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物君
不論在哪里,方言鄉音根深蒂固,隨人一生,如同DNA,在雙螺旋的穩構下,孕育著一方水土。
但你不知道的是,根據中國地理學會提供的數據,在全球使用的7000多種語言中,每兩周就會有一種方言消失……
何為方言?
不妨說,方言是一方土地上人的根,從祖宗延續而來的標簽。放下學術性探討,依憑生活的體悟,才發現有多少城鎮和村落,就有多少方言。
方言并非一直不變。中國歷史上三次大規模的北人南遷,將不同的語言相互交融,又分裂成支,動態之中安然流淌,逐漸形成穩固的語言變體。
這一點客家人有十足的發言權,他們使用的客家話源自六朝時期的中原,隨著不斷遷徙賡續各地。他們帶著古老的腔調,傲然獨立,未被同化,在全球衍生出不少于6500萬人的使用族群。
眾多使用者,使客家話有著不同的稱謂:兩廣稱之為新民話,湖南稱客姓話,江西則稱懷遠話,川渝稱土廣東話……
曾源于中原的客家話,如今已被北方官話取代。方言也是有生命的,對準能讓自己成長的方向,不斷親近勃發——人的遷徙就是語言的遷徙。
對族群而言,語言從根本上影響文化發展。從發音習慣到構詞技巧,再到語法邏輯,方言讓文化流淌至今。方言的流傳也是文明的勝利,在野蠻民族以武力不斷征服高等文明民族的古代,思想因方言的特質而延續。
正是因為各異的方言,我們的世界也多姿多彩,彰顯華夏文明的廣大和包容。相對地,利用這種迥異,交流各自文化,也使得塔上之塔葳蕤。
如果沒聽說過一個地方,那不如先來聽聽那里的方言。或許不通語義,卻能感性地理解一方人的脾氣秉性:江浙人的溫婉,西北人的豪爽,川渝人的逗趣……
方言,越在小地方,越有魅力。
經濟不發達,交通不便利,但恰是它的小,它的閉塞,它的不知名,使得古老的音韻得以流傳。在兩廣的一些地區,隔村就有語言差異。方言就像不可觸摸的活化石,包括那些“有音無字”的詞匯,在口耳相傳下,頑強綿延于今。
沿著口音的端倪,我們相互猜對方在哪里長大。分享方言是種快樂,當所講方言無人知曉時,便有些自豪感。這份源自家鄉的尊嚴,以特別的方言鄉音,使他人銘記。
正如電影《風語者》中的戰地譯碼員卡爾·亞茲,他知道來到戰場的意義,就在那沒有文字,只能口口相傳的納瓦霍族語的密碼之中……
2016年冬天的東京新宿街頭,一位彈唱者用日語唱Beyond的《海闊天空》,演奏完畢,一旁駐足的女生以粵語跟著哼唱起來,歌者隨之以原唱語言相對。同為中國人,女孩已淚流滿面……
事后,歌者在接受采訪時說,開始并不知道對方是中國人,直到她唱起粵語,他才轉成粵語。她哭得很傷心,問后才知道她嫁來日本多年,聞聲思故土。

不知道這首歌是否也能感動身居異鄉的你。鄉音難舍,當我們身處異地,一腔熟悉的聲調,一個深諳的土語,抑或是一句方言歌詞,便能觸碰到內心柔弱之處,那是我們平素溫存的家——故鄉,無論何處都魂牽夢繞的地方。而承載方言的鄉音就是撥動心弦的密鑰。
古人感慨:“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
同一個地方長大的人,總會有一些事,可以產生先天共鳴。一說“撒丫子、侃大山”,就知道是北京土著;一說“拿拿龍、走雞”,就聽出來是老天津衛;一說“唔該、乜嘢”,就意識到對方定是老廣;聽到“瓦特啦、戇大”,便知是上海人的諧謔調侃;“懂味、細伢子”,是湖南老鄉在嘮家常……條件反射式的回應,一定對得起養育他的熱土。
俗話說:“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聽到旁人說著相同的方言,親切感油然而生,這是后天養成的“天性”。熟悉的鄉音方言,就是身份認同的標志,是異鄉人間的情愫,是與故鄉的溝通紐帶,承載著背井離鄉的愁苦和出人頭地的信念。
有一個地方的方言就是普通話。是北京嗎?不是,是河北承德,清朝的夏都,著名的避暑山莊就在這里。
在滿族入主中原后,這里成為八旗貴胄的后花園,口音也就純正。與其說像普通話,不如說普通話像他們的語言。
為什么要有普通話?制定意義又何在?
普通話的需求自古有之,只是從前稱為“官話”,是官方指定的通用語音。這么大的國家,方言不同,口音各異,聚在一起都是中國人卻無法交流,需要一種大家都能聽懂的共聲,就是官話。
統治者追求大一統的功成名就,也使異鄉人可以相互溝通。
從秦漢的“關中音”到衣冠南渡后,南朝以建康為都的“金陵音”。而唐朝在保留“金陵音”的基礎上,還誕生了“長安音”,形成兩大正統官話。北宋都開封,“開封音”也叫“中州音”成為官話。靖康之變后,宋遷都臨安,大量中原人移民江浙,與當地吳語融合出現了“下江話”,并沿用至明。此后朱棣將“下江話”帶到北京,是為明朝的“北京話”。當清人入主中原,已不知入聲,將語調簡化,并加入翹舌音和兒化韻,定為官話。民國時代投票選舉,依然以北京話為“國語”,也就是現在“普通話”的前身。
這就是為什么聽“京”劇,卻聽不懂對白,因為“京”劇使用的是明代下江官話,而非后來的北京話。
現在,我們還能聽到當初的官話嗎?這似乎很困難,不過我們可以在現代的方言中一窺究竟:閩南語就和唐朝的長安音相似;粵語則類似中州音,保留下九聲六調;明朝官話可以在江淮方言中探尋端倪……
可見,官話原本就是方言的一種而已。
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方言,詞匯、山歌、民諺民俗隨方言的風格延展發散,爛漫在人們的生活情趣之中。
100年前就有人說,哪兒的地方戲就有哪兒的地方味兒。這個味是什么味?就是方言的味道,是派衍方言的底蘊之味。
曾經戲曲和曲藝流行的時代,人們成為不同藝術形式的擁躉。興高采烈地捧著自己欣賞喜歡的角兒,聽著字正腔圓的唱腔,對本土人而言是文化的熱誠享受,外鄉人則謙恭尊重。
而現在,我們被更為流行廣泛的文藝表達滿足著,難尋與時俱進的方言藝術。
一位方言保護者曾說,希望通過傳媒的力量,讓更多的人參與到創作方言類的節目之中,把這件事當作事業發展并推廣,讓更多人知道,他們也能自覺地加入。
方言保護更為重要的是,需還方言一片天地。
方言培養主要在家庭環境,耳濡目染的水到渠成,老輩傳到少輩,子子孫孫無窮盡。或許,我們每個人就是方言的載體,但又何妨,是它讓我們精彩得不同。
方言作為非物質文化的財富,需在呵護中傳承,它們弱不禁風,百年即可消亡不存。想要留住方言就要營造氛圍,如入幽蘭之室,細嗅方言之美的高雅和清香。
(摘自七一網七一客戶端/《長江商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