

抬頭望去，建筑內部一共七層。這時，一連串淺綠色的指示燈緩緩亮起，猶如幽幽鬼火，指向4層的一個隔間。

他壯起膽子循著指示燈拾階而上，途徑一排排整齊的隔間。透過隔間門上的玻璃，能看到每間里都掛著一個金屬“棺材”，兩米多長，大頭朝下倒立著，插滿了管線，間或有指示燈閃動兩下。金屬和玻璃很厚實，林森覺得銀行金庫都未必有這么固若金湯，工程質量沒得說。

一個問題突然闖入他的腦海：這里躺著的會不會是最后一代死亡的人？

近幾十年來，那些曾經讓人談之色變的絕癥逐個被攻破，人均壽命大踏步增長。人類永生時代的曙光近在眼前。

人類出現幾十萬年以來，管你是販夫走卒還是王侯將相，死亡面前，人人平等。死亡，是一堵無限高的墻，是所有人都需要償還的債。時至今日，這堵墻即將被跨越，這筆債也即將一筆勾銷。

兩個世紀前的跨越者們買了通往未來的機票，卻在臨近終點前機毀人亡，倒霉。

正胡思亂想間，一陣微弱的響動隱隱傳進林森耳中，細聽，有人在說話！

有……有活人？！

霎時間，林森汗毛倒豎！

“幻、幻聽……一定、定是幻聽！”

驚恐的他忍不住慢慢向右后方轉過頭，望向4層走廊盡頭，有光亮，聲音就是從那里發出來的。腿打顫，好費勁挪動到近前一瞧，是間廢棄的值班室。

玻璃墻把房間分成內外兩個套間，內間是一排排古代的大電腦，面板上閃爍著紅色和綠色的燈海，好像是古時那種叫“服務器”的東西。

外間的屋頂上垂下來一塊壁掛屏幕，里面播著英語新聞，加拿大廣播公司第9網絡，科技與社會頻道。一切都保持著當年最后一任值班員離開時的狀態。

林森注意到桌上廢棄的食品包裝袋上的生產日期，是一百四十多年前的了，這么推斷：這塊屏幕居然一直保持開機狀態長達一百多年！剛才聽到的人聲，只是里面的新聞。虛驚一場。

樓頂屹立于極地寒風中的數據天線，樓里的壁掛屏幕，靠著無限的風能潮汐能，再加之北極自有的極寒優勢，這處無人問津的冷凍中心真的運行了兩個世紀！古人的智慧真了不起。放松下來的林森由衷感嘆。

走到了指示燈所指的隔間，林森深吸一口氣，輸入第二個授權碼，伸出食指按下了門上的OPEN鍵。

“嘟——患者 隋青 解凍程序啟動”，一句冰冷的系統提示音響起，回蕩在空曠的4層走廊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