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威與IP生產：好萊塢的文化殖民

□秦森

漫威電影憑借美國在全球難以撼動的政治地位，好萊塢壟斷全球的電影生產工業以及科幻電影本身所具有的強烈視效奇觀，構建了一幅超工業化圖景，而這一超工業化圖景所依托的則是漫威自身創造的由各路“超級英雄”聚合而成的巨型IP模態。漫威通過一系列的IP生產與運營手段，創構了一個以現實世界為藍本的架空的“漫威電影宇宙”，迎合了當下消費社會中人們對于文化工業產品的狂熱追求喜好?？此埔月嫺木帪楣适略停畛舜蟊娢幕L潮，其中卻暗含了全球化背景下以美國好萊塢電影產品為代表的西方世界從文化角度對于次現代化國家進行帝國主義入侵的意識形態實踐。盡管漫威電影試圖以后現代的方式解構以往新舊好萊塢電影敘事中的單一性線型邏輯和系列電影間的低互文性關系，以融合敘事的圈形邏輯去標榜西方文化的開放性、包容性和多元性，但難以抹除的是其在影片中所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東方主義”觀念，而這也恰好應和了薩義德所說的“潛在的東方主義，即一種無意識的思維方式”。

漫威IP簡述

回顧2019年，漫威電影《復仇者聯盟4：終局之戰》的上映帶來的是包括中國觀眾在內的全球“漫威迷”“超級英雄”粉絲們的集體狂歡，由漫威影業所制作的長達10余年的漫威電影“單體宇宙”在經歷了三個階段之后也來到了終點。過去的十余年間，漫威電影憑借其強烈的視效奇觀、宏大的敘事場面以及商業氣息濃厚的制作方式等手段，在“單體宇宙”階段所制作的包括23部電影、3部電視劇和1部動畫劇在內的一系列影視作品以摧枯拉朽之勢在全球瘋狂吸金。僅23部電影便在全球范圍內累計獲得225.855億美元票房，在全球電影票房排行榜前100名中占有10位，更不用說其所打破的各項世界紀錄和所獲得的各類獎項。與此同時，漫威電影所引起的不僅僅是好萊塢內部的商業制片體系的變化，更是帶來了一波全球范圍內的“超級英雄”和“電影宇宙”的熱潮。

漫威用十年時間將一個曾經瀕臨破產的商業公司發展成目前全球最賣座的電影制作公司前列，成功打造了包括“鋼鐵俠”“美國隊長”“蜘蛛俠”“黑寡婦”“雷神”“奇異博士”等在內的上百個超級英雄IP，并以“復仇者聯盟”作為“漫威宇宙”的邏各斯中心，將眾多IP聯結成為一個冠以“漫威電影宇宙”之名的超級IP網絡，并在全球范圍內瘋狂傳播。其所創造的一個個超級英雄IP，借由深度融合的敘事方式，原本各自獨立的單一文本被聯結起來，進而誕生了一個巨型漫威IP——“漫威電影宇宙”。此外，“漫威電影宇宙”這個巨型IP所擁有的不再是以往好萊塢系列電影中所展現的獨立的、單一的、不連貫的敘事邏輯，而是由各個IP符號和IP文本相互聯結形成的融合敘事和宏大敘事，其所基于文本間的高互文性、敘事上的勾連性以及邏輯上的連貫性，最終構建了一個巨型“漫威電影宇宙”IP場域。在這個巨型IP場域中，不僅文本內的人物、情節等具有聯結性，文本外的“此在”世界也被包括在內。例如在《蜘蛛俠：英雄遠征》中，電影中的人們為“鋼鐵俠”的犧牲而哀悼的同時，現實中的紐約街頭也上演了一幕幕紀念活動。

漫威的成功所憑借的是創作多年的漫畫故事內容和多樣的跨媒介敘事方式，所仰仗的是消費社會背景下資本追逐龐大經濟利益的商業需求和當下人們對于文化工業產品的龐大需求，依托的是景觀社會背景下人們對于超強景觀場面的追捧，依附的是全球化背景下美國強有力的包括政治、經濟、科技、文化在內的全方位領先地位和好萊塢發展百年以來所擁有的獨一無二的產業模式以及完整的電影制作的產業鏈條。經由虛構的電影敘事，利用跨媒介敘事的手法，將漫畫文本搬至大銀幕的同時也為整個IP場域增添了新的IP內容。通過特許經營、聯合互動以及擴窗發行等IP運營手段和新的跨文化傳播方式，不僅將IP場域擴大至娛樂、文化、飲食等各個層面，也將IP故事輸送到全球各個角落，在獲得巨大經濟效益的同時也逐步擴大了文化殖民的范圍和文化侵襲的力度，勾勒了一幅全球化背景下以美國為首的西方世界文化殖民的荒誕圖景。

漫威IP的創作機制與運營

漫威IP的創作機制——文本的改編與創造。作為阿多諾口中所說的“或多或少按照計劃而生產出來的”文化產品，漫威電影則是遵循好萊塢程式化的制作方式，制作了一個個標準化、同質化的商業電影，其在敘事上套用的是由開端、發展、高潮、結尾四個段落所構成的商業電影所慣用的敘事線條；在內容上所表現的是正邪雙方爭斗，最終正義戰勝邪惡的經典故事樣板；在形式上則是疊加現有電影制作科技，借用好萊塢領先全球的計算機CG技術和IMAX+3D/4D+杜比音效的放映方式。通過最簡單的故事敘述方法和最直接的視覺奇觀感受，漫威電影以強有力的商業電影制作手段，讓無數觀眾沉浸在其所營造的“漫威電影宇宙”中。通過觀眾在觀影過程中的無意識瞬間，將含有“殖民話語”在內的白人至上、美國至上、西方至上、中心與邊緣等一系列意識形態觀念內嵌在影片之中，通過無意識的方式潛移默化地影響觀眾。

漫威電影繼承和革新了以往《007》系列、《變形金剛》系列、《異形》系列等一眾好萊塢大片慣用的“只有人物的連續而并不存在主線情節串連”的單一、散點敘事模式，改用一個基于“無限寶石”而引發的宏大敘事作為“漫威電影宇宙的”主敘事線索，將所有的超級英雄故事串聯起來，以融合敘事的方式形成了一個圈形敘事結構。盡管其在IP生發層面具有超前的融合意識，但聚焦于具體的漫威電影的文本來看，其在不經意間所流露出的東方主義意識也時時刻刻體現出西方中心主義思想。在電影《銀河護衛隊》中，以處于隊伍絕對中心位置的白人“星爵”彼得·奎爾為首，其帶領火箭浣熊、樹人格魯特、外星人卡魔拉和毀滅者德拉克斯浪跡宇宙的故事突顯了“白人中心”的意識形態。在電影《永恒族》中化身黑人的永恒族成員對于日本原子彈事件下跪道歉，一方面顯現出美國自視高位不愿屈服的荒謬想法，也是對于黑人種族明晃晃的歧視。在電影《黑豹》中擁有全球頂尖科技的非洲國家“瓦坎達”卻仍以傳統部落的繼承方式來選定下一任國王，這展現的無疑是美國對于非洲世界原始、落后的東方主義思想。尤其在2021年上映的電影《尚氣》中，盡管漫威有意避免明顯的種族歧視內容出現，樹立一種尊重中國市場的好萊塢電影公司形象，但那無時無刻不在出現的中國龍，古代中國的建筑風格，中國傳統習武之人的穿著打扮以及處于密林深處古老、神秘的東方形象等刻板印象，屬實是內嵌于美國人潛意識中的東方主義觀念。這種潛在的東方主義觀念既是好萊塢自我審查所難以發現的，也是電影制作過程中無法規避的，其所應證的似乎正是薩義德所說的“每一個西方人都是東方主義者”。

漫威IP的運營——市場的擴張與維穩。當IP內容在傳播西方殖民意識的同時，好萊塢制片公司還通過一系列的IP運營方式，令IP內容進一步生發和擴展。通過線下影院放映的全球化發行方式，漫威成功地將自己的影片輸送到全球各個國家的電影市場當中，對于輸入國本土影業產生了極大影響。在影片下檔之后，漫威還會以擴窗發行的方式，借由線上流媒體平臺和實體DVD光盤、藍光盤等方式再一次收割二級市場。漫威還通過特許經營的方式，不斷授權制作與“漫威電影宇宙”這個IP相關聯的包括服裝、玩具、主題樂園、圖書等周邊產品，在獲得更大經濟效益的同時不斷擴大其在世界的影響力。除此之外，漫威龐大的粉絲群體通過二度創作的方式，以視頻解說、同人文、鬼畜等新形式在一定范圍內進行傳播。與此同時，漫威電影不僅內生于好萊塢現有制片體系中，并且為了漫威IP的進一步發展和經濟收益進一步提升，漫威公司還自創了“一套區別于好萊塢的制片人模式：六人制片人委員會。委員會會結合時代和觀眾喜好來改編漫畫中的故事情節，讓電影更大眾化與全球化”。漫威超級IP的誕生是全球化時代資本運轉的結果，通過IP運營手段，“漫威電影宇宙”IP場域不斷擴大和穩定，在同其他場域相融合的同時也在與現實世界相勾連，目的在于穩固現有的IP內容，生發新的IP故事，擴大市場獲取最大利益。通過新老方式結合，漫威既打擊了輸入國的民族電影產業，也輸出了美國的價值觀，一舉兩得。

“西方至上”的價值輸出與意識導向

回望歷史，以美國為首的西方發達資本主義國家仍然沉浸在過去兩百年所出現的殖民歷史中，借由以生物進化論和生物決定論為基礎的殖民主義和帝國主義在全球范圍內大肆傳播，各個殖民地均遭受到宗主國的荼毒，其喪失的不僅僅是民族經濟的獨立發展權，也喪失了民族文化的主體地位。西方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為了自身的經濟、政治、文化發展從各個方面侵略殖民地和殖民地人民，二戰后全球殖民地國家奮起反抗，前殖民地國家獲得了政治獨立的同時卻又不得不面對文化上的后殖民侵略。當電影從新興藝術成長為大眾傳播媒介時，以美國好萊塢為首的西方資本和西方國家開始利用電影這一媒介來傳達其帝國主義思想。盡管“世界各地的文化逐漸碰撞、融合，而且并存著”，但仍處于極不均衡的且由發達國家向發展中國家進行文化輸灌的狀態。作為世界霸主的美國，通過好萊塢在全球攫取巨大商業利益的同時，也在將美國的價值觀輸送到全球各地。經由“漫威電影宇宙”得以窺探，漫威電影通過消費主義的方式一方面入侵輸入國的本土電影市場，擠壓本土電影的生存空間，掠奪本土電影的票房收入，剝削本土文化的傳播權力，導致本土文化難以傳播，進而淹沒在好萊塢大片中；另一方面美國將部分指代為美國夢的普世價值觀念和其所大力推崇的個人主義精神內鑲與影片之中，將影片打造成為美國向全球輸送文化殖民意識形態的工具。影片中正氣凜然的各路超級英雄所大肆宣揚的個人主義精神，以及影片主題所涉及到的自由、解放、反抗、平等、獨立等普世價值，無一不契合于美國夢的主體內涵。美國將自由、平等、獨立等一系列普世價值看作是美國夢的重要組成部分，以偷梁換柱式的方法將本屬于全人類所共有的價值歸屬于其自身，倚仗這些普世價值在全球大肆橫行。通過建構一個白人至上、西方至上、美國至上的自我形象，借由東方他者獲取自我認知，最終將西方中心主義觀念順利地傳播至全球。

基于如此一種消費主義、資本主義的文化殖民傾向，各前殖民地國家在民族主體內部也進行了部分抵抗，包括中國內在內，世界各國均出臺了相應的電影保護計劃同好萊塢電影相抗爭，因此有了《黑寡婦》《毒液 2》《尚氣與十環傳奇》《永恒族》《蜘蛛俠：英雄無歸》5部漫威電影在2021年集體消失在中國電影市場的景象。不過，所謂的抵抗并不是按照薩義德所說的全盤的反對和對抗，而更像是霍米·巴巴所提出的“混雜/雜交”的形式，在積極抵抗美國好萊塢電影侵略的同時也在吸取好萊塢制片中的長項，將其運用于本土電影制作中。但由于長期沉溺于美國好萊塢電影大片的“洗腦”之中，在“被殖民”國家也出現了內部的“自我殖民主義”，將好萊塢影片認同為“高級”電影，將本土影片視作“低級”電影等一系列做法，其實是陷入了由西方長期以來的文化侵蝕所產生的極端二元對立體系中。認同西方文化就是對本土文化的否定與拋棄，是成功被西方文化殖民的表現。

結語

當下，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在各前殖民地早已獲得政治獨立的背景下，仍然妄想通過文化和思想的侵襲對那些發展中國家和地區進行殖民統治。他們通過工具理性和文化霸權，借由?？滤f的規訓權力，通過潛在的方式輸出他們的價值觀念。好萊塢電影成為西方國家的宣傳工具，喪失了藝術的純粹性。漫威電影作為其中的特別代表，在通過IP生產和IP經營等各種方式的靈活使用，既能夠獲得巨大的經濟收益，也能夠在全球范圍內實現消費主義和殖民主義壓迫，而其在全球各地所獲得的經濟收益則進一步轉化為侵略資本，進一步壓迫著發展中國家和地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