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的“三國演義”

沈輝?向蓓莉

我1991年2月出生在廣西桂林。我家共有三口人，爸爸是國家機關干部，媽媽是醫生。“張揚”這個名字男女皆可，我總覺得家里人希望我像個男孩子一樣成長。我稍微長大一些就開始在寄宿學校上學，一直到大學。這樣的生活讓我的適應能力比較強。我爸媽也說對我是“放養”，許多事情我都有自己的想法，父母也支持。

2013年本科畢業后，我經申請赴坦桑尼亞多多馬大學孔子學院做志愿者。我本科是英語專業，沒有受過系統的對外漢語教學訓練，開始時常常遇到一些措手不及的情況。比如，有學生會問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成語，“美麗”和“漂亮”有什么區別。想解答清楚學生漢語學習的問題，系統地提升自己的教學能力和專業素養，是我在任期結束之后選擇讀研的原因。

我研究生就讀于華南師范大學，專業是漢語國際教育。研究生期間的學習讓我從根本上理解了國際漢語教師的職責和使命。而且，我還做到了學習、活動兩不誤。碩士二年級時我獲得了國家獎學金。2017年，我經申請赴拉脫維亞大學孔子學院做志愿者。2018年，我碩士畢業，同時結束了在拉脫維亞教學的任期，由志愿者教師轉為公派教師。2018—2020年任教于美國肯塔基大學孔子學院①。現在在加拿大生活，是薩斯卡徹溫大學孔子學院的一名本土漢語教師。

一、在坦桑尼亞的工作體驗

1. 認真學習漢語的學生

坦桑尼亞的學生性格比較活潑，他們學習漢語非常認真，學習動機也很強。當地民眾平均收入較低，學習漢語在一定程度上能夠為學生未來的生活和就業提供保障，改變他們的命運。許多學生通過學習漢語申請孔子學院的獎學金，到中國讀碩士研究生。我工作的第一年就有六七個學生申請到中國學習。部分學生也會和孔子學院簽協議，讀完研究生回到孔子學院當漢語教師。在我認識的學生里已經有十幾位完成了在中國的學習，部分學生回到坦桑尼亞并成為漢語教師。

2. 跨文化交流

去坦桑尼亞之前我有很多擔憂，覺得非洲生活比較貧苦，社會治安也不好。到達坦桑尼亞以后的所見所聞完全顛覆了我對非洲的印象，那里自然環境優美，消費低，人民質樸善良。比如說去買菜，如果顧客選得不好，攤主會主動把最好的挑出來給顧客。

坦桑尼亞在貧富差距、教育程度、生活水平上的差別很大。從教育上來說，作為派出教師，我接觸的多是教育層次比較高的人，許多窮人家的孩子沒辦法上學，也不會說英語。孔子學院以大學生為主要招生對象，男生多于女生，我能感受到男生比女生有更多機會去高等學府上學。學生對老師比較尊重，上課時不頂嘴、不打斷，有問題一定先舉手。

3. 工作體驗

除了教學外，我還負責對外宣傳的工作，熟悉以后做起來也比較得心應手。印象比較深的是孔子學院成立時，我基本負責了整個慶祝活動的彩排和表演。我需要和當地人溝通，需要組織許多學生、志愿者做準備工作，對我來說挑戰非常大，壓力也很大，但是做好以后成就感也很高。

二、在拉脫維亞的工作體驗

1. 拉脫維亞的學生

拉脫維亞是一個多民族的歐洲國家，當地許多民眾會說拉脫維亞語、俄羅斯語、英語。我的教學對象既有學生，也有其他職業身份的人，不過主要是學生，每個班有兩三個人到十一二個人不等。班上還有一位老太太，是拉脫維亞農業大學的退休教師，我問她為什么要學，她說活到老、學到老，她想要通過學習語言了解不同的文化。拉脫維亞的學生習慣于一種安靜的上課氛圍，輸入大于輸出，教師很難調動和活躍課堂氣氛。

2. 拉脫維亞的文化和沖突

拉脫維亞有拉脫維亞族和俄羅斯族，他們對外友好，本國不同族裔之間的矛盾沖突反而較多，這也是歷史原因造成的。

三、在美國的工作體驗

1. 我所在的美國小學

2018—2020年，我作為中方教師，任教于美國肯塔基大學孔子學院下屬的教學點摩根中心小學。學校是一所典型的美國公立小學，也是一所Title 1（第一條款）①學校。學校包括從幼兒園到五年級，一個班約有30名學生。漢語屬于special（特殊）課，和音樂、美術、體育、計算機是同等類型，一般由專業教師授課，其他科目如英語、數學、科學、社會等則由類似于班主任的全科教師授課。

2. 多樣化的課堂管理

美國小學有一些教師的課堂管理做得很好，學生的自由程度也很高。一般來說，課堂管理比較好的教師往往在教學設計上的表現也很好。許多教師會設立獎罰制度，學生的不同行為會有相應的獎勵或懲罰。也有一些教師靠威嚴管理學生，如學生表現不好就記違規或者聯系家長。

3. 以學生為中心的課堂

課堂上，教師扮演導演的角色，課堂中的大多時間都交給學生，以學生為中心，TRP①非常適用于外語教學。美國教師也會讓學生抄單詞，如提供一張圣誕樹的圖片，學生在圣誕樹相應的位置上填單詞，寫得越多越好，寫完以后還可以把那些圖片涂上色，或者學生用投骰子的方法決定自己要抄寫哪個單詞。除此之外，教師在教學過程普遍采用小組合作的方式，給予學生很多自由的討論交流空間。教師教學的重難點是如何設計課堂才能讓小組作業好玩，如何讓學生動起來。美國的課堂設計非常重要，不僅要考慮學生操練的過程，也要包含學生與學生之間對話，給學生自我表達的空間，幾乎方方面面都要涉及。教學活動的設計一般是動靜結合，且讓每個學生都參與其中。

4. 受益匪淺的培訓

孔子學院基本每個月都會組織培訓，邀請教學界比較有影響力的教師授課，內容涉及跨文化交際、教學技能、教學方法、種族問題等多方面。平時我們也有很多機會參加與教育教學相關的大會，如全美中文大會、全美外語教學協會年會、肯塔基州世界語言協會年會。

印象最深的是在全美外語教學協會年會上見到一名老師做的clock partner（時鐘搭檔）的活動。該活動要求每位課堂參與者拿著印有時鐘的A4紙，隨機找到不同的學生并問：“你愿意做我的一點鐘/兩點鐘/三點鐘……十二點鐘的搭檔嗎？”每個時間點都必須相互空缺才能成為搭檔。配對成功之后，就可以進行本節課的主要對話操練了。尋找搭檔的過程是一個真實的交際過程，在練習目的語的同時還能增進同學之間的友誼，讓不愿意開口的學生張嘴說話。學生不需要跟老師一問一答，而是變成了每次都與不同的朋友交流說話，課堂頓時就有意思多了。

5. 美國的課堂挑戰

美國學生很難安靜地坐著集中注意力聽教師講課，課堂管理是教師的第一要務，第二則是課程設計。有挑戰就會有成長，我在美國學習和實踐了很多教學方法與技巧。同時學校也會通過考核倒逼教師學習。

我在教學過程中發現有的學生會說帶有種族歧視的話或者做手勢。如果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我會和學生說這樣做的壞處，明確告知我知道他在做什么，但是我不希望他下次再這樣做。我會讓他換位思考，如果有人對他做非常不好的手勢或者說一些話，想一想自己會有什么樣的感受。如果有學生一而再再而三地這樣做，我可能會直接跟學校說，讓學校和家長來處理問題。遇到冒犯性的話語，我首先告訴自己不要生氣，要心平氣和地和學生解釋這樣的問題，用一種共情的態度講道理，嘗試以對方的思維、方法理解他們，想一想為什么他們會這樣說。當然，要堅定自己的立場，一旦自己的立場站不穩，肯定無法說服對方。

四、雙向文化

1. 教授中國現代文化

在海外工作期間，我發現國際中文教科書里很少涉及中國現代文化，需要自己去網上找素材，但很難形成體系化內容。知識如何輸出？怎么告訴學生？怎么讓學生有更多的了解？中國現代文化如何傳播到國外？這是非常重要而值得探討的課題。很多外國學生以為中國很窮，什么東西都沒有，我會給他們介紹關于中國人的日常生活，我給學生介紹過當代中國的建筑、科技和制造業這三個方面的發展，如高鐵帶給人們的便利、人們居住的高樓大廈，改變學生觀念中的偏差。現在中國出口的貨物遠銷世界各地，這也能成為外國學生了解中國面貌的有效途徑。

2. 不同國家對中國文化的了解

在海外工作期間，我能將中國文化帶給當地民眾。我在坦桑尼亞時，學生通過學習漢語去中國，他們中有些人參加了“漢語橋”①比賽，也有一部分學生去中國留學，這些方式能讓學生最直觀地感受中國。我在拉脫維亞時，學生通過學習漢語參加了“漢語橋夏令營”，他們也能感受中國。在美國，我的學生通過我、我的教學看到中國，包括中國社會以及中國人。

3. 雙向的文化交流

我喜歡在我的個人公眾號上分享海外生活和教學經驗，希望國內的朋友們能通過這個公眾號更多了解世界。2019年10月，孔子學院公眾號轉載了我的《她的漢語課堂贏得學生好評無數，怎么做到的？》一文。文中我基于自己的教學點展開分享，分析美國的課堂管理經驗，提出安全、舒適、有條理的學習環境很重要，還有就是課堂有趣，做一個“戲精”老師。

五、影響與反思

跨國的豐富教學經歷帶給我最大的改變是，我的跨文化交際以及個人的適應能力提高了很多。我現在越來越相信沒有什么事情是做不了的，只要努力都可以實現目標。我在非洲學到堅韌不拔，在歐洲獲得生活與美學的平衡，在美國課堂學到教學方法、管理經驗、課堂布置，這些都使我獲益終生。

訪談后記

有幸對張揚老師做訪談，要感謝拉脫維亞大學孔子學院中方院長尚勸余教授介紹。張老師先后在坦桑尼亞、拉脫維亞、美國三個國家教授漢語，我饒有興致地請她談談在這三個國家開展漢語教學的經歷與收獲。

三國不同的文化要求教師依其獨特性開展教學：坦桑尼亞的學生能歌善舞；拉脫維亞的課堂氛圍相對安靜；美國第一條款學校的學生的社會經濟地位相對弱勢，多種族雜糅。張老師勤于探索，積極參加多語種教學研討會學習，就跨文化交際、教學技能、教學方法備好了多個錦囊。例如，以學生為中心的課堂，老師扮演“導演”角色；主題設計教學；小組作業；“時鐘搭檔”的課堂語言交際活動。

三國各有安全挑戰：坦桑尼亞的住處門口需安排警衛24小時值班，坐在車上，張老師的手機差點兒被從車外伸手進來的人搶走；在拉脫維亞，她遭遇過街頭的種族沖突；在美國，面對學生歧視的話語與手勢，她用心平氣和、共情的態度講道理。

口述史文本經研究助理沈輝和我整理，張揚老師修訂與確認。

（作者單位：北京師范大學教育學部）

責任編輯：胡玉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