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父愛一起產生的教育初心

朱永春

教師是平凡的，而一名農村教師，也似乎應該平淡無奇才符合常人的認知。但我，一名鄉鎮初中的普通班主任，卻成為他人眼中有趣并有故事的人。

20世紀80年代末，一心考名牌大學的我由于偏科嚴重，只上了專科線，但這絲毫不影響我的心情。那個時代，上大學的人鳳毛麟角，凡叫大學生的，都有一個共同的榮譽——天之驕子！

高考有句話叫“考得好，不如填得好”，所以我用不亞于考場上的認真態度研究各種志愿。經過權衡比較，我本想填報嘉興高等專科學校的土木工程專業。當然，得知高考上線后高興的不止我，我的父親也顯得異常興奮，他兒子可是村里第一個大學生啊。

但父親不同意我的想法，看到我的志愿，他顯然不太滿意，估計是三年制的原因。父親問有沒有兩年制的大專，我說有，湖州師范專科學校物理專業就是兩年制的。就這樣，我上了湖州師范專科學校。

兩年的大專真的很快，特別是我遇到了自己喜歡的女孩。處在戀愛中的我，尤其覺得快樂的時光太過短暫。

大學畢業后，現實的問題就來了：我不喜歡當老師！但家鄉的初中給我發來去那里上班的通知。

我記得當初有親戚曾說過，不去念師范就不能轉城鎮戶口;念了師范，就是畢業后不當老師也已經是城鎮戶口了。在我們那個時代的價值觀念里，戶口大如天。

我本想馬上辭職，但考慮這對父母一下子打擊太大，決定暫緩一下。而且最好是先找條后路，到時對父母也有個交代。

為表示對職業的不滿，我曾三次理了光頭，還隔三岔五請“病假”。回想起來覺得自己當初真是太過分了。但讓許多人都難以置信的是，我這個絲毫不喜歡教書的浪子，竟然在同一所學校一教就是三十多年。而更讓人驚訝的是，我在若干年后竟然成為道德模范、勞動模范和“最美教師”，甚至還成為全市義務教育階段歷史上第一位正高級教師。許多人剛開始還以為是同名同姓的另一個人。

其實，我浪子回頭背后的原因到現在都鮮為人知。雖然一些資深教師每次在新同事面前講起我的“成長史”時，總是用一種真理在握的口吻說：“朱老師以前超級調皮、不靠譜，是他妻子陳老師調入我校后把朱老師轉化了。”所以，我“妻管嚴”的形象在本校同事中已經深入人心。

不過，那些老同事口中的真相也并不靠譜。的確，妻子在她自己家鄉工作五年后調入了我們學校，而且她來后，我許多出格的言行也突然銷聲匿跡。記得當時妻子在同事那里知道我的斑斑劣跡后，曾很嚴肅地警告我：“我好不容易從外地調到你們學校，今后肯定要在這里工作一輩子的。所以，你以前可以胡鬧，但今后千萬不可只考慮自己，也要考慮我的面子。你不愛當老師我理解，但只要還在學校一天，你就是裝也要裝得像個老師的樣子！”

我承認，我愛妻子，家里“領導”的話肯定比單位領導的話有分量。一樣愛我的妻子是通情達理的人，所以一直很同情我的不幸遭遇。她其實常與我一起密謀如何跳槽和如何應對父母的各種安排，最后甚至發現了我有當導游的潛質。在她的支持下，我報了一個旅游專業的自考，幻想有朝一日拿下畢業證，再考個導游證，然后與教師職業說拜拜。所以，妻子并不是真正讓我有脫胎換骨的改變的原因，她帶來的改變只不過是一種喬裝打扮，掩人耳目罷了。

但計劃趕不上變化。在我一門一門把自考拿下的同時，妻子的肚子也日漸隆起，我們明白，愛情的結晶就要到來。說實話，我妻子一直很喜歡逗弄別人家的孩子，但我對孩子一直無感。可那天，一直守在產房門口的我從護士手中接過女兒時，一種奇妙的感覺從心底汩汩流出。那是一種說不清的溫暖，是一種百感交集的奇妙體驗：我當父親啦！剎那間我感覺抱著的孩子重若千斤！也許我那時隱約意識到自己會用生命去守護這個小寶寶，自己要用一生呵護她健康成長！這就是父愛，就是人的本能吧。

接著，我激動紛亂的思緒中驀然閃現出一個奇怪的念頭。作為一名理科男，對職業十分抵觸的我一直視講臺下的每個學生為班級的五十分之一。因此，班上哪個學生睡覺了、不聽講了，甚至厭學不來上課了，我根本不會放在心上，他們早就被我四舍五入舍了個干凈。但當我在產房門口第一次抱起自己的孩子時，我突然感悟到，原來每個孩子都是他們父母的百分之百，而不僅是我眼中的五十分之一！

就這樣，學生觀的奇妙轉變也觸發了我對教師職業的重新審視。我本來總覺得教師工資低、社會地位低，做老師簡直就是人生的失敗。但當了父親后，我感到了教師那沉甸甸的分量。一名教師是否稱職，是否敬業，不僅關乎講臺下幾十個孩子的前途命運，更牽動著他們背后更多親人的喜怒哀樂。一名教師當得好不好，甚至關系到一個個家庭對未來生活的信心。我一下子清楚自己今后到底應該做一個什么樣的教師了。從某種意義上，是剛出生的女兒而非我的妻子徹底改變了我的職業理解。

休假回校后，我們校長嚇了一跳。因為從來都拈輕怕重的我，竟主動提出要當全校最差的班的班主任。領導猶猶豫豫地答應后，很快看到奇跡：這個全校最差的班級成為全校衛生、紀律最好的優秀班級。

從此，我當班主任就再也停不下來。我沒有換過學校，也許是刻板印象的原因，盡管自己帶出一屆屆優秀班級，但每當評優時，都沒人考慮我這個曾經的“教壇浪子”。但我覺得，做老師最該關心的是自己是否稱職，而不該一味追求職稱等榮譽。我的快樂來自自育自有的樂趣，來自與孩子一起成長的喜悅。但懷才如懷孕，時間久了，別人總會看出來的。領導看到了，媒體看到了，我也就成了名師。但再多的榮譽也不會改變我那與父愛一起產生的教育初心！

（作者單位：浙江省桐鄉市第三中學）

（插圖：羅家平）0C4DB567-1758-4DB7-AE07-51627FF0E8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