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鏡為喻解析《范進中舉》的人物形象

戚嫻雅

《范進中舉》主要講述范進鄉(xiāng)試中舉及第的故事。范進中舉前后，范進、胡屠夫、鄰居等人均發(fā)生了明顯的語言行為變化，使得整體故事頗具夸張諷刺意味。以鏡為喻，解析《范進中舉》中的人物形象可以感受小說高超的藝術(shù)表現(xiàn)力，體會到小說的深厚內(nèi)涵。

一、哈哈鏡——夸張可笑的胡屠夫

作為故事的主要配角，范進的丈人胡屠夫的形象被刻畫得鮮明生動，角色地位大有喧賓奪主之勢。從以鏡喻人的角度來看，胡屠夫像是一面哈哈鏡，其語言夸張、行事可笑，其所表現(xiàn)出的喜感，絕大部分是通過扭曲自己的人格換來的。胡屠夫像一面哈哈鏡凸現(xiàn)出庸俗勢利、粗魯迷信的性格特征。

其一，胡屠夫的夸張可笑體現(xiàn)在嫌貧愛富、粗魯勢利上。在范進考中舉人之前，胡屠夫?qū)@位女婿的態(tài)度混雜著倨傲狂妄、輕蔑嘲諷，同時也有著將女兒嫁給“失敗者”的懊悔不甘與嫌棄憤懣。從故事敘述中不難看出，在與范進的相處中，胡屠夫時常粗魯、不由分說地對范進進行責罵、挖苦、侮辱，甚至連帶著暗罵范進的老母親。胡屠夫?qū)Ψ哆M爆粗口是不分場合的，即便范進中了相公回家，胡屠夫依然張口就罵他“現(xiàn)世寶”，甚至當著范進母親的面罵他“是個爛忠厚沒用的人”。胡屠夫的倨傲、粗俗可見一斑。而在范進考中舉人后，胡屠夫的態(tài)度驟然發(fā)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zhuǎn)變。這顯然與故事開頭胡屠夫面對范進時的認知、言行大相徑庭。由此可見，胡屠夫這一人物帶有很明顯的市儈色彩，其對待弱者、窮人時居高臨下，而對待達官貴人時則搖尾諂媚，毫無立場可言。

其二，胡屠夫的夸張可笑體現(xiàn)在自我扭曲的性格、自我矛盾的言行上。一方面，胡屠夫辛苦賣肉謀生，家庭清貧簡陋，過著“一天殺一個豬還賺不得錢把銀子”的日子，本就屬于身居社會底層的“小人物”，卻對同為“小人物”的范進嗤之以鼻，這本身就表現(xiàn)出了很強的矛盾性。這種矛盾性既透露著“同類相斥”的悲哀，也充分顯示出了胡屠夫以對內(nèi)狂妄自大平衡對外軟弱自卑的畸形心態(tài)、扭曲性格。另一方面，胡屠夫身上兼具無知與清醒兩種屬性。在面對發(fā)瘋的范進時，胡屠夫雖然迷信地將范進視為“文曲星”，并由此深知掌摑范進可能給自己帶來的嚴重后果，但最終還是揮出了手，甚至激動辱罵。這種做法的背后，雖然有鄰人的迷信勸服作為推動，但更多的是胡屠夫主觀上的清醒認知，即只有女婿保持健康、正常的狀態(tài)，才能給他、女兒乃至整個家庭的未來帶來令人艷羨的轉(zhuǎn)機。

二、多面鏡——復(fù)雜多面的范進

作為《范進中舉》這篇故事的主人公，范進如同多面鏡一般折射著人生與環(huán)境的變化，并由此形成了復(fù)雜多面的性格特點。

其一，癡迷科舉，不知變通。在故事中，范進對于科舉考試的追求近乎癡迷，其眼中的世界甚至到了“除科舉無一物”的程度。一方面，范進幾乎沒有嘗試或接觸過舉業(yè)學習以外的勞動技能、謀生手段。正因如此，中舉前的范進無法為妻子、家庭提供良好的生活條件，因而被胡屠夫所輕視、羞辱。正因如此，即使胡屠夫只提了一副大腸和一瓶酒前來賀剛剛“進學回家”的范進，也對范進及范母施以言語侮辱，數(shù)落說：“我自倒運，把個女兒嫁與你這現(xiàn)世寶……不知因我積了甚么德，帶挈你中了個相公。”范進一家仍是如受大惠般畢恭畢敬、感恩戴德。正因如此，范進因湊不出盤纏而向丈人求助，并再次受到胡屠夫的厲聲訓(xùn)斥。另一方面，對于范進而言，無論是為人夫的責任，還是為人子的孝道，都比不過一場結(jié)果未知的功名考試。所以，即使面對家中妻子、母親饑餓兩三天的風險，范進也還是毅然決然地選擇了進城參加鄉(xiāng)試。深究來看，在范進心中，作為家庭成員的社會屬性已經(jīng)明顯萎縮，剩下的只是一具麻木癡狂的軀殼，和一顆走在科舉單行道上的賭徒之心。

其二，性格怯懦，罔顧尊嚴。在傳統(tǒng)社會視域下，尊嚴、氣節(jié)與傲骨本應(yīng)是文人最珍視之物，而在《范進中舉》故事中，范進雖然是一名讀書人，卻毫無文人風骨可言。從他的言行舉止中看到的，只有無限的軟弱、怯懦與麻木。面對粗魯暴躁的丈人胡屠夫時，范進始終逆來順受、唯唯諾諾。即使自己的夢想遭到蔑視、人格遭到踐踏，范進也不悲不怒，總是恭敬以待：“岳父見教的是。”哪怕被胡屠夫“罵了一個狗血噴頭”，什么“不要失了你的時了”“癩蝦蟆想吃起天鵝肉”“像你這尖嘴猴腮，也該撒拋尿自己照照”等難聽的話，范進都默然承受著，未敢有半句辯解。面對胡屠夫的挖苦辱罵，范進只有懦弱的態(tài)度，卑微的言辭，全然沒有尊嚴。

其三，虛偽腐化，缺乏真誠。在中得舉人后，范進表現(xiàn)得更不像一個典型的文人，而是全身上下透露著小人得志式的虛偽與油滑。面對前來攀親的張鄉(xiāng)紳，范進口不應(yīng)心地虛與委蛇：“幸得出老先生門下，可為欣喜。”

三、變色鏡——順勢而變的鄰居

《范進中舉》中對眾鄰居的言行進行了大量的描寫刻畫，充分體現(xiàn)出眾鄰居如變色鏡一般的形象特點——順勢而變。范進中舉前，其一家始終過著清貧的生活。結(jié)合胡屠夫“（女兒）自從進了你家門，這十幾年，不知豬油可曾吃過兩三回哩！”的話語可知，范家以“小菜飯”度日已持續(xù)許久。同時，從這一方面也能看出，以往的范家并未得到鄰居的幫襯，否則也不至于淪落到胡屠夫都直呼“可憐！可憐！”的地步。此外，從范進進城趕考后全家餓了兩三日的現(xiàn)實情況來看，眾鄰居對范家的態(tài)度也頗為冷漠、麻木。然而，在范進中舉后，眾鄰居的言行發(fā)生了明顯變化，其對范家的幫襯與關(guān)注甚至到了令人動容的程度。結(jié)合故事中眾鄰居的種種行徑與當時社會背景來看，鄰居形象既是底層群體畸形觀念下社交奴性的典型表現(xiàn)，也是“有利則親，無利則避”的實用主義的具象載體。

四、護心鏡——愛子無私的范母

《范進中舉》中對范母雖然著墨不多，卻透露出了令人動容的無私母愛。身為一個母親，范母在乎的并不是功名利祿，而是兒子的健康平安。這種心態(tài)既與只求功名、不盡孝道的范進形成了明顯對比，也充分彰顯出了一個母親的偉大與慈愛。從側(cè)面來看，或許正是因為母親如護心鏡般保護著范進，范進才有條件一門心思地撲到科舉當中。面對胡屠夫?qū)鹤拥臄?shù)落與教訓(xùn)，母親“自和媳婦在廚下造飯”，默然承受著屈辱，為的是不激化兒子與親家的矛盾。兒子偷偷去鄉(xiāng)試后，盡管“家里已是餓了兩三天”，兒子歸來后，母親沒有責備，只是吩咐范進：“我有一只生蛋的母雞，你快拿到集上去賣了，買幾升米來煮餐粥吃，我已是餓的兩眼都看不見了。”硬撐著等兒子回家后才賣雞換食，明面上說自己餓得慌，其實是擔心餓壞了兒子。一向卑微的母親何其偉大。

五、透視鏡——投機圓滑的張鄉(xiāng)紳

張鄉(xiāng)紳在《范進中舉》中出場較晚，但分量并不輕。透過張鄉(xiāng)紳這面“透視鏡”，不僅能看到當時等級森嚴、官民分明的社會情形，還能看到官場上投機圓滑的交際狀態(tài)。一方面，張鄉(xiāng)紳初登場時，胡屠夫慌忙地找尋躲避之所，鄰居也如鳥獸般一哄而散。待張鄉(xiāng)紳上轎走遠后，胡屠夫才敢從房中走出來。可見，面對“高等人”張鄉(xiāng)紳，底層百姓普遍表現(xiàn)出恐懼、慌張的感受，張鄉(xiāng)紳的社會名聲、既往行徑可想而知。另一方面，張鄉(xiāng)紳為了與范進攀上關(guān)系，不惜降低身份，自稱為“弟”，恭稱范進為“世先生”。同時，張鄉(xiāng)紳還豪送錢財、房屋，只為了獲得這名新舉人的交好。顯然，張鄉(xiāng)紳的做法充分反映出了當時社會的丑態(tài)——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官紳勾結(jié)民不聊生。

綜上所述，《范進中舉》中的范進、胡屠夫、鄰居等形象被刻畫得入木三分，不僅對故事內(nèi)容、情節(jié)發(fā)展起到了豐富與推動的作用，還充分反映出了當時社會的眾生百態(tài)，具有很強的現(xiàn)實諷刺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