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林,楊文彤
(東北財經大學 產業組織與企業組織研究中心,遼寧 大連 116025)
第三次工業革命以化石能源為工業發展動力,導致全球二氧化碳等溫室氣體排放量突增,全球變暖導致生態系統破壞嚴重。2015年,《巴黎協定》指出,溫室氣體導致全球變暖具有極大威脅性,要求各國共同努力,將全球平均氣溫漲幅控制在2℃以內,希望利用強制性全球低碳減排協定促進各國向低碳綠色發展道路前進。2018年,聯合國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IPCC)發布的《Global Warming of 1.5℃》報告指出,相比于將全球氣溫漲幅控制在2℃以內,如果將漲幅進一步收縮為1.5℃以內,就有可能在2050年實現二氧化碳排放“凈零”。中國作為世界碳排放量最大國家,2020年9月,習近平總書記在第七十五屆聯合國大會上首次提出“二氧化碳排放力爭于2030年前達到峰值,努力爭取2060年前實現碳中和”。
截至目前,已有54個國家實現碳達峰。按照碳達峰類型分類,德國、俄羅斯、法國等碳達峰峰值出現在《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實施之前,且一直保持穩定下降狀態,這類國家屬于自然碳達峰類型,并未受到減排政策影響;另外一部分碳達峰國家出現在經濟危機之后,如日本、美國、韓國等,這些國家出現了不同程度的經濟增長速度減緩或經濟衰退,之后才出現碳達峰,這類國家通常在碳達峰后出現二氧化碳排放波動的情況,甚至會再一次出現較高排放值的情形,這些國家被認為是外力下的波動性碳達峰類型。中國要想實現碳達峰,不同于自然碳達峰類型國家,而縱觀其他通過外力實現碳達峰的代表性國家,中國既不具備發達國家,如美國在碳達峰時具備的較高工業生產技術水平與經濟發展水平,也不具備日本在碳達峰時達到的較高城市化率和產業結構水平。根據OECD官方所公布的溫室氣體排放指標,2016年之后中國碳排放量占全球總排放量始終高于28%,處于增長狀態,中國尚未出現碳達峰拐點。
本文在梳理碳達峰、碳中和相關理論與實證研究基礎上,結合能源在中國碳達峰、碳中和關鍵地位的相關研究,比較分析政府與市場現有的政策工具與節能減排經驗,探討碳達峰、碳中和賦予中國高質量發展與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布局下“雙碳”目標的新理念,基于以上歸納總結,提出如何充分發揮政府引導與市場主導力以實現碳達峰、碳中和的政策建議。
Unruh首次提出“碳鎖定”并認為,目前工業經濟的技術、制度被鎖定在化石能源系統中,導致工業經濟發展無法擺脫高碳排放問題,而市場和產業政策為低碳減排作出的努力效果也被削弱,出現碳鎖定狀態。碳鎖定的原因在于“技術—制度復合體”(TIC)帶來的TIC鎖定效應,TIC是指經濟依賴能源所產生的高碳排放特質的核心技術,形成由企業、行業等各類層級組成的穩定技術系統體系。對應于碳鎖定,碳解鎖則是要擺脫這一固化局面。Unruh在之后的研究中進一步闡述了碳解鎖含義:TIC的存在導致碳解鎖收效甚微,只有同時進行技術和制度變革,才有可能實現碳解鎖。碳解鎖方式主要有三種類型,第一種是不改進現行技術與系統,只對廢氣排出端進行改善,為末端管制(EOP);第二種為可持續性,在維持現有系統框架的基礎上,對部分技術流程進行改造,維持改造后的新技術流程與現有系統的協調性與適配性;第三種為不可持續性,是最極端的政策選擇,完全放棄或替換現有技術系統,進行徹底改變。后兩種方法并不受現有技術限制,如可再生能源既可以替代可持續性方法中工業經濟發展所需的化石能源部分,也可以充當不可持續性方法中新型電力發電系統的基礎動力,因而單純的技術鎖定導致的碳解鎖阻礙力度并不如TIC鎖定強,且碳解鎖方法對社會與環境帶來的變化越大,碳解鎖阻力越大。在碳解鎖方案是否屬于可持續性的問題上,在技術系統內,不同層級、分工企業的可持續性很可能存在本質上的差異,對其中一些企業而言,該政策屬于可持續性,損失較低,但對另外一些企業而言卻屬于不可持續性,會整體影響具體碳解鎖政策實施后各企業低碳減排的積極程度與減排成效。因此,到底選擇阻力較小的EOP或可持續性,還是徹底變革的不可持續性,政策制定者需要以長遠眼光綜合考慮未來經濟發展的效率、對氣候變化的影響程度等因素來進行決策。
Schot和Geels從生態環境角度對技術制度進行了重新定義,將其擴展為社會技術制度并認為,技術作為技術制度的核心,當出現一項通用性的制度規則不僅可以維持技術穩定,還能塑造和規范以該技術為核心的市場規則,那么技術制度所體現的功能范圍將會涵蓋企業、市場、政府等更為廣泛的體系,從而形成社會技術制度。基于市場偏好、企業成本等多方的自然選擇所形成的社會技術制度并非目前最優的技術制度,更優的新社會技術制度的產生需要兩個前提條件。第一個前提條件是存在對生態環境與人類經濟活動更優的技術,新技術利基的小眾化使其區別于自然選擇的主流社會技術制度,新技術利基的制度可能出現與主流社會技術制度長期共存的局面。如果新技術優于主流技術,目前的制度規則只是延長高碳技術制度的存活時間,更為低碳的新技術遲早會取代高碳技術,但其存活時間越長,意味著對環境造成的損失越大。此時打破新社會技術制度與主流社會技術制度的均衡成為碳解鎖的關鍵,這取決于新社會技術制度的規模大小與當下主流社會技術制度規則的穩定性,因而需要第二個前提條件作為撼動當前社會技術制度的根基,為新技術培育與發展提供更好的成長環境,那就是需要政府或企業等當前社會技術制度的執行者意識到目前的技術不適合生態環境保護,執行者意識到碳解鎖的重要性,通過財政補貼等政府手段提高向新社會技術制度過渡的速度。
經濟學通常利用“脫鉤”衡量經濟增長脫離物質消耗的變化狀態,OECD在描述經濟增長與環境污染問題時,將擺脫依賴高污染、高排放來換取經濟增長的狀態稱為“脫鉤”,構建了以“驅動力—壓力—狀態—影響—反應”為框架的OECD指標,并且,將“脫鉤”進一步分為“相對脫鉤”與“絕對脫鉤”。在保持經濟增長前提下,碳排放或能源消費增長幅度低于經濟增長時為“相對脫鉤”;當環境污染或能源消費下降時為“絕對脫鉤”。Gupta利用OECD指標對OECD成員國的經濟增長與環境退化情況進行數據分析發現,伴隨經濟增長,衡量環境壓力的人口增長、能源產量、溫室氣體排放量、二氧化碳排放量、硫氧化物和氮氧化物排放量、水資源的使用和浪費等指標并不是都在下降,環境壓力指標增速低于經濟總體表現,OECD指標衡量的“脫鉤”并不意味著經濟能夠完全實現可持續發展。
環境庫茲涅茨曲線(EKC)假說以人均經濟產出作為解釋變量,環境污染作為被解釋變量,兩者的相關關系呈倒“U”型。關于中國是否存在EKC的實證研究中,部分研究認為,中國碳排放存在具有地區異質性的EKC 倒“U”型特征,各地區二氧化碳排放軌跡不同。還有部分研究認為,中國的EKC 呈“U”型或“N”型,環境規制、產業結構與技術提升方面的不完善是阻礙中國低碳經濟發展的重要因素。無論EKC理論在中國是否成立,經濟增長并非影響環境質量的唯一因素,這為中國實現碳達峰、碳中和提供了更為廣闊的思路。
由于OECD 指標衡量經濟增長與碳減排效果并不精確,Tapio將脫鉤與EKC 聯系起來,對脫鉤進行重新定義并認為,EKC對不同國家而言不一定成立,經濟增長與二氧化碳排放量之間的關系已經從EKC的倒“U”型轉向“N”型。形容經濟與環境關聯性的脫鉤在經濟與交通運輸業關聯性中等價于解耦或再鏈接,反之為耦合,Tapio在研究歐盟十五國交通運輸二氧化碳排放量與GDP 的關聯性時,首次提出另一種有別于OECD 指標的Tapio 脫鉤模型,將脫鉤分為耦合、脫鉤、負脫鉤三大類,并且,按照經濟與碳排放之間的彈性關系進一步細分:當經濟與碳排放的彈性關系處于耦合時,若兩者增值為正則為擴張性耦合,反之為隱性耦合;當經濟與碳排放的彈性關系處于脫鉤時,經濟增長且碳排放減弱則為強脫鉤,都增加則為弱脫鉤,反之則為隱性脫鉤;當經濟與碳排放的彈性關系為負脫鉤時,經濟衰退而碳排放增加則為強負脫鉤,兩者都增加則為擴張性負脫鉤,反之則為弱負脫鉤。Wang和Su利用Tapio脫鉤模型實證分析了全球各國碳排放與經濟增長的脫鉤問題,由于經濟發展水平穩定、能源強度的下降促使大多數發達國家處于由弱脫鉤向強脫鉤轉變的階段,而大部分發展中國家由于經濟發展尚處于上升期,能源強度還未下降,經濟增長水平主導發展中國家的脫鉤進程,目前發展中國家并沒有表現出明顯的脫鉤狀態。Sheng等基于Tapio脫鉤模型思想構建動態DEA模型,分析經濟產出效率與二氧化碳減排之間的關系并認為,中國尚未完全實現集約型經濟,節能減排政策雖有成效,但由于并不完善的集約型經濟的發展與投資模式,目前經濟增長仍依賴于化石能源的高投入、高消費,長期高資本投入轉化效率低,技術與效率提升帶來的經濟增長有限,中國目前處于強負脫鉤狀態。
環境規制作為污染治理的有效政策工具會對綠色技術發展、企業投資偏好、碳減排效果及碳排放脫鉤產生影響。具體而言,董直慶和王輝認為,環境規制促進本地高污染成本企業向低污染成本地區轉移,短期內,污染企業轉入地由于企業入駐而實現經濟增長,從而促進綠色技術提升,但長期仍將導致地方綠色技術下降,整體呈倒“U”型特征。而金剛和沈坤榮的研究也發現環境規制抑制地理位置相鄰地區的全要素生產率,經濟趨同的城市之間表現出較強的可持續發展傾向。王書斌和徐盈之通過建立門檻回歸模型驗證了環境規制通過影響企業技術投資偏好推進碳排放脫鉤,不同政府環境規制工具影響企業不同的生產經營階段,主要表現為,企業在投資方面會考慮技術與金融兩方面,因而在發揮政府對經濟增長與環境規制協調能力的同時,要避免企業“脫實向虛”,避免出現金融過熱而綠色技術投資下降的情況。環境規制強度影響企業節能減排行為,葉琴等認為,在保障規制工具效果的基礎上,短期內會導致高碳企業成本提高,倒逼企業進行節能減排技術革新,在對環境規制工具進行細分之后,由政府主導的命令型環境規制的正向效應要強于市場導向型環境規制。
經濟集聚是指單位人類經濟活動密集程度所帶來的經濟效益。邵帥等實證分析經濟集聚的節能減排效應發現,目前的碳減排被鎖定在高碳經濟發展路徑上,從而無法實現碳排放與經濟增長脫鉤,由于經濟集聚與節能減排呈倒“N”型關系,各地區碳排放強度及減排壓力存在經濟集聚異質性。城市化也具有經濟集聚效應,能夠促進產業結構優化,以及能源使用技術與效率的提升,實現節能減排。林伯強和譚睿鵬將能源投入納入地級市綠色經濟效率指標中,通過實證分析發現經濟集聚對綠色經濟效率的提升存在臨界值,與地區自然資源、經濟發展水平等方面相協調的經濟集聚水平才能促進節能減排。何文舉等通過構建環境壓力STIRPAT對數模型,發現本地產業集聚有利于臨地碳減排,但本地產業集聚是否能夠促進其綠色發展取決于產業技術水平。
關于碳減排影響因素的實證研究成果十分豐富,實證研究雖然可以將部分無法觀測到的因素剔除掉,但這類研究在模型構建、研究數據、變量選取等多方面無法做到將所有因素容納在一個能夠預測未來碳達峰、碳中和的時間軌跡中,無法提供具有可控性、可預測性、綜合性的政策建議。
關于二氧化碳排放情景預測與影響因素的研究分析中,主要使用STIRPAT模型、對數平均迪氏指數法(LMDI)、廣義迪氏指數分解法(GDIM)、經濟—能源—環境一般均衡模型等模擬分析方法。具體而言,段福梅利用粒子群算法與BP神經網絡結合優化分析中國二氧化碳碳達峰峰值的預測情景。綜合考慮人口規模、能源結構、技術研發強度、城市化水平等因素或強或弱的兩類預測值,組合產生多種節能低碳情景,通過比較各類情景,發現在保持現有發展模式的情形下,中國即使在2050年也無法實現碳達峰;在技術研發水平持續保持高強度的基礎上,大部分情景預測都能在2030年達到不同程度峰值;在保持人均GDP低速穩定增長的情形下,加快實施能源技術與結構的優化等節能減排措施是實現碳達峰較為理想的途徑。陳占明等利用二氧化碳數據庫與地級市數據,通過擴展的STIRPAT模型進行實證分析表明,控制人口規模是大型城市碳減排的關鍵,而中、小型城市應注重技術提升與產業結構優化,城市規模會影響整體碳達峰的路徑設計。李佛關和吳立軍利用LMDI分析發現,能源結構與人口規模方面的碳減排效益有待優化,經濟發展水平過于激進會導致減排受阻,技術提升成為減排主攻手段。王勇等針對東北地區的交通運輸情況,利用GDIM 分別進行在基期、低碳、低碳與技術雙重提升這三類不同情景下進行碳達峰預測,預計在倡導和實現低碳節能、提升能源技術的情形下,中國交通運輸業能夠在2030年及之前實現不同方式的碳達峰。張世國等基于國家信息中心“經濟—能源—環境”一般均衡模型模擬估計中國在2025年實現不同碳達峰峰值帶來的經濟損失,通過對比發現,在碳達峰之前,節能減排力度越大不僅會降低達峰絕對值,更會減輕后期碳中和所面臨的環境壓力。
綜合來看,不同的碳達峰情景預測在行業、地級市、省級層面存在差異,但能源結構提升、能源技術變革一直是碳達峰實現的關鍵。碳達峰預測時間雖然不同,但絕大部分都能在2030年及之前實現,碳達峰時間長短與碳達峰峰值高低從另一方面預示未來碳中和的成本消耗與環境壓力大小。高碳行業雖然碳減排潛力巨大,但達峰時間也較晚。產業結構、能源技術改革、綠色研發、城市化水平、經濟發展模式對碳達峰、碳中和存在不同程度的影響,其影響程度的差異化更是明確了在碳達峰、碳中和的具體工作中不能采取“一刀切”政策,需要綜合考慮各類影響碳減排因素以實施因地制宜的節能減排措施。此外,以能源為核心的產業結構、技術等一系列因素更是影響碳達峰能否在2030年實現的關鍵。
碳源、碳匯與二氧化碳等溫室氣體密切相關,碳源是指自然與人類產生二氧化碳的來源,而碳匯就是碳源的另一面,指自然中能夠吸收二氧化碳的儲蓄庫。土壤既是碳源,也是碳庫,退耕還林能夠提高土壤碳庫儲量,碳源與碳匯屬于碳循環的重要部分,兩者的主體都涵蓋自然界。但是,碳達峰、碳中和中的二氧化碳排放范圍僅指人類生產與經濟活動,碳達峰是指在人類經濟活動中所產生的二氧化碳排放量增長至峰值后逐漸降低的狀態,達到峰值之后可能出現波動,但總體趨于平穩并逐漸回落。碳中和是指在碳達峰的過程中,對于本國企業、團體或個人活動產生的二氧化碳,利用植樹造林、節能減排、新型工業化等多種主動處理二氧化碳排放的方法,抵消人類活動所產生的二氧化碳排放,實現人類活動產生二氧化碳的“零排放”。二者之間循序漸進,其最終目標在于實現二氧化碳的“凈零”排放。碳中和不僅是對人類經濟活動的修正與優化,更是對自然生態系統的一種主動修復。相比碳源、碳匯,更體現了經濟發展動能需要由高碳向低碳轉變的綠色發展理念。目前單純依靠生態環境吸納二氧化碳等溫室氣體的方案已不可行,全球變暖就是自然界對人類發出的警告,建立國際性的綠色共識,推進綠色發展是實現碳中和的重要條件。
在關于評估碳減排效率方面的研究中,大部分都贊同化石能源與清潔能源等組成的能源消費結構變化是碳減排能否成功的關鍵。碳達峰、碳中和的實現可以從提高二氧化碳所引起的產出效率(即碳生產率)來相對降低二氧化碳的排放量。碳生產率作為衡量經濟發展與生態改善方面的指標,利用GDP 與碳排放的比值反映單位碳排放產生的經濟效益。Bai 等通過評估1975—2013年88個國家的碳生產率,發現全球碳生產率的提升主要來源于技術進步,按照國家碳生產率的增長情況進一步分類發現,經濟發展水平與研發效率越高的國家能夠表現出越高的碳生產率,能源強度與外貿依賴度越高則碳生產率增長效應越弱。因此,減少化石能源占比、提高能源效率能夠最小化碳減排造成的環境損失,從而擺脫“碳鎖定”,這是盡早實現碳中和的關鍵。
Li 等利用MML 指數對中國36 個工業部門進行碳生產率異質性分析發現,推進清潔能源、進行科技投資對碳生產率水平提高的積極效應最好,煤炭、石化、電力等高碳行業的技術研發投入不足抑制了碳生產率的提升。平新喬等根據1997—2017年中國各省碳排放強度對比發現,高度依賴能源產業及產業結構失衡是導致碳排放強度增加的關鍵因素,通過對比各行業碳排放強度發現,涉及天然氣、石油、煤炭等不可再生能源的重度碳排放行業的碳減排壓力最大。目前中國清潔能源占比較小,導致其減排效果被化石能源的高碳排放所抵消,整體清潔能源的推進并未表現出較好的減排成效。
通過對中國與國外碳達峰、碳中和的環境進行梳理分析發現,目前中國碳達峰、碳中和目標實現的關鍵在于一方面要培育未來低碳經濟發展的轉化動力,盡快提高清潔能源在能源消費中的占比;另一方面要使用政策手段提高清潔能源替代化石能源的速度,推進中和化石能源二氧化碳排放的技術,預計初期總成本較高,但長期能源使用效率與經濟效益將會提升。由此可見,中國在碳減排的道路上不僅需要加強對清潔能源的研發投入,降低清潔能源的使用成本,解決清潔能源消納困難,還需要降低對煤炭等化石能源的依賴性,提升能源結構質量。
2021年5月,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出臺《關于“十四五”時期深化價格機制改革行動方案的通知》指出,“重點圍繞助力‘碳達峰、碳中和’目標實現”“深入推進能源價格改革”。中國能源價格改革經歷了兩個階段:1998年之前,中國能源價格由企業自行定價,其價格并未將能源開采、加工及環境損失等成本內部化,伴隨工業粗放式發展,過度開采煤炭等化石能源導致的環境污染問題愈發凸顯;1998 年之后,中國開始能源價格改革,通過市場化提高能源效率與資源匹配度,從節能減排的另一角度來解決能源利用率低的問題,但總體推進緩慢,根本原因在于技術欠缺與市場失靈。雖然在能源價格改革中,工業電價的提高能夠有效降低碳排放,但政府在能源價格改革中的補貼也導致能源使用效率降低與能源安全問題的出現。目前能源價格改革的主要方式有優化電力、水資源、天然氣等價格制度,對高污染、高耗能企業針對性設置綠色電價與污水收費標準,其目的在于節能減排。由此可見,中國能源價格改革尚處于初步發展階段,科學合理的能源價格改革作為對中國能源價格體制的完善,能夠間接影響節能減排成效,促進能源價格綠色化是對能源市場與能源企業踐行碳達峰、碳中和行動的重要約束。
中國各地的碳減排脫鉤程度不一,要實現強脫鉤需要進一步優化以平衡減排成本與經濟效益為關鍵的節能減排措施。王班班和齊紹洲通過實證對比不同類型節能減排政策工具發現,市場型節能減排政策工具的優點在于能夠將能源價格市場化,但對提高企業節能減排技術創新轉化率的作用有限;政府命令型政策工具更具針對性,對企業節能減排行為具備一定的硬約束,兩者結合所產生的節能減排技術提升效果更好。因此,完善相關制度體系,發揮政府與市場的碳減排規制力是促進綠色技術投資,科學推進碳交易,不斷充實并完善碳達峰、碳中和的重要實施路徑。
第一,低碳技術創新。低碳技術的推廣可以提高低碳產品的競爭力,促進低碳經濟系統的形成。在電力方面,低碳技術不僅可以優化可再生能源在住房建筑中的使用效率、節能減排,更能夠增加電網穩定性,降低電網成本。有研究表明,環境規制、低碳城市試點、智慧城市建設等政策工具能夠有效促進企業綠色創新,高碳行業始終是中國低碳技術革新的重點領域。在政府補貼的幫扶下,高碳行業節能減排技術的創新力度要強于低碳行業,帶來更高的經濟增長水平與節能減排效益,中國的綠色低碳技術尚處于發展時期,企業很難選擇符合政府預期的最優節能減排技術并投入足夠的技術資金,政策扶持能夠在一定程度上修正企業低碳技術投入不足或錯配等問題。
第二,能源供給側結構性改革。2017年,國務院頒布《關于推進供給側結構性改革 防范化解煤電產能過剩風險的意見》提出,“優化能源結構和布局,走綠色低碳發展道路,積極推動煤電行業供給側結構性改革”。Wang將其歸納為一個供給方、結構與改革的結合體,不同于對需求側的消費、投資及出口方面的改革,能源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重點在于優化勞動、資本、制度等供給方生產要素的投入結構及生態網絡系統等供給側結構因素。林伯強和孫傳旺結合索洛增長模型與碳排放強度進行實證研究分析發現,雖然碳減排在短期內造成了經濟損失,減緩了經濟增長速度,但節能減排技術投資等提高能效的手段在長期顯現出逐漸增強的正向經濟效益,能源消費結構優化是碳減排目標實現的關鍵。由此可見,化石能源占一次性能源消費比例過高將抵消碳減排成效,供給側減排技術與能源結構優化組合將更有利于減少能源供給側方面帶來的碳解鎖成效抵消問題。
第三,綠色金融。綠色金融是為激勵企業綠色創新與發展所提供的有關清潔能源、綠色技術、節能環保等滿足經濟綠色發展理念方面的金融服務。政府所提供的金融服務的有效性與可靠性能夠提高企業從事節能減排經濟活動的動力與信心,而綠色金融作為目前實現碳達峰、碳中和的工具之一,許多高耗能、高污染企業要想在今后的綠色轉型中獲得更好的資金支持,則需要滿足綠色標準方可申請綠色金融服務。這一條件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企業的信息披露程度,能夠有效提高企業的污染治理效率。目前中國綠色金融體系的綠色激勵效應還未完全激發,企業的信息披露程度還需進一步提高,要繼續完善地方政府對企業的綠色評估系統與相關法律法規,強化綠色金融體系監管力度,提高金融機構的風險預測與管理能力。
第四,財稅政策。促進市場經濟健康運行的財政工具能夠帶來更為穩定增長的環境收益,財政工具將環境質量與私人投資內部化,并且,通過對綠色技術進行補貼降低污染排放,保障整體財政工具對經濟增長與環境效益的積極作用。環保財政支出作為地方政府環境治理強度偏好的體現,能夠提升綠色技術投資力度以促進地區節能減排。碳稅會增強市場對綠色能源技術投資的信心,加快現有高碳技術向綠色低碳技術的轉變速度,相比于無碳稅模擬情形,碳稅能夠提高未來達到碳達峰峰值的實現速度并降低碳達峰峰值。財稅政策作為直接影響企業從事節能減排投資創新的資本性激勵,在信息不對稱的情形下,配合財政激勵所產生的一系列制度規制可以提高企業的環境與綠色創新信息的披露程度,提高企業與政府相關部門的溝通程度,在一定程度上能夠提高企業節能減排意愿,改善企業綠色轉型環境。
第一,碳交易。碳交易作為將企業環境污染成本內部化的市場型環境規制工具,由政府引導、市場主導,督促企業向低碳方向轉型,對規范、促進企業為主體的二氧化碳排放的碳達峰、碳中和行為起到積極效應。任曉松等利用多重差分模型研究發現,碳交易政策存在污染減排與綠色協同發展效益,有助于促進中國實現碳排放脫鉤。碳稅與碳交易兩者的結合能獲得更低的減排成本與更高的減排總量,不論是政府主導還是市場機制起決定作用的碳達峰、碳中和措施,政府與市場的同時協作能夠實現更廣的碳達峰覆蓋面。
第二,碳市場。碳市場作為碳交易的主要場所,將獨立減排企業相互聯系起來,形成自由流動的碳交易系統,影響整個碳交易的配置與減排效率。減排壓力較大的企業可以在碳市場購買排放額度,各省的減排配額由中央政府定期制定。碳排放配額設計的合理性是碳市場健康運行的核心,碳交易市場分為兩類基礎產品:一類是政府為各企業設置的碳排放量;另一類是國家核證的自愿減排量(CCER),即超出碳排放額度的企業除了在碳市場購買第一類基礎產品所衍生的其他低排放企業多余的碳排放交易配額以外,如果減排企業中存在由于低碳技術引入等引起的碳減排低于政府分配的基準碳排放額度,該企業憑借其剩余碳排放額度可申請成為自愿減排企業。對于第一類基礎產品,碳減排分配制度設置的可調配性不僅有助于低碳減排體系運行效率提高、經濟增長、技術提升,更能降低各產業二氧化碳減排的邊際成本與未來預期邊際成本,提高資源配置效率與減排效率等。目前看來,在碳減排相關制度的設計上,主流觀點認同在保證效率與公平的基礎上,對排放量目標的設置應該與各地區經濟發展水平、碳減排技術發展情況等各因素進行綜合考量,中國碳減排的相關制度設計還存在很大的提升空間。對于第二類基礎產品,國內研究較少,CCER作為自愿減排企業行為所產生的碳減排商品,企業自愿減排是CCER存在的關鍵前提,而中國自愿減排交易機制仍處于初期發展階段。陸敏等將自愿減排與強制減排交易綜合對比發現,在強制性減排壓力與財政補貼政策的加成下,更能激發企業自愿減排,自愿減排在最大化社會福利的同時,能夠最小化企業成本,實現更低的減排水平。在國外以自愿減排為核心的項目中,自愿減排企業的信息披露程度較高,政府對該類企業的評估要求更為嚴格,能夠優化監管部門與減排企業之間的信息不對稱,其減排效果可能會優于財政補貼引導。
第三,碳定價。碳定價作為政府規制減排的工具之一,對企業或個人經濟活動所產生的二氧化碳等溫室氣體導致的環境破壞等一系列外部成本以二氧化碳排放價格的形式表現,將個人或企業溫室氣體排放行為商品化,既可以促進溫室氣體排放者產生向低碳減排的集約式經濟轉變的動機,又可以為政府提供財政收入。碳定價主要包括排放交易系統、碳稅、碳定價抵消機制等其他類型。碳定價作為對《巴黎協定》的進一步闡述,在OECD的環境文件中指出,全球各國共同實施并擴大碳定價覆蓋部門將帶來更多的經濟與環境效益,相比僅在二氧化碳排放領域實施碳定價,碳定價的覆蓋面擴大至非二氧化碳排放領域能夠節約大概一半的減排成本。
中國正處于高質量轉型發展階段,城市化、工業現代化也處于上升時期,能源需求量大,工業經濟發展中可再生能源等清潔能源消費占比相對偏低。由于清潔能源的開發耗資大、研發時間久、轉化緩慢等問題,中國在能源方面的碳減排需求逐步增加。因此,石油、煤炭等化石能源無法從關鍵工業生產領域的使用中完全脫離。一方面要提高化石能源效率,控制化石能源消費總量,解決清潔能源消納問題,提高清潔能源替代速度;另一方面除工業等高碳行業以外,低碳行業同樣需要引入低碳技術,提升二氧化碳的源頭處理能力,整體提高產業鏈綠色化程度。
實現“雙碳”目標,需要為低碳環保技術、人才培養創造良好的外部發展環境,吸引人才投身高新技術產業、先進服務業等低碳領域,擴大低碳環保產業市場占有率,促進形成以綠色技術為核心的低碳產業體系與社會制度規制,加速碳達峰的實現。加強公眾對節能環保、綠色發展理念的認識,增強個人對綠色低碳經濟、交通運輸與生活方式等的獲得感和幸福感,在逐漸適應綠色價值觀與生活方式的同時,促進城市化建設、農村及農業現代化建設向碳達峰、碳中和方向轉變。引入綠色低碳建筑、低碳交通運輸設施、綠色供暖設施等節能環保項目,增強改變高碳出行方式的個人激勵,完善居民電價機制,提高森林覆蓋率,提高碳匯能力,為碳中和創造動力來源。
實現碳達峰、碳中和還需要堅持政府與市場兩方結合,根據各地、各行業用能情況分類引導實施碳稅與碳交易相結合的減排方式,建立健全節能減排技術制度,提高污染企業環境信息披露程度,引導企業進行低碳環保轉型;建立健全綠色金融服務體系,加強對綠色金融行業的監管力度,對企業節能減排行為提供定向補貼,保證對綠色能源技術開發的相應政策扶持,保證綠色技術轉化率,以政府強制規制手段修正碳市場失靈問題;注重官員綠色GDP政績考核,提高政府綠色支出效率,增加綠色基礎設施建設與服務,提高企業環境準入門檻,激勵企業自愿減排,強化自愿減排第三方機構監管能力;加快高耗能企業高碳設備、技術的淘汰速度,根據現有產業鏈、技術優勢發展特色化低碳環保業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