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守革(山西大學法學院)
梳理各省(自治區、直轄市)出臺的司法鑒定收費管理規定,可以看出,“疑復重”案件在收費方式、收費標準和浮動幅度等方面不同于普通司法鑒定案件。因此,如何確定“疑復重”案件范疇就成為一個首先需要解決的問題,也就是司法鑒定中“疑復重”案件認定標準問題。所謂“疑復重”案件的認定標準,是指符合哪些條件和情形的案件才屬于疑難、復雜和有重大社會影響的司法鑒定案件。鑒于“疑復重”司法鑒定案件收費的特殊性,我國許多省份都有關于“疑復重”案件認定標準的規定,有的省份是在收費管理規范中附帶規定認定標準,有的則是單獨另行制定認定標準。明確認定標準,能夠及時、準確地認定哪些司法鑒定案件屬于“疑復重”案件,以便科學、合理地確定“疑復重”案件收費標準。
絕大多數省份的司法鑒定收費管理規定都涉及到了“疑復重”案件的收費方式、收費標準和浮動幅度,但有的省份在收費管理規定中未涉及“疑復重”案件認定標準。

表1 “疑復重”案件認定標準制定方式
采用單獨制定認定標準的省份有:北京、上海、天津、寧夏、福建、陜西、江蘇、新疆、湖北和青海。①《北京市司法局關于疑難復雜和有重大社會影響的司法鑒定服務的認定標準》(2017);《上海市關于疑難、復雜和有重大社會影響的司法鑒定案件認定標準》(2016);《天津市復雜、疑難或者特殊鑒定事項認定標準》(2016);《寧夏回族自治區關于疑難、復雜和有重大社會影響的司法鑒定案件認定標準》(2017);《福建省司法廳關于司法鑒定收費管理涉及的重大復雜疑難案件認定標準的通知》(2019);《陜西省關于疑難、復雜和有重大社會影響的司法鑒定案件認定標準》(2019);《江蘇省疑難復雜司法鑒定案件認定標準》(2017);《新疆維吾爾自治區關于疑難復雜和有重大社會影響的司法鑒定案件的認定標準》(2017);《湖北省疑難、復雜和有重大社會影響的司法鑒定案件認定標準》(2018);《青海省關于疑難復雜和有重大社會影響的司法鑒定案件的認定標準》(2017)。上述省份采用了單獨制定認定標準的模式,主要依據來源于該省司法鑒定收費管理規定中有關“疑復重”案件收費方式、收費標準和浮動幅度的要求。上述省份采用了“另行制定”或者“附件附后”規定認定標準的方式,可以理解為單獨制定認定標準。單獨制定“疑復重”認定標準,其優點在于能夠減少司法鑒定收費管理規定的篇幅,便于司法鑒定實踐發展變化后及時進行認定標準調整,不足之處在于相關主體需要單獨、另行尋找相關“認定標準”,容易造成一定的負擔。
采取在司法鑒定收費管理辦法中“附帶”規定的省份有四川、海南、云南、河北、甘肅、湖南和貴州。②《四川省發展和改革發展委員會、四川省司法廳關于規范司法鑒定服務收費管理的通知 》(2017)第3條;《海南省司法鑒定收費管理實施細則》(2018)第6條;《云南省司法鑒定收費管理辦法》(2017)第12條;《河北省物價局、河北省司法廳關于規范司法鑒定項目和收費標準的通知》(2017)第3條;《甘肅省司法鑒定收費管理辦法》(2017)第7條;《湖南省司法鑒定收費項目目錄和收費標準》(2016)“附注“四”;《貴州省司法鑒定服務收費管理辦法》(2016)第5條。上述省份在收費管理規范中除了規定“疑復重”司法鑒定案件的收費方式、收費標準和浮動幅度,還對認定標準進行了規定。這有助于及時明確哪些案件以及在什么情形下的案件才屬于“疑復重”案件,能夠減少司法鑒定機構以及司法鑒定委托人、當事人的時間,不必另外去尋找認定標準。這種模式也有不足之處,如司法鑒定實踐發生變化進而需要調整“疑復重”案件認定標準時,就需要啟動整個司法鑒定收費管理規范的修訂,只有這樣,才能修訂認定標準部分,相對來說費時費力,適應性和靈活性稍顯不足。
有些省份既沒有單獨制定認定標準,也沒有附帶規定認定標準。沒有制定認定標準,大體可分為以下幾種情況:第一,該省司法鑒定收費管理規定中沒有提到“疑復重”案件的收費方式、收費標準和浮動幅度,自然也沒有制定認定標準的必要性。例如浙江、吉林和遼寧。第二,該省司法鑒定收費管理規定中雖然規定了認定標準由司法行政鑒定部門另行制定③《廣東省發展改革委、廣東省司法廳關于我省司法鑒定收費政策的通知》(2019)第2條;《黑龍江省物價監督管理局、黑龍江省司法廳關于黑龍江省司法鑒定收費項目和收費標準的通知》(2016)第3條第2款;《重慶市司法鑒定收費管理辦法》(2017)第9條;《江西省發展改革委、江西省司法廳關于進一步加強司法鑒定收費管理意見(試行)》(2017)第6條第2款。,但通過檢索并沒有發現該省司法行政部門制定了相關的認定標準,也有可能是制定了沒有公開,故而無法檢索到。第三,有些省份規定“疑復重”司法鑒定案件由司法行政部門認定,故而也沒有制定統一、規范認定標準。
從已經制定的認定標準來看,“單獨制定”“附帶規定”模式都采用了列舉式方式。最典型的表述方式是:符合下列情形之一的,可以認定為“疑復重”司法鑒定案件。
列舉式規定認定標準直接明確了哪些情形屬于“疑復重”案件,能夠依法監督司法鑒定機構規范收費,保護司法鑒定委托人和當事人的鑒定權益。但也存在一定的不足,在司法鑒定實踐中,隨著社會的發展變化,還會出現類似于已列舉的情形,但按照列舉式認定標準,卻很難將其認定為 “疑復重”司法鑒定案件,但對此類案件,司法鑒定機構所耗費的時間、資源和成本卻和“疑復重”案件一樣,從長遠看,并不利于司法鑒定事業健康發展。

表2 “疑復重”案件認定標準具體類型
各地規定的“疑復重”案件認定具有相通性,例如重大涉外案件、危害國家安全案件、恐怖活動案件基本都屬于“疑復重”案件;可能判處無期徒刑、死刑或涉及巨額民事訴訟的案件也基本都屬于“疑復重”案件;還有一些其他諸如一些高級別主體委托的案件、需要綜合性鑒定、多次以上鑒定的案件也屬于“疑復重”案件。同時,對于一些爭議時間較長、需要多名專家以及多個鑒定機構來共同鑒定的案件,也歸入“疑復重”案件。最后,一般還有一項兜底條款,那就是司法鑒定機構可以和委托人、當事人進行協商,共同認定是否屬于“疑復重”案件。當然,這種認定也存在一些問題。例如,高級別主體委托的所有案件不一定都屬于“疑復重”案件,高級別主體委托的簡單司法鑒定案件應屬于一般鑒定案件。與此相反,那些級別較低的主體委托的敏感或后果嚴重的案件應屬于“疑復重”案件。此外。對于如何界定“敏感”“后果嚴重”“較大爭議”等不確定概念,應當結合司法鑒定實際,進行綜合判斷和認定。
從各地“疑復重”案件認定標準的具體類型來看,其對于哪些案件屬于“疑復重”案件進行了列舉式規定,這種模式典型的不足在于沒有明確“疑復重”案件的實質標準是什么,并且各地認定標準也存在一定的差異性。這引發我們思考的問題是:“疑復重”司法鑒定案件的實質認定標準是什么?能不能統一“疑復重”司法鑒定案件的認定標準?考慮到司法鑒定事業健康發展的需要,我國現階段還缺乏統一實質的“疑復重”案件認定標準。
1.司法鑒定機構認定。所謂司法鑒定機構認定是指司法鑒定案件是否屬于“疑復重”案件由司法鑒定機構來確定,典型省份為北京。由司法鑒定機構按照已制定的認定標準來認定,能夠有認定標準作為參考,從而對司法鑒定機構形成嚴格的約束、規范。同時,認定標準也是公開的,當事人也知曉認定標準,從而能夠對司法鑒定機構認定行為形成有效的監督,以保證司法鑒定機構能夠嚴格按照認定標準進行認定,最大限度地保護委托人、當事人的鑒定權益。當然,將“疑復重”案件的認定權完全交給司法鑒定機構也容易產生一定的問題,例如,難以真正對司法鑒定機構形成有效的制約,委托人和當事人無法真正參與到認定過程中,參與認定的程序性權利保障不足以及在認定程序中所享有的陳述權、申辯權和聽證權無法獲得保障等。

表3 “疑復重”案件認定主體
2.共同協商認定。所謂共同協商認定是指司法鑒定案件是否屬于“疑復重”案件由司法鑒定機構與委托人和當事人共同協商來確定。典型省份為天津、青海。④《天津市復雜、疑難或者特殊鑒定事項認定標準》(2016)第2條;《青海省關于疑難復雜和有重大社會影響的司法鑒定案件的認定標準》(2017)第2條。由司法鑒定機構與委托人、當事人共同協商認定哪些案件屬于“疑復重”案件,能夠增強委托人、當事人在“疑復重”案件認定程序中的話語權,進而能夠保障委托人、當事人的鑒定權益,減輕其經濟負擔。但雙方共同協商認定也存在一些不盡如人意之處,容易造成程序拖沓、久拖不決。
3.司法行政部門認定。所謂司法行政部門認定是指司法鑒定案件是否屬于“疑復重”案件由司法行政部門來確定。典型省份為山西、山東、內蒙古和西藏。確立由司法行政部門作為認定主體,主要基于以下原因:第一,司法行政部門作為第三方,既獨立于司法鑒定機構,也獨立于委托人和當事人,能夠相對比較客觀公正地進行認定。第二,上述地方沒有制定“疑復重”案件認定標準,如果由司法鑒定機構來認定或者由司法鑒定機構與委托人、當事人共同認定,都面臨無認定標準可遵循的境況。因此,考慮到保障委托人、當事人的鑒定權益以及監督、規范司法鑒定機構認定行為,由司法行政部門來認定是較為妥當的選擇。當然,由司法行政部門來認定,也存在一些不足之處。在沒有制定“疑復重”案件認定標準的情況下,司法行政部門的認定也面臨無認定標準可參考的問題。同時,由司法行政部門來認定,委托人、當事人不服的,理論上會存在委托人、當事人無處投訴的境地。
無論是單獨制定“疑復重”案件認定標準,抑或是附帶規定認定標準,都僅對“疑復重”司法鑒定案件認定條件、認定內容以及認定主體等實體問題進行了規定,基本上沒有涉及到“疑復重”案件認定的程序問題。比如沒有規定司法鑒定機構、司法行政部門的認定程序,也沒有規定司法鑒定機構與委托人、當事人的共同協商認定程序。從保護委托人、當事人合法權益、監督司法鑒定機構規范執業、確保司法行政部門依法行政等角度來說,應當規定“疑復重”案件認定程序。
案件一旦被認定為“疑復重”案件,委托人、當事人將承擔更多的司法鑒定鑒定服務費,在認定過程中,委托人、當事人有可能對認定標準、認定條件、認定主體以及認定程序等事項不服,進而尋求救濟。但現有關于“疑復重”案件認定標準的規定中,鮮有如何進行救濟的規定。2019年修訂的《司法鑒定執業活動投訴處理辦法》雖然規定了可以對“違反司法鑒定收費管理規定的事項”向縣級以上司法行政機關投訴,但如果“疑復重”司法鑒定案件是由司法行政部門認定的,那又該向哪個部門尋求救濟?這一點并沒有明確的規定指引當事人。
我國部分省份規定的“疑復重”案件認定標準,主要對各種各樣的司法鑒定案件具體類型進行了列舉規定。列舉式的規定方式,無法涵蓋其他本應屬于“疑復重”的案件類型,并且隨著司法鑒定實踐的不斷發展,會有越來越多的案件可歸類于“疑復重”案件。列舉式的“疑復重”案件認定標準無法完全適應司法鑒定實踐發展的需要,需要制定實質的認定標準予以規范。通過對現有具體鑒定案件進行分析和梳理,筆者總結出部分案件的共性,主要是涉及敏感案件、后果嚴重案件、高級別主體委托案件、綜合性鑒定案件、多次以上鑒定案件、具有較大爭議案件、共同協商認定案件等類型。因此,在規定“疑復重”司法鑒定案件認定標準時,可以采用“概括式+列舉式”的規定方式,例如,下列案件屬于“疑復重”案件:“(一)敏感案件;(二)后果嚴重案件……”,然后在每一大類后再進行逐一列舉一些具體案件類型用以說明,每一類列舉完畢,增加一項“其他敏感案件;其他后果嚴重案件……”,以此類推。也就是說“疑復重”案件的實質認定標準宜定位在敏感、后果嚴重、高級別主體委托、需要綜合性鑒定、需要多次以上鑒定、具有較大爭議以及共同協商確定等事項上。
無論是由司法鑒定機構、司法行政部門來認定“疑復重”案件,還是由司法鑒定機構與委托人、當事人來共同協商認定,都存在不足之處。因此,應當適當調整現有的認定主體,科學合理確定認定主體。關于“疑復重”司法鑒定案件的認定主體,筆者認為,可以從如下角度進行思考和確定:首先,由司法鑒定機構確定,委托人、當事人無異議的,可以確定為“疑復重”案件;委托人、當事人有異議的,由司法鑒定機構與委托人、當事人協商。其次,雙方協商后,共同認定為“疑復重”案件的,可以認定為“疑復重”案件,協商不成的,報當地司法鑒定協會確定。再次,委托人、當事人對于司法鑒定協會認定為“疑復重”案件無異議的,可以認定為“疑復重”案件;委托人、當事人有異議的,報請司法行政部門處理。最后,司法行政部門收到報請后,對于司法鑒定協會的認定行為進行形式審核,涉及實質專業問題的,可以通過召開由司法鑒定機構、委托人和當事人、司法鑒定協會、司法行政部門等共同組成的聯席會議來共同研究后作出認定。
實體正義的實現,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依靠的就是程序正義。建議在全國統一層次制定“疑復重”司法鑒定案件認定指導辦法,將認定步驟、認定時限、認定方式、認定順序、認定方法等程序事項涵攝其中,保障當事人的參與、陳述、申辯以及聽證等程序性權利。此外還可以通過發布典型指導案例的方式指導地方。各地在修訂認定標準時,也應當增加認定程序內容。此外,還應當加強對“疑復重”案件認定行為的監督救濟,充分發揮當地司法鑒定協會在“疑復重”案件認定中的作用,通過一定的制度設計,賦予委托人、當事人程序和實體上完整、暢通的救濟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