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變淡之后

李少威

生意清淡，一位做汽車保養的朋友多數時間都坐在玻璃房里喝茶。原來有兩個工人，都是熟手，2022年春節回家后都沒有再返崗。

玻璃房里有個水族箱，我端著一杯茶站著看，忽然一陣驚詫：“你這里面不是海水嗎？”五六條巴掌大的羅非魚，和海洋里的龜和魚，竟然生活在了一起。

朋友說，當然是海水，羅非魚是釣魚愛好者從河里釣上來的，丟進海水里，活得好好的。

羅非魚生命力強，江河湖泊，池塘小溪甚至小水溝，都能存活，沒承想它連在海水里也能怡然自得。

這叫作廣鹽性。人在自然界最具競爭力，除了腦容量和直立行走之外，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人的雜食性，什么都吃，就容易存活下來，不像獅子老虎，威風是威風，沒有肉吃就要餓死。這也算是一種廣鹽性吧。

那么對于現代人來說，“鹽”是什么呢？是市場。鹽度的升高，寓意市場的擴大。

改革開放，中國人走向世界市場，中國的市場也向世界開放，就像羅非魚突然進入了海水里。人們遭受強大競爭的壓力，被不同的文明習慣所包圍，但存活下來就變得更強大了。雖然這個過程很艱難，不少的魚兒還是雙眼變灰，肚子朝天浮在水面。

朋友是東北人，一家人都搬到了廣東。市場的連通和擴大，是最具效率的人員與物資流動的工具。只要有機會，人與物就會抵達。

“人能盡其才，地能盡其利，物能盡其用，貨能盡其流——此四事者，富強之大經，治國之大本也。”1894年孫中山先生上書李鴻章，其意思就是改革開放，國內形成統一大市場，并與海外根據各自優勢進行廣泛的貿易，總而言之，則是要形成有效的市場機制。甚至可以說，孫先生這種對社會局面的簡潔描述，指的就是當時的現代化夢想。困難在于，現代經濟社會局面的形成是需要國家統一、民族獨立和人民自由以及政府性質、國家能力等一系列條件支持的，實現它的是新中國。

現在我們面臨新的問題，其實也可能是老問題：統一大市場在各種原因之下收縮。

一個現象就是什么都變得很貴，尤其是生活物資。海鮮很貴，七八厘米長的皮皮蝦每斤漲到了100元。養在海鮮檔的水盆里，它們都生龍活虎的，拿回家也依然活力充沛。倒到自己的水盆里，注入淡水，立即就都蜷縮了起來，一動不動了。

這又讓我想起朋友家的水族箱來，如果把羅非魚之外的魚兒都扔到淡水中去，它們肯定也要“翻起魚肚白”。鹽度降低，環境突然往相反的方向逆轉，世界變得安靜，多數海洋動物都受不了。

這些年，疫情、貿易壁壘、民族主義、戰爭，破壞了世界性的市場，市場機會在急劇減少。向前容易，產能不足就投資，衣服小了就換大的，擴大的市場會提供未來現金流支持；向后就很難，機器放在那里會折舊，廠房閑置會產生成本，人員冗余就養不起，over size的衣服太瘦的人穿一般都不好看。另一方面，1076萬高校畢業生正需要崗位。

地方切斷統一市場的能力讓人驚訝。疫情壓力下為了地域自保，一個小地方就可以用簡單的方式限制貨物、人員流動，甚至直接切斷道路。這就像不斷給努力掙扎存活的皮皮蝦施加淡水。

外部市場出了問題，我們尚且努力去保全，無法完全彌補，就全力擴大內需，也就是擴大和深化國內統一大市場。有能力進行“內循環”的經濟體少之又少，這是中國令人羨慕的特點。外部環境見不到好轉的趨勢，“內循環”的暢通已經是最后的出路，這條路，萬不可自我堵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