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霧海鑄兵魂（外一篇）

在海拔上千米的山頂，駐扎著一支副營編制的海軍觀通部隊。

這里，山下是林深水秀、瀑布飛濺、怪石林立的著名風景區(qū)，山上是云霧滿山飄、雷電頭頂響、大雪天上飛、冰凌隨處掛的艱苦環(huán)境。

由于一年有五個月霧鎖關山，四個月雷鳴電閃，三個月冰天雪地，因此被這里的官兵們戲稱為“五四三”部隊。

“‘五四三’部隊像一團謎，一直撩撥著我那顆好奇的心。”陪同九六上山任職報到的護衛(wèi)艇大隊政治處干事呂寧，一路上興奮不已。

“報告，前面好像出車禍了！”駕駛員小劉輕踩了一下剎車，放慢了車速。

“靠邊，下去看看?！奔哲囮┤煌Ｏ?，他們飛身下車，直奔現(xiàn)場。

一輛滿載貨物的運輸車和一輛載有十幾名乘客的中巴車，由于相逆行駛，加上速度慣性，車輛在規(guī)避不當相撞后，車頭不幸地“吻”在了一起，兩名駕駛員被擠壓在駕駛座上，當場昏迷;中巴車上有六名乘客受了傷……哭聲、喊聲交織在一起。

危急中，他們與聞訊趕到的交警一起，迅速組織未受傷的乘客和過路的群眾，用力推開了“吻”在一起的車頭，及時地將兩名駕駛員從駕駛座上拉了出來，止血、包扎……

先后蘇醒過來的兩名駕駛員，望著還在忙于搶救乘客的官兵身影，流下了感激的淚水。

“有兩名傷員因失血過多昏過去了！”

此時，交警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他們。“放心吧，這事交給我們。”九六握住交警的手說：“我們負責送他們到醫(yī)院搶救，你留下來維持秩序。”說完，他們將昏迷不醒的一男一女迅速抬上吉普車，高速駛向附近醫(yī)院。

掛號，緊急搶救！

傷員脫離危險。此時，他們才抹了一把臉上的疲憊和汗水，抖抖身上被鮮血和汗水滲透的軍裝，準備繼續(xù)趕路。

“不行！你們不能就這樣離開?！痹卺t(yī)院門口，打算悄然離去的他們，被不明真相的群眾圍住了。

負責搶救傷員的一位醫(yī)生恰好路過，見狀忙向群眾解釋：“他們不是肇事者，是傷員的救命恩人?！?/p>

頓時，人群中響起了掌聲、贊揚聲。

隨后，群眾不約而同地讓出了一條道，目送他們驅(qū)車離開……

當吉普車漸漸把喧鬧、繁華的鹿城甩在后面抵達山腳時，已近傍晚時分。他們來不及觀賞這里的奇特景色，驅(qū)車扎進云海霧谷。

霧，越來越濃;車，越爬越慢。

雖然看不見車窗外的任何景色，但小劉的一言不發(fā)及鼻尖上的汗珠，讓首次上山的呂寧感受到了一種說不出的緊張。

在霧中，吉普車越來越慢地向前移動著……

當呂寧感到耳膜有點兒異樣、呼吸有點兒困難時，九六介紹說：“到海拔八百米處了。沒經(jīng)過特別訓練，且初次到‘五四三’部隊的人，都會在此高度有明顯的高山缺氧生理反應。”

車，在拐過三百余個彎后，終于安全抵達觀通站。

未等車停穩(wěn)，九六就跳下車，緊緊握住了在霧中等候多時的涂站長的雙手。由于在霧中久候的緣故，涂站長的臉上、身上一片灰白，隨著兩雙熱情之手的抖動，不時飛出滴滴霧珠。

“教導員，歡迎你的歸來！”涂站長輕輕地用拳頭捶打著九六的胸脯。

“老伙計，讓你久等了！”九六張開雙臂擁抱了涂站長。

站在一旁的呂寧，動情地看著這對老戰(zhàn)友。

他們相逢在一場令人難以忘懷的大霧中。

第二天，呂寧早早起床來到球場。

霧罩球場。球場不大，就像憑空搭起的戲臺，邊上圍著高高的鐵絲網(wǎng)。

原以為在山上可以觀賞到太陽跳出地平線的美景，卻不料等候多時仍未見到陽光普照。待呂寧走近鐵絲網(wǎng)往下一看，才恍然大悟—山下樓房、道路清晰可見，陽光明媚;山上卻霧氣騰騰，冷風陣陣。

不知什么時候，九六拿來了一件大衣為呂寧披上，關心地說：“當心著涼。你初次上山，還不適應這里的氣候?！?/p>

頓時，一股暖流滲透了呂寧的全身。

從球場回來，在洗漱間，九六和呂寧開玩笑地說：“山上‘尿床’的戰(zhàn)士特別多。”

“是嗎？”呂寧不信。

在戰(zhàn)士宿舍，呂寧掀起被子，用力一捏，感到手上濕乎乎的，有的褥子濕得能擰出水滴。原來，戰(zhàn)士們怕潮，裹著衣服睡覺，哪知惡性循環(huán)，越睡越濕，久了，褲襠便有了難以啟齒的問題。

“按理說，住得越高應該離太陽越近，可官兵們一年卻難得遇到陽光明媚的日子。在這里，沐浴陽光似乎成了官兵極其奢侈的享受。即使在炎熱的夏季，我們也要用電熱毯才能入睡。”九六無奈地說。

“怪不得，我昨晚洗的衣服，未見晾干，倒是晾出許多水珠來了?！眳螌幮χf道。

從生活區(qū)到陣地戰(zhàn)位的四百二十九級臺階，官兵每年至少要爬九萬米高，上三十萬級臺階，等于徒步登上一百層高的摩天大樓八十次。實際上，不少戰(zhàn)士遠遠超過這個數(shù)據(jù)。

在前往陣地戰(zhàn)位看望值班人員的路上，九六告訴呂寧：“由于工作需要，站里官兵幾乎人人成了‘飛毛腿’，從生活區(qū)跑到陣地戰(zhàn)位只要七分鐘，最快的只需五分鐘?！?/p>

拾級而上仍氣喘如牛的呂寧，不禁對山上的官兵生出許多敬意。

在陣地戰(zhàn)位，呂寧聽九六說了一件悲壯的事：雷達技師范勇剛，有一次接到搶修機器故障的任務，冒著雪大路滑的危險上戰(zhàn)位，在爬臺階時一不小心摔倒了，當時以為沒事，到了坑道口，他用力拉開被凍上的門，誰知，這一使勁兒，把剛摔裂的胯骨拉開，頓時癱倒。從此，再也沒有站起來。

在如此惡劣的環(huán)境中，官兵們用實際行動寫下了“不戀故鄉(xiāng)綠色艷，愿與霧雪共百年”的豪邁詩句。在觀通站大門的兩旁，有一副對聯(lián)，給呂寧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云山霧海藏奇兵，織波撒網(wǎng)俘蛟龍?！痹谏缴象w驗生活的日子里，他無時不在感受著官兵寬廣的胸懷。

面對市場經(jīng)濟對軍營的沖擊，面對山上山下的巨大反差，曾有的官兵認為“脫軍裝，奔小康”，也有的認為“戴徽掛星，不如披金掛銀”。

剛上任的九六據(jù)實論理善疏導，用身邊的人和事，引導官兵認清軍人的光榮在于犧牲和奉獻的道理。

雷達分隊戰(zhàn)士陳志鋼，入伍不到一年就向家中要錢四次，連同津貼費共花去近兩千元。九六發(fā)現(xiàn)后，及時做了工作，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并鼓勵他爭當精神文明標兵。經(jīng)過教育，陳志鋼不僅戒了煙，而且學會了存錢，甚至開始有了積蓄。

“已有三名戰(zhàn)士在這次教育中，主動退回了家中寄來的‘壓歲錢’。”回到宿舍的九六，高興地對正在寫匯報材料的呂寧說，“剛才的座談會，我挖掘到了做好事不張揚的軍士長夏淵民資助失學兒童重返校園的事跡?！?/p>

原來，剛回家探親的夏淵民從老師的口中得知，二年級學生汪燕迪姐妹因家境貧寒，今年雙雙被迫輟學。

來不及處理家庭事務的夏淵民，立即徒步半個多小時趕到汪宅村汪燕迪姐妹家中。當他說明來意，并拿出五百元錢塞給汪燕迪時，小汪愣住了，她長這么大，從未見過這么多錢，接錢的小手有些發(fā)抖;一直掙扎在貧困線上的小汪父母，接過夏淵民雙手遞過來的學習用品和課外輔導書時，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

“不錯！‘新官上任三把火’，你這第一把火燒得可真旺！”呂寧佩服地說。

準備下山時，九六遞給呂寧一支冰柱：“山上雖冷，但我們的心永遠是熱的?！?/p>

呂寧把冰柱緊緊握在手里，看著它在手中慢慢地被融化成水，感受著山上官兵特有的熱情。

下山的路上，九六告訴呂寧，在山上最鍛煉人的是冬天。再過幾天，架空的電纜線都將被凍成碗口粗，通往陣地的臺階，像冰雕玉琢一樣，往陣地送一次蔬菜，得用皮大衣鋪路，慢慢地蠕動，斗大的白菜到了山頂只剩下拳頭般的菜心。最刺激人的是雷電，可說是好戲連臺，普天同慶，免費特供“鞭炮”，什么滾地雷、劈山雷、火雷、煙雷、連環(huán)雷……名目繁多，有的雷一個勁兒地追著腳后跟炸，有的雷可把人從椅子上打得彈起來，有的雷咬著電纜膠皮哧哧地往坑道直竄，稍一怠慢，輕則停電斷水，重則機毀人傷。一到“雷季”，山上便無休止地奏起“電閃雷鳴波爾卡”。

“不到此山來，難悟此山情?！眳螌幐锌f千。

“十萬不算富，百萬才起步”的鹿城近在眼前，然而，官兵們不畏困苦，甘于寂寞，堅守高山之巔，執(zhí)行戰(zhàn)備任務，自組建以來，從未漏報過一次敵情，向祖國和人民遞交了一份合格答卷。

面對天邊這群真正的軍營男子漢，彌漫在呂寧腦海里的山頂山腳的反差、軍隊地方的反差，隨之云開霧散。

“用歌聲激發(fā)愛國熱情，用傳統(tǒng)鼓舞革命斗志?！边@是九六在上任后燒的第二把火。

九六把組織官兵學唱《國歌》《軍歌》《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等一些革命傳統(tǒng)歌曲，作為凝聚軍心、振奮精神、陶冶情操、加強官兵思想政治工作、促進部隊建設的重要舉措，在每周四晚上教唱歌曲，讓操課前、集會前、開飯前，行進路上的“三前一路”有歌聲，成為官兵的自覺行動。

“教導員，我能唱一百三十六首革命歌曲了！”新兵王偉強興奮地向九六報告最新的“戰(zhàn)績”。

九六高興地說：“好！你目前是站里的‘冠軍’，繼續(xù)加油！”

通過教唱革命歌曲，官兵們不僅人人會唱百首以上的革命歌曲，而且從中受到生動深刻的愛國主義教育和革命英雄主義教育，極大地激發(fā)了他們的學習、訓練熱情，促進了觀通站的全面建設。

“當黨和人民放心的‘千里眼’‘順風耳’，守護祖國的茫茫海天，沒有過硬的本領不行！”九六在訓練動員會上，引導官兵通過刻苦施訓，練就真功夫。

新戰(zhàn)士到站后，要進行三個月的集中強化訓練，考核合格后才能上崗。警戒分隊戰(zhàn)士李海以全優(yōu)的成績從訓練團分到觀通站，沒想到在考核中吃了“閉門羹”，被淘汰補訓。在重壓面前，他意識到肩上的責任，把業(yè)余時間幾乎都用在了訓練上，默背海圖、識別目標，一點一滴地學;測量方位、判別回波，一招一式地練，摸索整理出五本厚厚的資料，成為專業(yè)的行家里手，在艦隊組織的專業(yè)比武中摘取桂冠。

觀通站規(guī)定，新兵前三個月要把一本近十萬字的《操作手冊》背誦下來。有一名戰(zhàn)士，因業(yè)余時間練標圖沒人給報數(shù)據(jù)，九六就讓他自己錄下音來戴著耳機練，直到滿腦子里清楚地顯示出標圖板。戰(zhàn)士謝云升發(fā)誓要當個真正的雷達兵，他白天背、晚上寫，甚至躺在床上滿腦子也都是數(shù)字、公式，別人最快用三個月背下來，而他只用了兩個月就完全熟記，被評上二級技術能手。

觀通站還有這樣一副對聯(lián)：“以站為家樂天涯，為國為民守海疆?！边@既是全體官兵的共同心聲，也是他們扎根高山、勇于獻身、無私奉獻的真實寫照。

“干部要身先士卒，才能贏得戰(zhàn)士尊敬。”這是九六的第三把火，他把干部的榜樣行動，放到了日常生活中的每時每刻—為了搶修雷達、通信天線等，冒著被雷擊倒的危險，爬上電線塔的是站領導;冰天雪地沿著懸崖山道下山扛運物資，總是干部走在前面探險開路;有戰(zhàn)士生病，干部徹夜守候在床頭。

“云健，媽媽到山下的賓館了?！?/p>

“是嗎？你給我?guī)砹耸裁春贸缘?？?/p>

戰(zhàn)士張云健剛到站里，就把艱苦的生活環(huán)境告訴了家中，他母親得知后，帶著數(shù)萬元巨款從上海趕到部隊，準備在山下租間房子常年照料兒子。

“有這樣的好領導、好戰(zhàn)友，媽媽放心。”第二天，當她來到觀通站后，被官兵艱苦創(chuàng)業(yè)和團結(jié)友愛的精神所感動，覺得讓兒子在這種環(huán)境中磨煉是個難得的好機會，便毫不猶豫、分文不留地返回了上海。

“農(nóng)忙，請假速歸。”未歸。

“妻子患病住院，速歸！”還是未歸！

“搞什么名堂？”盛夏的一天，九六的妻子拖著虛弱的身體，帶著滿腔的疑惑，從老家趕到觀通站。

這是她第一次來到部隊。妻子曾兩次要來，都被九六的加急電報“堵”了回去，一次是九六的崗前培訓，一次是部隊的軍事比武。妻子以前也曾給九六發(fā)來電報，但都因“部隊忙，走不開”而盼不回丈夫?！澳阏煞蛩诘牟筷犜谌珖忻娘L景區(qū)，聽說那里的人很開放，你可得當心點兒?！苯忝脗兂Ｔ谒亩叴颠@樣的“風”。一個大老爺們兒長期在外面，難道有了什么見不得人的“秘密”？要不，咋不回家還不讓她來隊？于是，妻子不打招呼悄悄地來了。

那天晚上，妻子睡醒時，手往身邊一劃拉，九六不見了。她又氣又急，怔怔地坐在床上，淚珠撲簌簌地滾落下來。

“半夜三更的，干啥去了？”九六剛進門，妻子就劈頭蓋臉地“審”開了。

“小聲點兒?！本帕鶋旱蜕ひ?，“我去查哨了。”

“大半夜的，查哪門子哨？你少蒙我，這事非整明白不可。”

第二天中午，妻子找來幾位戰(zhàn)士，她不相信抓不到丈夫的把柄?？杀M管她使出了渾身解數(shù)，旁敲側(cè)擊地“引導”，戰(zhàn)士們就是“不上道”，反而說了許多令人感動的故事。

“前段時間，我突然肚子疼，是教導員把我背到衛(wèi)生室看病，并一直守候到深夜。這樣的好領導上哪兒找？嫂子，你可別屈了他??！”雷達兵李非抹起了眼淚，說不下去了。

“上次裝備保養(yǎng)，教導員因連續(xù)加班未休息，當他走下臺階時，突然眼前一黑，摔倒在又硬又滑的臺階旁，右腿被撞開了一道很深的傷口，但他咬著牙一聲不吭帶領我們繼續(xù)干。第二天因右腿腫得實在堅持不下去了，他才到衛(wèi)生室處理了一下傷口。醫(yī)生讓他休息，但他還是一拐一拐地上戰(zhàn)位參加裝備保養(yǎng)?！卑嚅L沈得宏深情地說，“教導員沒有‘外心’，他是把更多的心撲在了事業(yè)上?！?/p>

新兵盧正告訴她：“上次參加基地比賽時，場上突然出現(xiàn)意外，如不是教導員冒著隨時都有可能被大火吞沒的危險，勇敢沉著地撲滅了大火，恐怕我們觀通站想要獲得團體第一就要泡湯了?！?/p>

一晃幾天過去了，妻子從耳聞目睹的事實中，逐漸理解了丈夫。

以后的幾天里，觀通站的官兵經(jīng)常發(fā)現(xiàn)被汗水浸濕的作訓服，一次又一次被人洗干凈并疊好放在床頭。

那天夜里，九六睡得很沉。

夢囈中，九六忽然被妻子推醒：“哎，該去查哨了，帶上手電筒，今晚沒有月亮……”

絲絲春雨潤兵心

11月14日，這個平凡的日子，記載著一段不平凡的輝煌—曾取得“三戰(zhàn)三捷”的魚雷艇大隊，有兩次是在這一天打響并取得勝利的。

于是，這一天成了這支英雄部隊的“海戰(zhàn)紀念日”，巧的是，這一天也是九六的生日。

“海鷹一號，我是泰山，聽到請回答……”

上小學時，學校組織觀看電影《海鷹》，九六就被影片中小艇打大艦、水兵斗狂風戰(zhàn)惡浪的情景所感動。

“長大后一定要當海軍！”

從那時起，九六就萌生了參軍入伍的強烈愿望。

高中畢業(yè)的那一年，九六放棄了到稅務局工作的機會，氣宇軒昂地加入了人民海軍的行列，來到了影片《海鷹》故事原型的快艇支隊，從此踏上了漫長的軍旅生涯。

新兵訓練結(jié)束后，九六卻被分配到了觀通站。駕馭海上蛟龍的愿望雖然破滅了，但他仍時時夢想著有一天能夠如愿以償。

從觀通站戰(zhàn)士、士官學校學員、東交艇艇長、少年軍校教官、警通連指導員，到觀通站教導員，九六在軍旅生涯里畫了個圈后又回到了“原點”。直到入伍后的第十五個年頭，九六才真正地成了這支曾經(jīng)取得輝煌戰(zhàn)果的魚雷艇大隊的一員，擔任中隊教導員。

為了掌握時事政治、了解國內(nèi)外新聞，九六堅持每天晚上守在電視機前觀看《新聞聯(lián)播》，從不間斷。

有一回，因臨時找戰(zhàn)士談心，九六無法按時回家，女兒便給他打來電話：“爸爸，新聞快開始了，你怎么還不回來？”九六說：“爸爸今晚有事，《新聞聯(lián)播》來不及看了，你在家看動畫片吧。”

誰知，女兒在電話里急了：“不行?！薄澳钦k？”九六很想知道女兒怎么回答。她沉思片刻，說：“我替爸爸看，可以嗎？”“當然可以?！本帕廊煌狻?/p>

九六和戰(zhàn)士談完話，已是熄燈時分。

九六輕輕地打開家門，擔心吵醒了母女倆。剛進門，他就聽女兒叫：“爸爸，快進來。”九六趕緊走進臥室，妻子對他說：“女兒一直等到現(xiàn)在還不肯睡。你今晚要是不回來，她可能要等到天亮了。”

九六不解：“為什么呢？”“女兒說，要給你講《新聞聯(lián)播》的內(nèi)容呢！”妻子動情地笑著說。

九六不禁心頭一熱，將女兒一把擁入懷中……

到中隊后的第一次執(zhí)行海上任務，給九六腦海中曾經(jīng)是詩情畫意的藍色世界，涂抹上了凝重的一筆。

當時，海區(qū)雖風平但浪不靜，魚雷艇在波峰浪谷里顛簸搖晃，像漩渦中的一只水瓢。航行中，九六領教了大海的桀驁不馴，但官兵不顧暈船疲勞，堅守崗位、忘我工作、互相關心的精神，在他的心靈上鐫刻了深深的印記。

五天的航程，給他上了深刻的一課。面對汪洋大海的咆哮，面對海天相連的景觀，九六領悟了作為一名水兵獻身海防事業(yè)的真諦，在于無止境地探索和不懈地追求。

在遠離大陸的海面上，九六覺得，在他的身后，站著偉大的祖國，每一寸國土都是生命中的血脈，讓他的海軍夢在這一刻陡然有了升華。

“媽媽，怎么不見爸爸下艇？”

“走在最后的那位，就是你爸爸。”

完成海上訓練任務后，在碼頭，見到又黑又瘦的九六，女兒竟認不出他來，妻子心疼得掉下了眼淚……

幾番潮漲潮落，水兵生活的酸甜苦辣，使他體味了“乘風破浪”“激流勇進”的真正含義，也激發(fā)了九六敢于向困難挑戰(zhàn)的勇氣。

年初的一天，久雨初霽。

“哇，哇……”迎著陣陣海風，九六把在課堂里坐了五天的戰(zhàn)士們帶到了涌浪翻騰的大海上。長時間弓腰在低窄的輪機艙里操縱機器，經(jīng)受120分貝以上的噪音、刺鼻煙味和艇體高速搖晃的輪機兵，再也忍不住心頭的翻江倒海，把胃里的食物全吐光了，個別的戰(zhàn)士甚至吐出了血水和膽汁。

出海嘔吐，對水兵來說是家常便飯，九六當初并沒有介意這件事。

“教導員，我能不能調(diào)到支隊的后勤部門？”

“我想調(diào)到大隊機關，行嗎？”

返航后，剛分到艇上的幾名新兵接二連三地問。

這件事讓九六感到震驚：剛剛搞了一個星期的政治教育，戰(zhàn)士們?yōu)楹芜B一次尋常的風浪考驗都沒頂??？一周的教育作用體現(xiàn)在哪里？

當天，九六會同程中隊長，以“一周的政治教育，你思想上有哪些收獲”為主題，對戰(zhàn)士們進行了問卷調(diào)查，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大多數(shù)戰(zhàn)士只記住了“基本路線”，有的戰(zhàn)士甚至認為思想上沒什么收獲。

“為什么起點很高、灌輸?shù)睦碚摵芏?、投入的力量很大、用時很長的系統(tǒng)理論教育，在戰(zhàn)士們的心頭未能留下痕跡？”必須遵循戰(zhàn)士們的思想變化規(guī)律來實施教育，一些想法開始在九六的腦海中形成。

經(jīng)過半年的研究探索，九六獨創(chuàng)性地推出了以“走好士兵之路”為主題的系列教育新路子—以解決戰(zhàn)士服役期間經(jīng)常遇到的思想問題和實際困難為重點，以啟發(fā)戰(zhàn)士自我教育為主要形式，以基層部隊根據(jù)實際需要安排的教育為內(nèi)容，以培養(yǎng)合格士兵為目標，融合基礎理論、時事政策和經(jīng)常性思想教育于一體的教育模式。

通過系列教育，九六欣喜地看到：課堂里，戰(zhàn)士們聚精會神認真聽講;課堂外，戰(zhàn)士們各抒己見，氣氛熱烈。過去那種稱之為“按住牛頭強喝水”“對著耳朵硬吹風”的現(xiàn)象不見了，“要我學”變成了“我要學”。

夕陽西垂，晚餐的軍號吹響了。

隨著一陣陣呼呼作響的腳步聲，戰(zhàn)士們整齊列隊。和往常一樣，九六走到隊列前，用目光察看每一個戰(zhàn)士的臉色和情緒。他發(fā)現(xiàn)戰(zhàn)士趙之將的臉色有點兒不對勁。在吃飯時，趙之將草草吃了半碗飯就離開了飯?zhí)谩?/p>

“小趙有思想疙瘩，咱們找他聊聊?！本帕鶎Τ讨嘘犻L說。

“飯前，我接到了家里的來信，父親被拖拉機撞成重傷。”趙之將滿臉的痛苦。

當晚，幾名干部和黨員思想骨干在碰頭會后，按中隊對他們的分工，立即進入為趙之將排憂解難的狀態(tài)之中。

“我們中隊的思想工作就像春天的氣息一樣，它融注在空氣、陽光里，沁人心脾?！币晃焕媳院赖卣f，“在這個中隊，思想政治工作的觸角就是這樣敏銳，思想工作機器的啟動就是這樣快速?！?/p>

老兵深情的贊美，反映了中隊開展的“走好士兵之路”的觸角，已逐漸“全天候”“全方位”地伸展到了思想天地、政治教育之中。

春雨一停，和往常一樣，官兵例行裝備保養(yǎng)。

“隨便搞搞就行了，反正今后它再也不用出海執(zhí)行任務了！”踏上剛被上級批準退役報廢的魚雷艇后，個別戰(zhàn)士變得有點兒漫不經(jīng)心。

于是，九六在甲板上集合隊伍，講述這艘魚雷艇在保衛(wèi)海防的戰(zhàn)斗中榮立集體一等功的戰(zhàn)史，并響亮地提出：“不丟不損一物，為英雄的戰(zhàn)艇畫一個圓滿的句號?！?/p>

在歷時一年半的時間里，戰(zhàn)士們像愛護自己的眼睛一樣愛護戰(zhàn)艇，使停航了五百多天的報廢艇沒有損壞一個螺絲，沒有丟失一件工具。第二年的建軍節(jié)，官兵們整齊列隊、莊嚴敬禮，含淚降下軍旗、告別了戰(zhàn)艇，將它獻給了國防教育基地。

盛夏，炎熱的太陽把戰(zhàn)艇的甲板曬得冒出串串白煙。

中隊適時組織了“基本路線一百年不動搖”的專題教育。課堂上，戰(zhàn)士們有的埋頭記筆記，有的靜靜地聽講。

第二天，九六用“突然襲擊”的方式，考核昨天授課的內(nèi)容，結(jié)果令他大吃一驚：自己辛苦備了幾天的課，講了幾個小時的課，仍有不少的戰(zhàn)士只記住了“基本路線一百年不動搖”一句話。

“想方設法把大道理‘掰開’，分解成若干個小道理，再聯(lián)系部隊的思想實際，層層‘剝筍’，娓娓道來?！贝嗽捊o九六予啟發(fā)。

在開展“進一步解放思想，加快改革開放步伐”教育時，九六提出了“走好新形勢下的士兵之路，必須與改革的時代同步”的口號;開展“堅持黨對軍隊絕對領導”的教育時，九六提出了“士兵之路必須堅定不移地跟黨走”的口號。

“這些看得見、摸得著、用得上的教育，如絲絲春雨滋潤著年輕水兵的心田?！鼻皝碇笇Чぷ鞯拇箨犙φ?，對九六的教育模式給予了充分的肯定。

“緊急集合！”

國慶節(jié)的夜晚，突然響起警報鈴聲，魚雷艇如離弦之箭，一溜煙兒駛離碼頭。

“陳佳傳?！薄暗剑　薄笆氏椤！薄?/p>

清點人數(shù)后，唯獨不見戰(zhàn)士石呈祥的人影。原來，小石私自跑到附近部隊找他的老鄉(xiāng)。

“戰(zhàn)士外出為什么要請假？”第二天，以艇為單位，九六讓戰(zhàn)士們自行組織討論。一堂生動活潑、議事明理的紀律課隨即展開……

“年輕人表現(xiàn)欲強烈，登臺講課，有一種榮譽感、自豪感;讓戰(zhàn)士現(xiàn)身說法談體會，講起來熟悉、聽起來親切、學起來有譜……”大隊政治教育的匯報會上，戰(zhàn)士自我教育的做法，得到了大隊政工干部的贊許。

“中隊的大門口，掛了一個解難釋疑箱?！薄案缮队玫模俊薄白?，瞧瞧去?！睉?zhàn)士們興致勃勃，奔走相告。

“有啥想不通的，有難言的苦惱，都可以往里投?！本帕膭顟?zhàn)士說真話、道真情。

一星期后，九六打開箱子竟倒出了三十多張條子。九六整理歸類后，挑選三名戰(zhàn)士，組成疑難解答組，讓他們在教育舞臺上“唱主角”，宣講“讓奉獻者講奉獻”“讓回頭浪子說浪子回頭”“讓從挫折中奮起者談如何對待挫折和不幸”等。戰(zhàn)士們聽完后，反響強烈。

年底，在大隊組織的軍事訓練理論、實操比武中，中隊的一些訓練尖子成績平平。由于實行的是訓練成績與戰(zhàn)士的立功、受獎、入黨、考學、轉(zhuǎn)志愿兵等切身利益掛鉤，許多戰(zhàn)士壓力很大。

九六與程中隊長商量后，決定讓中士趙世聞在軍人大會上談體會。趙世聞曾是戰(zhàn)士們公認最有希望考上軍校的苗子，卻意外落榜。但他沒有消沉，三個月后，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

“人生難免有挫折，想當有出息的男兒，就要注意總結(jié)經(jīng)驗教訓，從挫折中奮起?！壁w世聞的生動發(fā)言，使許多戰(zhàn)士臉上的陰云散了，軍營里的氣氛也隨之活躍了起來。

初春的一天，軍港陽光明媚，鼓樂喧天。

五名胸佩大紅花的戰(zhàn)士，整齊地排在隊伍的前面，緊隨其后的是水兵軍樂隊、大隊領導和中隊官兵。長龍般的隊伍沿著軍港兩千多米的環(huán)海水泥公路緩緩行進。在大隊領導的陪同下，他們登上了魚雷快艇，隨魚雷艇繞港巡航一圈。

頓時，掌聲、歡呼聲、軍樂聲，響徹軍港上空……

享受披紅戴花、乘坐魚雷艇巡航殊榮的官兵，是中隊評選出來的“奉獻之星”。

中隊每年由戰(zhàn)士評議、艇長推薦，把政治覺悟高、敬業(yè)精神強、任務完成好的官兵樹為“奉獻之星”，并把這項榮譽裝入檔案，以此作為官兵學習的楷模，用典型為戰(zhàn)士“走好士兵之路”引路，深受官兵歡迎。

春風化雨，點滴入土，九六闖出了一條行之有效的新路子。戰(zhàn)士們開玩笑地說：“形式吸引兵的‘感化’教育，連周末經(jīng)常來中隊找你玩的女兒都受到了熏陶?！?/p>

有一回，九六剛到家，來不及擦去臉上的汗水，就聽女兒吵嚷著要當兵。“你還小，等長大了就可以當兵了?！迸畠郝犕?，一副委屈的樣子：“那要等到什么時候呀？”

女兒要當兵，九六打心眼兒里高興。別人的女兒，同她一樣年齡時，往往被父母打扮得像一只漂亮的小蝴蝶，可她卻不。每每出門時，她一定要戴上有軍徽的帽子，穿上有領章的衣服。

有一天，九六和女兒上街時，遇到幾名外國人，他們見父女倆都是一身戎裝，女兒身上還挎了支“沖鋒槍”，深感好奇，便讓翻譯向他們提出合影的請求。

九六對翻譯說，軍人不得隨意同外國人合影，特別是穿軍裝時，讓女兒同他們合影。不料，女兒瞪大了眼睛：“咦，我也是軍人，也要遵守規(guī)定?！睅酌鈬酥缓寐柭柤纾瑹o奈地揮揮手，遺憾地走了。

九六不禁為麾下“稱職”的“戰(zhàn)士”感到自豪：“長大入伍后，你一定是個好戰(zhàn)士?！?/p>

女兒聽完，羞澀地笑了……

隨著人民海軍的發(fā)展壯大，從近岸防御到遠海巡航，從單一兵種到眾兵合成，昔日創(chuàng)下輝煌戰(zhàn)績的魚雷艇，成為海軍歷史進程中的縮影，待命撤編。

“父病高危，望你火速回家！”

收到這份電報時，正值大隊的撤編任務剛剛下達，九六痛苦地閉上雙眼：“兒子忠孝難全啊！”隨后，他給家里回了封電報：“父親，原諒兒子不能回家！”

在這之前，九六已連續(xù)收到“父病嚴重，速回！” “父病住院，速回??！”“父患胃癌，速回?。?！”的加急電報。這三封電報就像三枚重磅炸彈震疼了九六的心。當時正值一年一度的老兵復退工作，九六毅然把電報放進了抽屜，一頭扎進緊張的工作之中。

老兵退伍工作結(jié)束后，又因為部隊作風紀律整頓和裝備保養(yǎng)工作，九六再次放棄了回家的計劃。

撤編任務下達之后，戰(zhàn)艇的裝備移交、官兵的走留計劃、部隊的思想工作，面臨著新的考驗，深感責任重大的九六，作出了第三次推遲回家看望父親的決定。

“九六不是一個孝子。”個別官兵私下議論著。

獲悉后，九六解釋道：“軍人就要以部隊事業(yè)為重，家事再大也要服從部隊的需要。”因為他深深懂得：軍人的名字就是奉獻。

在如此強大的人生導向磁場影響下，面臨撤編任務即將實施的考驗，官兵們?nèi)呵檎駣^，紛紛向組織表決心：“接受組織考驗，服從組織分配，珍惜歷史榮譽，善始善終地畫圓歷史句號！”

從當初觀看電影《海鷹》立志海軍事業(yè)，到成為《海鷹》原型部隊中的一員，回味這一歷程，九六感慨萬分。

站在海灘上，看著滾滾滔滔由天邊涌來的雪浪，聽著轟轟隆隆雷鳴般的潮聲，任憑浪花飛濺到嘴邊，陶醉在苦咸的滋味和澎湃的氛圍中，九六思考著自己的人生，希望生命能像大海這般雄偉壯闊，也希望大海中有能燃起生命之光的火神……

是大海，讓他駕馭著生活之舟，接受了人生一次又一次的挑戰(zhàn)與考驗。從一名渴望認識海，又害怕海的戰(zhàn)士，到一名駕馭海、枕著海的海軍中校，九六伴隨著中國人民解放軍海軍發(fā)展壯大的節(jié)拍一起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