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文倩
一、孫紹振文學審美理論對語文教學的啟示
(一)審美的特殊性與唯一性
審美的特殊性與唯一性是針對兩種文本解讀的錯誤傾向(機械唯物主義一元化與無序混亂的多元化解讀)提出來的。新課改前,孫教授針對機械唯物主義一元化,主張用特殊性批判一元,探求文本之美;新課程改革后,因為過度放任的讀者中心論蔓延,語文教學走向混亂無序的多元解讀,孫教授站在了警惕多元的前線。他認為語文課上“多元解讀”只是華而不實的“表演”。“多元”是“多個一元”,單純關注數量指標,這樣的解讀使學生對文本的掌握變得“無序化”。他主張讀者應該要站在文本,建構其具有層次且連貫一元解讀;主張以文本為落腳點,以破除主旨解讀的混亂與無序。
(二)真善美錯位理論
在孫教授的理念體系中,“美”的概念強調的是情感的價值,是一種非邏輯、非實用的審美情感層次,而單追求的是實用的功利價值。對語文教師而言,對于文本的主旨可以從“真”“善”“美”三個維度去把握,一個文本的主旨,既有可能是科學性的求真;也可能是實用性的向善;還可能是審美性的求美。
(三)文學的三維結構理論
孫教授認為,文本是一個由形式規范作家心理客觀對象組成的立體層次。其啟示是:解讀文本應該根據文本的具體情況,找準文本的聚焦中心,提高解讀的有效性。
二、孫紹振文學審美理論的運用
審美價值的特殊性與唯一性,是其他兩者的前提,為文本解讀確定方向;真善美錯位理論的著力點在文本的“主旨”,文本三維結構理論的著力點在文本的“形式”,三者呈共生關系。所以,教師在面對文本時,要立足文學作品的特殊性與唯一性,對文本的形式和主旨展開細讀分析。基于此,筆者將以真善美錯位理論和文本三維結構理論為基石,以孫紹振文本審美理念中的微觀解讀方法(還原法、矛盾法、比較法)為方法,從內容、形式、主旨三個維度對部編版七年級上冊第五單元《貓》展開具體分析,以求揭開被混亂無序的誤讀所蒙蔽的文本密碼。
(一)內容:《貓》寫了什么?
《貓》寫了“我”養了三只貓,但都亡失了的故事。
第一只貓從隔壁要來,有著雪白的毛,非常活潑,大家都很喜歡它。后來,它生病了,大家都很為它憂郁,結果病死了;第二只貓是媽帶回來的,它比第一只貓更活潑、更有趣,在家中能捕鼠,惹得大家很歡喜,對它很上心,可是,它被路人抓走了。第三只貓則是自己上門來的,瘦、不好看且性格憂郁,大伙兒都不喜歡它。因為被冤枉,它含冤被打,死在鄰居家。三只貓相繼亡失,“我”家從愛貓變成“從此不養貓”。
這篇文章選材具有典型性、真實性、新穎性、深刻性;從組材來說,作者運用雙線結構組織文章:明線是養貓——失貓、再養——再失、復養——復失;暗線則是作者與三只貓相處時的情感脈絡。作者按照“三層式”的結構來寫《貓》,每次經歷都包括貓的來歷、“我”和其他人的情感態度、貓的亡失。這種三層式的結構,使文章脈絡清晰,以情感貫穿其間,承上啟下,結構緊湊。
(二)形式:作者怎么寫《貓》?
高鑫在其碩士論文《孫紹振文本解讀理論研究》指出:“文本表面看似是水乳交融、密不透風的鐵板一塊,但就是在這天衣無縫之間,隱藏著經過重重包裝的、難以察覺的‘隱性矛盾’”通讀《貓》,筆者列出以下問題,以從隱性矛盾中探究文本密碼:我家養了三次貓,為什么貓都亡失了?為什么“我”面對第三只貓的亡失時會更難過?作者寫第一只貓、第二只貓的意義何在?回答這些問題,就需要結合寫作手法來分析文本。
在《貓》中,作者鄭振鐸主要用了伏筆、對比、隱喻這幾種寫作手法。
首先談談文章的伏筆。提及第二只小貓時,作者寫道:“它似乎太活潑了……我們都很為它提心吊膽,一天都要‘小貓呢?小貓呢?’地查問好幾次。”因為活潑,且“太活潑”,為它被路人捉走埋下伏筆。伏筆還運用在第三只貓“芙蓉鳥被吃”的片段。在這個高潮情節中,作者用“似乎特別”“常常凝望”等詞語,通過耳聽眼見暗示貓有可能把芙蓉鳥吃了此外,“妻”還提醒張媽“留心”。妻的立場其實就是“我”的立場,都先入為主地認為:貓就是淘氣,鳥會被貓吃掉。兩處截然不同的描寫,截然不同的暗示,為兩只貓的不同命運埋下了伏筆。
其次談談對比。《貓》當中對比是豐富的,既有貓之間的對比,也有人之間的對比,還有貓與人之間的對比。第一,貓之間的對比:前兩只貓的受寵,第三只貓受冷落;前兩只貓都是求來的,第三只貓是“送上門來的”;前兩只貓很好看,第三只貓“不好看又很瘦”;前兩只貓都很活潑,但第三只貓“天生的憂郁”,懶惰。第一只貓亡失時,“我”對這只小貓感到“酸辛”,另一方面也在快速淡忘;第二只小貓作為“我們所愛的東西”丟失,讓家里引起一日慌亂,一陣低沉。對它的亡失,作者說:“自此,我家好久不養貓”。第三只貓亡失,“我”的情感因為黑貓的出現瞬間濃郁起來:“心里十分地難過,真的,我的良心受傷了……對于它的亡失,比以前的兩只貓的亡失,更難過得多。我永無改正我的過失的機會了!”通過作者對三只貓亡失的不同描寫,讀者看到“我”的情感從平靜,到不甘、憤怒;再到懊悔、痛心、深深地自責。
從三段養貓的故事中,“我”的情感不斷加深、變厚,從淡到濃,從平靜到熱烈;由把貓當玩物,到把貓當家庭成員;由不把貓放在心上,到萬分懊悔;由輕視弱小,到尊重弱小。
第二,再看人與人的對比:張媽叫道:“鳥死了一只……是什么東西把它咬死的?”“我”匆匆地跑下去看,憤怒地叫道“一定是貓!一定是貓!”張媽問“是什么東西”,但沒有明確說到底是什么;而“我”卻滿懷著憤怒說,一定是貓,并且這只貓一定是那只吃白飯的貓!為什么?其實這是敘述視角里的局限,視角的手法轉換。之前是全知全能型的視角,現在作者語氣驟變,轉換視角,展示他想展示的,所以有這樣的“妄論”,這恰恰是文章的匠心所在。
第三,看看貓與人的對比:妻,作為“我”的鏡像人物,張媽作為貓的鏡像人物進行了一場對峙。這是一場單方面的辯論,上位者“我”和妻三言兩語把罪證證實了,論貓何其無辜?作者列出來兩大陣營,這樣對比,讀者感受到“芙蓉鳥被吃”這一事件當中所展現出來的劍拔弩張的氛圍:主人的氣憤、仆人的被冤,展示得很清晰。通過對比,讀者還可以感受到不同人物形象的刻畫:主人公“我”是一個武斷的人,他妄下斷語,對貓施暴;妻子是一個威嚴的女主人,把責任歸于張媽身上,嚴厲譴責張媽;張媽與貓有共同之處,她是個沒有話語權的人,無端被指責,但無力辯護,只能默默承受。
最后談談隱喻,這關系著整篇文章的主旨問題,也即是“為什么要寫”的問題。
(三)主旨:作者為什么要這樣寫?
鄭振鐸為什么要寫《貓》,并把它放在短篇小說集《家庭的故事》之首呢?
首先,鄭振鐸是五四新人,深受五四先驅的影響,積極反帝反封建,追求自由平等、個性發展的新思想。他和茅盾、葉圣陶等人發起成立文學研究會,主張“為人生”的現實主義文學創作,他的創作大都以現實人生問題為題材,主張文學要真實地反映社會生活。
其次,關于《貓》的文本出處。小說《貓》最初發表在 1925 年 11 月間出版的文學的《文學周報》(文學研究會會刊 199 期上),后收集在其早期短篇小說集《家庭的故事》之中。《家庭的故事》主要收錄了鄭振鐸先生創作于 1924 年至 1928 年之間的作品,他著力描繪的正是當時“舊家庭的‘積影’”。當時的社會剛剛經歷巨變,許多封建舊家庭正走向瓦解。這樣的舊家庭,醞釀出許許多多悲劇的家庭,家庭成員多半有著被侮辱、被損害的命運,而《貓》正是作為此短篇小說集的首篇,以貓的悲劇命運拉開了人的悲劇命運。
至此,我們不難看出,《貓》的寫作意圖是“為人生”,為了表達這個寫作意圖,作者選擇了貓這個物象作為寫作題材,并在隱喻的創作手法下表達自己對人性、對生命的思考。在《貓》中,‘我’表面上是間接害死第三只貓的人,自我進行道德的譴責,但在面的范圍看,‘我’身上實際隱喻了一種人性的劣根。“我”處在上層家庭,下有仆人,在印書館工作(是一位知識青年),但對貓視之玩物、妄下斷語、無端指責。作為語文教師,我們要“能夠對文本中透露出來的情感有正確的回應方式,幫助學生找到作者心靈的正確途徑,重視文本深層流淌的情感暗流”。
根據孫紹振文學審美理論中的真善美錯位理論,結合作家、作品,站立于文本,語文教師可以從以下角度把握文章主旨:從時代來說,鄭振鐸深受五四運動影響,主張自由平等;社會處于動蕩時期,階級差距明顯,人與人之間仍有等級之分;從個人而言,鄭振鐸主張“為人生”的文學,它主張文學要真實地反應社會生活,他創作的作品多以現實人生為題材。寫《貓》,通過貓的命運來暗示人的命運,通過對貓的同情,表達了對當時底層人民的同情、知識分子的內省以及對人性永恒的探討。從小動物的角度來說,鄭振鐸寫《貓》,旨在尊重動物本性,尊重自然規律;從人的角度來說,沒有等級差別,只有發自內心地擁護平等,才是真正意義的平等。
作者表面上在寫貓,其實在寫人;表面上在寫三只貓的亡失,第三只貓的冤情,實借貓之事來反省人性。作為教師,我們在分析文本時,要抓住文本的情感脈絡;具體到《貓》而言,情感脈絡就是“我”對三只貓的感情。通過寫三只貓的故事,作者想要向讀者傳達尊重生命,保持良善的悲憫情懷的思想。
參考文獻:
[1]錢藝林.因隱而平淡,因寓而蘊藉——鄭振鐸《貓》隱寓運用探析[J].語文教學通訊,2018(35):60-61.
[2] 高鑫.孫紹振文本解讀理論研究[D].福建師范大學,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