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 靜 李傳英 馬世超 徐瑜姣 李永升
(1 黑龍江大學心理健康教育中心,哈爾濱 150080) (2 哈爾濱學院教師教育學院,哈爾濱 150086) (3 哈爾濱師范大學教育科學學院,哈爾濱 150025)
截至2020年6月,中國手機即時通信用戶規模達9.30億,其中大學學歷人數占18.8%(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 2020)。手機科技的迅速發展給大學生的溝通和生活帶來諸多便利,同時也帶來一定消極影響,手機依賴就是其中一種(王歡 等,2014)。手機依賴是過度沉迷于以手機為媒介的各種活動,對手機使用產生強烈、持續的渴求感與依賴感,并導致個體出現明顯的社會、心理功能損害(Leung, 2008)。已有研究發現,超過1/4的大學生存在手機依賴問題(王慧慧 等, 2015),手機依賴損害其視力、聽覺與睡眠質量,也會帶來頸部、肩部與背部疼痛等生理問題(Jenaro et al.,2007);甚至導致其社會功能受損,如因手機依賴而逃避應該完成的學習任務或完成任務效率低,并伴有嚴重的焦慮、失眠以及抑郁等(黃海 等, 2013)。依據海德的歸因理論,內在(個人因素)和外在因素(環境因素)對人的行為產生影響,要先了解行為的根本原因是內在的還是外在的,然后才能有效地控制個體的行為(劉世奎, 1991)。手機依賴作為一種外顯行為,產生原因有內外兩方面因素。內因有人格、情緒、能力、抑郁、幸福感等(Horwood & Anglim, 2019);外因有壓力、環境、任務難度、認知失敗行為(張亞利 等, 2020)。本研究嘗試通過對內因人格和外因壓力感知與手機依賴關系進行實證研究,探尋其作用機制,為后續手機依賴的干預提供理論支持。
人格作為一種內在因素,是個體心理與行為的穩定性和整合性的體現(陶婧 等, 2021)。目前有關人格的研究,多從大五人格方面著手(曾練平 等, 2021),大五人格是一個重要的高度概括的人格特質理論,它包括人格的五個要素:外向性、神經質、盡責性、宜人性和開放性(Judge &Zapata, 2015)。人格是手機依賴發展過程中一個重要的內在心理因素,現有研究證實了大五人格維度與手機依賴之間存在關系,劉鵬(2014)認為神經質(N)與手機依賴各維度正相關,精神質(Y)與手機依賴及沖突性、戒斷性呈顯著正相關,內外向(E)與手機依賴幾個維度之間并沒有顯著性關系。謝燦杰(2017)研究發現大學生人格中的神經質與手機依賴呈正相關,盡責性、宜人性、外向性與手機依賴呈負相關。高神經質個體由于害怕被拒絕或者對關系維持感到焦慮,選擇通過手機來尋找安全感,從而更傾向手機依賴(孫瑋瑋, 胡瑜, 2018)。高盡責性、高宜人性個體重視任務的完成進度和對方的情緒情感體驗,把時間和精力更多地投入到任務本身,而降低手機依賴程度(黃海 等, 2013)。高開放性、高外傾性個體由于強烈地需要新的潛在關系而不斷使用手機導致手機依賴(Bianchi & Phillips, 2005)。因此,大五人格中不同維度對手機依賴的影響是值得繼續研究和討論的。人格能夠預測一個人行為的特征(Arpaci & Unver, 2020)。手機依賴作為個體外化的問題行為,理解這種行為的產生機制關鍵在于剖析個體人格(Wilson et al., 2019)。鑒于目前針對大學生手機依賴與其人格特征之間的研究結果存在不一致性,仍需進一步探究其可能存在的復雜聯系(張建育, 梁浚彬, 2019)。
壓力感知是指個體所擁有的感覺或想法,不是衡量壓力事件的頻率,而是個體對生活中的一般壓力和處理這種壓力的能力的感受(Varghese et al., 2015)。人格可以預測個體的壓力感知水平(Soliemanifar et al., 2018)。高神經質的個體由于敏感、多慮等特點長期處于較高的壓力感知水平(Abbasi, 2016)。外傾性、開放性和盡責性也被證實為壓力感知的預測因素,低外傾性、低開放性和低盡責性的人感知到更多的壓力(Britton et al.,2017)。宜人性影響壓力感知的研究結果較少(Kural & ?zyurt, 2021)。此外,壓力感知是手機依賴的一個預測因素(楊海波, 楊世欣, 2022; 詹啟生, 許俊, 2020)。壓力與網絡成癮存在正相關(Li et al., 2009),而手機是目前最常用的網絡使用方式之一。研究表明,個體感受到的壓力與其手機依賴狀況關系密切,相較于壓力低的學生,壓力高的學生更容易形成手機依賴(Jeong et al., 2016)。因此壓力感知是導致手機依賴的重要風險因素之一(van Deursen et al., 2015)。壓力感知作為人格的行為層面,與人格聯系緊密(Kural & ?zyurt,2021),其常常作為假設的中介,用于解釋人格在行為層面的預測作用(Leger et al., 2016)。據此,本研究推測壓力感知可能在人格對手機依賴的影響之間起中介作用。
以往關于壓力感知和手機依賴的研究中發現了性別差異,女性青少年的壓力感知水平顯著高于男性青少年的壓力感知水平(Lundberg, 2002),可能由于女性壓力感知水平較之男性更高,對壓力具有更高的易感性,更容易產生手機依賴、酒精依賴、藥物濫用等成癮行為。神經生理學證據表明,壓力情境下男女兩性腎上腺功能、垂體激素水平、下丘腦功能等方面存在顯著差異(Handa &Chung, 2019),女性前額葉皮質上多巴胺系統的活躍度要高于男性,導致大腦內社會情緒系統對于各種情緒性的刺激異常敏感(劉金平 等, 2008)。性別是網絡成癮研究中不可忽視的調節變量之一(Busch & McCarthy, 2021),社會導向理論(social orientation framework, SOF)認為,由于男女性別的分工及社會角色的不同,手機依賴中男女兩性可能會表現出不同的特征(Bem, 1981)。Busch和McCarthy的研究還發現男生手機依賴水平明顯高于女生,且男性使用手機具有工具性,而女性將手機用于社交以維系情感。上述研究表明,在壓力感知和手機依賴的關系中存在性別差異。
綜上,本研究提出假設:(1)人格、壓力感知、手機依賴之間存在相關;(2)壓力感知在人格對手機依賴的影響之間起中介作用;(3)性別調節壓力感知對大學生手機依賴的影響。
采用方便取樣法,從黑龍江省7所高校隨機抽取大一至大四學生,通過網絡發放問卷,回收有效問卷1478份。其中,男生512人,女生966人,平均年齡為20.30±1.04歲;大一188人,大二319人,大三667人,大四304人;獨生子女830人,非獨生子女648人;理工類805人,經管類360人,文史類255人,藝術、體育類46人,農業類12人。
2.2.1 青少年有問題手機使用自評問卷
使用陶舒曼等(2013)編制的青少年有問題手機使用自評問卷(Self-Rating Questionnaire for Adolescent Problematic Mobile Phone Use)測量大學生手機依賴水平。問卷共13個題目,包括戒斷癥狀、渴求性、身心影響三個維度。采用5點計分,1表示“從不”,5表示“總是”,得分越高表明被試對手機的依賴程度越高。本研究中該問卷的Cronbach’s α系數為0.96。
2.2.2 中國大五人格問卷簡版
使用王孟成等(2011)編制的中國大五人格問卷簡版(Chinese Big Five Personality Inventory Brief version)。問卷共40個題目,包括神經質、盡責性、宜人性、開放性、外傾性五個維度,每個維度8個題目。采用 6點計分,1表示“完全不符合”,6表示“完全符合”,將反向題目反向計分,然后將各維度題目得分相加得到各維度分數。在本研究中該問卷的Cronbach’s α系數為0.96,各維度的Cronbach’s α系數分別為0.85、0.84、0.71、0.91、0.76。問卷信度良好。
2.2.3 大學生壓力量表
使用李虹和梅錦榮(2002)編制的大學生壓力量表(Stress Scale for College Student)。問卷共30個題目,包括個人煩擾、學習煩擾和消極生活事件三個維度。采用4點計分法,0表示“沒有壓力”,3表示“嚴重壓力”,得分越高表明個體壓力感知越大。本研究中該問卷的Cronbach’s α系數為0.98。
使用SPSS26.0進行數據的描述統計和相關分析,使用Hayes(2017)開發的PROCESS進行中介效應及調節效應檢驗。
使用Harman單因素檢驗,對研究涉及的量表題目進行因素分析,得到特征根大于1的因素有10個,其中第一公因子解釋的變異為21.75%,因此,可認為共同方法偏差效應較小。
各變量的描述性統計和相關分析結果如表1所示:神經質與手機依賴、壓力感知顯著正相關;盡責性與壓力感知顯著正相關;宜人性與手機依賴、壓力感知顯著負相關;開放性與手機依賴、壓力感知顯著正相關;手機依賴與壓力感知顯著正相關。

表1 人格、壓力感知與手機依賴描述統計及相關分析
使用PROCESS程序中的Model 4檢驗壓力感知在人格與手機依賴之間的中介效應,將神經質、盡責性、宜人性、開放性、外傾性分別獨立納入分析模型,具體結果如表2所示。神經質顯著正向預測壓力感知(β=0.50,p<0.001),神經質顯著正向預測手機依賴(β=0.40,p<0.001);宜人性顯著負向預測壓力感知(β=-0.08,p<0.01),宜人性顯著負向預測手機依賴(β=-0.24,p<0.001);開放性顯著正向預測壓力感知(β=0.09,p<0.05),開放性顯著正向預測手機依賴(β=0.23,p<0.001),壓力感知顯著正向預測手機依賴(β=0.25,p<0.001)。采用偏差校正 Bootstrap的方法檢驗其中介效應發現,壓力感知在神經質、宜人性、開放性和手機依賴之間的中介效應值分別為為0.12、-0.02、0.02,95%的置信區間分別為[0.09, 0.16]、[-0.04, 0.00]、[0.00, 0.05],即壓力感知在神經質、宜人性、開放性與手機依賴之間的部分中介效應顯著。

表2 壓力感知的中介檢驗
采用PROCESS的 Model 14檢驗有調節的中介效應,宜人性、開放性通過壓力感知影響手機依賴的中介效應后半段路徑不存在性別調節作用。性別調節神經質通過壓力感知影響手機依賴的中介效應的后半段,結果如表3所示。壓力感知與性別的交互項對手機依賴的預測作用顯著(β=-0.10,p<0.01),表明性別調節了壓力感知和手機依賴之間的關系。繼續使用Bootstrap(重復抽樣5000次)檢驗不同性別被試壓力感知對手機依賴影響之間的中介效應,男生的效應值為0.15,95%置信區間為[0.11, 0.20];女生的效應值為0.10,95%置信區間為[0.07, 0.14],表明相比女生,男生的神經質通過壓力感知對手機依賴影響更大。

表3 有調節的中介檢驗
最后,采用簡單斜率圖進一步直觀地考察性別的調節作用(見圖1)。壓力感知對男生手機依賴的預測作用(β=0.19,p<0.001)顯著高于壓力感知對女生手機依賴的預測作用(β=0.13,p<0.001),這表明壓力感知對男生手機依賴的影響更大。

圖1 性別對壓力感知與手機依賴的調節作用
本研究發現,神經質正向影響手機依賴,這與Pearson和Hussain(2016)的相關研究結果一致。高神經質的個體表現出較多的焦慮、膽怯、敏感,更傾向于通過手機的社交功能聯系朋友、親人,從朋友處尋求安慰,因此可能表現出更多的手機依賴。開放性與手機依賴正相關,這與黃海等人(2013)的研究結果一致。可能是高開放性的個體傾向于學習、了解新奇事物(如層出不窮的各類手機應用等),對新奇刺激的感覺尋求容易導致手機依賴。宜人性與手機依賴負相關,宜人性作為人格的人際維度(Pengpid & Peltzer, 2018),低水平的宜人性反映了好斗、敵對、控制欲強、冷酷、對立的傾向,因此人際關系較差,可能會花費更多的時間投入網絡世界尋求心理支持,從而產生手機依賴。
本研究結果顯示,壓力感知在大學生人格維度神經質、宜人性和開放性和手機依賴之間起中介作用。可能是神經質個體因其易感性在面對心理壓力時更容易產生不切實際的想法,容易造成壓力應對時效率低下,以及無法控制想法(Ormel &Wohlfarth, 1991),支持了Abbasi(2016)提出的神經質是壓力感知的主要驅動力的結論。依據壓力的認知激活理論(cognitive activation theory of stress, CATS),壓力分為四個方面,即壓力刺激、壓力體驗、壓力反應和壓力反饋(Ursin &Eriksen, 2004)。個體處于高壓狀態下往往選擇通過吸煙、酗酒、手機依賴等行為緩解壓力(Goeders,2003)。高開放性個體尋求新奇事物的特性會導致客觀壓力刺激增多,從而造成壓力感知水平高。壓力應對理論認為壓力感知包括壓力評價和壓力應對兩部分(理查德·拉扎勒斯, 蘇珊·福爾克曼,2020),個體通過壓力感知中介產生更多的壓力應對行為,即手機依賴行為。宜人性高的個體傾向使用尋求外在支持來應對壓力,從而表現出較低的壓力感知水平。大學生活是一個從青春期過渡到成年期的獨特發展時期,大學生可能會因學業受挫、遠離家鄉和人際關系而感知到更多壓力(Borjalilu et al., 2015)。因此,如何應對與大學生活相關的壓力顯得十分重要。智能手機是使用互聯網的一種途徑載體(Montag et al., 2021),依據補償性互聯網使用理論(compensatory internet use theory, CIUT),手機的使用某種程度可以減輕壓力水平,即當個體感知到壓力的時候通過壓力評估后采取不同的應對壓力方式,而手機使用被視為一個便捷的應對方式(Kardefelt-Winther, 2014)。因此,壓力感知水平升高容易導致手機依賴,它可能是壓力應對過程中應對不當的結果。
本研究證明了神經質通過壓力感知影響手機依賴的中介效應后半段受到性別的調節,其中男生的手機依賴受到壓力感知的中介效應更大。可能的原因是,當男性在現實情境中感受到不安全時,追求社會地位增強的動機令他們愿意直接面對現實困難,因此其壓力感知水平高;而女性則傾向于通過回避壓力情境降低潛在的風險,其壓力感知水平低(Winstok & Weinberg, 2018)。從進化心理學角度分析,男性從古至今在社會上都面臨著更多的壓力源(戴維·巴斯, 2015),因此男性的壓力感知水平更高。而高水平的壓力感知會引發個體與現實生活中他人的互動焦慮,于是男性可能忽略現實生活中的社交互動,轉向更多的在線互動(Whang et al., 2003),進而降低焦慮水平,即男性通過手機依賴轉移壓力感知帶來的不適感。以往研究發現相比女性,有社交焦慮的男性對網絡成癮更易感,更容易產生手機依賴(Balo?lu et al., 2018)。進化神經雄激素理論(evolutionary neuroandrogenic theory, ENT)認為,女性在一般行為上更傾向于表現更友好,更具“合作”行為模式,男性則表現更大的敵意,更具“冒險”行為模式,解釋了男女手機依賴行為模式的不同(Ellis,2006)。這與Geser(2006)提出的男性手機使用更具工具性目的(即壓力應對、問題解決等),女性更多使用手機進行個人情感表達的研究結果相一致。這提示未來對大學生手機依賴行為進行干預設計、實施過程時要充分考慮性別差異。
大學生人格維度中的神經質、宜人性和開放性通過壓力感知影響手機依賴。性別調節神經質-壓力感知-手機依賴這一中介效應的后半段路徑,男生的中介效應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