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主義視角下簡·愛與苔絲之比較

《簡·愛》和《德伯家的苔絲》是維多利亞時期描寫女性抗爭精神的兩部著作，成功地在英國文學史上造就了兩個意義非凡的女性形象—簡·愛和苔絲。這兩部經典文學作品的作者同是英國維多利亞文學時期的代表作家，他們分別站在各自的角度對當時女性的抗爭和命運進行了不同的詮釋。女性在男權社會中擺脫桎梏、追求平等和自由等方面舉步維艱，本文從女性主義視角分析了作品所處的時代背景、兩個作家各自的人生經歷，以及兩部作品女主人公的人物形象和人生結局，從而探討了19世紀的典型現實問題：女性反抗精神及女性意識，并聯系當下女大學生思考兩部作品的啟蒙價值。

一、時代背景

19世紀的歐洲標志著一個新時代的開啟，英國也正處于社會大轉型的浪潮中，與此同時西方女性解放運動思潮大規模興起。《簡·愛》（1847）發表于英國維多利亞前期，當時人們普遍認為，基于共同意識形態的故事模式是“個人奮斗—喜劇”，作品寫女主人公圍繞愛情婚姻、財產地位所進行的個人奮斗，奮斗的結果是和諧美滿與讀者的期待視野相吻合。英國維多利亞時代后期是英國歷史的峰端，《德伯家的苔絲》（1891）發表在維多利亞共同意識崩潰時期，英國以城市化的普遍繁榮為幌子，掩飾著農村地區慘淡的處境和思想上的風雨飄搖。農業經濟在新舊兩種文明的沖擊下走向崩潰，個體勞動者陷入經濟貧困，他們的命運就此轉向悲劇。哈代的作品中，現代文明已經成了一種超自然的力量，它扭曲了人的尊嚴、踐踏了傳統向善的價值觀、破壞了青年男女的理想和愿望，迫使他們最終淪為現代文明的犧牲品。這一切都反映了共同體意識走向崩潰下“個人奮斗—悲劇”的故事模式，印證了痛楚和不安的時代精神。

二、作者背景

夏洛蒂·勃朗特出生在一個貧窮的牧師家庭，母親在她孩童時期因病離世。幸運的是父親是劍橋圣約翰學院的畢業生，學識淵博，經常給他們講故事，使他們從小就對文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后來，她獨特的人生經歷形成了她浪漫又嚴謹、奔放又節制的創作風格。《簡·愛》就是其獨特的精神氣質和細膩的女性話語的凝結，在作品中她更強調女子要追求精神上的獨立、個性上的發展、人格上的豐滿和理想主義上的張揚。伍爾夫認為夏洛蒂·勃朗特將“所有一切力量，由于受到壓抑而變得更強烈，全部傾注到這個斷然的聲明中：‘我愛，我恨，我痛苦。’”自傳體小說《簡·愛》是作者自我的超越，情感的寄托，夢想的實現。

哈代自幼性格孤僻，以與世隔絕、敏感憂郁的情感特征為主體，致使他能夠理解從生活的另一面，以悲劇的眼光審視評價人生，用一種悲壯獨特的男性聲音認識和描繪兩個文明暴風驟雨的碰撞下所造成的人民的真實痛苦。作品中他更注重揭露和批判現實。他的小說深刻地揭露了隱藏在“繁華的維多利亞盛世”下深刻的社會危機，以及重大的政治經濟危機、人倫道德的巨大變化和破產農民的悲慘命運。又由于哲學思想和個人世界觀、價值觀、人生觀的影響，使他無法用語言去全面解釋清楚人世間各種苦難的真正來源。他悟到“人世充滿了憂患和痛苦”，“人在現實社會中的存在，本身就是極大的悲哀”，“人的正常本能和欲望最終不可避免地導致悲慘結局”。哈代作品中還存在對鄉間自然環境的描寫，極富張力，且注重凸顯環境對人類命運的重要意味。

三、簡·愛與苔絲人物形象對比

（一）簡·愛與苔絲的共同之處

簡·愛和苔絲，同為出身低微、生活拮據、命途多舛的小人物，在各自的人生道路中不斷地被命運捉弄，三番五次地遭到身體和精神上的雙重打擊，卻自始至終不向生活屈服，以頑強的意志、勇敢的心為生存、為理想、為愛情一直努力在個人奮斗的道路上，她們是英國維多利亞時代栩栩如生的女性形象。她們在不平等的父權社會中以平凡的女性身份對抗嚴酷的自然環境和社會環境，表現出勇敢不屈、積極進取、頑強對抗的個性，散發著女性獨特的人格魅力。

（二）簡·愛與苔絲的不同之處

1.性格使然

在談性格這一問題之前，應從二者的身世上溯源。從簡·愛幼年時父母雙雙離開人世的那刻起，她便成為社會的棄兒，雖被寄養在舅媽家，可舅舅的死又成了一個致命的問題。她小小年紀，父母雙亡，寄人籬下，飽受身體上的虐待和心靈上的摧殘，她過的完全是一個“沒有童年”的童年。在這樣悲慘的環境下，簡·愛頑強地生存著，她的內心并沒有被殘酷的現實壓倒，反而被生活錘煉出頑強不屈、敢于反抗的性格，讓她走上了一條向死而生的道路。相比之下，苔絲是懦弱的，只能一次次被動接受命運的無情安排。苔絲出生于鄉村貧困的小販家庭，作為家中老大，年少時便負擔起家庭生活的重擔。在當時英國城市化背景下農村家庭的境遇實慘，從農村走出去打工成為必然趨勢，這也是苔絲的唯一選擇。苔絲迫于母親的堅持到德伯家去，她妥協地答道：“媽，你說怎樣就怎樣好啦。”從這一刻起，她邁向了厄運。她在安吉爾面前仍顯得過于溫順，甚至愿意無條件聽從他的一切安排，將自己像玩物一樣交付于他，根本談不上獨立自主。

叔本華說過個性在我們生命的每一刻不停地工作，它使我們在面對生命中不同的問題或抉擇時作出這樣或那樣的選擇，并在很大程度上決定著我們的命運。沒錯，性格對于二者人生結局的走向起著不可估量的作用。

2.愛情婚姻觀

簡·愛追求的愛情是一種心靈的契合。她深信在她的腦子和心靈里，在她的血液和神經中，確有一種東西使她在精神上和他相似。盡管她和羅切斯特身份階級地位相差懸殊，但無論從個性、性格、愛好，抑或是外貌都旗鼓相當。正是這樣一個不漂亮但果斷又古怪的簡·愛，在羅切斯特眼里是那樣的超凡脫俗，他說：“我愛你像愛我自己的生命。你—盡管你窮、地位低下、身材矮小、相貌平平—我還是請求你接受我做你的丈夫。”很顯然，這對相愛的戀人了解對方的缺點，但看到對方缺點后仍然堅定去愛使他們能夠久經考驗，這樣他們才能通過考驗，獲得美好結局。在對待婚姻的態度上，簡·愛所追求的一直是男女平等，經濟獨立和相互尊重的愛情。她的這種女性意識用伍爾夫的話闡述為：“我不需要奉承任何人，他沒有什么東西可以給我。不知不覺中我發現自己對另一半采取了新的態度。”

苔絲長相美麗，相信一見鐘情，她僅憑安吉爾的英俊和高貴就深深地愛上了他。她并不十分了解對方，卻將其神化。安吉爾對苔絲的愛也是理想化的，他將苔絲想象成一個圣潔的女人，但這顯然與她復雜的過去格格不入。他們只是一味將自己的美好想象強加給對方，并未真正深入到彼此的心靈。在重男輕女的社會里，女人對男人的從屬態度在她的心目中根深蒂固，苔絲從來沒有意識到她是一個獨立于丈夫之外的人，她沒有勇氣繼續真愛，也沒有意識到她總是愿意去自我犧牲。

3.身邊人

從簡·愛逃離舅媽和表兄的魔爪開始，她在洛伍德學校生活了8年，期間痛苦的體驗外加幸運的頻頻光顧使簡·愛完成了從童年到成人的過渡，開始有了生存的能力。她遇到了保持忍耐信條的海倫，并被其給予溫暖。再后來，她在桑菲爾德莊園遇見羅切斯特，二人相處的過程中由于共同的精神連結—叛逆而相互吸引，但同時在這里她又受到出身高貴的英格拉姆小姐的鄙視和神秘女瘋子的恐嚇。差點兒成為新娘時殘酷現實給了她當頭一棒，簡·愛又一次成了孤獨的女孩兒，她的前程凄涼。好在流浪中圣約翰救了她，并給她介紹了鄉村學校教書的工作，為此她又變得有成就感，因為有了安身立命的資本，獲得了人生的自信。最終，她憑著理智、熱情回到了羅切斯特的懷抱，算得上一種苦盡甘來。

苔絲從家里帶出來的老馬被郵車撞死，奉父母之命到“本家”求職謀生，卻被紈绔子弟亞力克誘奸懷孕，社會上認為她是個失貞的女子。當孩子夭折后，她遠走他鄉去牛奶廠當擠奶工，遇到了牧師的兒子安吉爾，在共同勞動中他們相識相愛。新婚之夜，當苔絲真正說出自己不幸的遭遇時，深受世俗偏見影響的安吉爾毫不留情地離開了家，越洋到巴西開創自己的事業，被遺棄的苔絲孤苦伶仃地去做了苦工，卻又碰到亞力克的糾纏，最后在父親去世，一家人露宿街頭的萬般無奈下，苔絲犧牲了自我與亞力克同居。后來，突然回來的安吉爾向她真誠懺悔，她在無比氣憤和絕望下殺死了亞力克，和安吉爾一道同去荒原，在被處死刑前度過了她一生中最幸福的六天。但從另一個角度，我們可以看到她人生不幸中的萬幸—她有一個望梅止渴的愛人和一個雪中送炭的情人，最大的幸福感來自家庭倫理親情。

四、簡·愛與苔絲身世相似卻命運迥異的原因

（一）作家角度

夏洛蒂·勃朗特，新時代追求獨立自主的女作家，賦予了簡·愛頑強不屈的個性、積極追求女性意識和強烈渴望男女平等的意志，并為其打造了一個近乎完美的幸福結局，這可以說是女作家對女主人公的一種偏愛。作者在創作這一作品時，英國已經成為世界上頭號工業大國了，工業革命的完成推動了英國社會各階級重新排序，對于當時的女性來說，要想獲得社會地位和財富，要么出生于貴族，要么嫁入豪門。因為階級固化，簡·愛很清楚她和羅切斯特之間有一個極大的阻礙，階級身份地位的不平等讓她自卑，所以，夏洛蒂給簡·愛開了綠色通道，即意外獲得一份大額遺產，填補了她和羅切斯特之間的空缺。有了意外之財作為墊腳石，夏洛蒂又安排了一場大火燒毀莊園，燒瞎男主人公作為消除他們之間客觀障礙的契機，這樣就達成了美好結局。另外，她通過簡·愛這一典型形象向社會發出追求男女平等的愛情和婚姻的宣言，揭露了資本主義社會制度迫害女性、殘害貧民的社會現實問題，強烈表達了來自女性，尤其是平民階層對于兩性平等、自尊獨立的美好愿望。夏洛蒂筆下的簡·愛是一個雖然不漂亮，卻很優秀的角色。

托馬斯·哈代從男性視角出發，描繪了一個美麗純潔卻性格矛盾的農村姑娘—苔絲，她清醒卻盲從、堅強卻軟弱、熱烈卻克制，還帶有那個時代下女性不得不屈從的愚蠢。雖然她已經很努力去奮斗了，但可恨的是，最終也只能是個從自身以外尋求救贖的軟弱的女人。正如伍爾夫在評論哈代另一部作品時尖銳地指出：“女人是比較柔弱而肉感的，她依附于強者并模糊了他的視線。”苔絲正是這樣一個典型。另外，哈代將悲觀主義宿命論的觀點賦予了苔絲，讓其無法掙脫命運的束縛。他安排安吉爾的回歸，苔絲對造成她一生痛苦不幸的亞力克痛下殺手，最終將自己推入無底深淵。她身上體現了威塞克斯女性的一切優秀品質：美麗、純潔、善良、質樸、仁愛和容忍，具有用自己的雙手同生活搏斗的勇氣。

（二）女主人公自身角度

簡·愛和苔絲都由于種種原因承受著痛苦與折磨，但從其自身角度出發，二人面對命運的不公卻表現出不同的態度。簡·愛的抵抗是明確和有目的的，苔絲的反叛似乎是軟弱和束縛。在簡·愛有感而發、能夠追求人格解放的時代，苔絲只能為生存而斗爭，苦苦奔波，甚至犧牲自己。總之，簡·愛所爭取的權利是被壓迫婦女的權利;而對苔絲來說，她面臨的是雙重壓迫，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掙扎什么。

簡·愛最終獲得幸福圓滿的結局還與她自身所受的教育有很大關系，良好的教育使她獲得了一系列美好的品質和面對困難時堅強不屈的性格。她有著正確的觀念，面對與自己社會地位相差懸殊的羅切斯特，她依然堅持人人平等，她相信在她的血液和神經中，總有一樣東西和他是相似的。相比之下，苔絲從小沒有受到過良好的教育，她的父母愚昧固執，盡管她盡力以良好的心態去面對生活，不斷地想跳脫出原生家庭的枷鎖，可最終還是成了命運的服從者，默默犧牲自己來承受家庭和亞力克給她帶來的雙重痛苦。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可以看出簡·愛和苔絲在面臨人生中的選擇時，總是處于兩難的境地，雖然最后的結局有喜有悲，但她們都不同程度對社會現實、個人遭遇進行叛逆的反抗。悲劇給人的觸動是極大的，我沉浸在因苔絲的不幸而產生的極大悲傷之中，又時常跳脫出來感嘆現代社會巨大的進步而給予女性的尊重。苔絲為了自由、愛情和幸福，從容鎮定地以自己的生命作為禮物獻祭給偉大的造物主;而簡·愛為了美好的愛情、平等的理想，以其獨有的勇敢、叛逆、堅毅、樂觀，扼住命運的喉嚨，獲得個人奮斗的成功，讓我們感受到了尊嚴和平等的力量。正如黑格爾所說：“束縛在命運枷鎖上的人可以喪失他的生命，但是不能喪失他的自由，就是這種守住自我的鎮定才可以使人在痛苦本身里也可以保持而且顯現出靜穆的和悅。”從她們身上我們可以探尋到一些驚醒人世、發人深省的東西，以啟發當代女性對人生困惑的哲學思考。