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千金方》探討孫思邈防治抑郁癥思路※

陳依平 陳文婕 童濤 程文靜 沈俊良 閆思敏 黃夢蓉 孟憲軍▲

抑郁癥以心境低落、消極厭世、悶悶不樂、精力不濟為主要表現，是臨床上常見的精神障礙疾病之一。據統計，至2015年全球抑郁癥患者已超過3.22億人，占世界人口的4.4%，預測至2030 年抑郁癥將成為全球第一大負擔疾病[1]。此外，抑郁癥患者生活質量較差，更容易出現身體并發癥和功能障礙[2]，更甚者有自殺行為。根據其發病特點及臨床癥候，抑郁癥歸屬于中醫學“癲疾”“郁證”“百合病”“狐惑病”“臟躁”等范疇。

《千金方》乃孫思邈（以下簡稱“孫氏”）總結上古時期至唐代的醫療實踐經驗與中醫藥知識之著作，包括《備急千金要方》[3]和《千金翼方》[4]，其中《千金翼方》是《備急千金要方》的補充。《千金方》中雖未設專篇對抑郁癥進行闡述，但列出了許多抑郁癥相關癥狀，如“默默然欲眠目不得閉，起臥不安”“憂悲不樂，忽忽遺忘”“太息煩滿，少氣悲驚”等，在一定程度上符合現代醫學對抑郁癥臨床表現的認識。孫氏提出諸多見解，如預防疾病的養性觀，包括心養、靜養、動養、食養、房養，以及治療疾病的方法，包括藥物、針灸、食治、心理等，皆可用于抑郁癥的預防與治療。本文主要從養性防病、食治為先、針藥治郁、心理輔療等方面介紹了孫氏防治抑郁癥的學術思想。

1 知治未病，修身養性

孫氏言：“善養性者，則治未病之病。”養性指內修己身，完善個人品德與行為，養成良好行為習慣，維持平和心態，倡導“莫憂思，莫大怒，莫悲愁，莫大懼”。養性的內容包括心養、食養、靜養、動養、房養五方面，修性養心、飲食有節、動靜結合、房事有調能夠預防抑郁癥的發生。

孫氏提出心養需履行“十二少”，即思、念、欲、事語、笑、愁、樂、喜、怒、好、惡十二者均不可過度，需精神內守，不偏不倚。形神一體，情志內傷會傷及心神，心神受損，軀體也會表現出相應的癥狀，如善悲、喜泣、失眠、夢魘、悶悶不樂、不欲飲食等。正如《靈樞》所言：“悲哀愁憂則心動，心動則五臟六腑皆搖。”又如《證治準繩》[5]所言：“夫心統性情，始由怵惕思慮則傷神，神傷臟乃應而心虛矣。”心養的重要性由此可見。

食養應遵從飲食“有節”，即不可暴飲暴食、飲食混亂，須節制飲食，饑飽適宜，冷熱適度，營養均衡；飲食“有潔”，即衛生健康，盡量不食變質或隔夜之物。研究[6]表明，起居有節，飲食有常，規律健康的飲食干預措施可改善抑郁癥狀，飲食的健康性、多樣性與抑郁癥的發生與否密切相關。牢記“節”與“潔”，方可發揮食養作用。

靜養包括醫者的靜養與患者的靜養，習內視法、禪觀法等。禪觀法即閉目存思，常結合內視法，感受自身五臟，屬于道教靜功。靜養不僅適用于患者養神，還能夠讓醫者提高水平，針灸醫師通過靜養可觸及“人針合一”的奧妙，更好地施術于患者，增強療效。腦神失用為抑郁癥的主要病機，因此，治神、守神乃抑郁癥預防與治療的關鍵要素之一。《慎齋遺書》[7]云：“病于神者，不能無害于形。”現代社會生活節奏太快，人們多從事腦力工作，久易焦慮緊張，煩勞傷神，終致抑郁[8]，因此平日需利用一定的時間靜養以護神氣。

動養包括導引法、六字訣、行氣法等，此乃養形之法，可調息意守，行氣解郁。氣郁與抑郁癥發病關系密切，適當運動、調整呼吸有利于氣的運行，預防抑郁癥的發生。

房養應注意不可于疲勞、醉酒、小便急、生氣發怒時同房，亦不可強忍性欲，否則郁久易生病。因此房養可增進夫妻溝通交流以助解開心結。夫妻和睦，闔家幸福，愛人的陪伴可以使雙方都心情愉悅。研究[9]表明，重度抑郁癥患者在離婚、分居、喪偶的男性和女性中更為普遍。

知養性者，可治未病，即修身養性能預防疾病的發生與傳變。抑郁癥的預防與養性密不可分，孫氏在《備急千金要方》中指出“性既自善，內外百病皆悉不生，禍亂災害亦無由作，此養性之大經也”。孫氏重視并豐富了“治未病”思想，提出“消未起之患，治病之疾，醫之于無事之前”。故患者的自我調養可避免抑郁癥的發生，還可防止其并發癥的發生、發展。

2 疾病之始，療以食治

孫氏在《備急千金要方》和《千金翼方》中首次提出“食療”和“食治”之名。食治即食療，孫氏認為“安身之本，必資于飲食”，強調食治為先，提出“凡欲療疾，先以食療”，即當疾病處于初始未發階段，尚無需用藥或因藥物偏性較大而不宜長期使用之際，當先食治以“平疴、釋情、遣疾”。《備急千金要方·食治》引扁鵲云：“是故食能排邪而安臟腑，悅神爽志，以資血氣。”書中指出，食治可安神魂、強志意、祛邪氣，以安五臟六腑、精神情志，調攝人體的氣血陰陽，肯定了食療對患者養護的重要作用。

《備急千金要方·食治》云：“不知食宜者，不足以存生也。”孫氏從前人的思想與經驗中吸取精華，認為藥食同源，食療不愈，后再命藥。抑郁癥患者常伴脾胃不和，而脾胃乃氣血生化之源，夫食飲入于胃，受納腐熟，脾將水谷之氣化生為精微物質以濡養四肢百骸、五臟六腑。氣血調和，血脈和利則神有所依，志有所養，神志安則郁自除。若不注重顧護脾胃，易致臟腑功能失調，精神不濟，肢體無力，則會加重抑郁癥狀。《千金方》多處記載“惡聞食氣”“憎聞飲食氣”“不思飲食”“食不下”“食無味”“食不消”等相關病癥，也提示了改善抑郁癥患者的飲食對其治療具有重要作用。飲食失調不僅是心理因素，還涉及生理因素，如食欲激素與重度抑郁癥患者過量進食密切相關[10]。因此患者應注意避免情緒化進食，合理的進食方式可以改善內分泌，進而有效緩解抑郁癥。健康的飲食可以緩解抑郁癥狀[11]，食治為先，顧護脾胃，可謂治病之始。

《備急千金要方》記載了許多能緩解抑郁癥狀的食物，包括果實類、菜蔬類、谷米類、鳥獸類。研究表明，特定種類的水果、蔬菜攝入量與抑郁癥發病呈負相關[12]。通過調節飲食以養護五臟、腦髓、氣血、精神，針對性地治療相關證候，可縮短病程，有效緩解抑郁癥狀。《靈樞》言：“血脈和利，精神乃居。”《備急千金要方》中記載蒲桃、大棗、藕實、甘蔗、粳米等可以添精助神、長氣養血，可用于治療血虛肝郁脾虛患者；抑郁癥病程長、病勢反復，多因郁而生涎，涎結為飲，痰飲水濕纏綿難愈，食用冬瓜子可清熱化痰、祛濕解郁；若髓海不足，腦失所養，患者可出現精神倦怠、思維遲鈍、懈惰思臥、記憶力和計算力明顯減退等癥狀，食用藍菜、胡麻、青羊腎等可補益腦髓。

3 針藥治郁，調陰理陽

十三鬼穴首載于《備急千金要方》，可用于治療抑郁癥患者。十三鬼穴除經外奇穴海泉穴用以溝通陰陽外，另有陰、陽經各六穴：陰經穴為少商、隱白、大陵、承漿、勞宮、會陰；陽經穴為人中、申脈、風府、頰車、上星、曲池。選用十三鬼穴針刺治療時，針刺的方向、用具、用法操作都有一定規范，如起針之時男從左，女從右；鬼路申脈、鬼枕風府、鬼床頰車、鬼堂上星、鬼臣曲池，這五穴當用火針行針；十三穴不必盡數針完，病瘥即止，通常按順序針刺五至六穴即可見效。

孫氏灸法有生熟之分：生灸艾炷小、壯數少；熟灸艾炷大、壯數多。對一般疾病，小生灸宜用于頭面部；小熟灸用于四肢部、腰脊部；大熟灸用于胸背腹部。抑郁癥在古代多被認為是鬼魅所附，故宜多灸頭面四肢，少灸腹背。劉立公等[13]整理古醫籍發現，針灸治療癲證多用灸法，灸時以上部穴、陰面穴、末部穴為多。意即抑郁癥患者可在頭面部、四肢部末端與陰面做熟灸治療。孫氏常用心經、心包經穴位治療抑郁癥相關癥狀，如《備急千金要方》記載了心經的通里穴“主卒痛煩心，心中懊恢，數欠頻伸，心下悸，悲恐”。陽氣不足或運行障礙均會導致抑郁情緒的發生，艾灸主溫陽行氣解郁，張仲景亦通過扶固陽氣的思想指導治療抑郁癥[14]。癲狂病位在腦，癥狀表現與抑郁癥相似，為古代中醫對抑郁癥的認識與總結。《備急千金要方》曰：“風入陽經則狂，入陰經則癲。”灸法對于陽虛陰盛的癲證，具有明顯的調和陰陽作用。孫氏還提出了“預防保健灸法”，認為膏肓灸“無所不治”，因其通陽開郁，補陽振頹，使人健康強盛，故可用于抑郁癥的防治。此外，孫氏注重整體調節，提出三十歲以上患者灸頭部需配合灸足三里以下氣，一切疾病的灸療均可配合灸足三里三壯，否則“令人氣上眼暗”。臨床治療抑郁癥常艾灸百會、神庭、上星等頭部穴位，故應酌情配合艾灸足三里以達上氣下調、整體并調之功。

孫氏是首位提出“方證”一詞的醫家，《備急千金要方》中多篇記載了與抑郁相關的疾病，如婦人產后抑郁、患香港腳后抑郁、風入陰經致癲等，均應辨證論治以緩解癥狀。《千金翼方·萬病》曰：“疑師不治病，疑藥不服之，服之即不得力。”首先，治病用藥得效的前提是患者相信并配合醫者，與醫者建立良好的醫患關系，才能達到“神驗”的效果。其次，醫家需了解藥物的性味歸經，做到“準藥性而用之”，這樣內外百病才能“無所逃”。《備急千金要方·針灸上》引《黃帝內經》曰：“湯藥攻其內，針灸攻其外，則病無所逃矣。”其言針灸之功過半于湯藥，故當湯藥不能很好地改善患者癥狀時，應當配合使用針刺艾灸之法。孫氏認為，若“針而不灸，灸而不針”或“針灸不藥，藥不針灸”，皆非良醫。即知針灸合藥者，是為良醫也。《備急千金要方》記載脾虛及“身重不得食，食無味”“喜臥”的患者，針以中脘、太倉聯合口服建中湯及平胃丸，效果倍佳。又有患者受風邪所中，表現為“迷漠恍惚、狂言妄語，或少氣、不能復言”，急服續命湯聯合灸肺俞及膈俞、肝俞數十壯以救之。研究[15]表明，灸、藥聯用可改善患者體質，降低抑郁癥的復發率。又有阿是之法，為孫氏所創，灸刺皆驗。研究[16]發現，通過艾灸刺激壓痛點，即阿是穴，可理氣行血、通調經脈，起到緩解抑郁情緒的作用。

4 心理輔療，氣功其中

多數學者認為，祝由術是從精神心理方面著手治療，亦有少數學者認為祝由術實為氣功術，通過特殊的語言和氣作用于人，此過程存在能量的轉移[17]。氣是人體生命活動的動力源泉，氣機失調則疾病發生。抑郁癥患者常伴情緒障礙且無法用言語表達自己內心的痛苦，此多由氣郁阻滯所致。“氣為血之帥”，氣行不暢，氣血精微物質無法正常運輸至腦髓，腦神失養以致抑郁。祝由通過言語暗示，幫助患者破郁解結，調暢心神；通過氣作用于人體可助患者行氣解郁，調心安神。醫者要保持對生命的高度敬畏，才能得到受術者的信任。患者在飲食、起居、著裝、言行及思想上均應保持清凈狀態，同時要信任醫生，否則無甚療效。

5 結語

孫氏的養性觀秉承《黃帝內經》“治未病”的思想，對后世的影響十分深遠，對抑郁癥的預防十分重要。《備急千金要方》中孫氏強調治病當以食治為先，后用針灸、藥物治療，且良醫當“知針知藥”，針藥結合，能夠發揮更好的治療效果。《千金翼方》是《備急千金要方》的補充，其中專設兩篇章節介紹禁咒（即“祝由術”），通過氣功和特定的言語，從心理精神層面作用于患者，可用于抑郁癥的輔助治療。《千金方》中養性防病、食治為先、針藥治郁、心理輔療等治病防病思想可為臨床抑郁癥的預防與治療提供實用性指導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