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文學的形式溫柔地講述“離去”

文 | 艾靈

偶遇《星空郵局》這本書，看到作者名字“金魚醬”，我以為這是第一次與她相遇。但當我走進書中的故事，卻愈發感到似曾相識，隨即跟好友確認——曾經那本讓我倆看得淚流滿面的書《人間告白》，作者正是金魚醬。

此時，我感覺手里捧著的，不僅僅是一本書，而是承載了自己太多情感的避風港。只一個晚上和一個上午，我便細細讀完了這本書。在讀前半本的過程中，我忘記自己落了幾次淚，但隨著金魚醬和兒子花生一點點從親人的離世中走出來，我的心也逐漸舒展開來。久違了，從一本書中收獲這樣一種酣暢的感覺。

死亡教育并非金魚醬寫作這本書的目的，但書中的確傳遞出了她對死亡教育的認知和理解，而且滲透在她對花生的教育中。死亡教育是生命教育的重要一環，是彰顯生命意義的重要一課。有網友評價：“《星空郵局》這本書，是我所見過的最溫柔最接地氣的死亡教育讀本?！?/p>

用孩子能接受的方式講述“離去”

作為一個孩子的媽媽，怎樣給孩子講述爸爸的離世，這的確是一個很大的難題。當金魚醬知道丈夫小忽在一段時間內就會離開這個世界，她就想過該如何去跟孩子講這個話題，怎樣做才容易讓他接受。

“爸爸去了忽忽星球”

“媽媽，你能告訴我，為什么爸爸必須去忽忽星球嗎？”

“因為爸爸肚子里的小怪獸們太壞了，把爸爸的能量球全部吸走了，所以爸爸就飛回忽忽星球去補充能量了?！?/p>

“那他什么時候才能回來呢？”

“花生啊，爸爸沒辦法回來了，但是花生可以像媽媽一樣給爸爸寫信。你知道嗎？爸爸時常會去忽忽星球的星空郵局，去看有沒有人給他寄信?！边@是《星空郵局》的作者金魚醬與兒子花生的對話。

“爸爸去了忽忽星球”，是在花生兩歲時金魚醬能想到最好地解釋為什么爸爸不能陪伴在他身邊的理由。

隨著一天天地長大，花生有了更多細微的情感變化，他開始反問媽媽，并且迫切地想要知道爸爸為什么必須去忽忽星球。這樣的成長變化，讓金魚醬開始思考，如何進一步跟花生解釋“死亡”。她想用自己的方式給花生上一堂人生的生死課，這堂課里沒有欺騙，也沒有畏懼。

“爸爸是個隱形超人”

三年前，丈夫小忽的離世，把金魚醬的生命撕開了一道口子，從思念的痛苦中一步步走出來的過程，也讓她對生死有了新的理解?！半m然每個人獨立存在，但宇宙萬物是一個整體。盡管小忽離去了，但我依然感覺他化作了世間萬物在守護著我和兒子?！彼运翢o避諱地和兒子在家里、在外面、在任何他想提到爸爸的場合談論爸爸。她也會讓兒子看到自己自然情感的流露，如果忍不住哭了，她會告訴花生：“媽媽現在哭是因為想爸爸了，你想爸爸也可以哭，只是我們不能一直哭。我們可以去跑步、去游泳，把淚水和汗水一起排出體外?！?/p>

后來，花生進了幼兒園，他會天真無邪地問媽媽：“爸爸什么時候才能送我上學，或者接我放學呢？”

“我們家花生是不是想爸爸了？我猜爸爸現在一定把他的飛船縮小成蝴蝶的模樣了。爸爸告訴我，他一定會陪伴花生上學的，也一定會來接花生放學，只不過，他會用更有魔法的方式。而且花生你知道嗎？并不是所有的小朋友每天都是爸爸媽媽來接送的，更多的是爺爺奶奶或者外公外婆接送呢！你看媽媽每天都會送你上學，接你放學，你是不是最幸福的呀？而且我答應你，無論刮風、下雨、打雷，媽媽都會這樣做，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你長大了，不再需要媽媽接送了。你說好嗎？要和媽媽拉鉤鉤嗎？”金魚醬想用這樣的回答給花生帶去一種穩定和溫馨。

“爸爸雖然死了，但他會永遠陪著我們”

一天，金魚醬帶著花生和朋友一家聚會，夜里返程的路上，朋友夫妻倆坐在前面，她和兩個孩子坐在后座。車快到家門口的時候，朋友的孩子突然問花生：“花生，你的爸爸呢？為什么總是沒有見到你的爸爸？”三個大人都被這一問題搞得措手不及。這時車正好停了下來，孩子的媽媽假裝沒聽到似的說：“哎呀，花生哥哥已經到家了，快跟花生和花生媽媽說‘再見’啦！”當金魚醬正準備開口回“再見”時，花生說道：“我爸爸在天上，他住在忽忽星球?！?/p>

“你爸爸不在忽忽星球，他死了?！?/p>

“不是的，他在天上，他只是被小怪獸抓走了，他……”

花生的同齡人提出的問題，讓金魚醬突然明白，小忽離世這件事，她才應該是第一個告訴花生的人。那天夜里，花生躺在媽媽身邊，怎么也開心不起來。金魚醬正打算與花生交流時，他突然問道：“媽媽，爸爸沒有死對不對？”

那一刻，不管有多么悲傷，金魚醬還是決定跟花生談一談。于是她小心翼翼地談起之前在路上偶遇的一只死去的蝴蝶。

“花生，還記得上次我們在路邊看到的那只蝴蝶嗎？”

“嗯，我記得，那只蝴蝶死掉了。因為它受了重傷，再也飛不起來了，所以它死掉了。”

“是的，這種沒有生命跡象的現象就是死亡。但死亡的只是蝴蝶的身體，它的靈魂早就飛去了天上的大花園里。爸爸呢，就和那只蝴蝶一樣，爸爸是在深圳港大醫院一間能看得見大海的房間里飛去天上的?！?/p>

“爸爸得了什么重病，為什么得重病就會死掉呢？我好舍不得爸爸……”花生開始哭了起來，金魚醬把他緊緊摟進懷里。

“花生，你知道嗎？爸爸從來沒有害怕過死亡，他是那么勇敢和樂觀。比起死亡，爸爸更害怕的是不能陪伴我們倆，不能看著你長大。爸爸希望花生也能和他一樣勇敢，爸爸雖然死了，可是媽媽和花生，從來沒有忘記過他。我們要好好地生活，不讓爸爸擔心。他會一直陪著我們的?！?/p>

花生擦干了眼淚，拉了拉自己的小被子，呼吸聲漸漸均勻起來……

金魚醬并沒有把花生當作一個不到5歲的孩子，而是從心底把他當作一個獨立的、有思想的人。“隨著花生年齡的增長，我能做的也只是牽著他，一步一步走向童話大門背后的現實，結果或許是殘忍的，但在這個過程中，他能感受到的應該是愛，而不是無盡的恐懼和痛苦。”

死亡教育才是“愛的教育”的開始

金魚醬說，對孩子進行死亡教育要有一個前提，就是知道畏懼的同時，更加明白珍惜的意義。小忽去世后，她帶著兒子花生一步步走出失去摯愛的陰霾，用自己的文字和插畫傳遞著愛與溫暖。

永遠記住爸爸的愛

電影《尋夢環游記》中有一句話：“真正的死亡是世界上再沒有一個人記得你。”金魚醬說：“人的記憶其實是會褪色和消散的，如果時常提及或念起，就好比給褪色的老畫重新暈染了色彩。所以真正的死亡是遺忘，永念必有回響?！?/p>

起初，小忽是在家鄉進行治療的，但金魚醬想為他創造更好的條件，以減輕治療過程中的痛苦。當決定帶小忽去深圳治療，金魚醬也第一時間決定把花生帶在身邊，雖然這樣她會加倍辛苦，但她希望小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能夠看到花生，也想讓花生在小忽生命最后的一段時光慢慢地與爸爸告別?！霸谏钲诘哪嵌螘r間，無論是小忽身體狀況稍好時我們一家三口的旅行，還是在小忽生命最后一刻最難最痛的告別，對我和小忽來說都是非常寶貴的記憶。我沒有想過花生能夠記住多少，但我覺得這些是他人生注定要經歷的，并不是我把他留在武漢，跟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在一起，就能夠避開的。”

金魚醬希望花生記住他的爸爸，不僅是名字和長相，更重要的是記住爸爸曾經給他的愛，以及那些還來不及付出的愛。小忽離開后，每年父親節的前一天，金魚醬都會寫上一封信，給長大后的花生。

第一封信寫于2019年父親節前一天，也是最令人動容的一封，距離小忽的離開僅僅三個多月，那時的金魚醬情緒還非常低落。在信中，她寫道：“3月2日清晨，爸爸突然說想給你買份禮物，我跑去醫院的商店選了這個摩托車，爸爸說他想見面親自送給你，然后爸爸就沒再說過話了，他的器官都衰竭了，他都沒辦法控制自己眨眨眼，就那么一直睜著大大的眼睛，外公外婆把你帶到醫院時，我告訴爸爸花生來了，他馬上把手伸進枕頭下面把這個車子拿出來就要遞給你，他真的是很用力地在記住這個動作，不自然得生硬到我止不住地哭，你好大的聲音喊爸爸，可是爸爸好像看不見你在哪里了，他用盡了力氣跟你說了句：花生，要聽話。就真的沒有再說一個字了……媽媽給你寫了這么一封長長的信，從沒想過要感動誰，只是想告訴你，你不要覺得自己是可憐的單親家庭的孩子，你的爸爸媽媽很相愛也很愛你，你有一個好爸爸，他曾用全部生命去好好愛著你，無論有沒有爸爸在身邊你都不要覺得孤單，你還有媽媽陪伴著你。這是2019年父親節前一天媽媽寫給你的，希望你見到爸爸時第一句話是：爸爸我愛你，謝謝你！”

金魚醬希望花生將來成為一個懂得愛的人，希望花生能明白：這個世上最愛你的人和你最愛的人，是不會因為任何事情逝去的，這就是你心底最強大的后盾。

用文字和插畫，傳遞愛與溫暖

《星空郵局》一書后勒口的位置有這樣幾句作者簡介：金魚醬，愛藝術、愛生活，以繪畫和文字治愈人生；畫溫暖的插畫，寫走心的文字，做自己的主角。

無論《人間告白》，還是《星空郵局》，書中所有插畫都同樣出自金魚醬之手。她曾畫過一幅畫，是小忽最后離開的場景，她還記得自己當時一邊畫一邊哭?！拔移鋵嵑苌佼嫑]有色彩的畫，我內心是個溫暖的人，所以畫的顏色都很溫暖，唯獨那張畫只有黑白灰。那幅畫沒有選進《人間告白》，因為我不希望別人看到我的書永遠只有哭，也不希望別人看到我的畫永遠都是悲傷。最后，在那幅畫里面，我把窗外加上了一抹夕陽，讓光灑在了畫中人的身上。明天又會是嶄新的一天，我希望讀者看到我的文字和畫，還能感受到不一樣的東西?！薄缎强锗]局》的封面，金魚醬用了大面積的橘黃色，也是想營造一種溫暖的感覺，她希望跟兒子今后的路是一路生花、溫暖向陽的。

在給小忽的信里，金魚醬寫道：“生活里的每一天都會在黑暗里結束，然后又在光明中迎來嶄新的另一天。你用生命給我上了一堂愛和死亡的教育課，我也想把這些溫暖和勇氣帶給更多的人。”從《人間告白》到《星空郵局》，金魚醬從失去摯愛的傷痛中一步步走出來，一點點療愈自己。她也愿意，帶著這份能量去治愈每個愛過、哭過、失去過的人。

TIPS：來自金魚醬的推薦

《天藍色的彼岸》是一本非常適合小朋友讀的死亡教育之書，作者是英國著名小說家、劇作家亞歷克斯·希勒，書中以一名小學生（小哈里）的口吻講述了他去世后在天堂以及重返人間所經歷的事情，既詼諧幽默，又令人感動，既讓人哭，也能讓人釋懷。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會后悔的。”這是小哈里被卡車撞倒之前對姐姐說過的話。然而他真的死了，他多希望沒有對姐姐說過那句話，多希望能對她說抱歉，和每一個人道別：媽媽、爸爸、最好的朋友皮特……他不知道該如何把自己的心聲告訴人間的親人，直到遇到150歲的阿瑟，他帶著小哈里偷偷溜回了人間。

小哈里原以為自己離開之后，他的同學、老師肯定非常想念他，他想象著自己的座位上擺放著鮮花，老師和同學圍在那里哭泣。但當他回到學校卻發現，現實并非如此，他的死敵正跟他的好朋友踢著足球，他的座位上坐著另外一個人，只有教室后面的黑板上還寫著他的名字——小哈里，我們永遠愛你！其實大家只是換了一種方式紀念他。想念，并不是一直沉浸在悲傷里。

小哈里回到家，發現爸爸媽媽并沒有哭哭啼啼，但大家情緒都不高。他很想去跟姐姐說話，所以用了一個“超意念”的方法，讓姐姐桌上的一支筆立了起來，姐姐并沒有害怕，想到了是他。他們兩人進行了一次“對話”，最后，小哈里得到了姐姐的原諒，他自己也終于釋懷，于是沒有遺憾地去往了天藍色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