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美食紀錄片的平民化創作傾向
——以《人生一串》為例

□ 朱金旭

近年來，美食紀錄片開始嘗試平民化創作。美食紀錄片逐漸聚焦食材本身，著重展現美食背后的平民大眾的生活，敘事風格越發板塊化、市井化，視聽語言愈加豐富，傳播互動形式更貼近大眾生活習慣。這種新的創作傾向，為美食紀錄片擺脫內容假大空的困境，打破“僵化的舌尖上的美學”提供了可能，使其煥發出新的生機。其中，《人生一串》是美食紀錄片平民化創作的典型案例。它作為中國首檔燒烤類美食紀錄片，力圖呈現出國人內心深處的燒烤情節。該片自2018年在B站播出，在短時間內獲得了超千萬的點擊量以及9.8的超高評分，之后又接連出了兩季，均收獲了不少好評。這與它在創作時在作品主題、故事內核、敘事風格、視聽語言和傳播互動等方面堅持主張平民化有莫大的關系，這也很好地證明了美食紀錄片平民化創作很契合大眾百姓的煙火氣息。

作品主題：對平凡人生的致敬

美食是美食紀錄片中必不可少的元素，是情感的重要載體。盡管如此它也只是美食紀錄片表現的外在內容，真正的核心還是美食得以存在的根基——生活以及美食制作者和食客們的生活。他們的生活沒有多少波瀾，平平淡淡，充斥著柴米油鹽的煙火氣息，簡單但卻是大眾生活的真實寫照。該紀錄片力圖將其完整呈現在觀眾面前，向大眾的平凡人生致敬。

平民化美食紀錄片展現大眾生活，在向它們致敬的同時也力圖讓觀眾將目光轉向身邊的平凡人，觀察他們平凡而真實的日常生活，獲得共鳴產生歸屬感。如何利用合適的物質載體來營造這種歸屬感，就是創作者需要考慮的問題了，而《人生一串》的導演就給出了一個很好的答案。

首先，在食材的選擇上，導演選擇了燒烤這一平民化美食。它不是大部分人難以接觸欣賞的“陽春白雪”，而是觸手可及的“下里巴人”。平民性決定了它更貼近大眾生活，有利于內心歸屬感的營造。

其次，尋找到合適的食材之后也要確定場域，這是最具有代表性的也是必不可少的部分。在確定了燒烤這一平民化食材之后，導演又對全國32個省市近500家燒烤店進行走訪考察，仔細斟酌哪一家的燒烤更加經典，哪一個燒烤師傅的生活更接地氣，哪一個燒烤攤前的食客更具生活氣息，力圖選取最具代表性的燒烤攤子，以期更能代表目前大部分人的生活狀態，最終挑選出了30家呈現在觀眾的面前。

最后，要選擇觀眾喜聞樂見的畫面與故事并將其呈現出來。紀錄片對于觀眾而言是一種茶余飯后的消遣，故紀錄片畫面的選擇可以不追求精致，卻少不了對食物或者是燒烤師傅的描繪。燒烤剛端上桌子時熱氣騰騰，滋滋冒油的畫面遠比其他精致擺盤更有吸引力。同樣地，燒烤師傅講故事時神態的精準捕捉遠比其他畫面更讓人難以忘懷。

《人生一串》塑造了一個具有煙火氣的現實世界，在娓娓道來中打破時空限制，讓觀眾在一個個畫面中看到屬于自己的那一個身影，將觀眾帶入真實生活當中，引起對主題情感的認同，獲得強烈的歸屬感。

故事內核：小人物的平凡生活

為了講出引人入勝的故事，讓觀眾產生共鳴，美食紀錄片《人生一串》在如何講好故事方面下了很大的功夫。用凝練的語言、簡單清晰的線索去架構每一個故事，故事內核永遠從小人物的平凡生活入手；講的故事力爭真實，摒棄波瀾壯闊的轉折，追求展現現實生活。在這種以小人物的平凡生活為內核的故事框架下，人物更加符合實際，故事更加貼近生活，觀眾自然也就在這樣一個個故事中領略到了屬于那些人的生活與情感故事。首先，《人生一串》每集30分鐘，由五個小故事組成，每個故事相對獨立，邏輯清晰且簡單。它故事相對比較簡單，沒有復雜的敘事也沒有深奧的解說詞，觀眾不需要花費太多時間就可以了解到一個燒烤攤上的完整故事。片中出現的美食地域雖一下天南一下地北，可借助解說詞觀眾并不會迷失在這突然的變化當中，還可以在最短的時間接收到最多的信息，仔細體會其中的故事。因此，相比于動輒以小時為單位的長紀錄片，大眾顯然更喜歡在《人生一串》這樣的短紀錄片里尋求短暫的快樂。

其次，《人生一串》故事里的主題人物是靠著燒烤營生的小人物。無論是“玉面書生”“江湖狠角色”趙琳，還是“暗黑女王”萍姐，抑或是“西北刀客”寶子，還是“不想白活一輩子”的東北小哥，他們都是在社會底層摸爬滾打、艱難營生的小人物，發生在他們身上的故事雖缺少驚心動魄卻絲毫不乏溫情的存在。而沖突與緩和的存在也為整個故事增色不少，如青島的店主希望兒子可以繼承手藝，兒子卻醉心于音樂，二人因此關系緊張。可其實兒子也在忙碌時加入工作，偷偷記住了父親所說的東西，父親看似嚴厲卻對自己的兒子卻有著諸多包容。打烊前在寥寥無人的燒烤店里彈著吉他唱歌的兒子和疲憊沉默卻目露驕傲的父親，就是對沖突和解的最好注腳。

故事里的人物雖然小，卻極具代表性；故事里的情感雖然樸實，卻足夠真誠；故事里的生活雖然普通，卻足夠真實。就是在這樣的模式下，故事才具備了從小人物出發，講好小人物故事，引起大眾共鳴的強大共情能力。從這點來看，美食紀錄片對于故事節奏的把握可謂是爐火純青了。

敘事風格：統一主題下的板塊化敘事

板塊化敘事，就是用一個統一的主題串聯不同板塊的故事敘述。這種敘事方式最大的優點就是雖然每一個故事看似天差地別，但統一在一個主題之下，一個個故事就猶如一塊塊碎片，相似的要素成為多個故事串接的關鍵點，使得主題思想得以統一，整個敘事形散神聚。

為了達到這種目的，故事的敘述往往以美食來串聯，然后再來探究發生在不同烹飪食物的師傅身上亦或是食客身上的獨特故事，最后通過總結來升華主題。這種做法顯然不同于以往的美食紀錄片，它拒絕從宏大場景中凸顯個人命運，反而從最為尋常的市井場面來將個人故事講得趣味十足而又意味無窮。

《人生一串》每一集的五個故事之間以燒烤這一美食來串聯，相似的只有燒烤這一主體和致敬的主題，不同的卻是燒烤師傅背后的故事。就如在《牙的抗議》故事中，豬鼻筋、心管、海腸、牛胸和板筋五種燒烤都令人垂涎三尺，但是他們背后的五位燒烤師傅的故事卻各不相同，如喜歡聽音樂的阿宋、念舊的文藝青年、脾氣火爆的老江湖王老爺子等。燒烤將相互獨立沒有聯系的師傅串聯在一起，將他們充滿酸甜苦辣的人生搬到昏暗的燒烤攤前，在這一陣陣的燒烤氣息中呈現給觀眾，分享平凡人生。

《人生一串》用不同的故事來表現統一主題，市井化的敘事風格往往更容易讓觀眾從不同的故事里找尋到相同的感受，更容易讓觀眾在不同元素中找尋到人們身后的相同元素——人生。所謂人生一串，一串燒烤之下就是人生。

視聽語言：平實自然迎合大眾觀影需求

為了滿足大眾的觀影需求，《人生一串》沒有盲目追求花哨的視聽技巧，而是用平實的畫面、同期聲和接地氣的解說來講故事，而這也是其能夠牢牢抓住觀眾眼球的重要原因。

采用大量的特寫鏡頭。特寫鏡頭對于表現食物與人物具有重要作用，也往往是特寫鏡頭的巧妙運用拉近了紀錄片和觀眾的距離。《人生一串》的特寫鏡頭將夜晚燒烤攤前的市井氣息、平凡人的高談闊論和大快朵頤完整真實地呈現在了觀眾面前，也讓觀眾能夠充分觀察食物的不同烤制環節的狀態，直至端上餐桌讓人垂涎欲滴。這樣的做法無疑拉近了與觀眾的距離，充分調動起觀眾的情緒，這些都是冗長的長鏡頭難以做到的。在第一集中，一共出現了373個特寫鏡頭，大多數的特寫鏡頭都對向了燒烤，燒烤人的動作、臉上的汗珠、油膩的圍裙，人們享用烤串時的嘴部動作、舉杯、面部表情、眼神等。這些都是大眾希望看到的真實感。觀眾在觀看時就仿佛置身其中與食客一同大快朵頤，有著極強的代入感，讓大家足不出戶就能感受到濃濃的煙火氣息。

采用大量同期聲。觀眾在同期聲的幫助下可以很好地把自己代入到紀錄片當中去，就比如肉串在燒烤架上翻烤滋滋冒油的聲音，油滴在木炭上“刺啦”的聲音，人們啃骨頭的聲音……觀眾如同也在享受美食一樣，視聽雙重享受的訴求得到滿足。同期聲的存在往往給人一種真實感，在不經意間拉近與觀眾的距離。這些視聽語言的完美配合使得人們能從原本的畫面之外捕捉更為深層的含義，在視聽審美思維的引導下，對于《人生一串》中的“人生”一詞想必也要做更為高度的解讀。

采用接地氣與緊跟時代潮流的解說詞。通過解說詞與畫面、同期聲相配合，形成節奏敘說故事，使內容和情感表達更加順暢、更加精準。解說詞并沒有一個固定的形式，它特別靈活，如果順應大眾的語言習慣自然也能讓大眾樂于接受。因此，相較于普通紀錄片創作平鋪直敘的解說詞，《人生一串》的解說更俏皮、更顯人情味。比如在介紹烤蠶蛹時，一句“東北人幽默，但對于蠶蛹來說，一生都要被他們烤，一點也不幽默”的解說詞在讓人忍俊不禁的同時，也牢牢記住了東北人愛吃烤蠶蛹的燒烤飲食習慣。將解說詞口語化，用第二人稱的“你”來解說，更像大家平常聊天，可以營造出一種對話的溫馨氛圍。各種擬人化的解說更是讓觀眾對所解說的食物產生濃厚的感情，也宛如讓食物的形象跳出解說直接出現在觀眾面前。更為重要的是，它沒有通過解說強行向觀眾灌輸大道理，而是讓人默默接受它想要傳輸的人生思想。

傳播互動：即時互動的網絡平臺

在紀錄片傳播過程中，既注重傳播又重視互動。用戶群體基數足夠大、能夠提供互動功能、能夠迎合大眾的需求，成為紀錄片選擇新媒體平臺作為傳播互動平臺的重要因素。

播出平臺轉向網絡視頻平臺。這種轉變是考慮到以電腦、手機、網絡技術為代表的新媒體科技，因其信息量大、傳播速度快、互動性強、獲取方式方便快捷等特點，使人們的信息獲取方式、習慣、興趣喜好等都發生了巨大改變。在如今各種新媒體如雨后春筍般出現的信息化傳媒時代，傳統媒介的電視對于大眾的吸引力日漸衰微，大眾顯然更加青睞于使用便捷快速的網絡視頻平臺來觀看各種節目，而這些改變是紀錄片在選擇合適的播放平臺時不可忽視的因素。不選擇符合大眾使用習慣的播出平臺，紀錄片即使本身質量夠硬，也難以在短期內引起很大反響。雖然說“酒香不怕巷子深”，可是在當今紀錄片如雨后春筍般出現的時代，這樣的做法顯然不利于后續作品的制作。故《人生一串》在播放平臺的選擇上，沒有固守以往的電視陣地，而是選擇在B站平臺播出。相比于其他平臺，B站的用戶群體大多都是年輕人，對新事物的接受能力更強，這自然有助于紀錄片的廣泛傳播。如第二集《比夜更黑》中的烤豬眼、烤腦花等，可不是一般人能夠接受的，但這樣看似獵奇實則普遍的食材卻引來更多人的圍觀。可見，二者互相促進，相輔相成。

紀錄片注重觀眾的互動與反饋。傳統紀錄片往往是單向傳播，觀眾僅僅是接受信息的被動方，彼此沒有互動，這種單線性的傳播方式無疑是無法滿足觀眾日益強烈的實時互動的觀影訴求的，自然也就無法引起大眾對于紀錄片的興趣。但是《人生一串》所選取的播出平臺B站，它獨有的彈幕文化則很好地解決了這一點。彈幕指的是觀眾在觀看節目時對節目內容進行的實時評價，它沒有固定的格式，內容多樣，任何人都可以就自己當前看的內容發表評論。《人生一串》的觀眾可以通過彈幕表達對燒烤的喜愛，可以表達對燒烤師傅背后故事的感嘆，也可以對某些環節訴說抱怨等。不管是好是壞，受眾的想法都可以文字的形式出現在紀錄片的畫面當中。這種實時彈幕討論的存在使受眾在觀看節目非但沒有疏遠感，反而有一種大家面對面交流看法的親切感和參與感，而紀錄片所要傳達的故事和情感就在這一條條彈幕中傳遞出來了。

結語

創作傾向平民化使得紀錄片內容雖簡單但絕不空洞，表現的人物雖平凡卻絕不平庸，傳達的思想雖深刻但絕不深奧，這樣的紀錄片往往離平凡大眾的生活更近，也就更能引起共鳴。《人生一串》的成功恰好驗證了這一點，無論是對食材背后不平凡故事的挖掘，還是對人物情感細致入微的觀察，亦或是在視聽語言的使用方面，乃至是在傳播互動平臺的選擇上面，無一不體現了平民化的創作傾向。但值得注意的是，《人生一串》的成功雖可以借鑒卻難以復制，后來的美食紀錄片創作者想要取得更大的成功也離不開對平民化創作的深入探索與創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