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穎馨 陳洪杰

一如過往,山東省德州市慶云縣的糧農王峰,正處于自己每年中最忙碌的時刻——秋收。但對他來說,今年的秋收有些不同。
“糧食生產發展勢頭不錯,想要在下半年擴大經營規模。如果資金充足,希望能夠到省會城市(濟南)發展,并在當地置業。”王峰告訴《財經》記者,秋收期間需要支付此前購買農資的費用,疊加其他資金支出事項,出現了數十萬元的資金缺口。
由于缺少可抵押的固定資產,且信用資質等未能達到所需貸款授信額度標準,王峰無法通過銀行借款解決眼下的難題,最終不得不暫時放棄擴大經營規模及在濟南置業的想法。
無獨有偶。在距離山東德州800余公里的江蘇省常熟市,從事服裝銷售生意已有12年的徐霖,正在為如何維持經營犯愁。今年以來,疫情反復導致銷售渠道受限,訂單量明顯下降。為了能夠繼續經營,徐霖向多家銀行申請貸款,但由于不是本地人且在當地沒有住宅,最終遭銀行拒貸。而市場上貸款中介、網貸的高額利息,讓她望而卻步。
不僅是王峰、徐霖,那些穿梭在城市車水馬龍中的外賣騎手、建筑工人、路邊攤販、職場新人……都有一個共同的標簽——“新市民”。在支撐著城市運轉和發展的同時,他們卻面臨著尷尬的處境:較難享受到與自身需求匹配的金融服務。
這樣的處境被監管所關注。今年3月,中國銀保監會、中國人民銀行下發《關于加強新市民金融服務工作的通知》(下稱《通知》),針對新市民在創業、就業、住房、教育、醫療、養老等重點領域的金融需求,鼓勵引導銀行保險機構結合地方實際,因地制宜強化產品和服務創新,提升金融服務的均等性和便利度。據官方統計,目前新市民約有3億人。
就國家政策層面而言,有業內人士指出,這是“新市民金融服務”首次被作為一個整體性概念提出。而當下,面對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新市民金融服務被賦予的重要意義,已遠超概念提出本身。
有金融監管人士接受《財經》記者采訪時直言,“新市民金融服務是一個迫切需要發力、突破的方向,是一個應長期堅持的方向。同時,從總量、結構等方面來看,這也是至關重要的方向,未來可以發揮巨大作用。因此,需要集中大家的智慧、資源去做,這件事是等不了的。”
如此急切的表述背后,一方面是今年以來,受國際環境更趨復雜嚴峻和國內疫情沖擊明顯的超預期影響,經濟新的下行壓力進一步加大,需求收縮明顯。如何通過提振有效需求,拉動經濟增長,成為經濟金融行業學者反復提及的問題。
“如果通過新市民服務,把總需求帶起來,讓經濟形成一個良性的循環,努力實現經濟增長目標。這在當前的國內外形勢下,是非常了不得的,于國于民都是利莫大焉。”上述金融監管人士強調。
另一方面,多名資深金融業人士普遍認為,做好3億新市民的金融服務,是貫徹新發展理念、推進以人為核心的新型城鎮化的關鍵一步。
“城鎮化不僅僅是基礎設施的城鎮化,更重要的是生活方式、生產方式的城鎮化。對于那些從農村進入城市、剛畢業的人群,不僅應把他們的工作重心與城市結合,也要讓他們的生活方式、家庭與城市緊密結合起來。”上述金融監管人士表示,不能讓新市民逐漸與城市相疏離,而應讓其逐步融入城市。這不僅僅是一個經濟問題,也是人文關懷問題,對中國的長期發展至關重要。
上海交通大學中國金融研究院副院長劉曉春接受《財經》記者采訪時亦強調,“要通過把新市民的金融服務做好,讓他們更有尊嚴地在城市生活。”
今年7月,在“2022青島·中國財富論壇”上,中國社會科學院原副院長、國家高端智庫首席專家蔡昉亦指出,很多財富管理者把眼睛盯在中等收入群體上,但未來中等收入群體相對中國14億人口來說是較小的群體。如果擴大一點,可以看到未來十幾年時間是中國實現基本現代化的關鍵時期。
眼下,各路金融機構順勢而動,意圖在新市民金融服務市場中分一杯羹。但顯然,服務好新市民并非朝夕之事,尚待更多切實的配套政策落地;更重要的是,新市民服務涉及領域廣泛,金融領域恐獨木難支,財政等多方的支持不可或缺。
政策引導之下,一場關于新市民的爭奪戰徐徐上演。事實上,這并非“新市民”首次出現在公眾視野。2006年,青島市、西安市雁塔區先后將“外來務工人員”定義為“新市民”。
隨后,國內部分城市掀起“新市民”熱潮,相繼提出將外來務工人員當作“新市民”看待,盡力消除針對他們的不合理待遇。直至2014年國常會正式提出“新市民”,這個概念才被更多市場人士所知曉。
概念變遷中,“新市民”的范疇逐步擴至包括農村轉移人口、新畢業大學生等群體。今年下發的《通知》,則將“新市民”范圍進一步明確為:包括因本人創業就業、子女上學、投靠子女等原因來到城鎮常住,未獲得當地戶籍或獲得當地戶籍不滿三年的各類群體,包括但不限于進城務工人員、新就業大中專畢業生等。
面對3億新市民背后的潛在市場需求,被視為主力軍的銀行業率先出擊:制定新市民服務方案、完善體制機制、創新金融產品……“數箭齊發”,多家銀行力圖在逐步推動政策落地之際,找到業務增長的第二曲線。
“在完善體制機制方面,農行山東省分行成立‘一把手任組長的專項工作領導小組及工作專班,制定了新市民專項金融服務方案。”農行山東省分行鄉村振興金融部專家趙春光告訴《財經》記者,在支持新市民創業就業上,農行創新推出多種線上產品,支持各類小微客戶1.9萬戶。
依據上述政策,今年8月,通過合作的農資公司,農行濟南山大北路支行行長邵帥了解到王峰存在資金需求,經與王峰溝通并協助其辦理貸款申請,最終在36小時內向王峰審批發放了一筆15萬元的低息農業信用貸。“過去王峰能獲得的貸款額度通常會低于15萬元,現在主要是行內對于新市民的金融服務力度在不斷加大。”
“這筆貸款到賬,順利解決了秋收期間資金緊缺的問題,后續將通過擴大經營規模,實現更好的營收。”電話中,王峰笑著說,今年秋收情況很不錯,在濟南買房的首付款已經湊齊,即將成為一名“安其居,樂其業”的新濟南人。
事實上,對不少銀行而言,推動新市民金融服務不僅是響應政策要求,更是自身發展所需。
常熟農商銀行相關負責人接受《財經》記者采訪時強調,服務新市民群體,是農商行自身長遠發展的內在需求。基于此考量,在《通知》下發后,常熟農商銀行不僅制定了新市民金融服務“三步走”規劃,同時初步建立起一套服務新市民的體系。
“具體而言,在創新服務模式方面,總行成立‘新市民服務中心,組建近百人的專業服務團隊,創新‘1+N老鄉服務模式,即一名新市民同戶籍地的銀行員工服務若干個新市民客戶,具體實踐中采用‘專職+兼職‘總行+分支機構聯動服務的方式,提高服務效率。”上述常熟農商銀行相關負責人表示,基于此模式,該行新市民服務經理在走訪中了解到徐霖的情況,第一時間進行詳細調查,并于當日為她辦理了10萬元純信用貸款,解了徐霖的燃眉之急。

資料來源:相關監管部門官網、華泰研究。制表:張玲

資料來源:國家統計局。制圖:張玲
對于推動新市民金融服務是自身發展應有之意,廊坊銀行副行長陳樹軍深有感觸。綜合廊坊市多年發展特征以及人口構成情況,陳樹軍告訴《財經》記者,廊坊是一座新興城市,而這正是新市民服務的基礎和依托。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結果顯示:廊坊市常住人口為546.41萬人,與2010年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相比,增加110.52萬人,增長25.36%,廊坊市10年來人口增量占全省同期人口增量的40.1%,而且人口流入速度在逐漸加快。據此,廊坊銀行推出“一二三四五”新市民金融服務方案,并于今年5月成立了河北省首家新市民金融服務中心,發行了新市民卡,同時推進建設愛新驛站。截至目前,廊坊銀行支持新市民貸款余額達到139.48億元,當年發放17.68億元。
不僅僅是銀行,保險公司亦加足馬力,相繼推出針對新市民群體的保險產品。
如在支持新市民創業就業方面,中國人壽聚焦新市民較為集中的建筑行業,開發了“建筑工程”系列13款保險產品,提供覆蓋施工現場和施工指定生活區的各類意外身故、意外傷殘等保險保障,為近41萬家企業提供了覆蓋近1600萬人次的建筑工程意外保險保障,保險金額超過4.6萬億元。平安產險開展“雇主安心保”業務,截至8月31日,累計為小微企業主提供超3000億元保障,保障人群超100萬人。
7月14日,據銀保監會相關部門負責人透露,截至目前,已有1798家銀行保險機構共計2.88萬個金融產品覆蓋了新市民。
銀行、保險機構推進新市民金融服務落地的背后,是對這個群體特征、需求等情況的清晰把握。在多名金融業人士看來,“新市民金融服務”之所以被正式提出,主要原因在于其是過去金融服務中的薄弱環節。
這種情況與新市民群體的特征緊密相關。根據中國社會科學院課題組的調研報告,新市民人群主要呈現四大方面特征:工作時間長,流動性大;收入較低,社會保障參與度不高;業余生活較為單調,玩手機成為主要休閑方式;經濟基本獨立,但存款較少,理財觀念淡薄,使用網絡借貸比例高。
與上述特征相對應的新市民人群具有怎樣的金融需求,又存在哪些痛點?趙春光表示,農行山東分行通過調研發現,新市民群體的金融需求主要在住房安居、創業就業、投資教育、生活消費方面。對創業就業融資需求大的主要集中在快遞、安保、出租車運營、批發零售等一些重點行業,由于缺乏房產之類的抵押物,他們更希望獲得信用類貸款。
醫療保障亦是新市民的核心需求之一。眾安保險相關負責人接受《財經》記者采訪時表示,新市民融入城市的時間較短,在流動的過程中由于各種原因,有不少人的社會保險往往不齊全或者保障程度較低,對于商業養老保險和醫療保險需求也比較高。此外,由于職業不穩定,且收入和職業中風險差異較大,其對意外險服務保障需求也比較高。
此前,《財經》記者針對全國不同地區、不同職業的20位新市民展開調研,根據調研結果,“新市民”的訴求大體可總結為八條(見圖2),與前述機構所述內容基本一致。
值得注意的是,在銀行、保險公司等機構過往的服務客群中,已與新市民群體存在重疊。
“現在強調新市民的金融服務,并不意味著過去就沒有向這個群體提供金融服務。比如與普惠金融領域的小微企業金融服務等,一定會有較高的重合度。”有金融監管人士告訴《財經》記者,當下正式提出“新市民金融服務”,是希望金融機構更聚焦于新市民的工作、生活等相關領域,同時針對新市民特點設計金融產品。“這是有明確指向的,但和過去也是存在重疊、銜接的。”
“浙商銀行客戶中就包含個體工商戶、個人經營者、理財客戶、貸款客戶等群體,其中部分群體與新市民群體重合,如進城農民、戶籍不在經辦機構所在地的客戶等。‘新市民雖是新概念,但屬于金融服務的常規對象,獲客途徑基本與其他群體相同。”浙商銀行零售金融總部相關負責人向《財經》記者表示,對新市民群體的金融服務已切實存在,只是過去暫沒有將其統計歸類,針對其特點突出出來。目前,該行也在研究新市民金融服務的專項產品。
客群重疊背后,機構相關工作進展存在一定差異。有大行、股份行內部人士向《財經》記者表示,“總體來看,部分銀行雖然會依照監管要求推進這塊業務,但從戰略層面看,沒有像推進數字化那般轟轟烈烈,也沒有像之前的ETC(汽車自動收費系統)業務那般鋪天蓋地,銀行之間就此相互角力的情況也不常見。”
相較而言,部分中小銀行推進態度為何更為積極?“首先,在新市民金融服務提出之前,所有的銀行基本已經實現無差別服務。部分大中型銀行個人客戶數達到數億級別,覆蓋面很廣,基本實現了全局服務,這其中就已包含新市民群體。其次,從商業角度來看,銀行更愿意做分層服務,分群服務不是目前的主要方向。”陳樹軍直言,在這種情況下,一些銀行不會有太強的動力再將新市民群體單獨作為主要服務方向之一。
就分群服務而言,陳樹軍表示,長期以來,銀行零售業務通常以AUM(資產管理規模)對客群進行分層。基于“二八定律”,用有限的資源、資金服務好20%的人,從財務角度考量,這確實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但要想覆蓋更多的人群尤其是弱勢群體,在分層思維之外,需要重視分群服務,即在AUM之外,應該納入其他更多元的維度。依照這個思路,廊坊銀行零售業務采取了“分層、分群、分區”的三大客戶結合服務策略。
“結合廊坊的新興城市屬性,推動新市民金融服務落地,不僅符合分群的理念,也更有利于廊坊銀行在本地深耕,實現自身可持續發展。這也是為什么廊坊銀行內部有很大動力來做這件事。”陳樹軍說。
蔡昉亦指出,很多財富管理者把眼睛盯在中等收入群體上,但未來中等收入群體相對中國14億人口來說是較小的群體。如果擴大一點,可看到未來十幾年時間是中國實現基本現代化的關鍵時期。
“在這個時期,老年人、剛脫貧的農村人口、農民工等特殊群體,他們都面臨著從低收入進入到中等收入群體的過程,這個轉變的過程也應該成為金融與財富管理的對象和盈利來源。”蔡昉說。
正如硬幣的兩面,在緊抓新市民金融服務市場發展機遇的同時,金融機構亦面臨不小挑戰。
“難點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新市民具體統計口徑的落地,正在推進中,之前金融機構沒有針對此類客群進行細分的數據積累;二是由于一些‘新市民存在缺乏信用歷史、本地資產(房產、車產)不足或是就業方式靈活等問題,有別于金融機構眼中的傳統的‘優質客群,對‘新市民的特殊需求的專屬產品目前尚不豐富。”某股份制銀行相關負責人說。
常熟農商銀行相關負責人告訴《財經》記者,當前面臨的挑戰主要包括:首先,風險把控難度高。新市民具有流動性大、資產積累較差、抗風險能力較弱等特點,新市民信用評價機制不完善、信息不對稱是這個群體首貸難的核心梗阻。其次,新市民數據獲取難。當前缺乏有效的新市民數據獲取渠道,難以掌握新市民創業企業、個體工商戶的經營信息,難以提供批量化金融服務。
根據《通知》指出,由于新市民在各省市縣區分布很不均衡,具體可結合當地實際情況和地方政府政策,明確服務新市民的范圍。另據《財經》記者不完全統計,截至9月14日,已有27個銀保監局印發新市民金融服務通知或細化了加強新市民金融服務的具體政策。
此外,部分金融機構或將面臨轉型問題。劉曉春表示,隨著新市民的出現及其自身的變化,金融機構需要考慮如何轉變,這背后包括如何更好地為新市民提供服務、自身進行轉型等問題。比如在數字化時代,一些新市民的行為發生改變,這背后就涉及到銀行需相應地推動數字化轉型。
保險公司遇到的困難與銀行亦有相似之處。眾安保險相關負責人直言,從供給端來看,一方面由于險企對新市民相關風險數據的積累較為匱乏,在定價和風險管理上存在困難,容易面臨承保虧損風險。另一方面,針對新市民專屬保障,險企也尚未找到最佳用戶觸達路徑,轉化率不足。
面對上述難題,在提供信貸等服務的過程中,金融機構是否會降低風控標準,進而提高新市民金融服務的可得性?
“現在主要借助互聯網、大數據手段解決信息不對稱的難題,進而提高金融服務覆蓋面、可得性。以王峰的貸款為例,15萬元的信用貸款能發放,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實際是借助了與王峰合作的農資公司信譽。”邵帥解釋稱,基于王峰與農資公司的上下游合作關系,農行通過農資公司進一步了解到王峰的實際經營情況(比如資金流向、購買農資的數量和品種等),進而保證獲取數據的真實性,有效把控風險。

2021年2月25日,四川達州市,乘客陸續登上開往廣東惠州的“務工專列”。圖/人民視覺
“要提高新市民金融服務的可得性,并不意味著銀行要降低風控門檻。通過靈活調整政策、引入可信數據等多種方式,同樣能達到服務新市民的目標。”中國政法大學法治與可持續發展研究中心副主任車寧告訴《財經》記者。
浙商銀行零售信貸部相關負責人表示,為滿足新市民的融資需求,該行已根據“人房分離”“房產所在地、戶籍地、工作/經營所在地”不一致的情形,明確只要其中之一在貸款行本地,即可作為消費貸款對象;在房貸業務上,只要符合購房資格,即可受理貸款,從而總體上服務新市民群體。
“下一步,將研究針對新市民群體的‘人房分離‘房產所在地、工作/經營所在地不一致‘人雖進城、根基在鄉的特點,鎖定場景,全國范圍內調度城鄉兩地客戶經理,辦理抵押類貸款或擔保類貸款。”上述浙商銀行相關負責人說。
車寧進一步指出,對于部分無法滿足銀行風控標準,難以得到銀行服務的客群,可能更適合由風險承受能力更高的消費金融公司、金融科技公司等來提供服務。
當前,部分消費金融公司、金融科技公司確實有意從新市民金融服務市場中分一杯羹。據《財經》記者了解,部分消金公司正圍繞新市民,嘗試進行產品創新。
“顯然,從新市民客群特征來看,肯定是消費金融機構應積極把握的市場。消費金融公司的目標客戶相對下沉,大部分都是大專學歷或大學剛畢業不久。相較銀行來說,這些客群更容易在消金公司獲得授信。”某消金公司高管告訴《財經》記者,消金公司對于風險的容忍度高于銀行,且比銀行更懂場景和消費,這是一大優勢。但難點亦很突出,即如何找到或設計出適配新市民的產品。
另一方面,包括樂信、小贏科技等金融科技公司,亦積極涌入新市民服務賽道。“我們一直以來服務的小微企業主、個體工商戶均是新市民的范疇。”小贏科技相關負責人表示,服務新市民與小微正逐步成為公司的業務主線,未來將發揮技術優勢,持續深化普惠金融業務與服務新市民群體相結合,推動普惠金融業務持續下沉。
樂信相關負責人告訴《財經》記者,公司重點從消費信貸和小微企業、個體戶需求入手,服務新市民用戶:一方面,立足多個場景消費產品服務新市民金融需求;另一方面,探索與金融機構合作新方式,幫助金融機構精準連接并服務目標客群。
“金融機構永遠要關注風險,但現在更重要的是,要有勇氣、智慧和能力去服務好新市民。”上述金融監管人士強調,當下,“新市民金融服務”被賦予的重要意義,已遠超概念提出本身。
一方面,在多名資深金融業人士看來,做好3億新市民的金融服務,是貫徹新發展理念、推進以人為核心的新型城鎮化的關鍵一步。
近年來,中國城鎮化加速推進,但發展不充分、不平衡等問題依然存在。公安部、國家統計局披露數據顯示,2014年以來,中國有1.3億農業轉移人口成為城鎮居民,中國戶籍人口城鎮化率(記者注:反映城鎮化水平的重要指標)由2013年的35.93%提高到2021年的46.7%。另一方面,截至2021年末,中國常住人口城鎮化率達到64.72%(見圖1)。
有研究人士指出,2021年的兩個數據之間相差約18%,這部分主要就是那些在城鎮工作但沒有城市戶籍,或剛剛取得戶籍的新市民群體。
“新型城鎮化提了很多年,需要明確,城鎮化不僅僅是基礎設施的城鎮化,更重要的是生活方式、生產方式的城鎮化。現在很多城市基礎設施、交通狀況等都有很大改善,但對于那些從農村進入城市、剛畢業的人群,我們不僅應把他們的工作重心與城市結合,也要讓他們的生活方式、家庭與城市緊密結合起來,讓新市民享有與城市居民相同的醫療、教育、養老等服務。”上述金融監管人士告訴《財經》記者。

另一方面,身處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新市民被視作拉動經濟增長的重要力量。
今年以來,受新一輪疫情和國際局勢變化的超預期影響,經濟下行壓力加大。3月5日,國務院總理李克強作政府工作報告,明確2022年GDP(國內生產總值)增速目標設為5.5%左右。
國海證券分析指出,去年四季度GDP增速僅為4%。經濟增長面臨“需求收縮、供給沖擊、預期轉弱”三重壓力,其中需求收縮壓力尤為突出,而新市民群體有望成為刺激需求的新主力。
“今年面臨著總需求不足的背景,過去發力的方向很多,比如基礎設施、制造業產業投資、外需等等,這些方向還要繼續,但當前消費需求的發力,已成為很重要的方向。”上述金融監管人士表示,新進入城市的人群,通常會將大部分收入用于消費。從這個角度看,可成為擴大需求的重要突破口。做好新市民的金融服務,本質就是把潛在需求轉變為現實需求,進而成為拉動經濟增長的重要力量。
興業銀行首席經濟學家、華福證券首席經濟學家魯政委接受《財經》記者采訪時亦表示,“我們要擴大消費,其中一個目標就是針對過去可能沒有服務好的人群。把這個人群的金融服務做好,潛藏其后的消費需求便有可能得以釋放。同時,從社會學角度看,如果讓新市民得到更好的教育、醫療等服務,人力資本素質便可進一步提高,有利于中國經濟實現更高質量的增長。”
與此同時,新市民服務導向確定,也意味著投資的方向明確,后者是拉動經濟增長的重要引擎。
上述金融監管人士進一步指出,若居民的需求不知道在哪兒,那投資就不知道在何處。比如當老人、孩子移居到城市,那相應地就需要投資教育、養老、醫院、保障性住房等領域。有消費的方向,才有投資的方向,也就是通過消費拉動投資。“這個問題不僅僅是總需求的問題,也是結構性問題,即伴隨行業結構的調整,投資要去往相應的方向。而這其中,服務新市民無疑是非常重要的方向。”
市場關注,3億新市民服務能夠撬動多大的金融市場規模?其對國內消費需求甚至整體經濟的拉動作用會有多大?
“考慮到新市民的龐大基數,如果銀行積極配合落實,年內或可撬動萬億信貸增量。”華泰證券在研報中分析指出,以“居民貸款年增量/16歲-59歲人口總數(剔除青少年和老年人口)”測算,2021年中國人均貸款增量約9000元。若3億新市民人均貸款多增3000元,就可多帶動近萬億信貸投放。
在浙商銀行零售金融總部相關負責人看來,圍繞3億“新市民”群體,其帶動的住房、消費、創業、養老等各方面的需求十分巨大。對銀行而言要抓住機會,在服務新市民的同時,將新市民轉化為老市民,成為長期客戶。
多名金融業人士向《財經》記者表示,看好未來新市民金融市場的巨大潛力。如果能把新市民服務做好,對經濟和消費都會有很大的提振作用。
但當下,一個現實的問題擺在眼前:居民消費信心較弱。在此背景下,有市場人士提出,新市民服務能否如當初“家電下鄉”那般拉動內需?
車寧表示,這兩種情況不能直接對比,“家電下鄉”階段正值白色家電方興未艾,市場存在現實需求,因此在政策指引下實現了有效提振,本質走的是需求解決型路徑。但當前,居民在物質消費方面的需求并不高,且市場處于從物質消費拉動向精神消費拉動轉變的階段,而精神消費不如物質消費那般有較強的必要性,且精神消費供給端當前又處于較低的發展水平。
“如果把新市民服務做好,其對消費的拉動作用是毋庸置疑的。”陳樹軍認為,當前需要思考,當傳統的消費需求都得到滿足的情況下,如何刺激新的需求?問題的根本在于供給側改革。也就是說,需要創造而不是復制新事物,進而推動居民消費。這其中,要充分發揮金融對消費拉動的支持作用,從客戶群體、服務內容、服務方式等方面積極創新,要通過提升服務效率、降低服務成本、提高客戶體驗、降低風險等維度,推進金融供給側改革,在存錢、用錢、借錢、賺錢、保障等方面,讓老百姓,包括新市民更好地運用金融工具,將“錢”的事情辦理好,讓生活更美好、生意更興隆。
眼下,撬動新市民服務市場,尚需多方努力。從金融機構端來說,需要思考如何圍繞新市民需求,針對性地推出符合前者特征的金融產品。
與此同時,應建立起相應的融資風險補償機制。“發揮擔保公司的增信作用,由政府主導成立經營實力強、品牌效應好的省級擔保公司或省級風險補償基金,為新市民各類貸款提供政策性擔保支持,解決融資難、融資貴、融資繁等問題。”趙春光直言。
另一方面,在部分金融業人士看來,新市民服務應逐步放寬戶籍方面的限制。
“其實沒有必要從戶籍上對新市民進行界定,不如把范圍直接擴大,針對城鎮化后由農村進入城市的新市民,無論是否拿到戶籍,一旦進入城市生活,我們就去幫助他們盡快地安頓下來,適應城市,讓他們更有尊嚴地在城市生活。”劉曉春表示,在此基礎上,設計一些配套的金融產品。當然,配套金融產品的前提,首先是城市有針對新市民配套的落戶政策。
需要注意,服務好新市民,并非金融一方之事。
“金融包打不了天下。”有資深金融監管人士告訴《財經》記者,一方面,金融機構需要有心理準備,新市民服務最初可能商業性并沒有那么好,那就需要從社會責任、長遠發展的角度去做前瞻性規劃,比如內部可以考慮給一些財務費用、人力資源的支持等。另一方面,監管要從商業可持續的角度來考慮新市民服務的落地,如何讓金融機構更加積極地參與進來,在現金流等方面取得合理的回報。這其中,財政的支持必不可少。
趙春光建議,應發揮政府主導作用,通過財政資金引領和撬動作用,充分激發銀行、保險、基金、證券等各類金融機構在新市民領域的服務效能,打造政府引導與市場化運作協同推進的“雙重機制”,進一步加大財政資金支持力度,對新市民重點領域貸款實施貼息。
數據互聯互通亦是眾多金融業人士頻頻提及的問題。此前,中國銀行原行長、中國互聯網金融協會區塊鏈工作組組長李禮輝在中新經緯上撰文建議,在社會信用體系建設中,應該建立跨局域數據共享的征信系統,整合不同部門的數據資源,執行統一標準,采集關聯新市民的金融業務、工商登記、稅費繳納、國際貿易、市場誠信等信息數據,為更多的新市民積累信用記錄,賦予信用標記,實現信用增值。
其他基礎設施建設同樣重要。“這并非一般性地將街道修改調整,而是有重點地圍繞新市民,針對他們迫切的需求提供相應服務。比如說住房方面,可能就需要推出相關的保障性住房;子女教育方面,可能需要提供教育方面的基礎設施,比如針對新市民群體的學校等等。”上述金融監管人士直言。
車寧亦撰文指出,除了金融監管機構的規范指導外,政府也應繼續加強制度體系建設、營商環境優化、福利均等提供、數據整合流通、風險分擔補償等方面的公共產品供給,打造有競爭力的公共基礎設施。此外,社會相關方面也應攜手共同為新市民創造融入城市生活的便利條件,特別是在教育培訓方面,企業、高校、行業組織等各類機構都應各展所長,提升新市民的工作技能和金融素養,助其跨越數據鴻溝,克服金融排斥。
顯然,解決新市民的痛點,幫助他們逐步融入城市,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
“做好新市民服務,不僅僅是一個經濟問題,更是人文關懷的問題,即讓大家共享發展的成果,這正是有為政府的一個重要體現。”前述金融監管人士強調,未來需要權衡、探索的內容還有很多,制度需要不斷地細化,法律亦需不斷地完善,這是一個艱難、復雜的過程。
(應受訪者要求,王峰、徐霖為化名;本刊記者嚴沁雯、楊芮;實習生鐵鈺對此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