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代“酒黨”考

王 子 今

(西北大學 歷史學院，陜西 西安 710127)

東漢晚期，尚書郎桓彬遭遇“亦為郎”的“中常侍曹節女婿馮方”指控，因“酒黨”名義受到行政追究。主管官員“尚書令劉猛”被劾奏“不舉正其事”下獄，后來被“禁錮”。此案是黨錮迫害的一個插曲。由桓彬、劉歆、杜希“酒黨”事，可知東漢官吏日常交游生活中“酒”的意義。典型儒者也有對于“酒”的兼及物質生活與精神生活的消費。而“酒食之會”聚合形成的交際圈在某種意義上可以看作政治群體集結的表現。相關人物的立場與態度往往與文化品格與道德資質相關，也值得我們關注。

一、桓彬“酒黨”故事

尚書郎桓彬出身儒學世家。《后漢書》卷37《桓彬傳》記載：“父麟，字符鳳，早有才惠。桓帝初，為議郎，入侍講禁中，以直道啎左右，出為許令，病免。會母終，麟不勝喪，未祥而卒，年四十一。所著碑﹑誄﹑贊﹑說﹑書凡二十一篇。”李賢注：“案摯虞《文章志》，麟文見在者十八篇，有碑九首，誄七首，七說一首，沛相郭府君書一首。”[1]1260《后漢書》卷37《桓彬傳》寫道：

彬少與蔡邕齊名。初舉孝廉，拜尚書郎。時中常侍曹節女壻(婿)馮方亦為郎，彬厲志操，與左丞劉歆、右丞杜希同好交善，未嘗與方共酒食之會，方深怨之，遂章言彬等為酒黨。事下尚書令劉猛，猛雅善彬等，不舉正其事，節大怒，劾奏猛，以為阿黨，請收下詔獄，在朝者為之寒心，猛意氣自若，旬日得出，免官禁錮。彬遂以廢。光和元年，卒于家，年四十六。諸儒莫不傷之。[1]1261

桓彬“與左丞劉歆﹑右丞杜希同好交善”，而對于“亦為郎”的同事“中常侍曹節女壻(婿)馮方”，則“厲志操”，不與其“共酒食之會”。

這段文字，提示了馮方的特殊身份，也告知了我們“酒黨”案發生的政治背景。馮方所謂“章言”“彰言”“上章言”，即舉報告發。

二、劉猛“阿黨”說以及“下詔獄”“免官禁錮”遭遇

《后漢書》卷37《桓彬傳》記載，馮方“深怨”桓彬、劉歆、杜希等“未嘗與方共酒食之會”，于是“遂章言彬等為酒黨”。其事由“尚書令劉猛”負責處置。而“猛雅善彬等，不舉正其事”，于是激怒馮方的岳父，當權“中常侍”曹節，遂牽涉到更高政治等級的爭斗，“節大怒，劾奏猛，以為阿黨，請收下詔獄，在朝者為之寒心……”

然而劉猛面對來自黑暗政治勢力首領“中常侍曹節”的強勢高壓，表現出非凡的鎮靜和堅定：

猛意氣自若，旬日得出，免官禁錮。

據《后漢書》卷37《桓彬傳》記述，劉猛的政治生涯后來在“靈帝即位”又出現轉機：

劉猛，瑯邪人。桓帝時為宗正，直道不容，自免歸家。靈帝即位，太傅陳蕃﹑大將軍竇武輔政，復征用之。[1]1261

三、“酒黨”迫害：黨錮之禍的一個插曲

前引《桓彬傳》說，“彬厲志操，與左丞劉歆﹑右丞杜希同好交善”，然而“未嘗與方共酒食之會，方深怨之，遂章言彬等為酒黨”，而“(劉)猛雅善彬等，不舉正其事”。從記述文字看，“彬等”指代的小群體，包括與桓彬“同好交善”的“左丞劉歆﹑右丞杜希”。“酒黨”的“黨”字，是指為政治集團組合的。“左丞劉歆、右丞杜希”在《后漢書》中沒有看到其他表現。也許因“酒黨”案，與桓彬同樣“遂以廢”了。

然而有關“劉猛”的政治史記憶比較深刻。這或許與他參與較高層的政治角逐有一定關系。

金發根《東漢黨錮人物的分析》在分析“黨人集團的構成”時說“清流的領導人物”，列有“桓彬”。論“黨人的地域分布”也說到“桓彬”[4]509-510,518。可知桓彬被看作“清流”領袖，也被看作“黨人”“黨錮人物”。

四、“桓彬”的冠族家世與儒士品格

宋人秦觀《清和先生傳》收入《淮海集》后集卷6《雜文》，是一篇說“酒”的諧趣文字，其中寫道：“清和先生姓甘，名液，字子美。”“自號曰清和先生云。”“先生曰：‘臣門如市，臣心如水。’”“由是士大夫愈從先生游，鄉黨賓友之會，咸曰無甘公而不樂。既至，則一座盡傾，莫不注揖。然先生遇事多不自持，以待人斟酌而后行。嘗自稱：‘沽之哉，沽之哉，我待價者也。’”又寫道：“人或召之，不問貴賤，至于斗筲之量，挈瓶之智，或虛己來者，從之如流。布衣寒士，一與之遇，如挾纊。惟不喜釋氏。而僧之徒好先生者，亦竊與先生游焉。至于學道隱居之士，多喜見先生以自晦。然先生愛移人性情，激發其膽氣，解釋其憂憤，可謂能令公喜，能令公怒者耶！王公卿士如灌夫、季布、李景儉、桓彬之徒，坐與先生為黨而被罪者，不可勝數。其相歡而奉先生者，至于破家敗產而不悔。以是禮法之士，疾之如讎(仇)。如丞相朱子元、執金吾劉文叔、郭解、長孫澄皆不悅，未嘗與先生語……”(1)秦觀撰，徐培均箋注《淮海集箋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1532-1534頁。而《廣諧史》所載錄秦觀《清和先生傳》篇題下注一“酒”字。陳邦俊輯《廣諧史》卷1，明萬歷四十三年沈應魁刻本，第13頁。《清和先生傳》收入《酒史》卷上，作者題“李觀”。馮時化撰《酒史》，民國景明《賓顏堂秘笈》本，第2-3頁。所謂“王公卿士如灌夫、季布、李景儉、桓彬之徒，坐與先生為黨而被罪者，不可勝數”，桓彬以外，“灌夫罵坐不敬”，見《史記》卷107《魏其武安侯列傳》[5]2850；季布“使酒難近”，見《史記》卷100《季布欒布列傳》[5]2731；“(李)景儉醉，至中書，慢罵宰相王播、崔植、杜元穎”，見《新唐書》卷813《李景儉傳》[6]。而所謂“丞相朱子元、執金吾劉文叔、郭解、長孫澄皆不悅，未嘗與先生語”者，朱博“不好酒色游宴”，見《漢書》卷83《朱博傳》[7]3407；劉伯升死，劉秀“輒不御酒肉”，見《后漢書》卷17《馮異傳》[1]640；郭解“不飲酒”，見《史記》卷124《游俠列傳》[5]3188；長孫澄“雖不飲酒，而好觀人酣興”，見《周書》卷26《長孫澄傳》[8]。然而“如丞相朱子元、執金吾劉文叔、郭解、長孫澄”這些對“酒”“疾之如讎(仇)”，其實都并不是嚴格意義上的“禮法之士”。而如“桓彬之徒，坐與先生為黨而被罪者”，卻是典型儒生的形象。

田余慶先生考論桓溫家世，曾經指出自桓榮之后“五世儒宗，迭為帝師的譙郡龍亢桓氏”的文化威望。注意到桓氏累代長久“當‘世為冠族’之稱”。作《龍亢桓氏世系表》，涉及桓彬在“桓氏世系”(2)田余慶著《桓溫的先世和桓溫北伐問題》，《東晉門閥政治》，北京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140-143，152頁。《三國志》卷9《魏書·曹真傳》裴松之注引《魏略》曰：“桓范字元則，世為冠族。”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290頁。中的位置。金發根說，“桓彬：即東漢初年經學大師桓榮之后”[4]510。上溯桓彬祖上學術地位，桓榮“習歐陽《尚書》。榮世習相傳授，東京最盛”[1]，受到東漢光武帝劉秀敬重，漢明帝為太子時，“師事博士桓榮，學通《尚書》”[1]。“顯宗即位，尊以師禮，甚見親重。”[1]1252祖父桓郁，“敦厚篤學，傳父業，以尚書教授，門徒常數百人”。“帝以郁先師子，有禮讓，甚見親厚，常居中論經書，問以政事，稍遷侍中。帝自制五家要說章句，令郁校定于宣明殿，以侍中監虎賁中郎將。”“郁經授二帝，恩寵甚篤，賞賜前后數百千萬，顯于當世。門人楊震、朱寵，皆至三公。”[1]1254-1256“郁中子焉，能世傳其家學。”“明經篤行，有名稱。”“弟子傳業者數百人，黃瓊、楊賜最為顯貴。”[1]1257桓彬，“焉之兄孫頁”。“父麟……早有才惠。桓帝初，為議郎，入侍講禁中，以直道啎左右……”“所著碑﹑誄﹑贊﹑說﹑書凡二十一篇。”而桓彬本人從政，也是由自“選舉”[4]522。即“舉孝廉，拜尚書郎”[1]1261。桓彬因“酒黨”案而“廢”，“光和元年，卒于家，年四十六。諸儒莫不傷之”。《桓彬傳》還寫道：

(桓彬)所著《七說》及書凡三篇，蔡邕等共論序其志，僉以為彬有過人者四：夙智早成，岐嶷也；學優文麗，至通也；仕不茍祿，絕高也；辭隆從窊，絜操也。乃共樹碑而頌焉。

所謂“夙智早成，岐嶷也”，李賢注：“夙，早也。岐，行貌也。嶷然有所識也。《詩》曰‘克岐克嶷’也。”所謂“辭隆從窊”，李賢注：“窊，下也。”[1]1261

這段文字，楊以增刻《蔡中郎集》(《四部備要》校刊本)說：“他本皆無，張本有。”即張溥《蔡中郎集》(《漢魏六朝百三名家集》本收入)。或說“此篇殘文，自張本始據《后漢書·桓彬傳》輯錄入集。”“嚴本作《桓彬碑》。”(3)嚴可均校輯《全后漢文》卷79《蔡邕十一》《桓彬碑》注：“案：張溥本題為《論敘桓彬》，今改題為碑。”見嚴可均校輯《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中華書局1958年版，第896頁。或而亦有題《桓彬論》者(4)鄧安生《蔡邕集編年校注》，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238頁。《兩漢全書》第24冊《蔡邕》亦作《桓彬論》，“辭隆從窊”作“辭隆從窳”。董治安主編，劉曉東、王承略副主編，唐子恒整理《兩漢全書》，山東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13842頁。。

可見，桓彬雖然有“酒黨”名號，以其“學優文麗，至通也”的資質，顯然與“灌夫、季布”輩完全不同。

顧炎武《日知錄》卷19“文不貴多”條指出，“二漢文人所著絕少，史于其傳末每云：‘所著凡若干篇。’惟董仲舒至百三十篇，而其余不過五六十篇，或十數篇，或三四篇。史之錄其數，蓋稱之，非少之也。乃今人著作則以多為富，夫多則必不能工，即工必不皆有用于世，其不傳宜矣”。又說，“文以少而盛，以多而衰。以二漢言之，東都之文多于西京，而文衰矣”。“(東漢)凡傳中錄其篇數者四十九人，其中多者如曹褒、應劭、劉陶、蔡邕、荀爽、王逸各百余篇，少者盧植六篇，黃香五篇，劉、崔烈、曹眾、曹朔各四篇，桓彬三篇。”[9]此“桓彬三篇”，是顧炎武論“文不貴多”者所舉“少者”最極端的一例。雖然“文以少而盛”并不絕對，但是體會顧炎武對于“著作”產量與質量的判斷傾向，他對于桓彬的學識文采應當是持肯定態度的。

由桓彬“學優文麗”的文化資質與所得“酒黨”名號可知，當時高水準的知識人對于“酒”的熱愛和親近，可能是合理而且普遍的社會文化現象。

五、“酒黨”案的歷史評議

金發根《東漢黨錮人物的分析》指出：“《范書》和《袁紀》之源多出自《東觀漢記》，而該書是經過黨人的編撰增補的。他們的態度自然是右袒本身，力斥濁流之非了。所以后人在《范書》《袁紀》中看到的黨人是一片忠義之心。其中有些自然是事實，不過增飾的一定也有。大部份(分)黨人確是由于效忠漢室和自己對政治的理想，而起來和濁流抗斗的；但是也有一些是為了爭奪政權；至于依附清流領袖的那些門生故吏和賓客，則效忠漢室的成分小，為府主宗師死難的成分大了。”[4]555這樣的分析是中肯的。不過我們看到，桓彬等被指為“酒黨”者的表現，唯見“彬厲志操，與左丞劉歆﹑右丞杜希同好交善，未嘗與方共酒食之會”，并不直接涉及政治言行，看不到與“效忠漢室”及“政治”“理想”相關的“抗斗”“爭奪”。正如金發根在介紹桓彬等人事跡時所指出的：“黨人對不好學的權豪勢家是看不起的，對濁流是憎惡的。因此表現在他們交友方面的是求志好的相同。”[4]528也就是說，僅僅是社交態度，表現了他們的政治風格。但是由于“酒黨”人物與“黨人”的接近，雖然后世明確的相關史論與政論不多，但同情的傾向是明顯的。

明人沈沈《酒概》卷2《八之稱》“酒黨”條寫道：“后馮方怨桓彬，誣為‘酒黨’，廢，卒于家。”[10]則明確指斥馮方所謂“酒黨”是基于對“桓彬”私“怨”的“誣”告。

沈家本《酒禁考》引錄《后漢書》卷37《桓彬傳》有關“桓彬”“酒黨”的記載：

時中常侍曹節女壻(婿)馮方亦為郎，彬厲志操，與左丞劉歆﹑右丞杜希同好交善，未嘗與方共酒食之會，方深怨之，遂章言彬等為酒黨。事(令)〔下〕尚書令劉猛，猛雅善彬等，不舉正其事，節大怒，劾奏猛，以為阿黨，請收下詔獄，在朝者為之寒心，猛意氣自若，旬日得出，免官禁錮。彬遂以廢。

《后漢書》卷37《桓彬傳》“在朝者為之寒心”，沈家本引文作“在朝為之寒心”。沈家本又寫道：

按：酒黨之目，為曹節誣奏，然可以見東漢之世，酒禁猶嚴也。[11]

沈家本以桓彬、曹節故事為“東漢之世，酒禁猶嚴”史例，似缺乏說服力。但是“曹節誣奏”說，對“酒黨之目”在政治生活中的出現，表示了明確的判斷。

由范曄所記錄“彬遂以廢”，“卒于家，年四十六”而“諸儒莫不傷之”，可知當時知識界輿論的共同傾向。明人沈沈說“馮方怨桓彬，誣為‘酒黨’”，清人沈家本說“酒黨之目，為曹節誣奏”，都表現了對“酒黨”案的正義判斷。金發根《東漢黨錮人物的分析》考察黨人的政績及其人生遭遇，也說桓彬“為尚書郎時，被誣濁流所誣，遂以廢。光和元年卒于家。”(5)“被誣濁流所誣”，應為“被濁流所誣”誤排。金發根《東漢黨錮人物的分析》，《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第34本下冊(1963年)，第544頁。

清人馮景《與諸子再酌西園》：“綠秾紅淡草如茵，前日飛觴跡已陳。斑尾貓馴頻捉屐，畫眉鳥熟巧呼賓。一年春好重三月，兩色花開逢韻人。梨饤烏樏拼大餔，不妨酒黨謗桓彬。”[12]稱“酒黨”為“謗”，態度也是鮮明的。

清人張鵬翀《初十夜寒齋會飲和慎齋先生贈勉耘移寓韻》：“蓬門晝常關，積雪駐輪鞅。致師怯詩豪，冒禁狎酒黨。嚴風動夜鳴，皓月逾晝朗。新開斫廚，濃酦浮蛆盎。助我一餉歡，空君百錢杖。清詩出寒凍，足令時輩仰。鶴氅去飄飄，猶傳鳳鸞響。”[13]

六、“酒黨”稱謂的平俗化

“黨”，原本只是群體的代號。東漢末期“黨人”之稱，具有了特定的政治含義(6)如《后漢書》卷7《桓帝紀》：“司隸校尉李膺等二百余人受誣為黨人，并坐下獄，書名王府。”第318頁。《后漢書》卷8《靈帝紀》：“制詔州郡大舉鉤黨，于是天下豪杰及儒學行義者，一切結為黨人。”第330頁。。然而也有“中官相黨”情形[1]1284。馮方“劾奏(劉)猛，以為阿黨”，西漢有“附益阿黨之法”[7]2002。東漢“阿黨”的說法，也見于對包括宦官集團的后宮政治勢力的指責(7)如《后漢書》卷5《安帝紀》：“大將軍耿寶、中常侍樊豐、侍中謝惲、周廣、乳母野王君王圣，坐相阿黨，豐、惲、廣下獄死，寶自殺，圣徙雁門。”第242頁。《后漢書》卷10下《皇后紀下·安思閻皇后》：“侍中周廣、阿母野王君王圣、圣女永、永婿黃門侍郎樊嚴等，更相阿黨，互作威福，探刺禁省，更為唱和，皆大不道。”第437頁。。

后世人說“黨”，有時已失褪了東漢時期的政治色彩。比如，我們看到后來有“詩朋酒黨”的說法。

明人黃富民《金縷曲》寫道：“千里風帆飏。忽青青，泖峰三九，落吾指掌。未了向平婚嫁事，且把近游興壯。況假館，林泉幽爽。萬朵黃花舒晚艷，謝先生，清福分儂享。秋一枕，夢都暢。故人好在都無恙。是當年，軟紅塵海，詩朋酒黨。更喜重參山谷叟，壽佛一尊無量。記束發，曾依絳帳。舊侶新儔漁唱答，借天緣，萍聚申江上。圖雅集，懶漁舫。”(8)作者名下有注：“字小田，當涂人官。”題下小序：“乙巳小春攜子就婚松郡，下榻葉桐君怡園。極聚宴之樂，賦此致謝。”丁紹儀輯《國朝詞綜補》卷36，清光緒刻前五十八卷本，第348頁。又薛論道《山居》詩：“山莊小莊，日看桑麻長。書香墨香，時聽兒孫講。魚躍鳶飛，蜂喧蝶嚷，抵多少閑情閑況。疏散風光，浮沉幾人知善藏。朝市任人忙，山村讓我狂。詩朋酒黨，說什么廟廊宰相。”[14]所謂“詩朋酒黨”，似乎是平民知識人的自稱。“說什么廟廊宰相”一語與權貴相對立的態度是非常明朗的。

又有只稱“酒黨”的。如明人丘吉《范文機金斗別業》：“幽人開徑接輪鞅，結社論詩呼酒黨。”[15]又李元齡《七夕同諸友游石犀寺》：“詩僧剝啄驚敲戶，酒黨疏狂任解襟。”[16]清人曹寅《松茨四兄遠過西池用少陵可惜歡娛地都非少壯時十字為韻感今悲昔成詩十首》之十：“酒黨日以散，婚宦方乘時。交游山水間，町疃羅松茨。貨殖非所好，款叚無不之。沄沄大江流，煙霞相與期。”[17]此外，清孔繼涵《社后一日招周依堂游柳莊次韻四首》之二也可見“酒黨”語詞：“長林共鹿瞑，澗道聽石響。誰能從我游，試與結酒黨。”[18]所謂“酒黨”，似乎只是飲酒人“舊侶新儔”的聚合。與“詩朋酒黨”不同的，是舍去了“詩”這一文化元素，“圖雅集”，追求“書香墨香”的傾向淡化，世俗化的品格更為突出了。然而與“山水”“煙霞”的真正親近，或許是更純粹的“雅”。

無論“酒黨”稱謂的內涵后來發生了怎樣的變化，起初來自東漢時期的政治史跡，是確定的。然而相關內涵所透露的社會生活史包括飲食史、交往史等多方面信息寶貴價值，都值得我們珍重。

說明：本文寫作，承揚州大學汪華龍給予重要提示，亦得到中國人民大學王澤的幫助。謹此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