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醫大師賀普仁針刺進針法精要*

薛立文，王桂玲

首都醫科大學附屬北京中醫醫院針灸科，北京 100010

賀普仁作為國醫大師、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其創立的“賀氏三通法”廣泛應用于臨床各類疾病的治療中，其創立的無痛進針法是其中重要的操作環節，往往被人們忽視。

針刺痛覺的產生由外而內主要與皮膚中的游離神經末梢、動靜脈血管壁外膜中的神經纖維束、骨膜組織中的感覺神經有關，針具在不同組織層次產生的刺激經過感覺系統的傳導通路，傳到大腦皮層，從而產生痛覺［1］。如何在進針環節減輕或消除疼痛，中醫針灸名家進行了不懈的探索。如張衛華教授的飛針走氣進針法［2］、劉萬成指彈進針法［3］、日本“針圣”杉山和一發明的管針進針法［1］、現代科技人員發明的超聲針灸針、激光針等，甚至針灸機器人［4］，但傳統針刺操作手法依然在臨床中占據絕對主導地位，故要求臨床醫生精煉針術，提高療效，從進針開始，在針刺操作的各個環節提高患者的依從性。有學者分析進針疼痛的客觀原因，認為進針透皮快速、刺押手協調配合是減輕進針疼痛的關鍵因素［5］。賀老在進針過程中秉承古人“針入貴速”“令志在針”思想，勇于探索，勤于練習，逐漸形成獨特的無痛進針法，現詳述如下。

1 賀氏進針法操作

1.1 毫針進針法毫針是微通法針具，微通法是賀普仁教授創立的三通法之一，以毫針作為工具，使經絡氣血通調和暢，從而治療疾病［6］。《黃帝內經》云：“小針之要，易陳而難入。”小針即毫針，其針體細微，古人稱之為“微針”。《靈樞·九針十二原》有曰：“欲以微針通其經脈。”賀老認為手法輕巧是毫針取得滿意療效的關鍵，進針無痛或少痛是一種良性刺激。患者身體放松，易于經氣的流行；患者感覺舒適，更易于接受針灸治療。

毫針進針法是針刺操作的首要步驟，按刺押手勢可分為單手進針法與雙手進針法，依進針速度可分為快速進針法和緩慢進針法［7］。國醫大師賀普仁是單手速進法的代表人物，而雙手進針法的代表當推著名針灸家鄭魁山［8］，他善用雙手配合，針對不同腧穴解剖位置特性施用揣穴進針法、捏提肌肉進針法或壓針緩進法等不同針法。緩慢進針法的代表當屬著名針灸名家朱璉，他獨創了緩慢捻進針法［9-11］，停時指實，捻時指虛，指實指虛交替運用，逐漸把針捻進。針對各種不同進針法，楊甲三教授認為衡量一種進針手法的優劣，并不在于采取單手或雙手何種形式，而在于它是否具備了準確、減少疼痛、輕巧、快速、實用的特點［12］。同樣，快速進針和緩慢進針兩者殊途同歸，均能達到無痛的效果［13］，被患者接受。有學者發現緩慢進針法與“飛針”進針法操作的動作要領基本一致，都是利用旋刀原理透皮。緩慢進針法在針尖接觸皮膚的瞬間也需要調動出突然的針體旋轉，透皮即停［14］。

1.1.1 努勁單手進針法操作要領：以右利手為例，用右手拇指、食指捏緊針體，露出針尖2～3分，右手中指指尖按壓穴位旁側，針刺時屈曲的拇、食二指突然堅實而有力地伸直努勁，使針尖迅速穿透皮膚。

臨床絕大多數穴位可用這種努勁單手進針法操作。因其通過培訓較易掌握，賀老曾親自撰文作為國家中醫藥管理局農村中醫適宜技術進行推廣［15］。高等中醫藥院校教材《針灸學》從第6版開始在雙手進針法基礎上，加入了臨床醫生更常使用的單手進針法，單手進針法的操作要領正是以賀老努勁單手進針法等為主，綜合鄭魁山、楊甲三、張縉等各針灸大家的進針方法而成［16］。

1.1.2 飛針單手進針法操作要領：以右利手為例，用右手拇、食、中三指捏緊針體，根據穴位針刺深度露出針身適當長度，針尖瞄準穴位，輕提腕部，使針尖遠離穴位皮膚1～2 cm處，運用腕臂力量突然發力，如投飛鏢一般，運用加速度，將針尖迅速刺透穴位皮膚，并使針體沒入肌體適當深度，隨即松手，整個過程各指尖不與皮膚接觸。

賀老臨床中更多使用此法，此法較努勁單手進針法更難掌握，一旦掌握，透皮更迅捷，進針更省時，患者更無痛。針灸名家方云鵬［17］、陳全新［18］采用的飛針直刺進針法與賀老的飛針單手進針法有異曲同工之妙。賀老飛針進針時強調一氣呵成，將針一次性送至所需深度。

1.2 火針進針法火針是溫通法針具，如放血時使用則成為強通法針具。溫通法與強通法是賀氏三通法中的另兩種治法，溫通法借火力和溫熱刺激，溫陽祛寒，疏通氣血；強通法以針具刺破人體一定部位的淺表血管，放出適量的血液而治療疾病。古代九針中的“大針”即為火針。《靈樞·官針》記載：“凡刺有九……九曰焠刺，焠刺者，刺燔針則取痹也。”操作要領：針體燒紅后，迅速、準確地刺入針刺部位。賀氏火針分細、中粗、粗、平頭、多頭、三棱等不同規格，其適應證及刺法均有不同，但賀老強調進針操作均要做到“紅、準、快”［19］。

“紅”指燒針要紅。根據針刺深度，于外焰將針體適當長度燒至通紅，趁針紅迅速刺入施針部位，這時火針穿透力最強、阻力最小，并能縮短進針時間，減少患者痛苦。另一方面，針體通紅時施術刺激最強，療效最好。

“準”指部位要準。因火針進針后位置、深度、方向不再調整，因此要取得好的效果，進針時必須準確，一般在針刺前可在相應部位做“十”字，這樣有助于準確進針。

“快”指動作要快。動作快可使患者不受痛苦或少受痛苦，而要做到這點，平時必須練好基本功，主要是指力和腕力，如再加上全身的氣力和氣功，將這些力氣共同運用于針端，則可做到進針快速敏捷。

2 賀氏進針法特點

2.1 帶氣進針進針快捷是賀普仁教授一大特色，看似輕描淡寫，實則有著深厚的氣功根底。賀老精研八卦，曾于1982年出任八卦掌研究會副會長，強調“練針先練身，練氣后運針”［20］，進針時運氣于指尖，使氣隨針走，針隨手入。賀老建議醫學工作者，特別是中醫、針灸、正骨醫生都應習練武術、研究武術，不但可以健身強體，還可以進一步提高療效。筆者曾親眼所見賀老為外國友人演示環跳穴進針：患者站立位，賀老右手持握4寸芒針針柄，針尖對準環跳穴，以飛針單手進針法將芒針筆直刺入肌體3寸余，全程手指未接觸針體及患者皮膚，患者立覺針感傳至足底。

火針的進針一般會有或多或少的疼痛，但賀老扎火針基本不會讓患者感到疼痛，賀老曾說：“扎火針是在離患者皮膚一定距離的地方，用內氣把針催進身體，速度快，患者沒有痛感，氣、火、針三者同時沖擊病灶，所以火針比一般針灸效果更好。”如此神針妙法的背后，是賀老經年累月對練功的堅持，使醫道與武功有機結合，互促互進。

2.2 治神守神《素問·寶命全形論》有云：“凡刺之真，必先治神。”進針雖是一個十分短暫的過程，但要求術者全神貫注，動作熟練敏捷。《黃帝內經》云：“手如握虎，神無營于眾物。”賀老要求醫生進針做到“三合”，即心手相合、手眼相合、眼心相合，這樣才能使患者無痛或少痛，達到最佳療效。患者的疼痛感受是一個復雜的過程，痛覺敏感性受神經、心理狀態影響［21］。“上工治其神”，經驗豐富的醫生“持針者，手如握虎，勢若擒龍，心無他慕，若待貴人。”患者痛覺感受降低，自然心情放松，體會療效，醫患形成正反饋。

對于賀老核心學說之一“治神在實”，其弟子程海英教授曾有闡述：“治神、守神”遵循《黃帝內經》的含義——“治神”治的是脈氣之神，“守神”守的是脈神之變［22］。“治神在實”包括自治與治他，自治是指醫家的“自守”，治他包括“察”與“調”。無論是自治還是治他，治神、守神思想應貫徹針刺全程，進針為首要環節，要把“治神”落實在實質之治上。

2.3 刺有深淺賀老進針行云流水，一步到位，進針的同時即將針送達所需的不同深度。這有別于朱璉等提倡的分層緩慢捻進法［9，23］，該法一般分為皮膚、淺部和深部3個層次操作，捻入透皮后以恰當的力度繼續將針捻入適當深度，有專家指出這種分層進針法尤適于初針者或痛覺敏感者，這樣可降低患者的緊張度，防止暈針［24］。不管是直刺到位還是分層緩進，都是針灸醫家臨床經驗的結晶，目的一致，減輕疼痛，提高療效。醫者操作得心應手，進針無痛，患者方能感覺舒適，配合治療。

《素問·刺要論》曰：“病有浮沉，刺有淺深，各至其理，無過其道。”賀老進針時熟練地控制深度，尤其扎火針時，從進針到出針快至0.1 s，一氣呵成。《針灸大成·火針》中說：“切忌太深，恐傷經絡，太淺不能去病，惟消息取中耳。”

對于小兒患者，賀老考慮其臟腑嬌嫩，形氣未充，為稚陰稚陽之體，故以輕淺點刺為主。《黃帝內經》云：“嬰兒者，其肉脆血少氣弱，刺此者，以毫針，淺刺而疾發針，日再可也。”而對于成人患者，賀老會綜合考慮年齡、體質、部位、經脈等因素，選擇進針深度。《靈樞·陰陽清濁》云：“刺陽者，淺而疾之。”《靈樞·終始》曰：“脈實者，深刺之，以泄其氣；脈虛者，淺刺之，使精氣無得出，以養其脈，獨出其邪氣。”合理選擇進針的深淺，在提高療效的同時，也規避了臨床可能出現的針刺意外風險。

3 賀氏進針法練習

但凡針灸大家都十分重視進針法的練習，并結合氣息的調整，如善用飛針的賴新生教授提出的太極云手訓練法［25］等。賀普仁教授認為進針輕巧無痛，功力主要在拇、食、中三指上。正如《醫宗金鑒·刺灸心法要訣》所云：“巧妙元機在指頭。”進針訓練需長年積累，賀老結合自己所練八卦掌，提出了幾種特色練習法［20］：二指禪：站立于桌案之前，氣沉丹田，兩臂前伸，雙手拇指指腹搭于桌邊，用力下壓，自覺丹田之氣上貫兩肩臂直至指端，初練每次5 min，每日1～2次，不能耐受可換食、中指交替練習。頂指法：緊并食、中二指，屈成鉤形，拇指屈置兩指之間，使三指尖相頂，緊緊握牢，虎口呈圓形，猛力扣5 min，有空即練。夾木椎：將一長3寸、粗約1寸、根粗尖細的三棱硬木椎夾于拇、食、中三指指腹之間緊捏之，有暇即練，半年可功成。捻線法：拇、食、中三指指腹緊貼，虎口呈三角形，拇指向前搓若干次，再向后捻若干次，前后數目相等，每日不限次數練習，非常方便。賀老提倡除了指功的練習，還應練習調息打坐等靜功，這樣進針時可更敏捷快速，也更易得氣，同時對醫者自身也有強身健體之效。

4 結語

賀普仁教授創立的“賀氏三通法”博大精深，針刺操作是其重要內容之一。《靈樞·九針十二原》云：“持針之道，堅者為寶，正指直刺，無針左右。”賀氏無痛進針法僅是操作方法的一個環節，以一斑窺全豹，賀老對于醫術精益求精，身體力行，勤練功法，提高療效。賀老臨床擅長綜合運用三通之法，同一患者接受不同針具的刺激，無痛進針法減少了患者皮衛之氣的損傷，消除了其對針刺的恐懼，使其經氣順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