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勛
張藝謀從影四十余年,為中國影壇誕生了大量的經典影片,他善于通過色彩、光線、構圖、造型構建多樣化的影像風格。從《紅高粱》的大膽野性,到《活著》的凜冽殘酷,到《我的父親母親》的細膩溫和,再到《英雄》的氣勢磅礴等,無一不體現出張藝謀在電影創作中敢破敢立,時刻追隨時代的態度。他秉持著“時勢造英雄”的精神,時刻與時代緊密聯系,并與其建立起一次次劃時代意義的深切交流與對話,孕育出獨屬于他與時代之間的藝術產物。
從攝影師成長為獨立導演。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改革開放的旗幟隨風飄揚,中國社會開始朝著開放多元的經濟社會轉型。國外大量新鮮事物迅速涌入國內,中國文化在西方思潮的沖擊下形成了極端主義的混血文化:農業文明與工業文明、本土的傳統文化與西方的現代文化、激進的自由主義與頑固的保守主義等,文化之間相互沖突相互滲透,甚至還出現了盲目地全盤接受西方文化的錯誤思潮。在紛亂的文化流動之中,張藝謀的作品并沒有選擇完全朝西方文化靠攏,而是反其道而行之:堅持立足民族文化,尋求影像技術的提升和創新以及在作品中厚植深沉的尋根情懷。
1984年,張藝謀陸續擔任了《一個和八個》《黃土地》《大閱兵》的攝影,在影像上張藝謀充分調動攝影手段,通過原始的色彩、獨特的構圖直接參與了影片的立意表達。張藝謀格外注重色彩的表意作用以及構圖對內在含義的凸顯,這使得影片的整體畫面充滿了豐富內涵,也使影像造型成為了影片敘事的一部分。《黃土地》注重色彩的表意作用,這一開創性的貢獻是前所未有的,這也是本土電影在技術手段方面創新的重要體現。作為一名攝影師出身的電影導演,張藝謀的電影作品在攝影造型上頗具匠心。
1987年,張藝謀獨立導演了處女作《紅高粱》,這部影片成為首部獲得柏林國際電影節金熊獎的亞洲電影。在《紅高粱》中,張藝謀對攝影畫面的美學考究與追求表現得淋漓盡致。影片采用了直接強烈的戲劇張力、鮮艷飽合的色彩造型以及極具代表性的民俗文化特點,構建了一幅狂放真實的中國陜北鄉村銀幕形象,展現出一種久違的民族特質與濃厚的民族氣息。
電影美學對民族情懷的傳承。電影作為一種綜合性藝術形式,運用視覺與聽覺的有機結合,融入文化形態與美學思想,在敘事主題的承載之下實現了一種具有引領性的審美體驗。張藝謀的電影美學很大程度上是源于他的成長經歷以及對中華民族文化的熱愛與敬畏。他從小就生活在陜西這片黃土地上,對西北人的生活和他們的喜怒哀樂,張藝謀都有著親身的體驗和真實的感受,這是影響他的影片藝術風格形成的重要原因。
張藝謀善于將造型元素與色彩相結合,從而進行藝術表達,最經典的便是他的“紅色三部曲”:《紅高粱》《菊豆》和《大紅燈籠高高掛》。他擅長在熟悉的生活環境當中尋找代表民族特質并且能夠充當敘事表達的物件作為造型元素,譬如《紅高粱》中紅色的嫁衣、紅色的花轎子、紅色的肚兜等造型元素,并且將紅色作為影片主色調,使整體的影片基調在視覺上高度統一,從中還賦予了紅色各種不同的表意作用。紅色作為最具有中國文化底蘊的顏色,張藝謀在他的作品當中通過紅色來表達野性、自由、愛情、仇恨、嫉妒、剛烈等。此外,張藝謀還非常熱衷于從中國文學作品當中尋找素材進行改編創作,《紅高粱》改編自莫言的同名小說,同一時期的作品《菊豆》改編自劉恒的小說《伏羲伏羲》,《大紅燈籠高高掛》則改編自蘇童的小說《妻妾成群》。這些影片同樣沿襲了《紅高梁》的中原民族文化的風格特點,并在主題內容方面對中國的傳統陋習、封建禮教進行了強有力的諷刺與批判,在主人公的選擇上也統一讓女性成為了絕對的主角,充分重視女性力量的崛起。
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張藝謀的作品將色彩的藝術表現力、影像的形式美學、造型的民族特質都發揮到了極致,通過自己的作品展示了在農村背景下渴望沖破傳統封建枷鎖的人們在人性的壓抑下衍生倫理悲劇和權力斗爭的故事。而這些影片也同樣都受到了國際電影節的青睞,為中國電影走向國際做出了杰出的貢獻。
城鄉發展矛盾成為創作主題。在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我國的經濟體制改革在農村和城市、微觀和宏觀上全方位展開。例如城鄉差距縮小,農村人口大規模流動,經濟體制實現了由傳統計劃經濟體制向市場經濟體制的轉軌,使得長期倡導集體主義的中國人經歷了個體完全由國家領導到自己把握命運的嬗變。這不僅極大地釋放了個人的主體性,對張藝謀這些電影創作者而言,無疑是提供了相對自由開闊的創作空間。
從1992年的《秋菊打官司》開始,張藝謀的創作開始向寫實主義風格偏移。張藝謀在這一階段的創作當中,影片的內容上不再是單純講述農村的本土故事與傳統文化的束縛,而是順應時代、回應時代,在農村背景下融入了新時期城市化發展的元素。例如,在《秋菊打官司》中的“農村婦女為丈夫討說法打官司”以及《一個也不能少》中“鄉村代課老師去找輟學進城打工的孩子”的故事情節,無一不反映著在當時社會的變遷下農村發展中出現的矛盾現象:農村人開始懂得利用法律維權卻一路艱辛,最后結果也并沒有大快人心;大量農村人口涌入城市打工甚至導致農村孩子輟學前往城市等。這些現象充分體現出張藝謀對于時代發展方向的追隨,并且通過作品反映時代發展中出現的問題,具有積極的現實價值和道德宣傳意義。在影片的技術層面,張藝謀向寫實風格偏移很大程度是賴于他這一時期鏡頭語言的特點。在《秋菊打官司》中,張藝謀巧妙地采用“實景偷拍”的手法,“攝影式真實”形成的視覺效果不僅能夠凸顯被攝主體的真實性,而且還能通過影像建立起導演對所觀察的社會環境本質以及人物表現更為真實的記錄,達到通過影片對傳統意義上的“情與法”的關系進行深刻的反映與探討。
個人意志表達的黃金時代。1994年的《活著》更是達到了張藝謀寫實主義的巔峰,彼時的張藝謀在寬松的創作環境下已不再以詮釋主流意識形態為主,而是更側重于個人意志的表達,深切著眼于在時代發展的迅猛洪流中被裹挾的小人物的宿命。影片《活著》采用了一種中國式黑色幽默的表述手法,真實地揭示了中國新舊社會交替的背景下那一代老百姓的坎坷經歷,對一些歷史時期的重大事件“大躍進”“文化大革命”進行了溫和的諷刺,對人性的挖掘與剖析上升到了另一個高度。在《活著》當中,張藝謀把小說的主人公福貴從南方的一個農民變成了北方小鎮的一個以表演皮影戲為生的普通市民。皮影戲是以前北方民眾比較喜歡的娛樂形式,在北方也比較常見,具有鮮明的民族特質,而張藝謀對這種娛樂形式也較為熟悉。因此,“皮影戲”這一物件的添加是非常巧妙的,成為了電影《活著》不可分割的有機組成部分,皮影戲不僅成了主人公的生存手段,還起到了視覺符號化的作用。《活著》雖然藝術成就極高,獲得了第47屆戛納國際電影節評委會大獎,但由于與主流意識形態背道而馳,因此國內不允許大范圍公映。但仍不可否認,《活著》是張藝謀最優秀的作品之一。
作品向主流化通俗化轉型。經濟全球化為二十一世紀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全面發展提供了全新的機遇與挑戰。伴隨著經濟全球化的發展趨勢,中國電影全面推進市場化、產業化、規模化的進程,打破了國家壟斷的局面,出臺了一系列促進電影產業繁榮發展的政策措施,例如政府資助、引進外資、開發和利用外資等。這不僅解放了電影生產力,實現了資源的優化配置,為電影行業有效利用國內外資源提供了有利的條件和保障,更為中國商業電影的萌發奠定了堅實的經濟基礎,使得電影產業取得了前所未有的發展。
從2000年的《我的父親母親》開始,張藝謀的創作出現了前后風格的明顯斷裂。該片講述了一個單純動人的初戀故事,旨在頌揚屬于那個年代真摯細膩的感情。影片的通俗化傾向尤為明顯,具有正面積極的面貌,有向主流意識形態靠攏的趨勢。這部影片作為張藝謀完全進入商業電影類型前夕的一個過渡作品,他也再次向大眾證明了他的敘事風格上的靈活多變性,不僅能夠大膽直接也能夠溫柔含蓄。《我的父親母親》更是將色彩與敘事高度糅合,在時空交叉的敘述結構基礎之上,運用黑白和彩色交替的畫面,從視聽語言上將時空加以清晰區分,引領觀眾在回憶與現實之間緬懷那一輩純真與樸實的愛情故事。
開辟電影商業化的道路。2003年,面對高度國際化與全球化的發展趨勢,張藝謀把握時代機遇看準市場時機,執導了《英雄》。該片被美國《時代周刊》評為2004年度全球十大佳片第一名,提名奧斯卡金像獎和美國電影全球獎最佳外語片。《英雄》是張藝謀自我顛覆的一部作品,無論是題材選擇還是內容制作上,該片與張藝謀以往的電影風格可謂是大相徑庭,打破常規。但這其實也是意料之中,因為彼時的他已經基本征服了國內電影市場,自然也會將視線和重心轉移到國際大舞臺。《英雄》這部作品之所以能夠贏得國外市場的贊嘆和認可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張藝謀在這部影片當中的敘事模式、視覺效果、精神內核等一定程度上迎合了西方的主流審美與文化語境,同時又融合了東方的美學思想與民族內涵。
《英雄》突破了中國電影傳統的線性敘事模式,采用了西方電影當中頗為流行的多視角、分段式敘事結構。多視角敘事本身由于單一視角展現事物的局限,具有嚴重的片面性,很容易遺漏和隱藏情節當中一部分的重要事實,因此具有較強的懸念性。張藝謀也正是想要營造這種撲朔迷離的戲劇效果,達到虛實結合的目的,最終樹立真正的英雄形象,歸結出“博愛天下乃真英雄”的主旨。正是西方的敘事結構與東方的精神內涵相互碰撞,才得以誕生出令人驚艷的《英雄》。影片《英雄》的內核依然滲透著張藝謀對于民族精神的理解與贊美,在武俠題材電影當中,張藝謀告別了傳統武俠電影中“形”的廝殺,消解了暴力元素,取而代之的是在武俠決斗中進行“神”的對決,通過意念比武來體現高手之間的武功境界,開創武俠對決之先河。整個武打場面寓動于靜、動靜結合,在意念比武與自然元素“雨”以及琴弦聲的交融下呈現出一種唯美詩意的絕佳意境,使《英雄》成為一部藝術性與商業性高度融匯貫通的作品。雖然如今它在國內外聲譽依舊呈現兩極分化,但毫無疑問的是,它已經成為了中國電影“大片時代”的里程碑,也為中國電影拉開了商業大片的時代帷幕。張藝謀之后《十面埋伏》《滿城盡帶黃金甲》《影》《懸崖之上》等作品,依舊延續了濃厚的商業氣息并向主旋律靠攏,他在商業藝術化的道路上穩步前行。
縱觀張藝謀的電影,其共通點就是觀賞性強、審美性高、敘事感較為欠缺。相比其他第五代導演,張藝謀作為商業化程度一直很高的導演,在故事的深度和藝術性探索上較為欠缺也在情理之中。但總體而言,像他這種從來不原地徘徊,敢于跳出舒適圈,挑戰自己不太擅長的題材的導演還是屈指可數的。無論時代如何發展,在與西方電影的競爭當中張藝謀內心始終沒有放棄中華民族的核心價值觀。特別是在全球化的發展趨勢下,中國電影發展至今,應該學會在民族與世界、傳統與現代、傳播與接受之間尋找一個平衡點。
新時代的發展建設需要有新的時代風貌引領,在眾多藝術形式當中,電影的傳播速度快、范圍廣、影響力大,一定程度上可以說是一個時代的反映與寫照。因此,電影作品更應該與時代發展緊密結合,同步發展。張藝謀的影片在不斷發展的過程中始終能夠把握時代的主題,順應時代,并且通過電影作品反映時代的變化。通過對張藝謀作品的分析,作為電影工作者應充分認識并學習他的創作理念,在不斷提高電影創作的藝術境界和思想情操的同時,堅持讓電影創作與時代發展同步,讓作品更好地反映社會發展,促成電影作品與時代之間和諧的對話關系,進而推動社會的發展與前進。年逾七十的張藝謀,依然還在不斷地挑戰自己,嘗試不同的影片類型同時賦予自身作品鮮明的民族風格與人文精神。他也從一個大器晚成的第五代先鋒導演成長為一個對體制和商業都有成熟認識的商業導演,對中國的電影事業做出了巨大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