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腳勇士”夏伯渝：心中有座珠穆朗瑪峰

2022年3月2日，北京冬殘奧會火種在八達嶺古長城點燃，七十三歲的登山家夏伯渝擔任第一棒火炬手，他激動地說：“八達嶺長城是這次冬殘奧會火炬傳遞的最高點，來到這里參與火炬傳遞，就跟我攀登珠峰一樣。”

靠假肢登頂珠穆朗瑪峰，他是中國第一人。

命運待夏伯渝可謂不公，從1975年第一次攀登珠峰就因凍傷而失去雙腳，到與癌癥搏斗數年，再到依靠假肢三次挑戰珠峰又三次失敗，死神頻頻在向他招手。而最終，他征服了命運。2018年，六十九歲的他成功登上世界之巔，也因此獲得了2019年勞倫斯世界體育獎“最佳體育時刻獎”，是繼姚明、劉翔、李娜之后第四個獲得勞倫斯獎的中國人。

“我有腳你沒讓我登上去，我無腳也要再登珠峰。”為了這個夢想，他拼搏了四十三年。

偶然與珠峰結緣

夏伯渝祖籍湖北鄂州，1949年出生在重慶。“渝”，既是紀念他的出生地，也代表父母希望他繼承重慶人熱情豪爽、吃苦耐勞的優良品質。

在他五歲時，全家遷居青海西寧。受父親影響，夏伯渝熱愛體育，在運動會上，短跑、跳遠的成績總是名列前茅。在遼闊的西北高原，他一年四季都用冷水洗臉、洗澡，因此鍛煉出了強健的體魄。后來，他被選入體校足球訓練班，奔跑在足球場上，雖揮汗如雨卻甘之如飴。那時，一生與足球相伴，就是他最大的夢想。他經常會想：“身體的哪一部分都可以受傷，但絕對不能是腳。”

1966年，“文革”開始，學校停止訓練，足球班也解散了。無奈之下，夏伯渝只能每天對著墻練習腳法。有一次，右腳突然崴了一下，腳掌歪向內側，疼得他坐在地上直打哆嗦。天漸漸黑了，附近沒有一個人，他想站又站不起來。情急之下，他抱起右腳猛地磕向地面，試圖矯正過來。那一剎那，疼得他差點暈過去。

夏伯渝就那樣無助地躺在地上，也不知過了多久，他驚喜地發現，雖然腳腫得像個饅頭，但疼痛感減輕了很多。他嘗試著站起來，居然成功了！這次經歷刻骨銘心，他從此意識到，遇到困難時，頑強的意志至關重要。

政治運動打亂了正常的學習和生活秩序。正準備“上山下鄉”時，有個工廠招工，因為廠長喜歡體育運動，夏伯渝被招進去，當了一名工人。又能在廠里踢球了，他心滿意足。

1974年，中國登山隊到青海選拔登山運動員，為第二次攀登珠峰做準備。聽說可以免費體檢，還有到北京游玩的機會，沖著這兩點，夏伯渝報了名。一來，他對登山知之甚少，也從來沒有想過放棄足球；二來，登山運動員對身體條件的要求非常苛刻，他并不抱什么希望。令夏伯渝意外的是，他竟然被選中了。直到登上開往北京的火車，他依然感覺像在做夢。

在懷柔國家登山訓練基地，夏伯渝接受了系統的訓練。因身體的抗寒能力強，不論多冷，他都沒有穿過棉衣，隊友們給他起了個外號，叫“火神爺”。

集訓結束后，來自青海的四名隊員在全國選拔中脫穎而出，其中就有夏伯渝。二十五歲的他，正式被選入國家登山隊。閑暇時，他和隊友們到天安門廣場游玩，看到雄偉壯觀的天安門，想到自己與共和國同齡，自豪感油然而生。

更感驕傲的是，他要去攀登珠峰，要去為國家執行任務了。而他們的任務之一，就是成功登頂，向國際社會證明中國的實力。早在1960年，中國登山隊的三名隊員就曾首次登頂珠穆朗瑪峰。遺憾的是，他們到達頂峰時正是凌晨，沒有留下任何一張照片，以致多年來一直遭到質疑。這一次，他們是帶著使命去的。

然而，高興之余也有擔心。對那時的夏伯渝來說，珠峰只是課本上一個模糊的地理位置，它的海拔高度，也僅僅是一串數字而已，能否完成任務，他心里完全沒有底。

1975年1月，夏伯渝跟隨國家登山隊從北京前往西藏，途經西寧時他才知道，父親患了胃癌，正在住院治療。是留下來陪伴父親，還是去執行任務？他陷入矛盾。看出他的為難，父親為他做了決定：“還是執行國家的任務要緊，你只要記住，我們都在等你，一定要平安地回來。”

帶著父親的囑托，夏伯渝和大部隊一起浩浩蕩蕩前往西藏珠峰大本營。一路上，目力所及全是光禿禿的荒山。顛簸在山路上，他怎么也預料不到，此去珠峰，不僅再也沒能見到父親，他的人生也將迎來重大的打擊。

不幸失去雙腳

兩個月后，登山隊到達海拔四千九百五十米的珠峰大本營。帶著新奇與興奮，夏伯渝觀察著這個從未涉足過的新世界。身旁，群峰林立，山巒疊嶂；頭頂，白雪皚皚，旗云飄飄。置身于奇麗的大自然中，他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

攀登開始了，夏伯渝被分配在突擊隊，他和另外三名隊員結成一組，負責在行軍中建立高山營地。很快，他就見識到了珠峰的兇險。隨著海拔越來越高，到處都是陡峭的冰墻、明明暗暗的冰裂縫，稍有不慎，就會掉入深不見底的裂縫里。還有天氣的變化，也讓人防不勝防，上一刻還是晴空萬里，下一刻，暴風雪就會突然而至。

每一步，都走得無比艱難。過冰裂縫時，夏伯渝手腳并用爬著過上面架設的金屬梯，眼睛都不敢眨一下；風雪中，他第一次體驗在高海拔住帳篷的滋味，即使四個人在一起，也時刻提心吊膽，生怕大風把他們吹下山崖。

“無限風光在險峰。”盡管困難和危險如影隨形，但珠峰那磅礴的氣勢、動人心魄的魅力依然深深吸引了夏伯渝。每挑戰完成一個高度，他就增添一份信心。

然而，現實也是殘酷的。一次執行任務時，剛剛在八千二百米的高度建立營地，一位組員就因嚴重的高原反應出現了幻覺，無奈被護送下山。緊接著，隊長鄔宗岳也開始呼吸困難。原地休息時，他把報話機交給夏伯渝，叮囑他一定要交給前面的副隊長。

把自己的氧氣瓶留給鄔宗岳后，夏伯渝獨自去追趕隊伍。誰料，這竟是他們的最后一面。

副隊長已經帶著隊伍走遠，掉隊的夏伯渝逐漸偏離了路線，直到攀登到再也沒有下腳的地方，他才悚然一驚。多年后，他這樣回憶那個驚魂時刻：“上面是懸崖峭壁，下面是萬丈深淵，烏云在腳下翻滾，無數的冰裂縫張著大嘴，仿佛要把我一口吞沒。”后來他才知道，幾乎與此同時，鄔宗岳已滑落懸崖不幸遇難。

夏伯渝從慌亂和恐懼中冷靜下來，尋找一個個支點往上爬。終于爬上一塊巖石后，他一下子癱倒在山脊上。

死神被他擺脫了，夏伯渝很快趕上了隊伍。攀登到海拔八千六百米的高度時，他和隊友們在通向頂峰的唯一路徑——“第二臺階”上，圓滿完成了架設金屬梯的重任。1960年，中國登山隊隊員到達這里時，因為沒有梯子，是靠一名隊員當“人梯”才上去的。后來，這部金屬梯一直使用了三十多年，被攀登者親切地稱為“中國梯”。

梯子架好了，不遠處，山頂隱約可見。登頂在望，所有人都異常興奮。不料，連續兩天，狂風咆哮。更糟糕的是，報話機沒電了，他們和大本營失去了聯系。沒有燃料，沒有食物，沒有水，天氣依然沒有好轉的跡象，為了避免傷亡，副隊長只好帶領大家下撤。

僅剩二百多米的距離，卻無法企及，夏伯渝心中充滿遺憾。離開時，他再一次回望峰頂，心有不甘。他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征服珠峰，登上世界之巔。

沒想到，這一轉身，就是四十三年。

在大風中攀登多日，隊友們大多體力不支。下撤途中，一位藏族隊員不慎將背包和睡袋掉下山崖。在營地過夜時，他蜷縮在角落里瑟瑟發抖。夏伯渝于心不忍，仗著自己是“火神爺”，沒有多想讓出了自己的睡袋。在零下三十攝氏度的嚴寒中，他靠一件羽絨服度過了一夜。

第二天，夏伯渝發現，高山靴怎么也脫不下來。剪開后一摸腳，沒有知覺，也動不了。再后來，雙腳的皮膚顏色開始發生變化。他這才意識到，腳被凍傷。

夏伯渝被緊急送回北京的醫院。從廣播里聽到中國登山隊的九名運動員成功登上珠峰時，他流下了激動的淚水。可隨之而來的就是失落，那九個人里，沒有他。

心情正低落時，一個消息又令他悲慟欲絕，就在他攀登珠峰時，父親去世了。更大的打擊接踵而至：他的雙腳保不住了，需要截肢。想到從此將與輪椅為伴，夏伯渝陷入絕望。種種挫折之下，夏伯渝一蹶不振。看他整天精神恍惚，母親心疼不已。有一天，母親撫摸著他那雙纏滿繃帶的腳，突然站起來說：“我去問問醫生，把我的腳給你接上！”

一瞬間，壓抑多日的眼淚噴涌而出。夏伯渝不斷地告訴自己，為了母親，他要振作，殘疾的現實，他必須接受。心情剛剛平復，一位外國假肢專家的話又讓他重新燃起希望：“我會做一雙適合你穿戴的假肢，這樣的話不但不會對今后的生活有太大的影響，而且你還可以繼續登山！”

一句話勝過任何良藥，再登珠峰成了夏伯渝的夢想。在病房里，他信心百倍地開始了有計劃的鍛煉。手術后，為了讓骨頭上盡快長出肉，需要經常刮骨，可是刮骨時如果打麻藥，兩三天內就無法鍛煉。為此，他咬緊牙關堅持不打麻藥，醫生驚嘆：“古有關公刮骨療毒，你這是刮骨長肉啊！”

漫長的三年過去了，夏伯渝終于穿上假肢，重新站了起來！得益于長期的鍛煉，他不僅走路自如，還可以騎自行車。幾十年后，當有人問他：“你把睡袋讓給隊友，自己卻凍掉了雙腳，值得嗎？后悔嗎？”他淡然地說：“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因為當時我并沒有考慮太多，只是覺得應該這么做。”

戰勝癌魔

1980年，夏伯渝到北京語言學院學習。兩年后，一個叫馬怡的女子走入他的生活。馬怡秀外慧中、善解人意。家境優越的她，一路順風順水，大學畢業后在一家科研單位工作。她欣賞夏伯渝的堅強、樂觀和不向命運妥協的精神，不顧世俗的眼光，做了他的妻子。

1984年，兒子出生，取名夏登平。“登”，代表夏伯渝的登山夢想；“平”，則代表平安，那是馬怡的心愿。為了讓兒子真正認識父親，馬怡特意找人畫了連環畫，并親自配上文案，講述夏伯渝的故事。盡管父親沒有雙腳，經常受傷，但夏登平從小就知道，父親是勇敢的，偉大的。

有馬怡陪伴，四季溫暖，陽光燦爛。帶著這份愛，夏伯渝登香山、爬長城，一邊堅持不懈地鍛煉，一邊出征殘疾人運動會，并在多個項目中拿到獎牌。但長年運動導致傷口難以愈合，他不得已進行第二次截肢手術。這一次，他的小腿又失去了三分之一。盡管如此，在1994年舉辦的遠東及南太平洋地區殘疾人運動會（簡稱“‘遠南’運動會”）上，他依然以出色的成績榮獲“優秀殘疾運動員”稱號。

就在信心正一點點建立時，命運的考驗又不期而至——1996年，夏伯渝不幸罹患淋巴癌。手術、放療，一次接一次。身體虛弱，意志也消沉。他不怕死亡，可是一想到不能實現再登珠峰的夢想，他就心灰意冷。在這人生的關鍵時刻，馬怡不斷地給他打氣：“你不能被病魔嚇倒，要振作起來，要有信心，不能讓你幾十年來的努力白費，要繼續為了你的夢想去努力，去奮斗！”

“馬怡說得對，我活一天，就要拼搏一天。”愛和夢想給了夏伯渝力量。為了情緒不受病友們的影響，他白天在醫院治療，晚上騎著自行車回家。二十多年前登珠峰的那包裝備依然原封不動地保存著，每每凝視，他的目光中，就滿是朝圣者的虔誠。

夏伯渝奇跡般戰勝了病魔。訓練恢復后，他繼續投入殘疾人的運動和比賽中，輪椅籃球、乒乓球、標槍、舉重……只要他參加過的，都能獲得獎牌。

令人贊嘆的是，夏伯渝還學會了滑雪。有一次滑雪時，身體突然失去平衡，他重重地摔在雪坡上。滑雪板上，腳尖朝后歪著，頓時嚇壞了滑雪場的工作人員。他趕忙脫下假肢重新穿好，大家這才恍然大悟，紛紛向他豎起大拇指。

“我心中有一座珠穆朗瑪峰，它是我最初的夢想，也是一生努力的堅持所在。”盡管已是殘疾運動員中的佼佼者，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夏伯渝迫切地想要再登珠峰，以彌補當年沒有為國家完成任務的遺憾。

2000年，夏伯渝提出退役申請。退役后，他為自己制定了詳細的訓練計劃，負重深蹲、負重仰臥起坐、俯臥撐……一天也不間斷。此外，他還騎自行車、登香山、打乒乓球。每次訓練，假肢套中都會流滿汗水。為了夢想，他不遺余力。

然而，攀登珠峰困難重重，除了因為他是殘疾人要獲得許可很難，另外，還需要資金。

等待時機中，2006年，一個消息讓夏伯渝振奮不已——同樣因攀登珠峰被凍傷而失去雙腿的新西蘭人馬克·英格里斯利用假肢登頂成功！夏伯渝第一時間發去郵件表示祝賀，并向馬克請教方法和注意事項。

“你或許也可以的。”馬克的話給了夏伯渝莫大的鼓勵。他積極尋找著機會，當得知有個珠峰志愿者活動時，他站到了主辦方負責人面前：“我是一個殘疾人，我能不能跟你們去珠峰？”

夏伯渝的故事感動了對方。2008年，時隔三十三年之后，他終于重返珠峰。站在山腳，仰望著峰頂波濤一樣的旗云，一瞬間，所有的記憶和感覺都回來了。

來到海拔五千二百米的珠峰大本營，夏伯渝沒有任何高原反應，他迫不及待地去附近的小山坡找感覺。沒有腳，就沒有觸覺神經，巖石是不是松動完全無法感知。他慢慢摸索、適應。碎石路容易打滑，他干脆扔掉登山杖，手腳并用往上爬，大家風趣地稱他“四驅汽車”。

當年的遺憾和失落，都已轉化成希望和信心，夏伯渝離夢想又近了一步。而這一年，他已經五十九歲了。

離開珠峰前，夏伯渝特地到隊長鄔宗岳的墓碑前祭奠，他在心里默默地承諾：“盡管失去了雙腳，我也要為國家的登山事業繼續做貢獻。”

終被珠峰接納

心中裝著一座山，夏伯渝精神煥發，只要有機會登山，他就去試練。從海拔六千多米的青海玉珠峰，到海拔七千多米的新疆慕士塔格峰，他一次次為攀登珠峰進行著實戰訓練。兩個膝關節都磨破了，腿腫得穿不上假肢，一碰就像針刺一樣疼，但他的決心沒有絲毫動搖。

當然，阻力可想而知。此時夏伯渝已年過六十，且無雙腳，沒有一家保險公司愿意為他投保。而沒有保險，探險公司就不敢接受他的申請。時間一天天過去，他心急如焚。

2014年，幾經努力，夏伯渝終于找到擔保人，并聯系到尼泊爾的一家探險公司。他滿懷期望到達尼泊爾境內的珠峰大本營，躊躇滿志地準備發起挑戰。可就在這時，意外發生了，尼泊爾發生了登山史上最大的山難，十六名夏爾巴向導遇難。那年的攀登計劃，尼泊爾政府全部取消，夏伯渝無奈地踏上歸程。

盡管有些沮喪，但是山就在那兒，他不信自己登不上去。

2015年4月，夏伯渝再一次向珠峰進發。到達營地后，他爬雪坡，登島峰，一路超過不少登山者。看到他的假肢，眾人既驚奇又欽佩。夏爾巴向導肯定地說：“你的體能和適應性非常好，完全可以登上珠峰！”

夏伯渝信心大增。一切準備就緒，只待出發。沒想到，那天剛剛吃過午飯，大地就突然劇烈地搖晃起來，他立刻意識到：地震了！頃刻間，巨大的轟隆聲震徹山谷，一兩分鐘后，一切重歸寧靜。地震引發雪崩，攀登珠峰的夢想再次破滅。后來他才知道，在那次地震中，一支二十多人的登山隊在雪崩中全部喪生。如果他的帳篷搭得再往前一點，后果不堪設想。

逃過這一劫后，夏伯渝陷入矛盾，如果攀登珠峰是以生命為代價，自己對得起家人嗎？可是，每次走過天安門廣場，他就會想到當年的意氣風發，想到父親最后的叮囑，還有對隊長的承諾。為著這些責任，他要堅持。不少人勸他：“何必較這個勁兒？”他回答：“這不是較勁兒，是因為我心中有夢，一定要努力實現心中的夢想！”

2016年，夏伯渝繼續挑戰珠峰。臨行前，他把能想到的事情一一交代給妻子和兒子，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在妻子馬怡眼里，他單純、執著，心無雜念，登上珠峰是他唯一的人生目標，她不忍心阻攔他，甚至還賣掉房子支持他。

就這樣，以六十七歲高齡，夏伯渝第四次站在珠峰腳下，在幾個夏爾巴向導的陪同下，順利穿越令人恐懼的昆布冰川。到達海拔八千七百五十米的南峰峰頂時，他興奮異常，再有兩個小時，四十余年的夢想就要實現了！

然而，一片烏云已經快速襲來，大風驟起，一瞬間，眼前什么都看不到了。如果繼續上，風險太大，這樣高寒的環境，凍傷不可避免。夏伯渝想拼一把，可當他看到身后那幾個年輕的夏爾巴向導時，猶豫了。他們只有二十多歲，有的還沒有成家，他們冒著生命危險幫助登山者實現夢想，而他們的家人，無時無刻不在期盼著他們平安歸來。

在猛烈的寒風中，容不得多想，夏伯渝做出了此生最艱難的決定：下撤！而此時，他距離峰頂只有九十四米。

“老天爺對我太不公平！”撤退歸來，夏伯渝忍不住流下淚水。后來，他說：“我覺得我并不是一個失敗者，我敢保證，如果不是天氣實在惡劣，我完全有能力成功登上珠峰之巔！但是，我不想讓自己的夢想成為別人的負擔……”

三次攀登，三次失敗，運氣是如此之差，這也就罷了，由于假肢長期壓迫殘肢，又導致了血栓。醫生警告夏伯渝：“你不能再登山了，不然，血栓跑到心臟或者大腦中去，幾分鐘內就會有生命危險。”

夏伯渝卻不肯向命運妥協，出院后，他繼續走古道、攀巖、快速徒步，為人生第五次攀登珠峰加緊鍛煉。欣喜的是，再次體檢時，醫生松了口，告訴他可以嘗試。

誰承想，好事多磨。2017年，尼泊爾政府出臺禁令，不許雙下肢截肢者攀登珠峰。多方努力下，直到一年后，夏伯渝才被準許。

臨行前，妻子馬怡給他佩戴了一個小葫蘆掛件，里面有張小紙條，上面寫著：“吉祥如意，平安歸來。”

小葫蘆帶來好運，2018年5月14日8點31分，夏伯渝成功登頂珠峰。歷經四十三年終于圓夢，站在山頂俯瞰，白云中，一座座小山頭在陽光下金光閃閃，瑰麗壯觀。右邊山下，就是中國，他可以告慰長眠在珠峰懷抱的隊長了。

那一刻，夏伯渝的內心無比平靜，“沒有什么特殊的感覺，就好像我應該上來一樣”。直到有人遞過來對講機，他才真正激動起來，差一點把時間說錯。

對講機里，馬怡的聲音傳來：“老夏，祝賀你呀，一定要平安地回來！”頃刻，夏伯渝的眼淚再也抑制不住，他抽泣著說：“馬怡呀，我終于上來了！四十多年來，沒有你的支持是不行的……”

他感謝妻子，也感謝珠峰。在2019年勞倫斯世界體育獎的領獎臺上，夏伯渝發表了獲獎感言：“我非常感謝珠峰，在我六十九歲第五次攀登珠峰的時候，它終于接納了我，讓我成功登頂。”

他始終強調，“不是我征服了珠峰，而是珠峰接納了我”。大自然永遠不會被征服，他征服的，是命運。

如今，七十三歲的夏伯渝又為自己制定了“7+2”計劃：攀登世界七大洲的最高峰，探險南北極。他還要繼續登山，直到登不動的那一天。

他說，這叫“無盡攀登”。

（責任編輯/金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